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5章 大豐收
首輔帝師張居正的府邸,朱漆鑲銅釘的中門扎扎開啓,張相爺親自將秦林送到了門口。
秦林回身一揖到地,張居正面無表情的拱拱手,轉身回去。
表面上兩人什麼也沒說,其實早已一切盡在不言中,相府的中門輕易不開,張居正威權素重,更不是經常親自送人出門的,秦林只作長揖而張相爺拱手回禮,則全然不是對子侄後輩的禮節,隱隱已拿他當作一方諸侯看待。
而張相爺自始至終板着臉,並不見對秦林有多親熱,看在有心人眼中便有了結論:張居正待這位秦指揮,既非子侄後輩,也不像下級僚屬,更接近於政壇上的盟友。
秦林何德何能?儘管自居下風,卻隱隱有與江陵相國分庭抗禮之勢!
張居正執掌朝綱,當世威勢無匹,廠衛自然不敢在他家裡派駐密探,但相府街對面的茶樓酒肆中,就有不少人經年累月的坐在這裡,眼睛一刻不停的盯着那道朱漆大門。
很快,張相爺親送秦指揮的一幕,就會通過東廠番子、錦衣密探以及別的什麼人的嘴巴,報告到了他們的主人那裡,引發無數的猜測和聯想……秦林騎上牛大力牽來的踏雪烏騅,居高臨下朝着街對面茶樓酒肆中張望,幾道始終關注着這邊的目光迅速收斂,隱約間數道身影匆匆而去。
要的就是這效果,秦林見狀微微一笑。
他早就知道馮保兼總內外、貪慾曰盛,已引起了張居正的不滿,所以張相爺必定要替自己在教訓馮保一事上背書,不過相爺所謂“分庭抗禮”的態度嘛,就實在不足爲外人道了:秦長官坐享齊人之福,只餘下一個平妻的位置,還老想打他女兒的主意,相爺的臉色能好看纔怪了呢!
“老泰山啊老泰山,張小姐都拋了繡球,您老還要棒打鴛鴦,小生我只好去騙騙徐大小姐囉~~”秦林搖頭晃腦的嘆息着。
西廂記裡的張生和崔鶯鶯聽到這般不要臉的自言自語,只怕要一頭碰死了——天底下才子佳人千千萬萬,哪有一個像咱們這位秦長官?
時值正午,秦林帶着陸遠志、牛大力兩個進豬市口便宜坊的分號大吃了一頓,將各項事情撿緊要的和兩位心腹弟兄說了一遍。
胖子綠豆眼兒瞪得老大,邊啃鴨架子邊唾沫橫飛的道:“替長公主找回珍寶,得了李太后歡心,教訓了馮保,打了馮邦寧,最後還叫張相爺背書,秦哥,你這趟差使辦得那叫個紮實!”
牛大力嘴裡塞滿了包着鴨肉、大蔥和甜麪醬的荷葉餅,饒是他喉嚨比牛粗,也噎得直伸脖子,半晌才瞪着銅鈴大的眼睛,略有些惋惜:“常聽人說什麼簡在帝心,長官見了太后,想必也是很不錯的,只可惜這趟費了許多力氣,先帝封下的國寶卻是長公主找到的,沒有長官的功勞。”
秦林搖搖頭,胖子還有三分見識,老牛嘛於朝局、官場,那就全然是七竅通了六竅——還剩個一竅不通!
三人吃飽喝足,左右無事,騎着馬慢慢逛着回去,在京師東瞧瞧西看看,不少人家的屋頂積着雪,屋檐底下掛着冰棱子,景色與南方大不相同,瞧着倒也有趣。
忽然聽得侍劍用南京官話歡呼:“找到了,姑爺在這裡!”
徐辛夷一襲火狐大氅,手上拿着什麼東西,騎着照夜玉獅子,領着一羣娘子軍,怒氣衝衝的跑過來。
啊呀不好!秦林突然想起來,徐大小姐是約略曉得自己進宮做什麼的,這一大上午必定都擔着心,自己遲遲未回,她不生氣纔怪了!
徐大小姐圓睜杏核眼、倒豎柳葉眉,本來替秦林擔驚受怕,見到他平平安安又歡欣無限,可見他一副優哉遊哉的樣子,顯然不是出宮就立馬回家的,登時又氣憤難平。
心頭不知轉過多少個念頭,就在秦林以爲大小姐下一刻就要發飆的時候,她突然柔聲道:“官、官人,雪後初晴,北風嚴寒,妾身替你做了身豹皮戰襖,這就穿上試試?”
我靠,事有反常即爲妖,徐大小姐什麼時候像像現在這麼溫柔過?秦林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噤,暗道大事不好。
“這、這個就暫且算了吧,不冷,還不冷……”秦林訕訕的摸了摸鼻子,徐大小姐不由分說,就把秦林拉下馬,把豹皮戰襖朝他身上套,還萬份溫柔的道:“是妾身親手做的,官人可不要嫌棄哦!”
秦林穿在身上怎麼都覺着彆扭,原來這豹皮襖子左邊袖子低、右邊袖子高,前襟長了三寸,後襬短了五分,本來英風銳氣的秦長官套了這件衣服,活像只大馬猴。
“哎呀這個~呃,”秦林本想把衣服脫下來,可徐大小姐已經緊咬銀牙,把拳頭捏得劈啪作響了。
沒奈何,秦長官遇到悍妻也只好權且忍耐,穿着那件從頭到腳沒一處合適的豹皮袍子,和徐大小姐並騎而行。
侍劍和女兵們肚子都要笑痛,面上仍得裝出一本正經的樣子,實在辛苦;牛大力和陸胖子則幸災樂禍,全然沒有一點兒身爲下屬的覺悟。
“喂,大小姐,你看我這個樣子……”秦林一提繮繩,湊近嘟着嘴兒的徐辛夷,軟語央告。
徐大小姐把他瞥了一眼,情知衣服做得不對勁兒,忍不住笑道:“像只大馬猴!”
“你是我老婆,那你就是耍猴的,丈夫丟臉,老婆也不見得有多光彩。”
“嘻嘻,本小姐呀,耍的就是你這隻大馬猴!”
……兩人一路鬥嘴,慢慢走到會仙客棧門口。
卻見那裡早已等着許多人,堆着不少東西,發現秦林回來了,他們老遠就一窩蜂的涌上來。
“秦長官,恭喜恭喜!”
“小的是司禮監張公公的家人……”
“秦長官,小人替徐掌刑向您問個好!”
秦林被這羣人吵得一個頭兩個大,不耐煩了乾脆大吼一聲:“都住嘴,一個一個來!洪指揮,你老請先說。”
那洪指揮乃是錦衣衛衙門共事的同僚,帶着一羣千戶、百戶等在這裡,趕緊弓着腰兒問好:“恭喜,長官大喜!馮指揮突然告病,掌錦衣衛事劉都督已發下委札,就委長官您代掌南鎮撫司!”
諸多錦衣官員大部分是南鎮撫司屬官,當下就給秦林行起了庭參。
錦衣衛除了執掌全衛最高權力的劉守有,就屬南北鎮撫司權柄最大,北鎮撫司對外,詔獄天牢令人聞之膽寒,而南鎮撫司對內,對整個錦衣衛系統擁有監察權力,乃是內設的秘密監察機關,雖然聲名不怎麼顯著,實際權柄則相當厲害。
秦林得以執掌南鎮撫司,雖然頭上還有個“代”字,想必要不了多久就會去掉的。
洪指揮聲音極大,腰桿呵得低低的:“年未弱冠便升至正四品錦衣衛指揮僉事、代掌南鎮撫司,本衛兩百年來以秦長官最爲卓異,下官等佩服之至!”
“謬讚,謬讚,”秦林說着客氣話兒,又問另外幾撥人是做什麼的。
有東廠掌刑千戶徐爵派來的番子,有司禮監秉筆太監掌御馬監張鯨,以及另外一位秉筆太監、掌內官監張誠,還有成國公朱應楨的老家人,各送了秦林一份厚厚的禮物,那禮單都是長長的。
就拿司禮監張誠來說,過去也和秦林親厚,但因着張小陽的關係,不管書信還是見面,話裡話外都以尊長自居。
但這一次,他派來的老家人極其客氣,隨禮單過來的便函上,口氣已經完全變了,和秦林平輩相稱,說小侄張小陽過去多蒙秦長官照顧,感激不盡,特送禮物若干,還望笑納云云。
徐辛夷殷紅豐潤的嘴兒張得可以吞下整隻雞蛋了,把秦林往旁邊一拉:“不對呀,東廠徐爵和你不對付吧?還有那張鯨,你不是在南京打了他侄兒張尊堯,我還幫你打架來着……”
秦林心知肚明,徐爵實際上是替馮保來送禮物的,口說無憑,馮保以此來表示井水不犯河水的誠意——恐怕馮公公的“誠意”如此豐厚,也和不久之前相府門口發生的事情息息相關吧。
張誠的態度發生轉變,從居高臨下變成平視,早就在情理之中;而張鯨久在宮中,曉得清明上河圖這件事的幾分內情,見馮保尚且吃癟,他心頭豈能無所觸動?命人送禮來,是要替侄兒把往曰和秦林的齟齬揭過去的意思。
不過通算下來,還屬成國公朱應楨的禮物最實際:草帽衚衕的一所大宅子!
那草帽衚衕就在會仙客棧所在的養馬衚衕北面不遠處,距離錦衣衛衙門也很近,秦林收下各家禮物,又寫了封謝恩札子請洪指揮帶給劉守有,接着就興致勃勃的指揮親兵校尉搬家。
秦林既然搬了,徐辛夷也扭扭捏捏的問自己怎麼辦,秦林大手一揮:“老婆不和我住一塊,別人還以爲咱們夫妻分居呢?”
徐大小姐高高興興的指揮女兵們也搬家,忙了一下午才搬完,擦着額頭的汗水,忽然想起來什麼,又嘆息道:“可惜清明上河圖被朱應楨燒掉了,我聽爹爹說過,這幅圖可是堪比明月珠、和氏璧的稀世珍寶呢!”
來來來,秦林牽着徐辛夷的手,走到剛收拾好的房間裡面,關上房門,從懷中取出尺許長短的一物:“老婆你且看看,這是什麼?”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