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這盟主是由朝廷冊封,那就是說,這個盟主是朝廷的人了?一個江湖人一生最高的追求,也無非是進入體制,成爲受朝廷冊封的官職,給子孫後代賺個官身前程。無論是個官員做護院,給王府做侍衛,乃至有大毅力者手起刀落,到宮裡伺候天家,圖的都一樣。武林盟主的光榮先不說,單就錦衣百戶,還許世襲,這就值得江湖草莽前仆後繼去賣命了。
左冷禪給閹人當乾兒子,可是如今身上只有個東廠管事身份。這身份不是官職,在朝廷層面,是不承認的。而且東廠的管事雖然有各種灰色收入,平日在地方上也能抖抖威風,可是不能世襲啊。自己的兒子將來,又該怎麼安排?
武林盟主不用受什麼罪,平日裡還享受各派門派供奉,又有官身,這樣的美差,誰不想當?
鄭國寶又道:“這武林盟主,平日裡也有差使。除了掃蕩魔教之外,還要負責將各大門派的收入進行統計,收取稅金,遞解國庫。要知道這些年來,各大派的產業越來越多,逃稅的越來越多,這可怎麼像話?”
方正大師一聽到收稅二字,本能的提高了警覺。“欽差,貧僧少林的產業可都是僧產,乃是天家下旨免稅的。碑文如今,還在少林之內,隨時可以驗看。”
左冷禪也道:“我左家雖然略有薄產,但這一回剿匪殺賊,興辦團練,已是傾其所有,朝廷還應典恤纔是。”這時候兩位大佬已經沒人顧的上崔少白是否冤枉,任盈盈的問題都可以向後壓一壓。收稅,這個是第一要務。
少林的根基,在於那幾十萬畝田產,左家的根基乃至整個嵩山派的根基,又何嘗不是左家的幾萬畝田地和左家的店鋪?僧產不交稅。這是和尚們通過棍棒和佛經費勁心力爭取來的待遇,左家的產業是寄在了族中幾位舉人名下,盡力規避。只是左家文風不昌,幾代就沒供出一個進士,這也是左家的一大心病。如今有張鯨在上面維護,但若是朝廷鐵了心的收稅。那自己這門派幾千口人,還怎麼過日子?而且張鯨肯收左冷禪爲乾兒子,還不是看重他每年能上解東廠五千兩銀子,不管自己多困難,銀子從來沒斷過檔?要沒有這層關係,左冷禪靠什麼巴結張督公?
鄭國寶笑道:“二位莫急。這事之所以要有武林盟主處置。便因爲江湖各派情形各異,搞一刀切,對誰都不公平。要具體情況,具體處置,不能一概而論。哪個門派叫多少稅,我們不管,朝廷只會給武林盟主下一個指標。他只要完成這個指標就可。再者,若是有誰勾結魔教,爲害地方,武林盟主也有義務號召天下武林豪傑,前往剿滅。所需錢糧,則由各派公攤,不足部分,地方官府也會酌情予以補充。軍械、鎧甲,則也會給予方便。”
徵稅這種管理模式類似地方上的糧長,因此一說。大家就全都能聽懂。不論是方正還是左冷禪,全都不是糊塗人,一下就聽明白這裡的花樣。朝廷只管每年下一個指標,那麼這個指標收誰的,收多少。可是全由武林盟主自己操作。這個差使辦下來,不但能讓自己大發其財,順帶哪個門派敢和自己別苗頭,就收稅也能收到他破產。
後一條討伐魔教的職權,那便好比是欽差手中的王命旗牌,尚方寶劍。以往江湖上的兼併,最怕的不是敵對門派的反抗,而是官府的干預。通常,當一個門派決定對另一個門派動手時,自然是已經準備充分,十拿九穩,因此戰鬥上不大是問題。
可是沿途的巡檢,門派所在的地方官府,哪裡不需要打點?當年快刀門要去吞併斧頭幫,準備的十分充足,早把斧頭幫滲透了個千瘡百孔,人馬也多,這一戰簡直就是去白揀人頭。可是沒想到,負責人百密一疏,對沿途的巡檢打點不利。結果船行水上,就被強行搜查,帶的打手被扣了一多半,還發現了許多違禁武器。這下不等去吞併,就都被拉到巡檢衙門說清楚。好不容易把關節疏通好,再行上路時,斧頭幫那邊早就做好了準備,清理了內鬼,修築了堡壘,快刀門白白扔了幾十條人命,什麼都沒搞成。
若是當了官府認定的武林盟主,那就可以讓各派出動弟子,成立一支武林盟主直轄衛隊,再讓各派繳會費,養着盟主和他的私兵。誰敢跟自己瞪眼?誰敢質疑自己的權威?那就去關心一下他門下弟子的生活狀況問題,就說他是勾結魔教,就說他門派裡藏着鐵甲、火藥、佛郎機炮。再不行,就說他的存在,影響了整個武林的安危,干擾了大明的正常運轉,打着弔民伐罪,弟子權益高於門派生存權的名聲,將你一舉蕩平,掌門人直接吊死
至於事後的證據?這門派都滅了,還有什麼事後不事後的,怎麼都是那麼回事了,錯了又能怎麼樣?官府不但不管,還能提供便利,甚至有正軍幫襯。這樣痛快的砍人,江湖上誰享受過?
這麼一個口銜天憲,一言決別派生死的位置一旦落入對頭手中……一僧一俗再次彼此對望,從對方的眼神裡,都能讀出那濃濃的惡意。一山不容二虎,武林只能有一個盟主!方正雙手合十,“出家人不打誑語,崔施主預刺國舅,罪大惡極,實在是罪過啊罪過。”
左冷禪則是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崔掌刑,你說你受了義父大恩,怎麼可以做出這等大逆不道之事?若是讓義父知道,他老人家又該何等傷心?咱們東廠,拜的是嶽精忠,講的是捨身報國,你……你這讓左某如何爲你開脫。”
崔少白見這幾人一番密議,竟是要把自己行刺的事做實。而自己帶來的心腹番子,此時已經全被瑞恩斯坦的那些洋人捅死。他外面還留着二十多人,聽了槍響,本來應該過來,可是帳外負責警戒的是杜鬆帶的邊軍,這些人根本就是一羣混帳,哪管什麼東廠不東廠。沒有自己將主的命令,誰也別想過來。
他眼看盼不到救兵,怒罵道:“左冷禪,你這個王八蛋!當初是誰求我帶他進東廠,是誰把自己的兒媳婦……”他話沒說完,卻見左冷禪身形閃動,已經來到他的身前,駢指點處,崔少白下面的話便說不出來。
方正見左冷禪幾個動作一氣呵成,身法快捷,出手如電,心中也暗自稱讚這個對頭果然武藝高強,不是個易與之輩。他念了聲佛號,“欽差,似這等膽大妄爲,勾結魔教的刺客,又該如何發落?”
“這種人死有餘辜,只是他既然勾結魔教,身上怕是還有不少秘密可挖。比如東廠之內,還有誰勾結魔教?在武林中,他還有多少黨羽?這個只好帶回京裡,慢慢審訊,憑我錦衣手段,自可讓他有什麼招什麼。”
左冷禪道:“似這等人,膽敢刺殺欽差,必是魔教中死心塌地的鐵桿教衆,押進京裡,恐怕也問不出什麼口供。依小人之見,不如就在此了結了他,免得中途被他逃了,貽害無窮。”
他說到此,猛的抽出配劍,一劍刺入崔少白的咽喉。這一劍出劍迅速,便是有人想攔,也不容易,眼看一劍封喉,再無幸理。他才納劍還鞘,施了個禮“小人冒犯了。”
鄭國寶點了點頭,“左大掌門果然不含糊,手腳真利索。不過光殺人可不成,崔少白涉嫌行刺,這事物證是現成的,人證麼……。你們好歹是不是也得給我寫個口供啊?好在文房四寶是現成的,也不用再準備,我也看看,幾位的書法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