爆炸的火炮作坊,是廣州官府新近成立的,在上次戰鬥裡,官軍吃夷炮的虧吃的實在是太大。雖然一炮糜爛十里這種鬼話,不能真的往心裡去,但是這種火力上的壓制,確實也是官軍失敗的主要原因。畢竟官軍所乘多爲魚船,沒有什麼火力能傷到佛郎機船,捱上一炮,船體就要嚴重受損,這樣的仗,打輸了倒也不能完全算錯。
後來官府從佛郎機人那裡招回來幾個工匠,他們是跟着佛人制械的,懂得制夷炮夷銃,也對夷船有所瞭解,汪鋐對這幾個工匠甚爲倚重,專門籌了款項制械,還親自上去學習。在大明整個官場環境裡,這樣的官員絕對算的上異類,幾位同僚提起他來,口氣裡也就難免帶上幾分輕視與譏笑。
“打仗終歸是打人,一味依賴器械,也成不了什麼大氣。上次戰敗,明明是三軍不肯用命,將官指揮不當,都歸咎於器械上,這仗還是要糟。”吳廷舉似乎對汪鋐意見頗大,抓緊時間說着他的壞話
“爲了制這夷炮夷銃,花費了大筆的銀兩不說,也沒見有什麼成績出來,這回火炮作坊一炸倒好,什麼帳都沒了,倒是也不怕人查。有這麼多銀子,留下來發給狼兵,他們或許就直接殺上島去了。誠齋兄身爲臬臺,理應執掌刑名,清理冤獄。結果不是忙於兵備,》,..就是忙於制械,不知道的,還以爲他依舊是巡海道呢。”
廣州的軍務,從道理上說,確實歸巡海道管。可是巡海道只是差遣,不是本官,擔任巡海道的,也都出自按察使司衙門,自家老大出來說要抓這個案子,下面做部下的,誰又敢不放了。可是吳廷舉似乎對汪鋐這種越俎代庖的行爲意見甚大,說的話也確實要命。
制炮製槍,都不是省錢的事,從籌備原料,到製造樣品,白銀像流水一樣花出去。欽差來視察的時候作坊一炸,幾乎可以看做是火龍燒倉,就是沒事,也容易讓人覺得有事。楊承祖也沒法斷定汪鋐是忠是奸,不過倒是對他親自與工匠制械,頗產生了幾分興趣。
他之前練新軍時,也製造鳥銃,包括後來造大船,仿製洋炮,但都是撥銀子下去,至於誰去做,他是不管的。像什麼開發科技樹種田之類,第一沒這個能力,第二沒這個興趣。
像汪鋐這樣深入一線的事,他肯定會覺得失體統,再者工匠裡也沒有美人,有什麼意思?可他也得承認,在大明朝做事這麼認真的官,確實不多見。再一想到他身爲臬臺,主動帶兵剿賊,對這樣自己找事做的官,倒是很有些見上一見的想法。
汪鋐自己在作坊爆炸時,被手下救了出來,只受了輕傷,沒什麼大的妨礙。總歸是得上藥調治,來不及參拜欽差,接風酒席就沒他什麼事。張嵿對於汪鋐倒很是支持,酒席之間還是儘量爲他說着好話,表示上次的戰敗並不是汪鋐的責任,如果要追究,也是自己的過錯。制炮製槍,也是自己同意的,並且以汪誠齋的爲人,不可能貪墨掉那些錢款。
沈希儀則趁着敬酒的當口,先是向楊承祖請罪,後又主動分說道:“岑猛這個人,素來桀驁,朝廷確實要對他早做提防,免得他日真的生了什麼不測,反倒是手忙腳亂。他在田州窮兵黷武,還收容了不少江洋大盜,又攻打周邊的泗城、龍州、鎮安,鬧的很不成話。依末將愚見,此人久後,恐爲廣西之患。”
楊承祖打量着沈希儀,本以爲這個將軍是站在土司一邊的,沒想到反過頭來,又在宴會的時候,向自己告土司的狀,這種行爲就頗值得人玩味了。
“沈同知,既然你也看岑猛不順眼,何不讓本官剛纔就殺了他?”
“末將與岑猛並無私仇,說起來,還有些交情,我們是結拜兄弟,換過貼。廣西那地方,不比腹裡,窮山惡水,十萬大山,跟這些土司要搞好關係,就要唱他們的歌,合他們的調。末將說這些話是爲公,不是爲私。是想要朝廷有準備,不是爲了對付某個土司。如果欽差以他不下跪爲理由殺了他,那麼廣西所有土司,都會不服氣。因爲每一個土司見到朝廷的欽差,都不會下跪,就算強迫他跪下,他們也是面服心不服。今日以這種罪名殺了他,會讓各路土司都心向岑氏,於朝廷不利。不如放他過關,體現朝廷恩德,與岑氏爭奪人心。大多數土司還都是忠於朝廷的,只要我們找到他謀反的證據,再行捉拿,那些土司不但不會幫岑猛,反倒會來幫我們。”
吳廷舉忽然咳嗽幾聲“沈同知,你不要湊過去和欽差說小話,有什麼話大聲說出來,大家都能聽到比較好。今天是爲欽差洗塵,公務的事,等到回頭再上手本也不晚。現在這樣說要是傳出去,還以爲我們私相授受,在算計誰呢。”
衆人一陣大笑,沈希儀作爲從廣西借過來的武將,顯然不敢和本省方伯頡頏,忙賠笑着喝了幾杯酒算是罰罪。張嵿對這一切只當沒看到,與楊承祖說的都是平倭大捷之事,倒確實是不涉公務。
等到酒席宴散,楊承祖回了自己的公館,素來冷麪朝天的馬氏,臉上竟是難得的充滿了笑意,也不理幺娘等人的眼神,一頭靠在楊承祖懷裡“承祖,你今天跟那土司說的話,我的心裡真的……真的好高興。就算爲了你粉身碎骨,我也心甘情願。”
她被自己丈夫送了一次人,對於這等事最是在意,至於楊承祖敢不敢把一個豹房出身的女人當妾送掉這些事,她是想不到的。只認定楊承祖肯爲她得罪任何人,也就不管什麼矜持或者體面,主動與他抱在一處,拉着他就去自己的臥房。
青青又有了身孕,一路上吐的天昏地暗,對於兩人的親暱只好不說什麼,幺娘則小聲和鐵珊瑚議論着什麼,後者滿面通紅的不住搖頭,後又點頭。
兩人沒走幾步,冷飛霜就從外面走進來,看兩人這親暱樣子,她臉上也有幾分古怪的笑意,輕輕嗓子道:“吳方伯前來拜見欽差,是讓他等一個時辰再說,還是先把他打發回去?”
“別搗亂,吳方伯找我肯定是要緊事,自然是要緊去見了。”馬氏也乖巧的點點頭,主動鬆開了手“承祖是要做大事的,我不會攔着你,我今晚上給你留門,不管多晚,都會等。”
鐵珊瑚可憐兮兮的看着馬氏,似乎是想提醒今天晚上是自己的日子,楊承祖已經點頭答應,隨着冷飛霜出去,馬氏那邊則得意的朝鐵珊瑚笑了笑,指了指自己的臉蛋和胸脯,又指了指她,輕哼一聲,步履輕鬆的回了房。
客廳內,吳廷舉換了身儒生巾服,打扮的好似一個老學究,見楊承祖出來,忙上前施禮。“欽差遠路而來,又是來幫我們打海盜的,如果只是一頓酒席就打發了,那也忒怠慢了。張軍門爲官是好的,招待上,未免太不近人情了,就由老朽這個方伯盡一盡地主之誼。”
兩人坐定之後,吳廷舉很快切入正題,他換了百姓衣服來拜見楊承祖,就是要爲他接風洗塵,帶他去逛一逛,廣州的清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