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節的餘韻是元宵節的前奏。今年,胡途家裡格外熱鬧,來此拜年的也格外的多。有冷庫和書店的職工,有八竿子打不着的親戚,有投其所好的朋友,也有意料之外的陌生人。
其中有兩人,完全出乎胡途意料,一個是那位落魄的古董商人陳先生,一個是鄰市蔬果基地的管理人員。他們是一道來的,陳先生見面只是拱手拜年,便不再說話,那位管理人員纔是目的明確的那個。
入了座,他先是遞了名片,自報家門,其人姓徐,名廣春,是一名銷售經理。此人三十五六歲,臉上常掛着笑容,一張口便是能說會道的樣子。
說了幾句題外話,徐廣春點出此行目的:“我這次來,是代表基地,特別向胡先生髮出邀請函的。我們想和胡先生一起合作,組成一個同富貴、共患難的優秀團體,大家一起經營好本市的冬季蔬果市場,不知道胡先生什麼時候有時間,我們基地的董事長隨時等胡先生過去,與胡先生詳談具體事項。”
這一番話,頗有深意,聽得胡途有點糊塗。他略思片刻,覺得這個所謂的優秀團體,很像一個販賣蔬果的大商販們組的一個局,那位董事長便是組局的人;所謂大家一起經營,無非就是在定價上,市場劃分上統一商定;所謂給胡途發邀請函,要他過去商談,無非就是說這事兒是那位基地的董事長說了算。這些話乍聽起來挺舒服,但細思極恐。
於是,胡途不動聲色地問道:“你們這個團體有多少人蔘加?具體是幹嘛用的?加入了之後有什麼限制?”
“這些問題都是需要商談的。”徐廣春依舊笑着,“不過既然胡先生着急想知道,那我便大略地說一說。首先,這是一個優秀團體,參加人員是嚴格控制的,只有在果蔬種植和銷售都能達到胡先生這個水平,纔可以參加。再者,既然這是一個團體,自然要商議一些大家都認可的事。比如定價問題,市場就那麼大,要是大家都打價格戰,那結果誰都掙不了錢。至於限制也很簡單,大家都認可的事,每個成員自然都要遵守。”
這樣的團體,胡途還是第一次接觸,但他心裡清楚,要獲得一些利益,肯定要有付出,他更清楚的是,如果他付出了一些東西,肯定要有相當的利益獲得。若非如此,那豈不就成了傻乎乎的凱子,任人欺負了麼?
於是徐廣春話音剛落,胡途便追問道:“那如何判定一個提議是大家都認可的呢?投票還是有人當家?”
徐廣春忽然一愣,但很快又被他的笑容掩飾住了,他直起腰說道:“既然是團體,自然是有主有次的。不過投票還是有的,我們會按照蔬果與市場體量大小,給予團隊相應百分比的投票權,保證不會出現一家獨大的情況。”
這種說法看似公平,實際上裡面的門道多着呢。
按照鄰市那個蔬果基地的體量,即使沒有一家獨大,也會保留百分之三、四十的投票權。到該投票的時候,其他人爭的不可開交,他的那部分票幾乎可以決定所有的事。
即使他想做一點對大多數人都不利的決定,也只要爭取一兩成的投票人,這對一個偌大的基地來說,根本不是一個問題。說是投票,最終還不是他這個個頭大的說了算!
而胡途這點家業,按照所謂的體量算投票權,頂多能算百分之一,這點權力能做什麼?什麼決定都做不了。而爲了這點芝麻大小的權力,他卻要付出定價、市場等重大問題的決定權,這不就是拿西瓜來換芝麻嗎?
胡途雖然沒經歷過這些事,對這所謂的團體也瞭解不多,但他大略弄清楚這樣做的危害,他輕輕搖搖頭,說道:“如果有時間的話,我再考慮考慮。”這敷衍的話,連考慮考慮都要抽時間,即使普通人也能聽出來他拒絕的態度。
徐廣春臉上的笑容終於淡了,他勸說道:“胡先生,你要相信,我們是不會做出損害大家利益的決定的。”
胡途敷衍地笑了,說道:“你們那個果蔬基地家大業大,我是自然相信你們的人品的,只是說考慮考慮。徐先生是大忙人,肯定還有別的邀請函要送,我就不留徐先生吃午飯了。”
經商的人在事情未完之前就扯上了“人品”二字,絕不會有人認爲這是褒義詞。加上最後那句送客的話,徐廣春深深明白,胡途是肯定不會參加這個團體了。
徐廣春立即換了一幅嚴肅的臉孔,語氣也嚴肅起來,他挺直了腰桿說道:“胡先生,我們董事長是看得起你,才專門讓我來邀請你,你可不要不識擡舉。你要知道你這點蔬菜,還有那些草莓、樹莓,在我們董事長眼裡只是九牛一毛,多你一個不多,少你一個不少……”
胡途伸出手,打斷了他的話,問道:“照你這麼說,既然有我沒我都一樣,那你就當沒來過。”
“話是這麼說。”徐廣春眯起了眼,“可你如此不識擡舉,簡直就是要敬酒不吃吃罰酒,我既然聽到了,又怎麼能裝作聽不到。我直白地告訴你,只你這點家業,若是跟我們狹路相逢,結果必然是蚍蜉撼大樹——可笑不自量。這對你是一個好機會,這樣的好機會絕不會有第二次,你還年輕,我真不想看到你就這麼任性地掉進深淵。所以,你要好好考慮考慮。”
一手拿着糖衣炮彈,一手拿着大棒,然後要逼着胡途吃下那糖衣炮彈,這手段,不愧是要當大哥的人。
胡途卻不吃這一套,他笑着說:“我覺得吧,即使是萬丈深淵,下去也是前程萬里。”然後他站起來指着門口說,“既然道不同,自然不相爲謀。你們有什麼招數儘管放馬過來,這天下的路四通八達,我倒想看看你們能堵上幾條?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