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夜行
天高雲淡,草色黯黃。
湛藍深遠的天空,淺淡悠閒的白雲,果實累累的田園,層林盡染的山野……
深秋的北方氣象,明淨、超逸、灑脫、清傲,可以將人所有的煩悶都一掃而空。
一俟到了野外,小櫻果然就變了模樣,就像一管水靈靈的青蔥,被驕陽曬得打了蔫兒,被雨水一淋,立即就恢復了精氣神兒,筆直地挺起了她的身子。不但臉上容光煥光,眸波也是神彩盎然。
以前她在草原上天天策馬馳騁,瘋野的很,到了中原之後住在秣陵鎮上,也能時常到田野間走走,及至被夏潯請入金陵楊府,也時常要陪同錦衣衛或應天府的官差外出辦事,可是這一路北來,都是悶在車裡,好不容易到了北京,也只是住在館驛裡面,這可不是她習慣的生活。
如今到了草原上,她終於又變成了她,那個剽悍狂野的長生天的女兒。
夏潯微笑着看她策馬馳騁,大聲歡呼。夏潯穿着一身玄色獵裝,緊緻的獵裝包裹着他頎長健美的身材,彷彿一頭威武矯健的獵豹,而同樣一身玄服的小櫻……,夏潯不得不承認:母豹比公豹看起來似乎更加的狂野。
皇帝還未北遷,所以北京沒有圈出皇家的圍獵場。不過東郊本來大片的山地和草原,是原來元朝皇室的皇家圍獵場,燕王就藩北京後,常常在此行獵,普通小民自然始終不得入內,所以這裡的植被和生物沒有受到太多的破壞。如今趙王朱高燧就藩北京,常去行獵的也是這片區域。
這片區域因爲是就着山勢和草原的自然地勢而形成,所以非常的寬廣,離開大道折入草原,漸到深處之後,雙目所及,與塞外草原一般無二,看不出它的邊緣在哪裡,不過外圍地區最多的動物只有兔子,灰兔白兔大黑兔,想要見到更多的動物卻難,再往深處走,纔有山雞、麂子、馬鹿等大型食草動物。
虎狼在這一地區是見不到的,所以雖有百姓偶爾偷獵,其實反而起到了平衡動物鏈的作用,對這裡的自然環境和生態環境並沒有造成破壞。夏潯的遊獵隊伍並不大,只有他和小櫻,以及辛雷、費賀煒等帶着二十多名侍衛。這裡是半官方的遊獵場,地方官府在外圍設了巡檢司的人巡視監察,見是輔國公一行人,自然放行無誤。
夏潯沒有加鷹牽犬,就只背一壺箭,挎一張弓,帶着二十餘侍衛,這一路下去,夏潯空箭放的比較多,只有一次,一隻灰兔慌不擇路,向他馬前竄來,夏潯一箭射去,歪打正着,將那灰兔射中,其餘馱在馬股上的獵物,都是小櫻和一衆侍衛們射得,夏潯也不沮喪,只看小櫻那神采飛揚的樣子,其實已經足夠,難道一個活色生香的美人兒,還不及兔子可愛麼?
行至一處山坳時,天色將晚,金烏已西懸天空,夏潯回首對尾隨其後的辛雷笑道:“天色將晚,就在這谷中紮下帳蓬吧,看那谷中有泉,可就泉水剝洗獵物,今晚吃炙肉!”頓了一頓又道:“許你們飲酒!”
話音剛落,遠處一聲呼哨,傳來小櫻驚喜的叫聲:“有狐狸,還是一頭白狐!”
夏潯揚眉望去,只見小櫻打馬如飛,已向草原深處撲去,隨即便有十餘騎快馬從山谷中衝出來,一見谷外有人,立即有人大呼:“是誰在此行獵?可曾見我家王爺所趕的一頭白狐?”
夏潯提馬迎上去,漫聲道:“輔國公爵楊旭在此,谷中來的,可是趙王殿下?”
那十餘騎身着大明軍服的衛士聽說遊獵者是一位國公,倒也不敢放肆,當下有人撥馬回去報信,又有人迎上前來,向夏潯見禮,其餘幾人眼尖,瞧見一騎遠遁,草尖上時隱時現一抹白毫,曉得是他們正在追趕的白狐,忙也揚鞭追去。
須臾,谷中蹄聲急驟,數十騎快馬如奔雷一般衝了出來,夏潯佇馬不動,迎面望去,只見數十騎快馬馳出谷口,立即分向左右,彷彿夏潯立足之處有一塊無形的巨石,而他們就是一股奔騰的洪流,數十騎將官分向左右,雁翅狀勒馬站定,動作整齊劃一。
數十鐵騎,剎那間由動入靜,人不低頭,馬不搖鬃,晚風夕陽下,宛如精鐵鑄就的雕塑一般,氣勢當真不凡。夏潯見了不禁暗暗讚歎:“虎父無犬子!永樂皇帝這三個兒子,實實的沒有一個庸才!”
隨即,一個昂藏七尺、青白箭袖、大紅緞帶繫腰,髮束抹額的魁梧大漢一手提着拓木硬弓,策馬緩緩馳出,蹄聲嗒嗒,那直挺挺的虎軀映在紅日下,長長的影子在草地上拖曳出好遠。
夏潯雙腳一磕馬鐙,驅馬向前,抱拳笑道:“臣楊旭,見過趙王殿下。與殿下一別經年,今日一見,殿下威儀,儼然已經有幾分陛下當年的神韻了!”
當初朱高燧離開金陵赴北京就藩的時候還是一位剛剛長成的少年,如今則不然,他就藩北京已經差不多快十年了。趙王就藩北京之際,皇帝便下旨,詔命有司,北平政務皆啓趙王而後行。趙王這些年來但凡北京政務莫不過問處斷,威權日重。
他又領着常山三護衛。以他趙王身份,這常山三護衛,所挑選的士卒自然都是邊軍中一等一的豪傑,兵器甲冑、諸般軍需,也是可着他先來供應,常山三護衛的戰力比之當年的燕山三護衛也不遑稍讓,久久薰陶之下,這位趙王確實威嚴日增,眼下的他,比起久居金陵,受江南金粉溫柔風氣侵蝕下的漢王朱高煦,似乎更具幾分霸氣。
朱高燧看見夏潯,嘴角微微一勾,淡笑着挪揄道:“本王已經聽說,國公要到北京來,只是沒想到,國公身負要事,居然還有閒心遊賞打獵,呵呵,着實出乎本王的意料之外。”
夏潯謙遜地道:“殿下說笑了,臣現在哪還有什麼要事,皇上念臣多年操勞,這是放了臣的大假,叫臣賦閒休假來着。”
朱高燧嘿嘿一笑,目光掠過夏潯身後幾名侍衛馬股上所馱的獵物,見只有幾隻小兔,不禁有些好笑,說道:“聽聞國公喜拳腳,好刀槍,卻不擅騎射,今日看來卻也不然,國公的收穫頗豐嘛!”
夏潯睨了眼朱高燧身後跟來幾匹馬上馱着的獐、鹿、雉、狐,笑道:“殿下過獎了,臣本不擅騎射,此番遊獵,就是放馬散心而已,就是這些兔子,也是臣的女伴所射,並非微臣的功勞。”
聽說是夏潯的女伴,朱高燧只當是他家眷,倒是不好多問,他轉眼一看,向手下人問道:“那隻白狐呢?”
有侍衛答道:“稟王爺,已經使人追下去了。”
朱高燧聽了便不再問,他將弓掛好,馳近夏潯,向只有兩個人才能聽見的聲音似笑非笑地道:“國公北來,貌似不甚得意吧,怎麼還有如此雅興?”
夏潯坦然道:“人之命運,半由天定,半由自己。天定的一半,自己把握不得,自己掌握的一半,若再隨波逐流於天定的一半,喜怒不由自己,殿下以爲,那是幸或不幸呢?”
朱高燧深深地看了夏潯一眼,說道:“天定的一半,未嘗就不可爭取。”
夏潯眉鋒一挑,道:“天命可爭麼?臣願聞其詳。”
朱高燧笑了笑,嘆息道:“國公爲國爲民,出生入死,可謂勞苦功高。尤其是力保太子,數挽危瀾,卻不想致有今日,而太子卻無隻言片語爲你公道。高燧雖與太子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也爲國公抱不平呢。”
夏潯淡淡一笑,並不接話。
朱高燧睨他一眼,不甘心地又試探道:“本王就藩北平,九邊軍機盡在掌握,所缺乏者,正是一智勇雙全之人。國公能來北平,本王聞之甚喜。以後諸多大事,還要向國公多多請教呀。”
夏潯伸手一指,笑道:“殿下請看,我那女伴回來了!”
朱高燧被他岔開話題,心中頗爲不悅,扭頭一瞧,只見一騎馳來,彷彿一朵冉冉而至的黑雲,不由目光一亮,脫口讚道:“好騎術!”
小櫻人馬合一,飛馳如電,任那駿馬起伏奔騰,馬鬃迎風獵獵,她卻似與馬背合爲一體,這等騎術看似與人並無不同,內中大有奧妙,既不顛簸自己,又不會讓馬匹產生額外的負擔,的確是一等一等的騎術,朱高燧是大行家,自然一看便知。
小櫻飛馳而至,到了夏潯馬前猛地一勒馬繮,那馬戛然而止,連草皮都沒踏破一塊,這一手比方纔朱高燧的常山三護衛的馬術則又高明不止一籌了。朱高燧定晴看她,十七八歲年紀,十分的俊俏嫵媚,眸光微帶藍色,似乎有些異族血統。
夕陽下,她一身獵裝,細腰襯得酥胸豐挺,蜂腰長腿不似漢家女子的嬌弱秀氣,卻是挺胸直背,倍顯精神。朱高燧原聽夏潯說攜了女伴同來,還以爲是他的妻眷,可是瞧這少女,線條柔和的粉色脣瓣,脣上一抹淡細汗毛,卻是個還未開臉的姑娘,不禁陡生詫異。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