糉子和活人還是有很大區別的,哪怕是被燒成灰之後,許半生也能輕易的辨認出來。
這跟糉子畢竟已經是風乾多年的屍體有關,其體內滋生着一種活人身上絕不可能存在的毒素(細菌),是以許半生一看就知道自焚的黑衣人是個糉子。
在那截黑炭裡搗騰了半天,許半生終於找到很小的一塊沒有被燒成黑炭的東西。細心的拂去黑炭表面的炭灰,許半生將其放進了空間戒指之中。
一名僧人剛好走了過來,疑惑的看着地上那截已經七零八落的黑炭,見是許半生,便很客氣的合十問候:“許真人。”
許半生點了點頭,臉上恢復平日裡寧靜的微笑,道:“有勞大師清理一下。”
那名僧人趕忙擺手道:“不敢稱大師的,許真人莫要折煞小僧。”
許半生不多糾纏,背起雙手朝着星雲大師的禪房走去。
輕輕的推開禪房的門,裡邊星雲大師滿臉的嚴肅,略顯焦急之態,卻對夏妙然的狀況束手無措。
看見許半生進來了,星雲大師鬆了口氣,很是疲憊的說道:“許真人回來了就好,夏姑娘的情況不容樂觀。”
許半生看了看夏妙然,夏妙然盤腿而坐,正在運轉內息努力清除身體裡的冷焱之毒。她的嘴脣已經發紫,美麗的臉龐此刻看起來卻有些猙獰,赤紅一片,顯然和冷焱之毒對抗的很辛苦。
搖了搖頭,許半生嘆口氣說道:“傻女人,到了這個時候,還顧得上什麼避諱不避諱,出門左邊不遠就是廚房,那裡有自來水,多喝一些,最多十幾分鍾你也就可以將體內火毒清除了。”
夏妙然的身體微微一晃,但還是有些猶豫,不過她感覺到體內的燒炙感越來越強,以她的修爲,還無法在不大量喝水或者跳入冰水之中的情況下驅除體內的火毒。
猛然站起身來,夏妙然的速度極快,轉眼就衝出了禪房的門。
女人就是這樣,任何情況下,她們都不會忘記考慮自己的形象。大量喝水,這種大量可不是桶裝礦泉水灌上個一桶兩桶那麼簡單,基本上,非要給出一個量,這大概需要灌進去一兩噸水才行。
喝水倒是沒什麼,這麼大量的水不間斷的灌下去,即便是夏妙然,也必然會屎尿失禁,到時候必然是全身上下只要有出口的地方都會不斷的向外涌水,那幅場面,夏妙然簡直不敢想象。
關鍵是普雲寺裡肯定沒有大量的冰塊,否則,她找個大水缸裝滿冰水泡在裡邊倒是不會顯得那麼難看。
但是現在已經可以證實憑她的實力無法將冷焱之毒從自己體內清除出去,夏妙然也只能不顧形象的去喝水了。
許半生轉臉又看看依舊昏迷不醒蜷縮在夏妙然身邊不遠處的晦明。
相比起夏妙然,晦明的傷勢顯然更重,他裸露在衣服外的皮膚,已經赤紅的彷彿油鍋裡的蝦子,紅的彷彿隨時會燃燒起來。
這也很正常,晦明直接被那個黑衣人兩記冷焱命中胸口,沒有當場斃命,就已經是他這麼多年來精研佛法的造化,只是想不通他一心禮佛這麼多年,爲何卻會轉了性子助紂爲虐,竟然連自己的師父都忍心下手。
衣服上甚至已經開始有些黑煙冒起,那是僧衣的線頭已經被高溫的身體引燃所致,許半生走近晦明,蹲身下去伸出一根手指輕輕碰了碰晦明的皮膚,一股陰冷的灼燒感隨即傳到許半生的手指上,他搖了搖頭。
雙手飛快的將晦明扒了個精光,許半生直接一腳將晦明提到牆角,然後仔細的在他的僧袍裡翻檢着,可什麼都沒有發現。
從晦明的表現來看,許半生並不相信他是被人脅迫,並且他之前目光清明,也沒有半點被人控制心智的模樣。否則,許半生和他從山下慢步走上,這麼長的時間,早就該發現他的異狀了。
能讓晦明做出這種事的,唯有利益二字。
佛門之中的利益顯然已經無法滿足晦明瞭,他現在已經是普雲寺的首座,而他也是星雲大師最得意的弟子,接掌普雲寺指日可待。
那麼就是其他方面,比如武功,比如長生,許半生更願意相信後者,因爲越是修行者,對於人生短暫就越是恐懼。修行只是過程,不是結果,幾乎所有的修行者,其修行的最終目的都是成仙成聖,其實說穿了也就是追求長生不死。
對方恰好是個糉子,如果拋去神智是否清醒不談,其壽命是遠遠超過人類的,哪怕是修行者,修爲再如何高深,到了林淺那種地步,也不可能比這些糉子活得更長。
晦明肯定不想成爲糉子,但是糉子卻可以利誘他,許他一個長生不死的法子,並且晦明信了,纔會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最終淪落到這樣的一個下場,非但沒能延年益壽,相反還害了他自己的性命。
現在的晦明,饒是神仙也難救了,許半生自然也做不到,哪怕他其實很想讓晦明活下去,因爲唯有晦明還活着,許半生才能知道藏身暗處的那個人是誰。
這個人跟茅山派脫不了干係,並且很可能就是莫大師本人,他現在已經開始牽連到許半生認識的人了,許半生絕不會饒恕他。
可惜的是,那個黑衣人最後的爆發,顯然不僅僅是想藉此打傷夏妙然,他還有一個目的就是殺了晦明滅口。
他的目的已經達到,許半生現在也無法挽回晦明的性命。
但是許半生依舊可以從晦明之死推演出很多東西,至少,在推演出晦明受到利誘的原因之後,許半生已經可以替星雲大師祛除病痛。
星雲大師本就陽壽未盡,許半生也並不希望他會因爲自己的牽連而喪命。
嘆着氣站起身來,許半生再不去看晦明一眼,而走向了星雲大師。
許半生一向很少嘆氣,但是他今天已經嘆了很多回氣,幾乎要把他這一輩子的氣都給嘆光了。
“救不活了,也並無發現。”
許半生緩緩在星雲大師的身後坐下,捲了捲袖子,一雙白皙的手掌貼在星雲大師的後心,準備開始替他打通體內幾乎完全閉塞的經脈。
“發現的已經很多了,巫門很久都沒有這麼多的活動,可是現在,他們似乎在做着什麼準備,最近發生了太多跟巫門有關的事情。許真人,辛苦你了,若是林淺真人肯出手相助,此事必然消於彌形。但是……”星雲大師蒼老且疲憊的聲音裡,帶着幾分沮喪,他不是不信任許半生的實力,但是,他同樣也知道許半生如今已經疲於奔命,對方遠比他們想象的更加強大。
面對星雲大師這樣的高人,最大的好處就是很多話都不需要去解釋,他同樣可以通過推演得出。
許半生也並未多說,只是緩緩將自己的內力注入到星雲大師的體內,從他的後心,灌注到他的經脈之中。
左手甄水功,右手陽炎功,這一陰一陽兩股截然不同的內力,非常柔和的注入到星雲大師的體內,在他的經脈之中展開了緩慢且艱難的寸進。
水淹七軍!
火燒原野!
配合着許半生的太極之心,星雲大師的頭頂緩緩冒出一絲絲一縷縷的白色霧氣。
霧氣凝聚不散,逐漸變得濃厚起來。
一點點的盤旋,最終竟然形成了一個太極的形狀。
白色霧氣緩緩流淌着,沿着太極的形狀,左右兩邊開始產生顏色上的差異。
屬陰的那一半,白色的霧氣顏色漸漸加深,時間不長就已經顯出黑色。
足足過了半個多小時,星雲大師頭頂的太極圖案中屬陰的那一半,已經濃如墨汁了。而屬陽的那一半,現在也開始漸漸變濃,顏色逐漸加深。
不同的是,屬陰的部分越來越黑,黑到彷彿無盡的黑夜。而屬陽的部分,雖然顏色加深,卻只是愈來愈濃,最終變成了乳白色仿若牛奶一般的粘稠。
這個景象看上去極其詭譎,就像是星雲大師的頭頂出現了一團牛奶以及一團墨汁,並且牛奶和墨汁還保持着太極圖案的形狀。
只是,這個太極圖案略顯殘缺不全,因爲陰陽眼並未出現,僅僅只是兩隻陰陽魚的形狀。
許半生早已滿頭大汗,本就蒼白的臉色現在看上去更是白的嚇人,整張俊俏的面孔之上已經沒有半點血色,就連嘴脣也變成了雪白的樣子。
星雲大師頭頂的太極圖開始流轉,緩緩的盤旋,盤旋之間,黑白兩色陰陽部分開始逐漸的有一絲絲的交融。
黑色的部分愈發凝練,已經不再像是墨汁,更像是一塊墨塊在星雲大師的頭頂轉動。白色的部分也是如此,凝練的就像是一塊結實的雪團。
黑白兩色相互滲透着,一絲絲的注入到對方之中,然後,開始在陰陽魚的中央位置,構建陰陽眼。
又過了足足半個多小時,陰陽眼也已經形成,許半生整個人就像是從水裡撈出來一般,身體周圍,已經洇出了一灘水漬。
牆角處的晦明,突然彈動了一下,彷彿是活蝦被扔進油鍋裡的時候,必然會彈一下尾巴一樣。
然後,他的身體之上猛然冒出一蓬火光,也就是零點幾秒之間,晦明的身體就已經融入到熊熊的火光之中。燃燒讓晦明的身體發出吱吱的聲響,那是其中的脂肪在急劇的燃燒,若是此刻將其擡離地面,必然會有油緩緩滴落。
許半生並未受到晦明焚燒的影響,他早已進入到入定的狀態,眼中耳中心中都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打通星雲大師閉塞的經脈,使其康復。
頭頂的太極圖案已經完全成形,左右陰陽魚緩緩旋轉,中間的陰陽眼也已經十分的分明。
太極圖案突然綻放出無限光明,星雲大師的頭頂彷彿套上了一個光環。
光線很快消失,無影無蹤,就彷彿從未出現。
光明再現!
重歸黑暗!
如此往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