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了?”葉歡看着漸漸走近的窈窕女子。
“來了。”
女子窈窕如玉,臉上戴着一副眼鏡,看上去文質彬彬,有一種出塵的知性氣質。
這女子不是旁人,正是心理醫生冷柔。秦思琪站在一旁,一副看熱鬧的架勢,葉歡欲言又止,有苦難言。
他心中很想問問:“你怎麼來了?”
但如此說出來,卻好似不太歡迎冷柔,這話終究是堵在脣邊,難以出口。
冷柔捋了捋腮邊髮絲,又添三分妖嬈,秦思琪站在一旁,悠悠長嘆一聲:“最難消受……美人恩吶!”
“冷柔!”
一個聲音此刻嘹亮響起,韓聽香飛奔過來,攬住了冷柔,笑道:“冷柔,你總算過來了……”
冷柔笑看着她,卻見她髮根凌亂,腮邊一絲青腫。開口問:“這是怎麼了,怎麼這般樣子?”
“沒什麼,捱了一拳。”韓聽香一副習以爲常的架勢,道:“你來了就好,可以幫着我。”
第一天來到得意島,冷柔就察覺到了此地無處不在的殺機,她心中隱有所感,日後此地,怕是少不了一些拳腳爭鋒。
韓聽香挽着冷柔走了,秦思琪也該離開了。她轉身:“葉先生,送一送?”
葉歡笑笑:“送一送,送一送。”
雙方曾爲敵人,但秦思琪也不過上方手指間的一枚棋子,很多事,這枚棋子只能盡力去做,努力去做,然而事實上,她有很多事,也是不得已而爲之。
兩人並肩而行,走過的沙灘,留下一串腳印。西鳳樓的船已經停泊在岸邊,秦思琪登船而去,也就是一步之遙。
“葉先生,我要走了,再見。”
葉歡揮揮手:“不必說這種客套話,來日見不見的,只能是秦組長來看我,怕只怕,秦組長也不想來見我。”
秦思琪聳聳肩笑笑,忽然攤開雙臂,笑着道:“擁抱一下吧,朋友之間的。”
葉歡怔住,還未來得及反應,秦思琪忽然往前邁了一步,抱住了葉歡。葉歡能感受到透過黑色制服傳遞過來的溫暖,在那冷酷的制服下,同樣有一顆炙熱的心臟。
葉歡拍了拍秦思琪的背,道:“秦組長,一路走好。”
“千言萬語,你只有這句話是真的。”
秦思琪將下巴擱在葉歡肩頭,說出了這句話。這擁抱,是朋友之間的。但對朋友來說,這擁抱太漫長些,可以戀人而言,這擁抱又太過剋制。
秦思琪放開葉歡,往後退了一步,目光看着葉歡。這個時候,她的目光中,沒了那西鳳樓秦組長的英氣,多了些屬於秦思琪本人的惆悵。
她說葉歡千言萬語,只有‘一路走好’四個字是真的,而對秦思琪來說,怕也只有這一個眼神是真的。
“我要結婚了,下個月,和軍中一位師長。”秦思琪擡頭,望着葉歡。
葉歡怔了怔,道:“喔,我該送份禮物的,改天一定送到。”
秦思琪笑了笑,背轉過身去,道:“我本打算,在你眼裡看到一絲惆悵,一絲悵然,一絲……捨不得。但終究,一絲一毫也沒有。沒有也好,沒有……最好。”
她用背影衝着葉歡,然後沒有回頭,邁步登船,離開。隨着夕陽西下,船影一點點離去。
孤帆遠影碧空盡,唯見……大海濤濤……
葉歡聳聳肩,依舊站在原地,一個人望着漸漸變黑的海水。這個時候,身後有腳步聲漸漸靠近,葉歡不用回頭,已經知道是誰來了。
“吵完了?”
“沒吵完,吵餓了,她們在吃飯。”來的人是張白鳳,她走到和葉歡一處的位置,看着同一種景色。
“你怎麼不去吃,你不餓?”葉歡問。
“勉強吃了口,也不怎麼餓。”張白鳳道:“我過來,是想問你一件事。”
“什麼事?”
張白鳳略微的沉默,開口道:“我想要知道,你究竟是不是陸地仙人?”
風似乎在那一刻停住了,似乎整個天地都靜下來,想要聽葉歡的回答。張白鳳此刻問的,怕也是很多人想要知道的。
葉歡的確殺了陳司晨,但陳司晨那時候剛剛踏上陸地仙人,就被葉歡打了下來。葉歡後來又大戰陳鯉,但當時陳鯉多了人性,少了神性,因此實力大減。而那一戰,雖然陳鯉和唐喜兒皆死了,但很難說,是葉歡贏了。
大家都在揣測,這葉歡究竟是否踏入陸地仙人。若說他不是,怕很難和陳鯉大戰,若說他是,但衆人心中也是不太敢確認。
現在張白鳳,問的就是這個問題。
說罷,張白鳳目不轉睛的看着葉歡,等待着葉歡的回答。葉歡很久沒有迴應,手牽住了張白鳳。
“你大概是走不了了,甘心嘛?”
張白鳳將頭擱在葉歡身上,嘆口氣道:“既然已經行到此處,走不了便走不了吧,我也累了,該是歇歇。”
“不是歇一陣,是歇一輩子。”葉歡道:“你也樂意?”
張白鳳環住葉歡胳膊,道:“做了一輩子強人,現在我也想做一做小媳婦,和韓聽香,金嬌嬌爭風吃醋,便也就是過了這一生。
”
“你不覺得委屈就好。”葉歡攬住張白鳳,這次是緊緊的擁抱,不再是戀人未滿,朋友已上。
沉默,彼此呼吸着對方身上的氣息。那空落落的心靈,終究是被這些氣息填滿,其他也就不再重要了。
“葉歡,你還沒有告訴我呢,你究竟有沒有踏入陸地仙人?”
“我……”葉歡笑了笑:“我走上去,看了一眼。”
“然後呢……”
“然後太可怕了,我就下來了。”
關於這個問題,二人只聊了兩句,然後,張白鳳就讀懂了葉歡的想說的話。
修行之路,逆天爭命,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修行者逆天而行,一步一步,爭的就是那被老天遺忘的‘一’。先天也好,後天也罷,哪怕是神通境,其實都是凡夫俗子,只有邁入陸地仙人,才能超凡脫俗,脫胎換骨。
可仙,究竟是怎樣的存在呢?
葉歡踏出了那一步,往哪個境界看了一眼,然後嚇得肝膽皆冒,亡魂失魄……
究竟是怎樣的情景,能將堂堂葉大少嚇到如此地步?
那的確是一副至美至全的景象,他看到了大山長河,浮雲星辰,看到了山爲何是山,河爲何是河……
但得到必定伴隨着失去,葉歡看到了世間最美的景色,卻也失去了很多。仙人之心,視人命如兒戲,望紅顏見骷髏……終究,有些索然無味。
陳司晨爲破陸地仙人,閉關百年。陳鯉爲破陸地仙人,葬於地下千年,葉歡是容易些的,可在千辛萬苦得到後,他卻是嚇得一碰不敢碰。
在那個櫻花樹下的夜裡,葉歡剪樹悟道,最終還是站在仙人的門口,只是往裡面望了一眼,就趕緊撤回來了。
修行之路,難若登天。要有足夠的天賦,足夠的勤奮,足夠的運氣,足夠的……忍受孤獨。葉歡天賦可以,勤奮也夠,運氣也可以,但最終,他敗在孤獨二字上。
大道至孤,這條路越往前走,同行的人越來越少,最後只剩下葉歡一人。他終究是受不了孤獨二字,所以拋了仙人之體,寧願做一個凡夫俗子。哪怕,這條路通向的是長生……
上下五千年,有英雄,也有乞丐,但不管什麼乞丐英雄,終究是黃土下的一堆腐骨。若是一人獨行,便是千年萬年,也無什麼意味。能得一知心人,便是一日一時,此生也算無憾。況且,葉大少也不僅僅一個知心人。那一夜,葉大少悟到的就是這個道理。
所以他拋了長生,想做一個凡人。
張白鳳懂得葉歡的心思,吶吶嘆了一聲:“那之上,究竟是怎樣一種情景?”
“想知道?”
“你做給我看,陸地仙人究竟是怎樣的存在?”
葉歡道:“其實也沒什麼好看的,況且,我已經不是了,不是什麼陸地仙人。”
“終究剩一點東西吧。”張白鳳道:“況且,我從未求過你的事,你這次不可否我。”
葉歡實在卻不過,更何況,張白鳳似乎的確沒有要求自己做過什麼事。她能來到這島上,已經是給足了自己面子。
“好好好!”葉歡訕訕:“我權且試一試吧。”
張白鳳放開了葉歡,卻見葉歡振了振衣衫,整個人變得正色起來。風吹來將其額前髮絲撩起,海浪滔滔,打溼了葉歡的腳底。
葉歡擡起手掌,並指如劍,指着前方海浪。風在那一刻停住,海浪也靜了下來。張白鳳屏住呼吸,眼睛一動不動的看着葉歡。她心中已經隱隱感覺到,一件極其不可思議的事情,馬上要發生。
“罷了,太厲害的,我也使不出來。”葉歡頓了頓,忽然回頭,袖子捲過風,拂過身後桃樹。
張白鳳睜大眼睛,只見月光下黑褐色的桃樹,一顆顆接連開放,那含苞欲放的花骨朵,綻放出紅粉色的桃花。
得意島上種滿桃樹,本已經是春三月,都孕育了花骨朵。葉歡輕輕揮揮手,千株桃樹,盡皆綻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