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輔許國那邊,則是李太后派出來的人從中聯絡。看看申閣是想做萬歲的人,還是想做太后的人,他的立場到底站在哪一邊。申時行不愧是當今太極大家,面對這種局面只是淡然一笑,“一切等小女進京再說。”接着便是一封書信,去調閨女。申小姐或者叫她申寡婦,名叫申婉盈,今年實歲十九,十三歲上訂親,結果丈夫剛訂親不久就一命嗚呼。這也是古人早婚的原因,如某些蛋疼的穿越者,堅持要若干歲前不結婚的,都忽略了古代的衛生醫療條件難比後世,真等到那歲數,也許心儀的妹子早就化做冢中枯骨,嗚呼哀哉了。
申寡婦生在蘇州(即長州),那地方民風開放,與後世的魔都類似,都是接受新思想較爲容易的區域。腦子裡自也沒什麼從一而終,守節不嫁的腦洞念頭。又加上她在家管錢,與自己嫂子難免有些齟齬,她嘴頭上倒是不輸嫂子,可是嫂子一罵起寡婦來,她便不好回話。
想自己一個姑娘家,白擔了這麼個名聲,她心裡也大爲不滿,早就想要改嫁。只是她畢竟是個大小姐,要找個門當戶對的丈夫,不那麼容易。至於說像那些話本上寫的,大戶小姐找個窮鬼書生倒貼,她腦袋沒被門拍過,自然不會做那種選擇。
接了老爹的書信,她心中也有盤算。按說從三個人的資歷看,許國的公子門第最好,顧家的少爺則最是清貴。可是這兩人都是書生,講的是孔孟之道,一嘴的仁義道德,這些可都是申大小姐頂不喜歡的。倒是那位國舅,看爹的說法,當初做過土刀筆,得過淨街鑼的綽號,雖然不大可心,但是比兩個書呆總要強多了。
唯一可慮的,就是不知道這國舅的相貌如何,不知能否與自己相配。不過無論如何,自己的終身總是離不了這三個人,便帶着心腹丫鬟,又點起了護衛家將,貼身婆子等人,起程進京。在蘇州聽得河南蘭封,豫寶齋好大名聲,自己爹爹又愛古玩,便想要去購買幾件珍物,孝敬天倫,報答老爹爲自己擇夫之恩。
沒想到居然在此遇到了自己未來的丈夫人選之一,她偷眼觀看,心內暗許,單看相貌,若是配了此人也自不枉。再說他見聞廣博,多有雜學,日後若是做起生意來就不會吃虧,比只知道忠君報國,或是升官流轉的書呆子要好。因此她便拐彎抹角,點出自己的身份,想來這做親的事,對方必然也是清楚了,看看他對自己是有意還是無心吧。
她哪知道由於藍鳳凰的關係,鄭國寶認定蘭封做局的必然是任盈盈,又加上魔教前教主名字裡也帶個行字,結果一下字就差到十萬八千里外了。鄭國寶笑道:“原來如此。這位姑娘,你這幸虧是遇到我,否則到了豫寶齋,準保你花了眼。我前者還是聽這河南楊軍門提起,才知那地方如此了得。周鼎秦磚漢瓦都不算什麼,那商朝的青花,夏朝的鈞瓷,都是尋常之物。便是大舜用過的琺琅瓶,塗山氏睡過的拔步牀,乃至孫猴子的定海神針鐵,也未必找不到。”
申婉盈不料,這名聲傳到南方的豫寶齋居然是這麼個所在,不由張口結舌,“這個地方竟是如此?那怎的南北客商還多有提及,地方官府也不差人去封門?”
“封什麼?那地方年年給本地官府交足了稅款,胥吏衙役也拿足了常例。誰吃多了去砸自家飯鍋?再說那客商在裡面看的眼花繚亂,花些小錢買個物件,不拘真假,但吹起牛來,總是有面子。一來二去,大家都在一個地方辦貨,你說他是假的,便連自己的根腳也漏了,索性彼此吹捧,反倒成就了它好大的名頭。”
鄭國寶又一指祖千秋,“便如這位老兄,他這賣杯碰瓷的把戲,也不是今天第一回施展了。一樣有的是人中計,他要不是與官府有往來,怎麼幹的下去。今天來的若是男兒家,他還要弄些酒漿配着杯飲。然後再討一份酒錢,不拘是汾酒三鍋頭,還是泰西葡萄酒,哪個也不是便宜貨色,到時候害怕不把行商們的油水榨個乾淨麼?而他的本錢,不過是些村釀加上黃河水,這買賣做的過吧?”
這些機關固有鄭國寶自己當初行走江湖販售私鹽的心得經驗,也有藍鳳凰事先透露給他的,因此把祖千秋的底細揭了個乾淨。祖千秋此時卻也顧不上以後如何在黃河上討生活,眼看這一對男女彼此勾搭,若是他們真就此成了好事,聖姑怕不剝了自己的皮?
因此他有心從中破壞,可是偏又插不進嘴,只急得周身汗出如漿。那鄭國寶見這聖姑與自己在野外談天說地,毫無避忌,更認定這是個好上手的江湖女子。
哪知一來南方風氣遠比北方開放,二來申婉盈又知彼此很可能是未婚夫婦,更沒那麼大的講究,這一錯便錯到了底。因此鄭國寶道:“姑娘,若說到古董麼,在下手裡倒是有一些。不如我們到我的艙裡去,挑選幾樣,送於令尊做個見面禮也好。”
申婉盈那邊只道是他知道自己身份,便要有些表示。道:“既是國舅見賜,小女子也不敢辭。”
祖千秋見情形不好,忙喊道:“小娘子不可隨了他進艙。有什麼物件,只管拿出來便好了。”
鄭國寶回身命道:“把這廝的鳥杯都與我砸了,塞了口扔進河裡。”
申家的婆子、家將,便連那貼身丫鬟也曉得這樣進艙似乎不大方便,可是此行是姑娘爲首,他們又說不進去話。申婉盈既成了申寡婦,平日裡便沒有普通大家閨秀那麼多的拘謹,再說自己是首揆千金,那邊是堂堂國戚,彼此都是有根腳的人,誰還能把誰如何?
至於要看的是否是古董,她倒並不在意。自己和鄭國寶的婚姻,首先是兩家的政治聯盟,其次纔是彼此之間的結合。說不定國舅把自己請入密室,是要談些私隱,如今宮內立儲之爭一觸即發,說不定娘娘便要請自己父親出手相助。而且京里人多眼雜,內外往來不便,若是通過鄭國寶和自己穿針引線,這才方便些。
不過做這等大事,單純一個姻親可還不夠,少不得要有些利益交換,二次分配方纔合適。申寡婦在家中可不是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小姐,家中生意鋪面,田地產業她也隨着母親打理,因她頭腦清醒,對待佃戶如同秋風勝冬雪,十分得母親喜歡,家中財權半由她掌。因此行事上便也少了許多同齡人的浪漫,多了不少現實。
因此她不顧那丫鬟的拉扯,道:“國舅既爲國戚,所藏珍物必非凡品,小女子正要開開眼界。還請國舅帶路。”
那些錦衣彼此對視,便知國舅好事將成,這時候誰敢去破壞,就是妥妥的和自己過不去了。只把個拳腳往祖千秋身上一通招呼,祖千秋雖然有黃河老祖的好大名聲,也有傍身武藝,但是被十幾只短槍對着,哪怕是獨孤求敗,也只有認慫的份。
因此被打的鬼哭狼嚎,口中塞了麻核桃,扯了手足扔入黃河之中。好在他是黃河邊上生人,一身好水性非同小可,倒是淹不死他。只是他狼狽而走,心中卻已是苦極:這一回這差使辦砸,將來可怎麼交代啊。
而在蘭封渡下游,一支小舟也飛也似的滑行,任盈盈一邊擦拭寶劍,一邊怒道:“天殺的賊禿,居然敢壞我好事。沿途追殺激戰數場,耽擱了許多時光,千萬不要把國舅錯過去了。”
藍鳳凰一旁道:“如今河南僧門震動,少林門人四出搜拿,咱們要不還是回洛陽暫時避避風頭?我只怕再走下去,萬一再遇到少林僧兵,咱們要吃苦頭啊。”
任盈盈咬牙道:“無妨。我的親兵隊沒受什麼損失,便是遇到賊禿的正規僧兵,也能一戰。我又傳信調動河南各路人馬接應,未必就怕了少林。我這聖姑名號早就不想要了,這機會萬不能錯過。只要能跟了鄭國舅,就不必怕這羣賊禿,大不了,便把那緣分的事,看的輕些也是可以的。”
藍鳳凰聞聽,暗出一口長氣:我的姑奶奶,您總算是吐口了。這回估計是萬無一失,不至於再出什麼變化了。
而在蘭封渡口,那些申府的家將和錦衣官校兩下里對峙開來,那申寡婦的貼身丫鬟玉竹,幾次想闖過去,都被錦衣衛攔下。“我家國舅,可沒有請你們上船,爾等如何敢擅闖,難道不要命了?要上去也行,你自己上去,那些家丁可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