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國寶聽得說父親名字裡有個行字,心想:我又沒問你爹叫什麼,你把這個告訴我,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麼?你爹是任我行,又有什麼了不起?至於申任之別,他只當是爲了隱藏身份,報的假姓氏,未曾多想。終究是把這一場烏龍進行到底了。
那任盈盈雖然號稱聖姑,但終究是個肉體凡胎,又不曾遇過那高麗的妙手神刀,怎麼可能二十五了,看上去還像二八妙齡?實在是這裡面鬧了個天大的誤會,這個女子並非前魔教教主千金任盈盈,而是當今首輔,太平宰相申時行的老生閨女申婉盈。
這事還得說到當初衡山縣的時候,鄭貴妃這邊,派了太監去把劉菁趕到了恆山帶髮修行三年。另一天,又開始爲自己堂兄的婚姻,緊鑼密鼓的操辦起來。
她也明白,由於大明朝的制度在那,導致外戚沒有根基,便是再紅的外戚,也是那無根之水,無本之木。不管如何風光,都是那沙上堡壘,一觸即垮。
自己的堂兄又是個愛惹事的脾氣,雖然有自己這個妹子爲他遮掩,但還得需要個強有力的外援纔好,更別說自己想要當皇后,自己的兒子想做太子,也離不開外廷的支持。要知現在的大明文官們,可是對宮中立儲之事虎視眈眈,生怕是發生廢長立幼之事。
能對抗文官的只有文官,自己家需要文官的盟友,自己的堂兄需要一門門當戶對的姻親,那麼聯姻自然就是眼前要做的事情。於是,在某一個早晨,首輔申時行就被萬曆天子叫去單獨談話,或者叫君臣奏對。在另一個時空裡,袁都督五年平遼的言論,就是在這種場合拋出的。
有人說明亡於萬曆惰政,這其實絕對是黑。要知大明朝的早朝是有規矩的,只能處理三件事。事實上,大明朝的早朝是君臣都很討厭的一個事,以至於皇帝都想着辦法偷懶,大臣都想着辦法配合皇帝偷懶,概因這玩意實在太坑爹了。
咱們想象一下,一位大臣,穿越半個京城前往午門。凌晨3點,大臣到達午門外等候。當午門城樓上的鼓敲響時,大臣就要排好隊伍;鐘聲響起時,宮門開啓,百官依次進入,過金水橋在廣場整隊。官員中若有咳嗽、吐痰或步履不穩重的都會被負責糾察的御史記錄下來,聽候處理。
如此莊重煩瑣,還有不穿水手服的大鬍子風紀委員,隨時準備嚴肅處理隨地吐痰的問題,讓你不得不在那鼻觀條直的站上幾個鐘頭,不敢絲毫懈怠。然後只處理三件事就散朝,等着接下來的朝會。而這一切其實跟你可能一文錢關係都沒有,處理的事與你完全不搭界,這不是坑爹是什麼?因此君王是否早朝,和大明朝廷運勢如何,實無什麼太大幹系。
萬曆之所以被黑,無非是因爲他像他爺爺多過像他老子,敢去和文官爭權,敢去收稅,敢去重用太監而已。總之在明朝,凡是想要乾點什麼的皇帝,除非有洪武爺的魄力和手段,那麼多半是逃不了一個昏君的帽子的,誰讓話語權掌握在文官手裡呢?
萬曆不怎麼上朝,但是朝政並非荒廢,內閣幹什麼吃的?要是連這都處理不了,要三輔內閣幹什麼?申時行這位太平宰相,屬於出了名的滑頭。他一方面與皇帝親近,另一方面又不與文官們過分疏遠,基本算是個想要獨善其身,誰也不得罪的好好先生。
天子召見他之後,先是問了問老同志身體如何,每天吃多少飯,晚上睡的好不好,有什麼困難沒有。充分體現了朝廷對老同志的關心,就在申時行莫名其妙,以爲皇帝準備找藉口讓自己走人時,萬曆忽然開口問道:你家裡還有沒有沒許配人家的閨女啊?
申時行那是何等樣人?當初江陵黨人李幼滋上書奪情時,他便主動跳出來表示張居正應該守孝。是他不怕死麼?顯然不是,而是他知道這個時候需要站出來說這個,這叫立場正確。後來張居正回家服喪,他也被張推薦入閣。這人精明的很。聽皇帝一問,便知道今天召見自己,核心便是爲着這個。
大明朝自永樂靖難後,皇帝不與大臣做親家,**裡不收官員家的閨女,防的是外戚專權,那麼萬曆這話顯然不是爲了要納自己閨女入宮。而且明朝皇帝也大抵沒什麼替人做媒的習慣,他又不是工會主席,犯的上給員工子弟介紹對象麼?
因此老申同志很快就明白過來,多半這天家是爲他大舅子問的吧?鄭娘娘想要替她堂兄說媒這事,在京裡已經傳遍了,她又不傻,不大可能給自己堂兄介紹公主,那麼自己這幹文臣就是她優先選擇對象。
如果此時有人說什麼感情,志趣云云,那隻能算是還沒活明白。這是明朝,這是成親,不是納妾,考慮那些幹什麼?鄭國舅和申小姐長什麼模樣,彼此是否適合都不叫事,多敦倫幾次,就一切都解決了。婚姻是兩個家庭的結合,要考慮的是這樣的結合對彼此是否有利。
老申雖然知道鄭國寶名聲不怎麼樣,淨街鑼這個綽號他也是聽聞過的,閨女嫁過去或許可能會受氣,但是不嫁過去,自己就一定會受氣。這是皇帝開口動問,背後站的是鄭娘娘,自己犯的上爲個閨女的婚姻得罪領導麼?再說自己的閨女也是可憐,因此他急忙表示,自己幾個女兒都已出閣,惟有個老閨女,年方二八,生的花容月貌,賢良淑德。只是可惜,當初許了個丈夫,還沒過門,丈夫就病死了,一直守着望門寡,委實可憐。
要說這種事,可大可小,要是趕上個講究道學的,自然是要讓閨女從此立志守節,給自己賺個貞節牌坊回來。可是申時行出身商人之家,當初跟着舅舅過,連姓都改做姓徐,還是當了狀元后改回來的姓申。他這人是典型的實用主義者,能得到娘娘和天家的賞識,十座貞節牌坊都換不回來,那石頭牌匾,皇帝一句話,要多少有多少。自己又沒瘋,怎麼可能爲這個,就拒絕皇帝好意。
他爲人油滑,本是在皇帝與清流那裡兩副麪皮,自由切換,維持個太平宰相,四平八穩的局面,一手官場太極功,嘯傲朝堂,幾無抗手。可是如今這大富貴在面前,再要搞平衡就不明智了。維持和清流的關係,最多換個不捱罵,維持和鄭娘娘的關係,卻可蔭及子孫家族,不選這個的是白癡!
只是自己閨女這種望門寡,若是被人議論起來,未免有剋夫命的嫌疑,那鄭娘娘又是專寵**的局面,她的堂兄是否肯娶自己的閨女纔是問題。固然自己是閣臣,但閣臣又不是自己一個,許國、王錫爵俱在,更別說還有沈鯉、王家屏等人預備着,這種君臣奏對,他們也必然要參加,因此這事能否成功,還得看娘娘的意思。
萬曆也是聞絃歌而知雅意,他也知這姑娘條件有點欠缺,只是他素和申時行親厚,再加上自己內兄的名聲也是在是……。因此立刻表示,這都不叫事。咱們要重實際,不能圖虛名,鄭娘娘有一堂兄,名叫鄭國寶,今年二十,也是未能找到良配。不如把令愛接進京師,看看能否玉成此事,也是件大好姻緣。申時行沒口子謝恩,可是等他與萬曆的會面結束時間不長,便接連有兩路媒人找門來。
一位是替次輔許國的兒子說親,一路是替如今戶部主事顧憲成的侄子提媒。申時行又不傻,自己的寶貝閨女什麼時候成了這麼搶手的寶貝?分明是有人做出試探,看看自己到底是站在哪一邊的,到底是天家的人,還是文官的人,還是清流的人?
這時候的清流已經從文官陣營裡逐漸剝離,日後的所謂閹擋,嚴格意義上說,應該算做反東林恐不主義陣營聯合,浙擋、楚擋的人都有。以顧憲成爲首的一撮清流措大們,已經開始發展出朝廷裡說是他們就說非,朝廷裡說非他們就說是的趨勢。一副後世在野擋的倒黴德行,只問立場不問原則,很是可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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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憲成大哥顧性成有個兒子,也確實到了適婚年齡,按顧憲成的想法就是,如果老申同志拒絕這門婚姻,而去同意把閨女嫁給國舅。那好,你就是阿諛媚上,你就是佞幸奸臣,我們就要噴你,就要把你趕下相位。反正顧憲成的履歷決定他做不了首輔,他的人生目標就只剩下一個:噁心所有的首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