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鋼刀捅入了心臟,一口血堵在喉嚨,神父睜大眼睛,眼中的神采已經渙散。
但他並沒有立時就死,身懷異能的他,擁有常人無法想象的倔強生命力。
他只是恐懼,像一個神恐懼一個人。一切都在算計,一切都盡在掌握,本以爲必勝無疑的一局,爲何會落到如此狀況!
這個滿臉皺紋,一把鬍鬚的男人吶,怎麼彪悍的像一頭野獸!
憐花大師手中有兩把刀,一把刀捅入神父心臟。他當然知道神父沒死,他比所有人都瞭解自己這個敵人。所以,他揚起了第二把刀,要斬神父腦袋。
刀高高揚起,霸道的殺氣,令周圍的雨水都退避三舍。
神見神避,鬼見鬼愁,風見風止,雨見雨停!
這是神鬼皆驚,整個世界爲之凝固的一刀。裹夾着濃烈的殺氣,斬向神父的腦袋。
神父此刻已經沒有任何反手之力,在這個彪悍的男人面前,他畏懼如螻蟻,他只能看着瞳孔內的刀影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10秒。
時間終於在這一刻凝固了,十秒之後,憐花大師的金身告破。已經快要觸及神父脖子的刀,生生的頓住,再用不上一絲力氣。
暴雨傾斜在憐花大師身上,澆下鮮血無數,那一雙眸子裡,有憤怒,有不甘,若有若無,還有一絲輕鬆。
結束了,終於結束了。
神父還不知道發生什麼,仍然停留在巨大的恐懼中,他忽然發現本來要砍斷自己腦袋的刀,此刻卻僵硬在那裡,憐花大師眼神中的光彩熄滅。
幾乎沒有過腦子,只是用下意識打出一拳,砸在憐花大師胸前,憐花大師的身軀,宛若斷線的風箏一般,向地上墜去。
那孤高的鷹,那令無數人仰望的身軀,終於在此刻隕落。
一身白袍,身上的血已經被雨水洗淨,他的身軀砸破雲層,砸透雨幕,重重的向地面上墜去。
小孩子,屠夫,老道三人向外逃去。
“咱們這樣做,不地道吧……”屠夫嘀嘀咕咕道。
“有什麼不地道的,難道你想送死!”小孩子罵罵咧咧。
“老和尚人也不錯,萬一這樣死了!……”老道有些猶豫。
“死了好,死了活該,都他孃的活成老妖怪了,這老混蛋,早就該死了……他不會真的死了吧。”
“不會的,這臭和尚,年輕的時候就是一混蛋,現在變成老混蛋,好人不償命,禍害遺千年。”
“要不咱們回去……”屠夫問。
“要回去,你回去,我可不去送死!死也不回去!”
“這件事,其實和我們沒關係的。”老道小聲說了一句。
然而,這個時候,三人已經逃到山谷外圍,攀上了高聳的峭壁。
幾乎是下意識的,三人同時回頭望了一眼。
只看到,一道白色身影,宛若隕石一般,向地面上砸去。
三人同時一驚,眼睛睜到一個普通人無法想象的地步。小孩子率先開口,大叫一聲:“老和尚!”
幾乎沒有任何猶豫,他扛起自己的鐵棒槌,踏風乘雲,向老和尚墜地的方向撲去。咬牙切齒,決眥欲裂,恨不得與整個天地同歸於盡。
老道也沒有吭聲,倒提身上長劍,一陣風時的往回飛去。
“他孃的,不是說死也不回去嘛!”屠夫摸了摸腦袋,也緊隨二人其後。
很多時候,人並不如自己想象的那般絕情,殘忍,偉大,善良……人其實不瞭解自己,不過,絕地之時下意識的選擇,總會給你一個正確答案。
三人逃得很慢,但回來的很快。
小孩子一柄鐵棒槌,宛若殺神在世,揮舞過處,無數人腦漿迸濺,空氣中有一股令人作嘔的味道。
野老道以氣馭劍,長劍淋漓之地,十步之內,無人敢近。
那胖大屠夫,一拳將面前一個死侍的心臟轟塔,手中揮舞着這具屍體,被他砸出一片修羅場。
這一刻,憐花大師的身體遙遙墜落。
“老和尚!”
李應虛慘叫一聲,身子飛身上前,接住了具身體。他的身體被雨水浸溼,整個人雙目緊閉,身體已經開始發涼。
小孩子近前看了一眼,整個人如被重錘擊中,在原地呆呆怔怔站了半晌,再回過神來,整個人瞳孔都是紅的,佈滿了血絲。
“那個!”
整個人凶神惡煞,不惜與天地決一死戰。
神父的身影輕輕飄落,落地之後,他先拔出了插在心臟上的刀,哇的吐出一口淤血。
瑟琳娜從未見神父受過傷,更遑論還是傷的如此嚴重。她目光中流露出心痛的表情,忐忑不安道:“神父,您還好嗎……”
忽然,神父抓住她的手腕,猛一用力,將她拽入了自己的懷裡,扯下自己臉上的面具,將牙齒擱在她素白的脖子上。
修長的身軀不停扭曲,這是一種比死亡還恐懼的感受。口中發出慘叫,宛若亙古以來,第一聲長吟。兩條鼻子緊俏的腿摩擦掙扎。卻難敵神父的暴力。
良久,神父纔將瑟琳娜放開,重新將臉上的面具戴上,整個人恢復了一些精神。
這種取血的方式,其實十分低級,不僅會浪費許多生命力,而且效果並不好。若非神父身受重傷,斷不會用這種法子。
瑟琳娜躺在地上,整個人氣若游絲,臉色蒼白,蒼白的臉上,有兩抹觸目驚心的紅。此刻,她看向神父的眸子裡充滿恐懼,當然,她一直對神父很恐懼。可以往的恐懼中,夾雜着敬重,她將神父當作半個父親看待。
但萬萬沒想到,在重傷之時,神父會用自己的鮮血續命。
此刻,她恍然明白,自己有過將神父當父親,但神父從未將自己當女兒,在他眼裡,自己不過是一個隨時可以犧牲的工具,或許,連工具都談不上,只不過是飼養的豬狗。
小孩子身上揹着憐花大師,整個人怒目而視,忽然一咬牙,口中咆哮一聲:“給我死!”
揮舞着鐵棒槌向神父衝來,周圍的死侍一擁而上,小孩子衝進戰團,也無其他,只有一個字,殺,殺,殺!
“住手!”
神父口中輕喝一聲,微微彎着腰,制止了死侍。
令行禁止,死侍散開,圍成一團,將小孩子四人團團圍住。
小孩子,屠夫,老道,婆婆站在一起,加起來都超過四百歲的年紀,但身上卻有一種這個年紀絕不該出現的憤怒和戰意。
四人的目光同時望着神父,如蓄勢待發的獸,隨時準備放手一搏。
只見神父口中吐出一口血沫,輕輕道:“四位停手吧,今日四位殺不了我,我也不想殺四位,諸位可以離開。”
四人一怔,略有些詫異的看着神父。
神父望着小孩子肩上的憐花大師,目光中,呈現一種真實的哀傷。
“憐花大師是我的敵人,卻也是我在這世上唯一敬重的人。今日事……是他勝了我,請諸位帶憐花大師的遺體回去,好好安葬。”
“你放我們走,也得看俺答不答應,別廢話,先吃俺一棒再說!”小孩子說着,就要挺身上前。
李應虛一隻手擱在他的肩膀上,目光看着神父,道:“你真的肯讓我們走?”
“當然!”神父劇烈的咳嗽一陣,單手探出:“請!”
死侍自動散開一條生路,通向峽谷之外。李應虛微微擰眉,她此刻比所有人都想殺了神父。但心中卻也明白,再戰下去,也不過將四條老命擱在這裡而已。
良久,她輕輕點點頭,道:“我們還會再見面的。”
神父重重的點頭,道:“我等那一天。”
“我們走!”李應虛再沒有任何猶豫,衝衆人道了一聲。
小孩子重重吐出一口唾沫,咬牙切齒,揹着肩上的憐花大師轉過身來。
屠夫撿起自己的殺豬刀,四人一起,向外走去。
死侍自動分開一條道路,手中的刀,無聲垂下。
秋雨如漆,天空不見一絲光明,四道身影,深一腳淺一腳,穿透悽迷的雨幕,向外走去。
“送憐花大師!”
神父口中忽然道了一聲,所有死侍都將刀插在土中,頭無聲的垂下。
即便這羣死侍毫無感情,但他們的餘生之中,也一定會永遠記得,那個孤獨,高傲,強大,彪悍男人戰鬥的英姿。
最重的肯定,永遠來自敵人。
四人背對所有人,小孩子肩上揹着憐花大師,一步一步,踏上光路。
那一天,是挪威的秋天,西方下了一場雨。
秋風秋雨愁煞人,那一天的雨幕內,一個過百歲的老者,手提兩把殺豬刀,戰鬥至最後一刻,用力燃燒了生命的最後一絲火焰。
憐花大師,本是滿清皇親,生來有一世王爺之份,奈何山河變遷,家道中落,憐花大師從此浪跡天下,漸漸領悟大道。
十五歲習道,十六歲殺人,二十歲破盤踞在東北的悍匪,與葉歡的祖上結下情分。
後雲遊天下,歷經艱險無數,創下威名無數,祁連山奪旗爭先,西北大營夜刺敵酋,敗屠夫,收小孩子,與野老道論道三天三夜。
那一年,其一百一十三歲,與無名山谷戰神父,勝。
那一日,憐花大師,死。
從來紅顏如名將,不許人間見白頭。
從來英雄多寂寥,別讓英雄死在牀上。
老天總還是開眼,沒有讓英雄死在病榻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