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黃昏之後,阮守就被沈天澈帶進了宮。
御書房之內,沈靖逸桌案之上擺滿了高高疊疊的奏摺,看他那眼圈泛黑,顯然是有些疲倦了。
太監來報太子殿下來了,他立馬就放下了硃砂筆,整了整衣衫,擺出一副還算精神的樣子來迎接他的寶貝兒子了。
只是心裡覺得奇怪,他的寶貝沒有傳召,可是不會隨意的入宮的,更何況已經到了這個時辰了。
一襲簡單錦服的沈天澈快步走來,臉上難得的有一絲着急的樣子,而他身後則跟了一個陌生少年。
“兒臣參見父皇!”沈天澈俯身行禮。
“快入座吧,澈兒,你怎麼這個時候來父皇這兒了?”沈靖逸一看到自己寶貝兒子,那原本的睏乏倦意瞬時就全部被他拋諸腦後了,和煦的笑問道。
沈天澈沒有坐下,轉而對着沈靖逸介紹了他身後的少年。
沈靖逸一聽到自己兒子身後的少年是江南阮家之人,神色很是愕然,自從風南曦出現之後,他也曾經派人去阮家打探些什麼,只是那阮家的人口風都甚是嚴密,無論是誰都無法從他們的嘴裡多知道些什麼。
別說是沈靖逸派去的人了,有些人在阮家附近監視了那麼多年,也一點端倪都沒看出來。
“草民阮守見過皇上,皇上萬歲!”阮守叩首道。
沈靖逸拂手道:“起來吧,你叫阮守,你是阮家老管家的什麼人?”
阮家現在也就只有老管家守着,眼前的少年必然是老管家派來的。
阮守起身,非常的恭敬的回道:“草民是他的孫子!”
老管家的親孫,爲何要來這兒,而且還是由着太子領進宮來的,沈靖逸有些疑惑的問道:“你來見朕,所謂何事?”
剛剛纔站起來的阮守,又撲通一下,跪了下去,俯首高聲道:“懇請皇上徹查當年夫人遇襲之事!”
能讓阮守稱之爲夫人的,除了南阮之外,也恐怕再無其他人了。
一聽到事關自己表妹的事,沈靖逸瞬間就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急忙問道:“此話怎講?”
阮守跪着將他們找到童一成的事,全都一五一十的告知了沈靖逸,這越說,阮守的神情就越激動,最後滿是哭腔。
沈靖逸聽了,大手一拍桌案,眼中怒氣翻騰,一旁的大太監都是心有一驚,但還是出聲道:“皇上,龍體爲重啊!”
“父皇,事已如此,你再動怒也是無用,還是當心自己的身體吧!”沈天澈嘴上說不關心自己父皇,但是心裡還是十分在意的,他當然看得出來,這沈靖逸疲倦的很,就算是強裝精神,也還是無法逃過他的眼睛。
往日,沈靖逸聽了沈天澈這關憂的話,一定會感動的要冒眼淚的。
只是,現在的他還是無法平息自己心中的怒火。
一想到自己那可憐的表妹,他心中就很難平靜。
南阮雖只是沈靖逸的表妹,但是沈靖逸與葉瀾都當她是親妹妹般看待,尤其是葉瀾,她與南阮相識甚短,感情卻勝似親姐妹。
葉瀾臨終之時,就只囑咐了沈靖逸要幫她好好照顧三人,而南阮亦是其中之一。
當年,南阮出事之後,沈靖逸還在葉瀾的畫像前自責了許久許久。
原本只當是一場意外,現在告訴他是有人蓄謀爲之,他當然是要追查到底的。
“這件事朕必會查明,你先起來說話!”沈靖逸對着阮守說道。
阮守再次起身。
沈靖逸稍稍剋制了心中的氣憤,對着沈天澈問道:“澈兒,你說此案應該交予誰來追查?”
沈天澈站了起來,對着沈靖逸異常嚴肅道:“父皇,還有一事,阮守要告訴你!”
“還有何事?”沈靖逸不解道。
在沈天澈的示意之下,阮守再次往前走了一步,執手道:“啓稟皇上,當年夫人離開阮家之時,已有了四月左右的身孕!”
一語,更是讓沈靖逸驚詫不已。
“你說什麼,你把你剛纔的話,再給朕重新說一遍!”沈靖逸指着阮守激動地說道。
沈天澈上前將剛纔阮守的話對着沈靖逸重複了一遍。
沈靖逸滿眼震驚,心中頓時想起了一人的身影,連忙朝着自己兒子看了去。
“父皇心中所想,正是兒臣與曦兒心中所想!”沈天澈對着沈靖逸那雙急迫的目光,緩緩說道。
阮守出聲道:“皇上,太子妃娘娘,無論是年紀樣貌,都很是符合,而且她身上還有夫人當年的貼身之物,如無意外,太子妃娘娘就應該是夫人當年肚子裡的孩兒!”
“風王爺似乎也是這般認爲的!”沈天澈緊接道。
“那這麼說,當年那具所謂的屍身,並不是表妹的?”沈靖逸有些緩不過神的說道。
沈天澈點了點頭,“若照那位童護衛所言,當年那具屍身應該是那名侍女!”
“如果表妹逃脫了的話,爲什麼不回帝都呢?”沈靖逸憂急的問道。
沈天澈幽幽道:“也許是想回卻無法回呢?”
有很多種可能讓南阮回不了帝都的!
沈天澈又將當年風王撿到風南曦的經過,全數告訴了沈靖逸。
沈靖逸皺眉道:“蒼隴山中的確有一種草藥是靖樂所需要的,他去那裡也屬正常,但是表妹怎麼會無緣無故跑到哪去了呢?”
根本就不是一條道的啊!
這問題,恐怕也只有問當事人,才能知曉了。
“曦兒怎麼沒有和你們一起進宮來呢?”沈靖逸一想到自己表妹的女兒流落在外那麼多年,他也是非常心疼的。
就憑那容貌那氣質,就算不滴血驗親,沈靖逸也確信風南曦就是南阮的女兒,大多數當年與南阮親近的人,若是知曉此事,也必然會與沈靖逸一樣確信的。
“曦兒對自己的身世一向來都十分的在意,這次知曉之後,心裡也亂的很,是兒臣讓她在府中休息的!”沈天澈柔聲說道。
沈靖逸恍然道:“對對對,連我都這樣,更何況是她了!”
看着自己兒子,沈靖逸一時間也就沒顧上什麼稱謂,直接用‘我’字來稱呼自己了。
“幸虧有靖樂,否則曦兒那孩子......”沈靖逸感嘆說道。
要不是自己那皇弟去了那裡,曦兒定是活不了的。
沈靖逸一想到這,心裡很是心疼風南曦,但同時也更是心疼自己那執意的皇弟,那蒼隴山可是以陡峭險峻出名的,就算是風靖樂武功再好,去那裡也還會有危險的,想必他定是瞞着連曼等人單獨去的,這個皇弟啊,他真是倔強的夠可以的,就算是到了帝都門外,他也絕不會踏進來告知自己的家人一聲,從小到大,無論什麼事,他都選擇自己扛,有什麼苦有什麼累都埋在自己的心裡。
一改憂傷的神色,沈靖逸目光凌厲的對着身旁的大太監道:“讓人傳姜毅進宮!”
“是,皇上!’大太監也知道皇上對此事的重視,那裡還懈怠半刻,急忙跑出去傳話了。
姜毅正是刑部尚書。
“父皇,兒臣不希望這事傷害到曦兒一絲一毫!”沈天澈擡眸對着沈靖逸堅毅的說道。
看着兒子這般眼神,沈靖逸也明白風南曦在自己這個兒子的心中地位說不定已然超過了他這個當父皇的。
原來,一切冥冥之中自有註定。
沈靖逸挺身保證道:“澈兒你放心,皇上也絕不會讓任何人傷害我兒媳婦的,一個頭發也不行!”
這般說話的父皇,倒是讓沈天澈有些喜歡了。
在姜毅進宮之前,沈天澈就帶着阮守回了太子府。
當姜毅聽了皇帝說要重查當年前冷王妃出事之事,心裡也是大爲不解,後來在皇帝的怒言之下,他才知道原來當年還有那般隱情,一瞬間就覺得壓力甚大。
皇上讓他親查,可見皇上對此事的重視,他定是不能有半點的敷衍的。
前冷王妃是什麼人,她可是冷王爺的髮妻,冷世子的親孃,太后的親侄女,皇上的親表妹,還是現在冷王妃的親姐姐呢!
光是想想,姜毅額間就不禁冒汗了。
更別提,皇上還說那風主大人,也就是太子妃娘娘很大可能就是南阮的親生女。
這一說,姜毅是更加覺得一顆大石頭壓到了自己的頭上。
見完姜毅之後,沈靖逸便大步去了太后的寢殿。
太后一向來都睡得很早,剛剛入睡,就聽景嬤嬤說皇上來了,皇上不會無故這個時辰來她這兒,太后第一反應就是必然有事,就讓景嬤嬤伺候她起身了。
披上了一件厚厚的外衣之後,她就想出去見皇上。
沈靖逸已然走了進來,上前扶住了太后,有些歉意道:“這麼晚了,兒臣還來打擾母后你休息,實在是罪過,只是今日這件事,兒臣想還是早些告訴母后你的好,母后必然也是想聽的!”
說話間,沈靖逸已經將太后扶回了寢殿之內。
看皇上的神色,太后也知他所要講的事情必定非同小可,於是就示意景嬤嬤帶着一衆宮人下去了。
待殿內只剩下他們母子兩之後,沈靖逸將太后扶到了軟榻之上,然後輕聲道:“母后,你聽了之後,千萬不要激動!”
“皇兒你到底要說些什麼事,何必這麼緊張兮兮的,弄得母后也跟着緊張了!”太后疑惑的說道。
沈靖逸深吸了一口氣,開口道:“是有關阮兒的事!”
阮兒兩字,真的已經很久沒有人在太后面提過了,久的連太后都快忘了她已經有多久沒有見到過那個總是掛着笑容,每次進宮都逗得她開開心心的丫頭了。
太后不自主的握住了沈靖逸的手,“阮兒的事,那是什麼?”
反正最壞的消息,她都已經聽到過了,現在又有什麼好怕的呢!
沈靖逸將所有的事都一五一十的告訴了太后,一字都不曾落下。
太后的神情也是此起彼伏,又怒又喜,最後激動的眼淚都留下來了。
“母后,你別傷心啊!”沈靖逸這輩子就見他母后哭的次數,就沒超過五次,一看到她母后流淚了,他也是慌張不已,都有些不知所措了。
就算太后曾經很是反對過他與葉瀾的婚事,就算太后以前從不喜葉瀾,也不喜沈天澈,但是太后依然還是他沈靖逸的親生母親,一個爲了他可以付出一切的母親,他也知道南萱爲了他這個兒子,放棄了許多,也承受了許多,所以他從未怪過太后。
南萱急忙拉住了沈靖逸的手,哽咽道:“我要見曦兒,我那可憐的孩子......”
太后與沈靖逸一樣,對風南曦的身份絕不半點的懷疑。
沈靖逸勸慰道:“母后,現在時候也晚了,再說最最難以接受此事的就應該是曦兒她自己了,你現在這激動的樣子,她瞧了豈不是更難過麼,還是讓她自己安靜一會,總要給孩子一個接受的時間吧!”
“是,是,是母后太着急了!”太后點頭道。
看着這樣的母后,沈靖逸才發現其實他的母后早已不復當年那般的風華狠絕了,她現在也不過是一個普通的老人家而已,自己這些年似乎也是太不關心她了,作爲兒子,他還真是做的不到位啊!
心中更是嗤之一笑,作爲丈夫,作爲父親,他也從未稱職過吧!
想來,真是心酸啊!
“曦兒是阮兒的女兒,我就說麼,我一見那孩子就有一種莫名的感覺,若是毫無關係,她怎麼可能會與珞瑜長得那麼像呢,原來她們是親姐妹啊!”太后回憶第一次見到風南曦之時的印象,喃喃說道。
提到冷珞瑜,沈靖逸的臉色就有些難看了,脫口道:“恐怕這也是曦兒更加難以釋懷的事吧!”
自己與母親面臨生死選擇之時,她的父親卻娶了另一個女人,還有了孩子,而那個女人更是自己母親的親妹妹。
這些年,他們幾人都難以釋懷南媛嫁給冷莫寒這件事,就更別說是風南曦了。
太后聽了這話,也是心中清楚其中的意思,臉上的怒氣又不禁浮現,“我就說了,當年不應該答應他們的婚事的,我的阮兒才走了......不對是失蹤了沒多久,他們就徹徹底底的忘了他,還藉口爲了楓兒好,逼得我們都緘口不提,現在好了,楓兒知道之後,也必然是要恨我們的了,想來他們真是可氣,可氣啊!”
當年要不是看在楓兒與南媛肚子裡的孩子,太后寧可讓南媛出家也是不會答應那門婚事的。
雖說南媛也是她的侄女,但相比南阮在她心中的地位,那完全完全是不可同日而語的。
這也許是因爲南阮是打從心底把她當做姑母看待的,而從不會像南媛一樣,只覺得她是太后娘娘,那自然前者會比後者多了幾分難以割捨的親情。
說着說着,太后是越發的激動了,猛然咳嗽了起來。
沈靖逸忙爲她撫背,端上了熱茶,然後對着外面喊道:“景嬤嬤,景嬤嬤......”
景嬤嬤就守在門口,一定皇上的喊叫,就立馬匆匆的跑了進來,躬身道:“皇上,奴婢在!”
“宣太醫!”沈靖逸吩咐道。
太后勉強停下了咳嗽,擺手道:“不用了!”
沈靖逸轉頭勸道:“母后,你這副樣子,兒臣不放心,還是讓太醫來看看吧!”
景嬤嬤也開口道:“是啊,太后娘娘你還是聽皇上的話,傳召太醫來看看吧,你都已經好幾夜沒睡好了!”
“母后你一直都不舒服麼,怎麼不派人來告訴我,景嬤嬤?”沈靖逸厲聲對着景嬤嬤說道。
太后搖頭道:“沒什麼大礙,是我不要讓他們與你說的!”
“不和我說,也應該傳個太醫來看看啊,早知道如此,我就不與你說此事了!”沈靖逸懊悔道。
太后眼眶微溼,心中動容不已,她的兒子好像已經很久沒有這般的關心她了。
雖然她生了兩個兒子,但這些年,一個兒子根本一眼都見不到,而眼前這個兒子也是漸行漸遠,要不是今日爲了南阮之事,她也不會聽到這番話。
“你不說,母后才更憂心呢,好好好,聽你的,喚太醫來吧!”太后帶着絲絲寵溺的語氣說道。
看到這母子兩如此和諧的樣子,一旁的景嬤嬤也是紅了眼眶,也只有她明白這些年太后娘娘心裡的苦了,真希望現在風王爺也能回來,那樣太后娘娘纔會真正的開心起來吧!
太醫隨後匆匆趕來,一番診斷之後,只道太后是憂思過度,纔會夜不能寐,只要放寬心,喝幾貼安神的藥湯變好了!
沈靖逸這才安心了些,等太后重新入睡之後,才悄然離開了。
太子府,思南苑。
今夜,風南曦很是難得的過來安寢。
風南曦穿着一襲清白長裙,靠着窗邊,目光直直的望着那夜空中的冷月,寒風呼呼吹進窗內,白衣飄動,更顯幾分冷意。
沈天澈一回來,就看到這般樣子的風南曦,心裡頓時就心疼了起來。
大步上前,溫柔的從後面抱住了風南曦,兩隻手緊緊地將她擁入了自己溫暖的懷抱中,也不多說,只是靜靜的與她一同看着窗外。
風南曦全身已是冰寒,但身後那人身上的溫暖之意慢慢地驅除了她身上的寒意。
那本來冷的快要凍住了的心,也似乎重新溫暖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