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市口這座府邸,本就佔地極大,郭家後來又幾經擴建,還侵佔了周邊鄰人的不少房產,如今這座大宅庭院幽深,完全符合侯門深似海的定義。
在內宅裡,楊家的女子戲班單獨佔了一棟院落,從安陸戲班裡精選出來的女角,飲食起居,乃至排練,全都在此。
還不等走進院子,吊嗓子的聲音以及鑼鼓胡琴聲,就傳了出來。待等走入院中,見一衆鶯鶯燕燕,或是在牆邊壓腿,或是拿頂練功,還有的在院子裡翻着跟頭,另有幾個則是拉着胡琴,自己在那裡練唱。
幾個充當教頭的女子,則手裡拿着木棍,往來巡視,見誰的表演不合要求,就一棍打過去。
這幾個女教頭,都是如仙當初的姐妹淘,從滑縣一路跟到了安陸,現在反倒是先如仙一步進了京。她們本就有很不錯的表演功底,楊承祖不過是略微進行了一番教練,就已經唱的有模有樣,既可以擔任主要演員挑大樑,也可以在這充當教官教授弟子。
能進京的女子,都是戲班裡表現出色的,日常的練功都不算什麼事。可是一見了楊承祖,就彷彿中了邪,功架全不成樣式,唱的也荒腔走板,非得楊承祖走過去,手把手的教,纔能有樣子。
“都是我太手軟,把她們全寵壞了,結果鬧的就是這樣。哼,這幫小丫頭片子,不好好練功,晚上就別想吃好的!”楊承祖兇惡的威脅着,可是全無效果,那些姑娘們嬉笑着,沒一個人怕他,不時的用自己的身體輕蹭着楊承祖的身子,用火辣的眼神進行撩撥。
在他身邊,劉五兒嫣然一笑“這不能怪他們,只能怪你。若是當初教我的人也是像你一樣,少年英俊,又身居高位,我自然也不想當什麼臺柱子,而只想做你的房裡人。所以,你要想她們學有所成,這院子還真得少來,大家一看你啊,這練功的心思就全沒了。”
兩人邊所,邊走到上房裡頭,楊承祖道:“回頭我在這裡撥一個單間給你來住,你只要不說自己的真實姓名,即便是夏皇后,也不容易找到你。把一滴水藏到海里,把一粒沙藏到沙漠中,都是最好的隱藏辦法。這院裡既有這些戲班的人,也有女保鏢,人來人往很複雜,想要查其中一個人的根腳,沒那麼容易的。”
“不必要什麼單間了,那樣太扎眼。我如今已經不是當初的劉良女,只是劉姬而已,哪還用的上單間
。就讓我和那些江湖女子擠一間房就好了,我可以的。其實剛纔你那一刀要是把我的頭砍下來,現在就不必那麼麻煩了,我到了你的府裡,就已經想着任你處置,不管你怎麼對我,我都不會怪你的。”
楊承祖拿起茶壺,給劉良女倒了杯熱茶“從得失的角度看,確實是一刀斬下去,比較符合我的利益。不過我終究還是個人,要我忘恩負義,恩將仇報,這些事還是做不到。天子有旨,我就斬一刀,不過這一刀沒斬到人,只能算我本領不足,我心裡也就對天家沒什麼負疚。你對我有大恩,對我全家也有大恩,如果我恩將仇報,死後沒臉見九泉之下的老爹。”
“只是爲了報恩麼?”劉良女莞爾一笑,目光裡多了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味道,不經意間露出的一絲嫵媚,讓人頗有些心動神馳,不能自以。
“如果單純是爲了報恩,你把我送出京師去,其實也可以的。就算我出了京,還是被夏皇后派的人找到殺了,也不是你下的手,跟你沒關係了。所以啊,你還是承認了吧,你捨不得我死,對不對?”
她將茶喝了一口,嘴上的胭脂留在了杯上,接着又將杯子朝楊承祖眼前一推。“如果我是個男人呢,你說不定就要請我喝頓酒,然後送我出城了,對不對?如果我生的貌如無鹽,那你方纔那一刀,多半就斬了下來。其實承認也沒關係的,人麼,都是重外表的,這沒什麼不好意思承認的。你當初不想對不起先帝,不想給我當種人,如今他已經死了,我成了一個人,你也就沒什麼可在意的了。我住在這裡,你是擔了天大的干係,將來說不定從我身上還要牽出什麼禍事。對你說句對不起,或是說句什麼多謝,那都太矯情了。所以這些客氣話,我不會對你說,如果說就衝着當年的恩情,就要你養我,那也是不會做人,咱們之間早晚要有些關係我才住的安穩。所以你若是有心,就喝了這杯茶,若是不喝呢,過了今晚,我就走。”
楊承祖接過茶杯,茶香混合着女人身上的香味,形成了獨特的味道。他看了看那鮮豔的脣印,將茶杯放到口邊,將剩下的殘茶飲了下去。劉良女含羞低頭
“果然就是這樣,不過我提醒你啊,馬氏那女人性子剛烈,你不要隨便去撩她,否則的話當心她跟你動刀。我身邊原本有幾名護衛,但是人多就容易走漏風聲。進府的只有我和馬氏,外加一個夷人。那個夷人是臨時遇到的,不在夏氏的目標裡,你若是覺得他是個威脅,就也處理了吧。我身上還帶了些東西,也都交到你這,你想怎麼用,就怎麼用,我不問。”
她身上帶的東西,乃是宮中藏珍,無一不是價值連城之物,她肯把這些防身財產拿出來,也證明並無保留。楊承祖微笑道:“還是不用了,我想還是養的起你們幾個人的。比起這些財物,那個夷人我更感興趣,能讓你帶來,他多半是有些不一樣吧。”
“這夷人,當初跟着火者亞三一起進宮,爲萬歲效力,很是能做一些希奇古怪的玩意
。尤其是制軍械的手段很高明,官軍繳獲寧藩賊軍所用的快槍之後着手仿製,就是由這夷人擔任總教習。所制之械較之亂軍所用之爲優,先帝曾經親口誇獎過他,稱他是無價之寶。只可惜楊廷和當政之後,不但捉拿江彬,斬殺了火者亞三,就連這個無價之寶也不肯要。他是個夷人,沒什麼地方可去,就連吃飯的地方都沒有。我聽說你掌南鎮大印,掌管錦衣衛內的軍匠,就把他帶來給你。大概,能有點用吧。說來慚愧,我現在能做的,也就只有這點。”
“那他認識你麼?”
“不認識。當時我們之間隔着簾子,他沒見過我的模樣,也沒聽我說過話,所以倒是不擔心走漏什麼。不過你府中人多嘴雜,倒是更要做好防範。”
“這個我自有安排。”楊承祖起身告辭,該做的防範總是要做,而那無價之寶也該去見一見。收留下這兩個人,肯定會帶來無邊的後患,在自己力所能及的範圍內,確實是要處理一部分首尾,儘量讓這個秘密維持的時間更長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