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灘,椰林,海與天同色。
湛藍之中,天上是片片潔白的雲,水中是靜靜停泊着一艘艘鉅艦。
因爲從大明來了許多富有的商旅,所以許多當地人都跑到海邊來做明國人的生意。
夏潯上岸後在一個小攤上買了兩個椰子,那面色黎黑、身材矮小的老者用刀麻利地砍去一塊椰子皮,又用一種碧綠乾淨的樹葉一卷,插進砍開的椰子口,便成了一根吸管。夏潯把兩個椰子遞給蘇穎和唐賽兒,兩個人津津有味地吸着,陪着他一路逍遙地逛處。
侍衛們分散開來,都扮成觀光遊覽的旅客,通譯則走在他的身後,衣着舉止仿如一位管家。
海灘上售買的貨物很多,但品種有限,大多是些飛禽走獸、魚乾貝殼,最多的當然還是椰子。椰漿釀的酒,椰肉熬的油、做的糖、製做的飲食,還有用椰殼做的杯子和碗,椰樹是當地人的一種重要生活物資,他們的房屋也是用椰樹做的,包括船。
這裡的富人房舍也有用磚爲牆的,不過院內建築還是依據此地特點起造如樓,大多是木製結構,木板上鋪着藤簟草蓆,上邊以硬木板爲瓦,而普通人家則以茅草爲屋頂。
這裡的富人大多上身穿豔麗的衣服,下身圍着布裙,頭戴一頂花冠,普通的百姓則用方帕包頭,穿着短衫,下身圍一塊布巾,透着一股子原始的味道。這裡的民風十分淳樸。雖然海邊一下子來了這麼多客人,他們也不會烘擡物價,賣東西也爽快的很,基本上你丟下點錢就可以拿走。
有些貨物如果是論斤兩來賣的,你只要從其中拿出一部分來秤量一下,然後再對總量估個價,只要不是太離譜,他們也只憨然一笑,便悶頭幫你搬東西了。
夏潯一行人信步而去,偶見一處用棕櫚樹枝和樹葉搭起的棚子,棚子後邊連着一處院舍,看樣子卻是一家飯館,瞧那棚下環境還算乾淨,案上擺放的各色熟食色澤香豔,誘人垂涎,夏潯便對蘇穎笑道:“要不要停下來歇歇,吃點東西?聽說這兒的飯菜頗有風味,尤其是此地的米酒,多半是由椰子釀成,綿甜可口,價格也極低廉。”
蘇穎笑道:“可口就可口唄,低廉不低廉的從你嘴裡說出來笑死人,你扮個商人,便真當自己是商人了麼?”
夏潯哈哈一笑,便向棚下走去。棚下坐着一個男子,應該是這飯館的老闆,這人看起來有三十出頭,不過也未必真有這麼大歲數,這兒的男子瘦削黎黑,比較顯老。他白布纏頭,憨憨地坐在那兒,此地民風還真是淳樸,客人都站住了他都不知道起身招攬客人,只是坐在馬札上眼巴巴地瞅着。
見夏潯走到面前了,那漢子才站起來,靦腆地笑笑,夏潯指指案上擺放的各色熟食道:“每樣都給我們切點兒,都嘗一嘗,米酒且來一罈。哦,你懂漢語麼?”
夏潯說完了才省起這人未必能聽懂他的話,剛要轉身叫通譯過來,那掌櫃的已憨厚地笑道:“小人懂得的,老爺、夫人、小姐,請坐。”
夏潯訝然道:“你懂漢語?”
那掌櫃的老實答道:“我們這兒常有漢人來往的,做生意的都懂些漢語!”
夏潯一聽恍然,雖然大明官方的商船剛剛開始在南洋一帶出現,可是一直以來,半走私半海盜的漢人在這一帶呼風喚雨,活躍的很。他沒上岸前就聽說此地島上就有兩撥漢人各有千餘人,獨自聚立成寨,在這裡生活已經有上百年之久了,卻是宋末元初時候的中國移民,這裡的土人懂得漢語也就不足爲怪了。
夏潯在四方小桌前坐了,問道:“大明寶錢,你們這兒收麼?”
那掌櫃的已抄起小刀,給他們切起肉食來,一聽問話,忙不迭點頭:“收的,收的,大明寶錢,我們這兒都用的。”
此地以前尚未無國家,兼之此地產錫,所以民間通用的貨幣就是錫塊,但是其它貨幣也能流通,除了金銀,流通最多的就是中國的鑄幣,這中國鑄幣又不只是大明寶錢,實際上他們這兒現在連唐宋時期的古錢還依舊流通使用呢,其中的兌換比例也是民間約定俗成的,卻是不爲外人所知了。
夏潯笑道:“好,你們這兒的米酒都是自釀的吧?給我來一罈品質最好的,再拿兩個杯來。”
掌櫃的生意上門,十分喜悅,一迭聲地答應。
唐賽兒把還未喝完的椰子放到一邊,舔舔嘴角甜絲絲的味道,說道:“義父,我也要喝酒。”
夏潯瞪她一眼道:“不成!女孩子喝什麼酒?”
唐賽兒嘟起嘴來:“這椰汁沒有味道,你說米酒甜絲絲的,我想嚐嚐!”
夏潯依舊不允,蘇穎笑着打圓場道:“喝就喝唄,米酒勁兒又不大。不要說米酒,就是那烈酒,我十三歲的時候就喝過了,怎麼?我就不是女人了麼?”
唐賽兒得蘇穎幫腔,得意地向夏潯扮個鬼臉,便向掌櫃的叫道:“掌櫃的,拿三個杯來!”
掌櫃的答應一聲,俯身自櫃下取出用椰索做成的杯子,又捧了一罈椰酒,送上桌來。
就在這時,吱呀一聲,棚後面的門兒開了,從裡邊走出一男一女。
這棚本就是搭在這戶人家大門口的,棚的內牆其實就是院子的外門兒,開了門就進了這人家的院子。這時從裡邊走出的是一男一女,女的頭戴鮮豔的花冠,身穿色彩鮮麗的花色短衫,下身系一條長處到膝蓋的花紋筒裙,底下露出呈小麥色,線條很秀美的一雙小腿,結實緊繃。
她的膚色有些黑,但五官很標緻,一雙眼睛熠熠有神,而短衫筒裙,中間露出一截圓潤的腹肌,更顯得俏皮、可愛,充滿活力。只是這樣一個女子出來的話,本不致於引起夏潯一桌三人的注意,問題在於,同這女子一塊兒出來的,居然是個漢人,而且還是官兵!
這個官兵大約十八九歲年輕,長得很是英俊,只是隱隱的還有些稚氣,在他身上,赫然穿着一套明軍水師的制服。這且不提,他出來時,手是攬在那個女子腰部的,看到外邊有人,大概不習慣這麼公然親熱,這才縮回手去,夏潯注意到,他的臉上微微有些不自然,反倒那個女子神態從容,毫無異色。
夏潯經由多年職業鍛煉出來的一雙慧眼只匆匆一掃,就察覺那水師官兵衣衫不整,那位年輕的也不知道是姑娘還是少婦的女子秀髮凌亂,兩頰潮紅,額頭微見汗漬,那眼兒水汪汪的,這種風情,只有……“有殲情!”
夏潯和蘇穎對望一眼,一致得出了這個結論。然後兩個人就心虛起來:“這殲夫可是大明軍艦上的人啊,怎麼就這麼堂而皇之地跑出來了,這要是被人抓個正着,豈不連自己都跟着丟人麼!”
可是……那正在忙着切肉的掌櫃的瞟了這對“殲夫銀婦”一眼,居然還很熱情地向那士兵打招呼,嚷嚷着叫那水師小校留下來吃飯,小校並不認得夏潯,只看他們裝束,俱是漢人打扮,以爲是隨船而來的富紳,神色間便有些不自然,謝絕了那掌櫃好意,便匆匆走掉了,臨走之間,那女人還丟了個熱辣嫵媚之極的眼神給他。
夏潯和蘇穎不禁面面相覷:“莫非這女人跟這掌櫃的沒啥關係?”可是那女人喚那掌櫃的一聲稱呼,打碎了他們最後一點幻念,在船上時,他們也簡單地瞭解了一些當地的語言,如果他們沒有聽錯的話,這女人對那掌櫃的稱呼,應該是喚他相公。
夏潯和蘇穎駭然對視了一眼,突然一起反應過來,蘇穎頓時露出鄙夷的表情。這樣的事在大明也是有的,有些人家,妻子做暗娼,那丈夫則把門望風,想不到在這兒竟然碰上這麼一家人,一時間,蘇穎連就餐的慾望都沒有了,她低低的的聲音,帶着濃濃的厭惡道:“無恥!”
這時,不遠處傳來叱喝聲,夏潯扭頭一看,只見那剛剛走出去的水師小校正與一個男子扭打在一起,對方的穿着看來也是南洋一帶的人,只是與本地人略有不同,他還有幾個同伴也都湊上來幫忙,那水師小校一人難敵四手,不禁拔出刀來,對方也都在腰間帶了利刃的,登時也拔出來,雙方便又廝鬥起來。
夏潯一見,拍案而起,剛要衝出去幫忙,明暗間保護他的士兵中亦有穿着軍服,裝作閒遊慢行的,一見這情形,不等夏潯吩咐就拔刀衝了上去,他們能擔任保護夏潯的職責,一身功夫較之普通士兵可是強了不只一籌半籌,有他們幫忙,兩下里廝打起來,只片刻功夫就見了血。
那幾個南洋人雖然拳腳兇悍,打鬥兇猛,卻架不住這幾個侍衛功夫了得,加之人多勢衆,一個個都掛了彩,或是臂上中刀,或是腿上血流如注,最後紛紛被打翻在地,這些官兵下船之前也得過囑咐,不可在地方上殺傷人命,免得激起當地百姓反感,因此不敢殺人,可兇勁兒上來,卻也不依不饒。
那些南洋人被打翻在地,紛紛棄了手中刀子表示認輸,他們還不相饒,狠狠又是拳打腳踢,弄得那些人鼻青臉腫,血肉模糊。
自大明艦隊到達港口,拜裡迷蘇剌也派了人沿岸維持秩序,這些人都是些衣裝簡陋的土人,光着黝黑的脊樑,穿着草裙,赤着雙腳,扛一杆並不甚直的矛,黑黑瘦瘦營養不良的樣子,一見此處發生鬥毆,這些兼具士兵、警察和城管職能的土兵立即衝過來,叫嚷着讓雙方分開。
雖然這些土兵沒甚麼戰鬥力,可畢竟是地頭蛇,他們的王又是大明皇帝認命的,這些大明官兵不能不給點面子,他們悻悻地住了手,依舊罵罵咧咧的。其實他們也不知道雙方爲何打架,反正他們看見自己人吃虧了,那就動手唄,幫親不幫理,就這麼簡單。
那被打得血肉模糊的幾個南洋人好半天才從地上爬起來,哇啦哇啦地一通叫喚,不時指一指那個剛剛從店中出去的士兵,又指指這邊簡陋的飯館,似乎在向當地土兵告狀。那土兵一看動手的人穿着大明軍服,哪肯得罪他們,一個小頭目把手一揮,呱呱大叫幾聲,土兵們便一擁而上,把那些被打得鼻青臉腫、滿身是傷的南洋人捆綁起來。
那些南洋人憤怒已極,呱啦呱啦又是一通怪叫,那些土兵也不理會,聽他們罵得急了,還拿矛杆兒捅他們幾下,或者踹上幾腳,等把人綁好,他們就把人帶走了,那小頭目還向幾位明大人點頭哈腰地陪笑着遞了一陣子小話兒。
這時夏潯、蘇穎和唐賽兒都站到棚前往那裡看着,那店主夫婦也站在前面,看那剛剛從店裡的士兵受了輕傷,那女人便飛奔過去,扶住了他,低聲軟語地安慰着他。夏潯看得莫名其妙,忍不住問那店主道:“店家,這是怎麼回事兒?”
那店家氣憤地道:“那些人是暹羅人,是從暹羅過來的一夥商人,剛纔那個領頭的,是他們之中的一個首領,名叫沙旺素西。”
夏潯一聽不禁恍然:“難怪看他們動起手來兇狠凌厲,拳拳到肉,尤其擅長肘擊和膝撞,原來是泰拳。”
店家道:“我妻貌美,被那沙旺素西看見後甚是喜愛,我妻也愛他強壯,所以每次他到此地經商,常與我妻往來。前曰那叫李知覺的中國士兵到我店中飲酒,我妻見他相貌俊逸,談吐斯文,比那沙旺素西的粗魯大不相同,甚是喜歡他,便不再與那沙旺素西往來,誰知那沙旺素西懷恨在心,便約了朋友來尋仇了。”
“什麼什麼?”
夏潯掏掏耳朵,愕然看着那店家,瞧他居然還一臉的不屑與憤怒。
“哥們,你……還替那捱打的明軍士軍打抱不平?!”
蘇穎一旁早氣炸了肺,這樣的男子,爲了幾個臭錢,讓自己妻子艹持皮肉生意、任人瓢宿,簡直是枉披了一張人皮,他還好意思說出來!蘇穎便忍不住尖刻地嘲諷道:“你們既然是做這皮肉生意的,客人只要有錢就好啦,還要挑肥揀瘦麼?”
那店主一呆,訝然道:“什麼皮肉生意?”隨即反應過來,便很不高興地道:“那人喜歡我妻子,我妻子也喜歡他,小小聚合一番,兩廂情願的事兒,我家並不收他財物,怎麼是出賣色相了?”
蘇穎登時呆住:“既不圖錢,那爲什麼?此地到底什麼風氣,難道……難道自己妻子看中了什麼人,都能隨意媾和,做丈夫的居然毫不在意?這……這似乎比相公說的,那北疆草原上任由男子鑽進自家氈帳,與自己女兒顛鸞倒鳳,父母雙親放任不管還要奔放的多呀……”
蘇穎還真猜着了,那店主被她誤會,視爲莫大羞辱,當下便解說了一番此地風氣,此地風氣果然如此,那妻子若是與人相好,丈夫並不生氣,且以妻子美貌能吸引男人爲榮,對那“殲夫”還要置酒飯款待。
當然,這“殲夫”也要身份地位顯赫纔好,總不成比她男人身份還差,那就視爲羞辱了,但這羞辱只是因爲對方身份低賤而發,至於貞艹,如果他們有字典的話,那麼在他們的字典裡也是沒有這個詞兒的。以前滿剌加歸暹羅管轄,暹羅人自然就是上等人,現如今在他們本地人心中,無異就是以中國人身份最貴重了。
那叫李知覺的士兵受那婦人一番安慰後,便返回軍艦去了,店主見無大事,施施然返回案頭去切肉炒菜,蘇穎站在那兒,被驚駭得好半晌醒不過神來,至於那店主所言,她根本不信。唐賽兒脹紅着臉,好半天才憤然罵出一句:“真不要臉!”
夏潯急忙掩住她的口,低斥道:“噤聲!”
若不是夏潯此刻正捂住她的嘴巴,這位以造反名載史冊的女英雄恐怕立刻就會扯起大旗,振臂高呼起來:“點天燈!騎木馬!浸豬籠!點天燈!騎木馬!浸豬籠!千刀萬剮!殺、殺、殺、殺、殺、殺、殺!”
唐賽兒的殺氣值即將爆棚的時候,門口忽地來了一個西洋人,這人是方纔那兩夥人的鬥毆給吸引過來的,一直站在那看着。衛護夏潯的那些士兵眼見自己人被人欺負,仗義出手救了那士兵,來自暹羅的那些商人被當地土兵帶走後,他們便走回來。
有兩個士兵很機靈,覺得這樣一行動,大家依舊這麼散開,恐有會被人看出身負任務,便也走向這家飯館,想要以就餐來掩飾身份,結果他倆剛剛走到棕櫚枝搭成的涼蓬前,就被那個洋人攔住了。這洋人黑髮棕眼大鼻子,個頭不高,頭髮都是自然捲兒,生了一部濃重的鬍鬚。
“你們好。”
那個外國人滿臉堆笑,用怪里怪氣的漢語向他們打招呼。
兩個士兵按刀站住,警覺地問道:“你是什麼人,要幹什麼?”
那人急忙向他們解釋了一番,可惜他的動作和聲調雖然極盡誇張,而且還換了好幾種語言,裡邊夾雜的漢字卻沒有幾個,兩個士兵茫茫然的根本沒有聽懂。夏潯招手喚過通譯,低聲問道:“他說什麼,你聽得懂麼?”
那通譯答道:“他方纔說過幾種語言,其中有一種是大食語,我聽得懂。”
夏潯頷首道:“嗯,你去問問他,要做什麼?”
“是!”
通譯答應一聲,上前讓過兩名士兵,用大食語問道:“你是什麼人?要幹什麼?”
那人正急得抓耳撓腮,一聽有人懂得他的話,還能流利地說出同樣的語言,不禁喜出望外,連忙道:“你好,我是來自遙遠西方的一位旅者,聽說你們的船要往西方去,我可以搭乘嗎?”
通譯扭頭對夏潯翻譯了一遍,旁邊兩個士兵先不耐煩起來,揮手道:“去去去,一邊兒去!我們那是軍艦!懂?”
那人大概只懂幾句簡單問候的漢語,同樣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不過看他們轟蒼蠅似的動作,倒是猜出幾分,連忙道:“我聽說你們的艦隊有很多商人,還有女人,再多搭載一位旅客也沒有關係吧?可以引見我認識一下你們的指揮官先生嗎?”
夏潯上下打量他幾眼,對那通譯道:“請這位先生進來!”
一見夏潯發了話,那兩個士兵便不再多言,只是扮作遊客進了棚子,向那掌櫃要了幾樣小菜,在另一桌坐下進食。那人被容許接近,顯得非常高興,他走進棚子,審視地看了夏潯幾眼,問道:“這位尊貴的先生,您能慷慨地幫助我嗎?”
夏潯道:“先生請坐。我是一位商人,我想,如果我同意的話,我們的艦隊或許會允許你的加入,但是我要先知道你是什麼人,來自於哪裡,爲什麼到了這兒?你要先把你的經歷告訴我,我才能決定!”
那人聽了通譯轉述之後非常高興,在西方商人是很有地位的,他對東方的瞭解顯然有限,所以絲毫沒有懷疑一個大商人可以影響一位指揮着世界上最強大的海軍艦隊的指揮官的能力。
在得到夏潯的允許後,他興沖沖地坐到夏潯身邊,滔滔不絕地解釋起來:“你好,尊貴的先生,我來自遙遠的西方,一個叫威尼齊亞的地方,我的名字叫費英倫.達.康提,我周遊世界,來到這個地方,倒黴的是,我的船被海盜給洗劫了……”
這個西洋人滔滔不絕地說起來,通譯可以翻譯他的話,但是對他所說的人名地名,就只能音譯了。
夏潯聽通譯說完這段話,仔細想了想,對“威尼齊亞”這個名字全無印象,想來也是,就算是現代,他所知道的也只是一些西方著名的地方,而無法熟知每一個地方,天知道這個叫費英倫的傢伙來自哪個鳥不拉屎的地方。更何況這個年代,西方許多地方的名字恐怕也與現代有所不同。
夏潯蹙眉道:“費英倫先生,你所說的威尼齊亞是什麼地方?”
費英倫手舞足蹈地解說:“威尼齊亞是我們的國都,號稱水城,那是完全建築在水上的一座城市,是一個奇蹟般的存在,我走過全世界這麼多地方,再也沒有見過一處跟我們那兒一樣的地方,我們的國家有一支世界上最強大的海軍,當然……”
費英倫垂頭喪氣地道:“在我看過你們的戰艦之後,我想,我們得排在第二了……”
“水城?完全建築在水上的城市,獨一無二,威尼齊內,威尼……”
夏潯突然明白過來,失聲道:“威尼斯?你是從威尼斯來的?”
費英倫驚奇地睜大了眼睛:“您知道我們那兒?是的,威尼斯,英格蘭人就是這麼稱呼我們的,可是……,上帝啊!我到遠東這麼久,還是頭一次遇到知道我們國家的人!”
夏潯笑了笑,說道:“閣下不是頭一個到東方來的人,我要去往西方做生意,當然要對西方瞭解一些。好吧,這位來自於威尼斯的朋友,你是怎麼來到這裡的呢?”
非常健談的費英倫在通譯的幫助下,向夏潯講述了他的傳奇故事。
根據費英倫的介紹,他是一個威尼斯商人,十多年前,因爲經營不善,他破產了,壓在肩上的是一筆根本無法償清的鉅額債務,他無法在威尼斯繼續生存,只好離開威尼斯,前往埃及的亞歷山大港,想利用他的聰明智慧東山再起,賺錢還清他的債務。
在他看來,想要賺大錢,就得航行到很遠的地方去,帶回本地罕見的商品,才能賺大錢。然而當時埃及的統治者來自於亞洲大草原,是一位虔誠的伊斯蘭信徒,在這位統治者心目中,整個印度洋就是一個大湖,是一個屬於他們的聖湖,所以不允許基督徒穿越開羅,進入他們的聖湖。
於是,他在埃及生活了幾年,學習了阿拉伯語,並且娶了一個當地女子,改信了伊斯蘭教。這樣,他就可以用伊斯蘭商人的身份繼續周遊世界而不會受到阻止了。
經過一番準備,他和一羣志同道合的朋友聯手買下一條船,開始了他的遠航,歷盡千辛萬苦,他們來到了印度古裡,這一路經營,他們已經賺了些錢,在古裡,他們兜售了自己帶來的商品,購買了大批當地的貨物。
這時候他們聽說,在更遠的東方有一個國家,盛產華麗的絲綢和精美的瓷器,這些商品如果運回國去,每件都可以當成價值連城的藝術品,以極高的價錢賣給那些庫房裡堆滿了金幣而無處消費的富人。
他們遠航一次並不容易,這一路沒有被暴風雨葬身大海,已經是幸運之極的事了,如果再想來一次,也不知道什麼時候纔有機會,於是經過一番商議,他們決定繼續向東旅行,結果就在滿剌加外海,遇到了一夥東方強盜。
那些強盜擁有許多戰艦和士兵,他們只是一條商船,根本無法抵抗,所有的貨物和整艘船都被海盜們搶去了,他的夥伴都被海盜們殘忍的殺死,他也被砍傷,跌進了大海,幸好,他沒有死,順着海水漂流到這裡,被這裡的原住民給救了。
如今,他在這島上已經住了兩年多了,他曰夜盼望能夠回到家鄉,他的妻子還在翹首期盼着他,說着,他還流下了傷心的淚水。費英倫一邊說,一邊還向夏潯展示了他臂上、腿上的處處傷痕,他的膚色曬得黝黑,臉頰上也有一道深深的傷痕,只是大半被鬍鬚遮住了。
蘇穎聽他說起還在遠方癡心地等他歸去的妻子,不由觸動心事,惻隱之心大起,便對夏潯低聲道:“老爺,船上怎麼也不差一個人,就把他帶上吧,這人的遭遇實在可憐。”
夏潯思忖片刻,對費英倫道:“好吧,我們可以帶上你。我們的船隊,這一次要航行到多遠的地方,現在還無法確定,也許我們會把你送到某個港口,你在那裡再尋找其它的商船繼續西行,也許……我們會一直把船駛到你們的故鄉去。”
費英倫聽了翻譯後欣喜若狂,連連向他道謝。
夏潯微微一笑,擺手道:“你不用謝,我要帶上你,並不是無償的幫助你。你要受僱於我,以此來抵償你的船資和在船上的一切花費。在解除僱傭關係之前,你必須完全聽從我的命令。什麼時候解除僱傭關係,由我來定,你無權自作主張!”
蘇穎聽了有些不悅,心道:“老爺好生小氣,救人危難,還要提條件。這人這麼可憐,他還……,他不是真把自己當成商人了吧?”
費英倫低頭想了片刻,向夏潯頷首道:“好,我願意與您簽訂契約,只要您能帶我回去,我願意爲您服務!”
夏潯笑了笑,道:“很好!我們的船隊上一次遠洋,只到了柯枝、古裡,那裡恰恰是你遠洋而來的終點,希望這一次有你的幫助,我們可以航行到很遠很遠的地方。來,先吃些東西吧!”
蘇穎和唐賽兒厭棄這戶人家,連他們販賣的飲食都嫌髒,不肯食用,夏潯清楚他們的想法,不由一笑,向那費英倫問了問,知道他在此地混了兩年,業已有了一處簡陋的住處,幾樣簡單的傢什。夏潯便叫通譯把船上用來識別身份和所屬船隻的一塊竹製腰牌留給了他,叫他回頭取了自己的東西,持這塊腰牌到港口,自然會有人引他登上自己的船。
囑咐完了,夏潯就會賬離開了,那一桌的飯菜自然都送給了費英倫。
離開小飯館,三人往回走,見蘇穎和唐賽兒依舊一臉的鄙夷和厭棄,夏潯不禁笑道:“行萬里路,讀萬卷書,現在知道四海之外是如何的稀奇古怪了吧?我看那店主並未說謊,此地風俗應該就是這樣。你們是不知道,許多地方的風俗比這兒還要不可思議呢。
有些地方貴客臨門,是要以妻子款待客人的,還有些地方,女兒家成親之前,先要把自己獻給族中首領。咱們的船接下去要去的地方,那兒的僧侶比皇族還要高貴,女子成親前,先要到寺廟裡,把自己清白的身子交給僧侶,就算身份貴如王妃,也要先陪宿三天和尚呢。
咱們可以看不慣,可人家那也是千百年來形成的傳統,不必把咱們的觀念強加於人。這一路下去,可能還有種種不可思議之處,你們切莫亂加置評,引來無謂的爭執。”
唐賽兒聽他所說種種,簡直比今曰所見那對店主夫妻的行爲更加的難以置信,不由驚駭地道:“天下間真有這樣的事情?”
夏潯回頭瞟了一眼,那費英倫正對着一桌飯菜狼吞虎嚥。夏潯微微一笑,若有深意地道:“當然,天下之大,無奇不有,你覺得不可思議的事情,未必不是真的;你覺得千真萬確的事情,也未必不是假的!”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