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看起來,這個皇帝也不是很壞呀,燕王已經反了,他仍不忍殺害叔父。”
夏潯只是笑笑,沒有說話。
蘇穎大發嬌嗔:“喂,瞧你那個死樣子,你不同意我的話就說呀,擺出一副莫測高深的樣子唬誰呢?”
夏潯忍笑道:“這位皇上果然如此仁慈的話,怎麼會連個閒散王爺也不與衆叔父,偏要趕盡殺絕?宋朝諸王都是在朝閒置的,可有一個反了?何必囚禁的囚禁,流放的流放,把那自龘焚的叔父還賜以‘戾’的諡號,讓亡靈不安,至仁至孝啊我怎麼沒從他的行爲上看出來一星半點兒?”
蘇穎道:“話雖如此,可他的確下旨不殺燕王呀,現在上上下下誰不知道?你沒聽那些匠人都在大讚皇上果然至仁至孝呢。”
夏潯突然問道:“雷曉曦死於何人之手?”
蘇穎脫口道:“何天陽!”
夏潯又笑,還是那副讓蘇穎氣得牙根癢癢的討厭像。
蘇穎眼珠一轉,忽地“啊”了一聲道:“其實……自然是許老大的命令了,你是說……皇帝他……”
夏潯道:“當然是了,如果他不想殺燕王,只要吩咐長興侯一句‘勿害燕王性命’不就行了。這繞着彎子的一句‘毋使朕擔上殺叔之名!’何解?只有抓到了活燕王,才需要他這個皇帝親自下旨處斬,才需要他來承擔殺叔之名。如果燕王死在戰場上,你反叛、我平叛,戰場之上刀槍無眼,生死各安天命,誰能說他個不是?”
蘇穎微張着嘴巴,半晌才嘆道:“讀書人肚子裡這些彎彎繞兒,要不是你說開來,我還真是一點都不明白。嘖嘖嘖,你們讀書人,真是陰險。”
夏潯又是哈哈一笑。
這時胖子麟喊道:“馬慶,兩口子晚上還親熱不夠?在那兒說悄悄話,快着點兒,過來推車!”
剛剛下過一場雨,道路泥濘,車子在泥地裡打滑,夏潯忙把挑子交給蘇穎,趕去推車了。見夏潯走遠了,胖子麟走到蘇穎身邊,殷勤地道:“蘇小娘子,這挑子重吧?來來,你個婦道人家,我來挑吧。”
蘇穎道:“多謝林頭兒,不用了,你忙前忙後的也有挺多事兒呢,我挑着吧。”
“別介別介,這要是壓糙了肩膀、壓粗了腰條兒,多叫人心疼呀。”
胖子麟不由分說,自蘇穎手中搶過扁擔,貪婪地瞄了眼她鼓騰騰的胸脯兒,涎着臉道:“小娘子與那馬慶成親幾年啦?不是我當着你面說你家相公不是啊,我看這小子游手好閒的,可不像個伶俐的手藝人,跟着這樣的男人,沒少吃苦吧?”
蘇穎笑了,那雙嫵媚的眼睛向胖子麟微微的一挑,似笑非笑地道:“林頭兒一雙眼睛毒着呢,這都看得出來。唉,我家相公,家裡頭就這一根獨苗苗,從小寵着呢,哪肯讓他做事呀,祖上傳下來的手藝,是一點也沒學着。去南京輪班應役的時候,他又不捨得花錢僱人應役,該我們夫妻兩個乾的活計,都是我一個人做的,苦哇,哪比得林大哥你,技藝嫺熟,又知冷知熱……”
蘇穎一笑,那雙眼就像五更天的月牙兒似的,彎彎的、柔柔的,輕輕一勾,便把林胖子的魂兒勾上了天,在半空裡晃盪着不着地。
“這小娘兒對她男人好象挺不滿意的,看樣子有戲呀!”
胖子麟心頭一熱,便把蘇穎肩頭的小包袱也奪過來自己背上:“嘿嘿,我林麒麟哪有妹子說得那麼好,只不過是爲人熱誠些,知道疼人兒罷了。要說這手藝嘛,呵呵,能做了這一營的匠人頭兒,我的手藝自然是不錯的。你個婦道人家出門在外的不容易,男人又指望不上,以後有啥難處,只管跟哥說,啊!”
前邊眼看着就要到真定了,按照長興侯耿炳文的意見,他要屯兵真定府,在此設立北平布政使司,北平地方官署的官員們有的死了,有的降了,還有一些陸續向南逃來,都被他截到真定府來,準備在這兒搭班子和北平唱對臺戲。
先頭部隊已經越過真定府,在前邊駐紮了,耿炳文率主力部隊已經進駐真定,夏潯這些匠人營是由後軍潘忠所部押陣,往真定而來的。行至半路,前邊忽然有人喊:“讓開讓開,孃的,朝廷要剿叛,你們這些刁民跟着湊甚麼熱鬧,讓道兒!”
夏潯擦一把汗,擡頭一看,就見一長隊的車輛正慌慌張張閃到路邊,看那模樣像是什麼大戶人家的逃難隊伍。
夏潯本來只是隨意瞅上一眼,不想身旁一輛剛剛停好的馬車窗簾兒一掀,一張宜喜宜嗔的美人兒面孔正好露出來,好一個美人胚子,年紀雖還小,已經有點禍水的意思了,愛美之心人皆有知,夏潯下意識地多瞅了一眼,這一看,他腳下一滑,差點一跤來個追尾,鑽到車底下去。
“我的老天爺!小郡主,她怎麼在這兒?”
徐茗兒本來只是好奇地打量這支特殊的隊伍,夏潯一露出異樣神情,馬上引起了她的注意,一雙妙目在夏潯身上一睇,徐茗兒也是大驚失色,慌忙掩住了微張的檀口,這纔沒有驚呼出聲。
兩個人就這麼眉來眼去的……,呃,是四目相對的……錯過了身子。
這時候,路旁有一位騎馬的將軍,因爲茗兒掩口的動作注意到了她,雖然粉嫩的小手掩着嘴巴,只露出一雙睜圓的杏眼和一雙柳葉兒似的彎眉,他還是覺得非常的熟悉,眉頭不由微微一皺。
待到夏潯推着貨車過去,小郡主放下手,探頭出來追看他的背影時,那位將軍窺個分明,登時心頭劇震:“不會錯的,雖然比印象中的她稍稍長成,出脫成了一個妙齡少女,可那如畫的眉眼如此相似,還能是旁人麼?”
那位將軍馬上勒住了馬匹,本想立即上前確認,思索了一下,還是喚過一名親軍,低聲吩咐道:“盯着那輛車子,看他們到了真定投宿何處。”
那親兵領命而去,這位將軍提馬便向前趕去,不一時追上一位有更多馬弁護擁的將軍面前,喊道:“顧都督,末將有要事稟報。”
顧成扭頭一看,見是自己麾下將領張保,忙勒住馬繮笑道:“是張保呀,甚麼事?”
張保擠開那些侍衛親軍,趕到顧成身邊,低聲道:“大人,大都督交代給咱們的事兒,可能有着落了。”
顧成驚道:“不會吧,這纔剛到真定,大都督不是說……”
他撥馬與張保趕到了路邊,壓低嗓音嘀咕起來。
原來,顧成、張保、潘忠這些將領都是中山王的老部下,此後一直隸屬於大都督徐增壽,父子兩輩打下的交情,相交莫逆。這一次燕王在北平反了,徐增壽可還惦記着自己的小妹子就在北平,而且他大姐夫還不知道,生怕妹子在北平那邊出了甚麼事。
因此徐增壽託付了這幾員心腹將領,叫他們如果朝廷一方戰事不利,就派人喬裝打扮潛進北平,想法子把妹妹接出險地,如果朝廷方面勢如破竹,大姐夫根本不堪一戰,入城之後第一件事也是趕去謝府,大姐夫是皇上的目標,他保護不了,卻不能再讓妹妹也出事。
沒想到徐茗兒竟出現在此地,因爲她以前常去都督府找三哥玩耍,三哥手下這幾員愛將都是認得她的,所以竟被張保給認了出來。
茗兒怎麼又到真定來了?
因爲燕王在北平豎起“靖難”大旗之後,東討西殺,消息迅速傳來,謝老財的基業全在北平,可把他擔心壞了,生怕自己的家業毀於一旦,可讓他趕回北平他又不敢,緊接着朝廷大軍浩浩蕩蕩北上,謝老財進也進不得、退也退不得,本着趨吉避凶的想法,就往真定趕來了。
真定可是大城,而且是一座重要的兵城,一逢戰亂,地主老財只有兩個地方好躲,一個是大城大阜,那裡官兵最多,相對來說更安全,另一個地方就是深山老林了。可是要想逃進深山老林,那得早早在那兒有所準備,要不然光是一大家子吃飯穿衣就成問題,所以真定成了謝老財的不二之選,於是……他殺了個回馬槍,跑到真定來觀風色了。
後軍到了真定城下,就在城外紮營,而匠人營則被安置在城內,他們本來就是後勤部隊,平時要防着他們畏死逃跑,打仗的時候又顧不上他們,自然要置於最放心的地方。
等到匠人營磨磨蹭蹭地往真定城裡去的時候,夏潯注意到謝老財的隊伍也趕了上來,在謝老財出示了手續齊全的路引戶籍之後,又塞了大把的寶鈔給守門的兵將,終於也順利地進了城,夏潯這才稍稍放下心來。
這兵慌馬亂的,她一個身嬌肉貴的小姑娘,又不敢公開自己的身份,可千萬莫要出了什麼岔子纔好,既然他們也到了真定,那就不用擔心了,說不得,今夜要去悄悄會一會茗兒小郡主,且把這小丫頭安置妥當了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