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城的天空,雖然白天響晴薄日,但入夜之後,風就涼了。
畢竟已經是秋天,秋老虎雖然還厲害,但天氣卻一日勝一日的涼了。這一點,到了晚上體現得更加明顯。
小樓內,剛剛用罷了晚飯,寺島魚和寺島妃在刷碗,客廳的沙發上,唐溪月和韓聽香光着腳丫,在討論腳趾上的美甲。
葉歡很反常的沒有去操場跑步,而是站在客廳看電視。看到這一幕,韓聽香心中稍稍鬆口氣,葉歡開始偷懶,他就越來越正常了。
不過,依舊感覺今日的葉歡有些奇怪。站在那裡,雖然開着電視,但他眼睛從始至終都沒有往上看一眼。不停的來回走動。不停的從煙盒中掏出煙,但似乎,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做什麼。
有時候,煙沒點燃,就往口中送。有時候,煙點燃了,直到燒到菸蒂,都忘了抽一口。
他是怎麼了?
房間內的幾個人,雖然各自都忙着各自的事,但眼神從始至終沒有忘記看向葉歡。
啊!
突然,葉歡口中發出一聲慘叫,身子重重的摔在地上,整個人蜷縮成一團,不停的打着哆嗦。
“葉歡,你怎麼了,你怎麼了!”
四個女人,同時圍了上來,只見葉歡蜷縮成一個球,口吐白沫,臉上豆大的汗珠,一陣陣的落。
“葉歡,葉歡……”韓聽香急的大叫:“你怎麼了!”
葉歡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只感覺心中劇痛,像是有一根釘子砸在心臟裡,再也拔不出來了一般。
細細算來,那一刻,正是憐花大師駕鶴西去之時。
葉歡從這一天開始病倒了,躺在牀上胡言亂語,偶爾清醒,偶爾迷糊。不停的有人在自己耳邊說話,說些什麼,他也聽不清楚,就感覺有時候耳邊像打雷一般響,有時候,卻安靜得什麼都沒有。
這一病,就是三天。三天後,張白鳳出現在梧桐中學,將消息帶給了葉歡。
恍惚冥冥之中,只有天意安排,一直昏迷的葉歡,在這一天內突然清醒過來。
他平靜的聽完消息,什麼也沒有表示,迷迷糊糊,感覺身上有了些力氣,自己從牀上趴了下來。
坐在牀頭,敲了敲額頭,葉歡道:“把李青夢找來吧。”
張口說話,此時此刻,葉歡才忽然發現,自己的嗓子不知道怎麼啞了,開口,有一種石頭摩擦的味道。
李青夢很快出現在小樓內,看到葉歡已經換好了衣服,整個人一身黑衣,纖塵不染,只是神色有些憔悴。
“青夢,我們一起回趟隱龍寺。”葉歡吶吶的開口,視線卻也沒有看向李青夢,而是一直望着北方。
葉歡,李青夢,張白鳳,妙玉四人出發,一路奔赴隱龍寺,在第二天的中午,出現在長白山山腳下。
四人沿着山路上山,一路走得很慢,葉歡走在前面,曲曲折折的山路,偶爾他在一處停下腳步,輕輕嘆口氣,似乎想起了什麼。
就這樣,短短的山路,足足走了兩個小時,四人的身影方纔出現在隱龍寺山門前。
“師叔,師叔……”
“師祖……”
一路之上,所遇到的每個人,都垂手向葉歡行禮。
葉歡點頭答應,笑着迴應。
今日的隱龍寺,依舊熱鬧,斷斷續續的香客,依舊在向大殿的佛祖禱告。
天氣很晴朗,日頭偏斜,灑下白茫茫一片。
但如果沉下心來,就會察覺到,在這平靜和安逸下,隱藏着一種冷清和沉默。似乎今天隱龍寺的每個人都有些奇怪,似乎每個人都不願開口說話。
“天心師弟……”隱龍寺方丈天化迎了出來,葉歡垂頭行禮。
微不可察的,天化嘆了口氣,定了定神道:“四位前輩都在禪房,我領你去見他們。”
禪房內,是李應虛,小孩子,屠夫,野老道四人。
這四人之中,葉歡唯一認得的就只有李應虛,其他人,便是說也從未聽師父說過。
一本正經的行弟子禮,葉歡開口道:“弟子葉歡,見過四位前輩。”
“葉歡,白鳳兒,我來爲你介紹。”李應虛輕咳一聲開口,先指着小孩子道:“這位姓孫,江湖上的匪號也就不必提了,你叫他孫前輩就是了。”
“弟子見過孫前輩。”
小孩子眉頭一擰:“你就是葉歡,老和尚的徒弟!”
聲音落地,忽然間,他伸出大手,摁在葉歡肩膀上。
一股大力襲來,將葉歡推到在地上。
“老和尚混蛋了一輩子,臨了怎麼收了這麼一個不成器的弟子。”小孩子撇撇嘴,表情十分不屑。
葉歡掙扎着從地上爬起來,拍拍身上的灰塵,沒有答言。
李應虛嘆口氣,又指着屠夫道:“這位姓祝,號稱雙臂撐天,不過,這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你現在喚他祝前輩便是。”
“見過祝前輩。”
李應虛又指着最後一位老道:“這位姓石,瘋瘋癲癲石道人。”
“葉歡見過前輩。”
葉歡看着最後一位老道,隱隱約約,覺得自己在何處見過,但記憶裡卻想不起來。
老道看着他的模樣,表情也是若有所思。
接着,在這間禪房內,李應虛向葉歡述說了憐花大師去世的經過。他如何找齊五人,又是如何利用華夏江湖在挪威的勢力,向神父約戰。說到最後,便說到最後憐花大師使出金身羅漢,力竭而死。
說到這裡,李應虛特意多看了葉歡兩眼。他知道葉歡脾性,又和憐花大師感情深厚,生怕他一時受不了,對身體無疑。
卻見葉歡聽罷之後,沉默了良久,最後輕輕道:“師父英雄一世,原該如此英雄的離開這個世界,真若讓他窩窩囊囊的死在病牀上,怕師父未必會開心。”
“你能這樣想,自然是最好。”李應虛嘆口氣道。
天化禪師道:“師父的遺體已經火化,骨灰就埋在山上,江湖門派,皆都沒有通知,以師父的性情,未必喜歡有人來打擾他。沒有告訴你,是怕你傷心,你別往心中去。”
“原該如此,原該如此。”葉歡輕輕點頭,說罷又重複了一遍,道:“原該如此。”
李應虛開口道:“葉歡,有件事要提醒你,你師父生前,樹敵太多。天下不知道多少人,懼怕你師父的威嚴,而不敢現世,他這一去,怕是許多人要蠢蠢欲動了,你自己,小心些。”
憐花大師生前,蠻橫霸道,專門擅長以力服人,碰到不服之人,一頓胖揍便是。如此,換來了整個江湖的尊重,但暗地裡,卻也有不少人懷恨在心。
現在,憐花大師離開了這個世界,怕是很多人,要按耐不住寂寞。
葉歡點點頭:“弟子省得。”
見葉歡說這話時,無精打采,李應虛輕輕搖搖頭,也不知道這些話,葉歡聽進去了沒有。但願,他還是把這話放在心上。
“天心,師父的墓就在山上,要不要我帶你去看一看。”天化道。
葉歡搖搖頭:“我自己去吧,也在山上隨便轉一轉。”
葉歡,張白鳳四人離開了禪房,屠夫盯着他的背影,撓撓頭道:“這就是老和尚的徒弟,看上去很一般吶。打不還口,罵不還手,這是老和尚教出來的人嘛!”
葉歡沒有聽到這一句,漫無目的的走在山上,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不知不覺,來到憐花大師生前獨居的小院內。
黃昏已經日落,西方的火在燒,燃燒的夕照給小院披上一件紅衣。三間茅草房,籬笆圍起來的院子,院內一棵桃樹。
此刻,已經入秋,桃樹剛結了果子,青青紅紅,也十分好看。
葉歡一個人站在桃樹下,擡頭望着頭頂的桃樹,駐足良久,很久沒有說話。
張白鳳,妙玉,李青夢三人站在葉歡身後,目不轉睛看着葉歡。
葉歡雙手負在身後,沉默了很久,一個字不出口。
“葉歡,節哀,人總有去的一天……”
張白鳳開口準備安慰葉歡,卻被葉歡打斷了。只見葉歡搖搖頭,望着鬱鬱蔥蔥的桃葉,開口吶吶道:“白鳳……”
張白鳳立刻近前一步,道:“葉歡,我在這兒。”
“半年前,我離開師父的時候,滿樹桃花開得正豔,現在一轉眼,桃樹都結果了,時間過得還真快吶。”
“葉歡,你不要太傷心。”
葉歡搖搖頭,繼續道:“記得那一日,我離開師父時,曾說,等明年春天桃花再開之時,我再來師父膝前,陪他喝酒打牌。白鳳兒,明年春天,這株桃樹還會開花嘛?師父他老人家,還能陪我喝酒打牌嘛?”
回過頭,目光望着張白鳳。張白鳳一怔,下意識竟往後退了一步。
葉歡站在桃樹下,自問自答道:“不會了,桃花還會再開,但師父,永遠不會再回來了。”
擡起頭,望着頭頂天空,吶吶道:“俺葉歡,在這世上,沒有師父了!”
“既然桃花再開,師父也不會回來,那麼……”葉歡輕輕道了一聲:“那麼這天下桃花,也不必再開了。”
忽然,葉歡伸出一拳,重重的砸在身邊桃樹上,整棵桃樹搖擺,綠色的葉紛紛而落,核桃大小的果實噗通噗通砸在地上。
無邊落木蕭蕭下,紛紛落葉之中,葉歡跪在地上,淚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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