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潯對烏古部落的安置異乎尋常的重視,因爲他想以此爲試點,趟開一條全新的道路。
要想發展遼東,不管是先從經濟、政治還是軍事着手,農業都是最重要的基礎,不容忽視的基礎。如果把遼東闢爲一個大牧場,那它根本養活不了那麼多人,固然由於天氣和降雨量的原因,北方農業發展不如南方,可是一畝地的收成,還是要遠遠高於一畝地大小的草皮所能飼養的牛羊給人類提供的食物。
再者,遼東是一片未開發的土地,只要農業發展起來,隨着水利設施的建設、對比較適應北方氣候的農作物的探索和研究,農業收成比現在還是會提高許多的,那時農業必將成爲北方人民堊主要的糧食來源。
可是人們對固有的生產模式,是有着強烈的依賴和信賴感的,你想強迫一個自堊由民放棄他熟悉的、信任的生產模式,去操持一項他全然陌生的工作,其阻力之大都是難以想象的。而這些俘虜則不然,他們是戰爭的繳獲品,原本只有被貶斥爲奴隸這條出路,現在夏潯把他們編戶爲民,叫他們放下牧羊的鞭子套馬的杆兒,去扶犁荷鋤學習種地,這總比當奴隸要強吧?所以用他們來做試點是再合適不過的了。
一旦對烏古部落的切割分散、編戶爲民、重新安置,務農耕作獲得成功,不僅可以探索出一條加快遊牧民族與農耕民族融合的道路,而且對那些哪怕守着一塊貧瘠的草場,所牧牛羊只能勉強餬口,依舊不肯或者不敢冒險去嘗試農耕的牧民,將是促使他們改變的最讓人信服的理由。那時不用你去,現成怕例子擺在那兒,他們會主動放棄自己落後的生產方式。
同時,這些烏古部百姓安排好了,也能吸引更多的部落歸附,而且這種歸附將不再是以政治意義爲主,不再是隻爲帝王將相添光添彩,現成的成功模式擺在那兒,我們在接受他們的同時,還要用先進的生產方式和生活文明,讓他們徹底的融入我們。
當那些原本辛苦遊牧,卻還不能填飽肚皮的牧人可以定居下來,可以不用四處奔波,不用亡命徒般地去打家劫舍,就能吃飽穿暖、過上穩定的生活,他們將成爲更多牧民嚮往、追求的目標。同樣都是牧民,你能行,他當然也能猝,人們就會自動自發地蜂擁而來了。
所以夏潯對此異乎尋常的重視,他親自主持這件事,這一萬多人口要以家爲單位全部打散,要安置在哪些地方,要提供哪些必要的生產工具,要由哪裡的農民協助他們完成墾荒、種植的過程,用什麼手段保證這些熟悉農耕的百姓願意做這些牧人的老師,在農業產出之前如何保障這些牧民的生活……
如此種種,每遇到一個問題,夏潯都要召集幕僚,羣策羣議,想出妥善的解決辦法,擬定詳細的操作章程,每一條政令發出去,都要有人執行、有人監督、都要有專門的款項支度,於是刑科、工科也相繼獨立出去,開始招兵買馬,進行擴充。
行政衙門的設立,漸漸成爲地方上的迫切需要……
就在這種忙碌之中,凡察再次出現在夏潯的面前。
這一次,凡察的傲氣蕩然無存,他低聲下氣地把他們的部落所遇到的困難向夏潯合盤托出,再三強調他的兄長目前處境十分危險,如果不能及時離開鞋靶人的勢力範圍,很有可能就要成爲斡赤斤土哈的替罪羊,會被震怒的阿魯臺太師處死。
夏潯這才明白蒙哥貼木兒迫不及待地要投奔“光明,的真正原因,他仔細思索了很久,對於蒙哥貼木兒的投靠,他是非常歡迎的,但是他想要的,是利益的最大化,只把蒙哥的一個部落拉過來,那就太可惜了。十個明刀明槍的敵人,也不及一個隱藏在你戰友中間的敵人危害更大,爲什麼不讓蒙哥發揮更大的作用?
根據他所掌握的情報,北元分裂以後,北元大將阿魯臺和雄踞蒙古西部的瓦剌部貴族成爲分裂後兩個國家的真正掌權者,他們都不是黃金家族的人,於是各自擁立了一個黃金家族的後裔做傀儡,繼續爲了地盤和人口打打殺殺。
由於瓦剌位處蒙古西部,與大明直接接壤的區域極小,而且接壤地區恰恰也是大明最貧窮落後的地區,荒無人煙的西部,因此在瓦剌征服輕靶之前,與大明發生大規龘模衝突的可能不大,所以大明目前的主要敵人、遼東最直接的威脅,仍舊是鞋靶。
如果遼東能夠打垮與自己最接近的斡赤斤土哈所在的萬戶府,將它的軍力大幅度削弱,鞋靶是沒有力量從其他地方再調撥足夠的人馬過來補充的,因爲目前對他們威脅最大的不是大明,而是瓦剌,這樣遼東就可以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進入和平時期,把精力放在經營壯大自己上面。這段時間,遼東就可以利用瓦刺牽制鞋靶,先行解決自身問題,等到遼車經營得鐵板一塊,切切實實地掌控在大明手中時,來自於草原的威脅就不成問題了。
鑑於這一戰略目的,已然決意投靠大明、目前又屬於鞋靶陣營的蒙哥貼木兒就有大用處了,如果他能充份發揮“反骨仔,的用處,遼軍明軍就可以相對較小的代價,得到相對更大的利益,將有數萬遼東將士,不必爲此而埋骨草原。
想到這裡,夏潯的心志再度堅定下來,他對凡察道:“要你們做的事,還是要做下去。做成了,就是大功一件,等你們的部落過來以後,本督是不會虧待有功之人的。至於令兄的處境,我已經瞭解了,來,我們商議一下,看看如何爲你大哥解圍”
凡察在夏潯的總督府邸足足待了一天時間,黃昏時候才悄然離開,隨後幾天,凡察反覆往來,頻繁與夏潯接觸,最後在一天傍晚,夏潯悄然離開總督府邸,趕赴八虎道。關外草原上,也有一支數十人的隊伍悄然而至,夏潯與蒙哥貼木兒在八虎道關隘秘密會唔了。
對於這次會唔,知者寥寥,但是當夏潯返回開原城時,他的袖中已經多了一份由蒙哥貼木兒親筆簽名畫押的“順表”似乎……某個協議已經達成了。
安置烏古部落百姓的戰俘營裡,人在一天一天地減少,被帶走的人都是一戶一戶被帶走的,他們將被分別安置到遼東各地。他們俱已編戶造冊,成了遼東百姓,目前他們的新身份,已經從烏古部落的牧人,變成了遼東的一家家佃戶。
是的,暫時他們就是佃戶。
夏潯有地方安置他們,也有的是荒地讓他們開墾,但是夏潯手裡沒有人去教這些只會牧馬放羊兼殺人放火的遊牧人去種地。夏潯需要有莊稼把式把他們侍弄莊稼的手段教給這些對農耕一竅不通的牧民,可是如何發動農民卻是個大問題。
封官?不可能!賞賜?沒那個閒錢!何況就算你封了官賞了錢,他也未必肯用心給你做事。於是,夏潯就想出了一個讓遼東農民心甘情願去幫助這些牧民的方法,那就是:讓這些烏古部落牧民成爲願意接受他們的那些遼東農民家的佃戶,而且這地還是由佃戶自己來開荒的。
當然,這是有期限的佃戶,時間從墾荒開始,十年之內,願意幫助這些牧民完成從牧民到農民的角色轉換的農民家庭,雙方將簽訂契約,十年內,這些農民將成爲這些新開墾荒地的暫時擁有者,而那些牧民將成爲他們的佃戶,十年之後,土地所有權纔會回到這些烏古部落牧民手中。
這條政策一頒佈,那些烏古部落的牧民馬上就成了搶手貨,遼東農民打破了頭的搶人,他們把這些牧民搶回去,然後主動幫這些牧民蓋好房子、開墾荒地,教給他們如何耙地壟地、如何育苗栽種、如何除草施腦…每一個步驟、每一個環節,遼東農民們都積極想在了前頭,他們使盡了渾身解數,恨不得一天之內,就把他所知道的所有農耕知識都傳授給這些只知道掄大刀揮鞭子的牧人,要知道這些牧民越早成爲熟手,成爲侍弄莊稼的行家裡手,他們獲喜就越快越多啊。
而對這些牧民來說,分散、編戶、深入遼東內地,他們攜家帶口的,就算想逃也逃不了,縱然還有些野性,待到侍弄幾年莊稼之後這心思也就淡了,他們本來就是居無定所、四海爲家的人,當他們親眼看到種地的收益時,他們還會想念哪兒?還會留戀那逐水草而徙的流浪生活麼?
十年後這塊土地就是他們的,這個誘惑足以把他們牢牢地拴在那裡。
之後,他們將爲了自己的土地、爲了自己的莊稼,視所有來犯者如寇仇!
但是還有一小部分人並沒有被分配下去,因爲這些人沒有農民肯認領。
剩下的這些人中,其中一部分是家中青壯已經全部戰死,只剩下老弱婦孺或者殘疾,這些的人沒人願意要。還有一些是已經失去了家庭的女人。儘管這些蒙古女人大多身體強壯,做事都是一把好手,都是些很勤快也很能幹的女人,但是遼東的漢人還是本能的認爲女人力氣小,不如挑一戶家裡有青壯勞力的人家,做“一幫一、一對紅,的幫扶對象更合適。
所以這些女人現在還都留在俘虜營裡,有些想買農奴的人聽說後又打起了她們的主意,又想購買女龘奴,不過夏潯一口拒絕了,他打算等朝廷的封賞下來之後,便把這些失去了丈夫或者還未嫁人的姑娘許配給那些單身的有功將校,讓他們組建家庭。
這樣,這些女人有了歸宿,那些將士也能更安心地在遼東紮根,這也算是民族融合的第一步吧。對於夏潯的這個打算,這些女俘並不知道,她們只看到族人們被一戶一戶地帶走,只剩下她們默默地等在那裡,等着命運的安排。
這天早上,俘虜營裡突然來了幾個官兵,還帶着一個尖帽皮袍的女真人,對俘虜營中的女人挑挑揀揀一番,選出四個女人,用勒勒車載着她們離開了。
一路上,那個女真人和幾個漢人官兵大聲地說笑着,車上的四個蒙古女人大多隻能聽懂得一些簡單的漢語詞彙,所以對這些人的交談全未在意,但是其中卻有一個女人聽得特別認真。她的穿着比一般蒙古女人華麗的多,對襟的坎肩上繡着鮮豔的花朵,還綴着五顏六色的亮片兒,這本是元朝宮廷中后妃們的穿着服飾,後來纔開始流傳民間,但是也只哼哼權有勢的人家才穿得起。
勒勒車裡並不寬敞,四個女人只能擠在一塊兒,但是其他三個女人寧可更擁擠些,還是給她讓出了比較寬敞的地方,毫無疑問,這是一個在烏古部落中擁有極高地位的女人。儘管烏古部落從此已不復存在,但是這些族人對她本能地還存着不敢冒犯的敬畏之心。
她是烏古部落首領哈丹巴特爾的夫人烏雲,是多爾扎臺吉的女兒,蒙古上層社會的人,漢話是說的很流利的。從明軍的對話中,她知道自己被那個女真人買去做了女龘奴,而那個女真人的家在八虎道外的山上。她還聽到那些明軍洋洋得意地吹噓說,他們上一次是買通了哪個部落的牧民,才神不知鬼不覺地出現在烏古部落,接着他們還要去襲擊哪裡。
“八虎道!八虎道是遼東與鞋靶之間最外沿的一處關隘,而那個女真頭人住在八虎道外的山上,如果出關之後我能搶到一匹馬,我就能逃到蒙哥貼木兒的部落,讓他派人送我回到父親的部落去!”
想到這裡,烏雲的心怦怦地跳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