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醜哼了一聲,哈哈大笑道:“老夫才懶得理他哩,笨頭笨腦的,褲子包腦殼,伸手怕縮腳,一點兒出息都沒有。我老人家困了,你帶他走吧。”說罷,這個一絲皺紋都沒有的老人合上了雙眼,長長地打了個哈欠,頃刻間齁聲如雷。
龍格見他裝得如此天真,更起親近之感。
“走啦,人家看不起你勒,”雅典娜一把拉過龍格,挽着他的腰桿,跌足飛上了月洞。
下了囚龍壁,雅典娜一副醍醐灌頂的摸樣,說:“唉,看來你這個人信不得。不過,我已有先見之明瞭,現在決定對你實施終生監禁!一離開我的視線,你就會像脫繮的野馬,一準尥蹶子。”
“求之不得啊……”龍格半真半假地說道。
雅典娜甜甜一笑,嗲聲嗲氣地說:“一看就是言不由衷嘛,感覺在你眼裡,好像我得了麻風病一樣,你怎麼可能回心轉意?”
“我只是想陪着龍老前輩,他的經歷太過悲壯啦。”他自顧自地補充說:“最好將我與他老人家捆在一起。”
“什麼?”雅典娜的心被失望刺了一下,比捱了幾耳光還似難受,一時灰嘴灰臉,生機盡失,如同泄了氣的皮球,實在令人揪心之至。
氣氛一直都不太美好了,龍格滿心都是龍醜的遭遇,對泰坦門充滿了無窮怨懟,隱隱有一絲從消極抵抗中取樂的念頭。
吃飯時二人也沒多說話,他本來想推說不餓以避免共餐,只說了個“我’字,看見她的淚水在眼裡打轉,也就忍住了。
待他安安心心地開始用餐之後,她才道:“不管你有多麼看不起我,我還是希望你看清形式。泰坦門早就重回中原,而且席捲整個北疆,威勢如日中天,江山固若鐵桶,你何必拿雞蛋跟石頭碰?”
龍格豈是懼強畏暴的主?不置一詞,只顧埋頭苦幹。
餐畢,兩名侍女進來把杯盤撤走,他忽然想起了那個送茶的小童,囁嚅着問:“武小姐,昨天給我送茶的那位小哥哪裡去了?還挺逗人想呢。”
雅典娜陰惻惻的怪笑幾聲,滿不在乎地說:“我把他殺了。”
“嚄!”龍格心房猛地驚縮,怒火一下子燒遍了四肢百骸,“可惡!可惡!連小孩子也殺,狗改不了吃屎啊,你是九頭蟲,白骨精!”他心中喋喋不休地咒罵起來,然而他的表情不能有太大的變化,必須裝得若無其事,只是漠不關心地問了一句:“爲什麼呢?”
“這小廝吃了雄心豹子膽,居然敢誣賴我,食其肉,寢其皮,也難解我心頭之恨!”雅典娜氣嘟嘟地說。
“一個下人而已,非鑠金之衆口,難積銷骨之詆譭……”他的情緒有點激動了,但他畢竟被人捏着軟肋,馬上控制住自己,即時穩住了已涌上心頭的義憤之言。
“你和他簡直穿一條褲子,一個鼻孔出氣,當然維護他。”她的話彷彿是霜打過的,一字字從齒縫間擠了出來,兀自泛着凜冽的寒氣!
龍格打了個飽嗝,面目立時變得像經冬的窩窩頭一樣乾癟,滿懷沮喪地想:“和她這樣的人在一起,不就是與蛇同穴麼?要她培德行善,豈非雞同鴨講,與虎謀皮?不知名的小哥啊,你的一茶之恩,也只有等到黃泉路上再報答了……”
雅典娜一旁又說:“這小子沒事找事,牽強附會地說我非你不嫁了。你說說,我這臉往哪兒擱?人格自尊一齊盡毀,日後如何立足?仿此編謊造謠之輩,不殺而何?”語氣森冷無情,咄咄逼人的目光令他如坐鍼氈。
原本丰姿如玉、偉美飄灑的佳公子,這時如同死囚一樣神灰意敗,暗淡自憐。
“原來我是作繭自縛!”他心中酸溜溜地刺痛着,“我算什麼東西,做夢吃狗屎、不知天高地厚的癩蛤蟆……”他忽然發現,自己原已爲情所困,這時候真是追悔莫及。
“你倒很同情他噢?”她問。
“兔死狐悲,物傷其類;惻隱之心,人皆有之。”他的話說得文縐縐的,不過再是使出渾身解數來僞裝,也不能不被第一眼看見他的人都認爲他像一隻鬥敗了的公雞,懊喪、氣餒、低落,小人見了都會恥笑和譏諷,君子見了都會安慰和同情。
他越像受到了傷害的小鳥,她的心中就越是喜悅和滿足。她好舒服,好自在,幾乎要狂笑了。
可她沒有笑,仍裝作惱怒之狀,強怒實喜的樣子卻更使龍格心痛了,因爲那神態幾乎美到了能夠破碎虛空的地步!
對於此刻的龍格來講,雅典娜愈加美麗動人,他就愈加傷感。
突然,這個毫不留情地殺死誣陷者的少女又來忽悠他了,伸出那纖美精緻的玉手一把逮住了他,“我帶你看一樣東西。”攜着他到了另外一間房裡,打開牆櫃掏出一些物事來,龍格一見,淚水不由奪眶而出。
這是一件黑布褂子,另有皁巾直裰一條,麻布帽兒一頂,正是那個可憐的小廝生前穿戴的東西。
“雅典娜啊雅典娜,你是什麼神女?兇殘成性的魔女,嗜血若狂的妖精罷了!殺了人還要剝奪人家的衣服,實在令人齒冷啊!”龍格怒火中燒,差點暴走。
厚顏無恥的魔女竟然神經兮兮地把這套衣物穿在了自己身上,然後搖身一變,憋着聲音道:‘龍公子,小的這廂有禮了。”
龍格啊地大吃一驚,頓時驚魂若癡。
一剎間,無數念頭奔涌於心海之上......
他完全明白了,小童是她,她是小童。刁蠻粗野的她改頭換面,苦口婆心地開導自己,真的是苦心孤詣,費盡心機,其目的只不過是爲了要親近自己。
他已經留下了淚水,可他渾然不覺,恨不能摟她入懷,把她塞進自己的胸膛裡。
“等閒只愛春風暖,梅開恨無賞花人!”
“小童”一聲嬌嗔,變身還原成了水靈靈的大姑娘,酥胸起伏,目泛秋波,溫情洋溢,“你大男大漢的,爲什麼心胸如此狹窄?爲什麼老是專門和我過不去?”說罷湊近了許多,香澤微啓,秀目半閉,呼吸已經屏住,但聽得砰砰砰砰的心跳和脈動之聲。
她秀面緋紅,仿若牡丹映日;嘴脣細潤,就似櫻桃燦爛;長而濃密的睫毛,那是造物主的垂簾。
龍格情不自禁地扶住了她柔軟的雙肩,慢慢地擁她入懷,燥熱的雙脣輕輕貼了上去,二人登時猶如觸電一般地劇震,同時一片眩暈。
這一刻,他們的血管在跳舞,神經在唱歌,就連骨髓也似乎在做夢,柔柔的,甜甜的,飄飄的……
許久,許久,她緩緩地睜開眼睛,緊緊地摟着他虎腰,“我們一定是要永生永世不離不棄,所以不准你笑我不矜持。”這話說得酷似將軍在陣前對千軍萬馬的講演,更似學堂里老夫子對學生的耐心講解,“反正,你的臉皮和我差不多厚。”
細緻的臉蛋泛出了迷人的光彩,出水芙蓉、月下芍藥、帶露玫瑰……人間一切美好事物瞬間都黯然失色了!
正當此千金難買一刻之際,忽然有個人沒敲門就衝了進來,冷冷地道:“咦喲喲,速度挺快嘛。”不是別人,正是譚有心。
二人大爲羞窘,急忙縮手退步,分離開來。
龍格微微躬身,抱拳作禮。
譚有心道:“龍格,你在這裡花前月下,可龍老前輩被這妞的好哥哥們下了毒手啦,現在我以師父的名義命令你,馬上跟我去見前輩最後一面。”
龍格天性尊師重道,當下只頭一點,說了個“是”字,擡腿就走。心中驚詫急異:“悲哉!一定是因爲我的出現,他們爲避免機密泄露,只好殺人滅口啊……”
雅典娜窩火得要死,一把揪住他,一臉豬肝色,“你好聽話喲!不許去,他會吃人嗎?”
她眼兇面毒地瞅着晦氣十足的譚有心,有理八道地說:“他只聽我一個人的話!”
龍格禁不住肝火一冒,慍怒道:“你好無禮!他可是我師父呀!”
說着根本不考慮她的感受,一下子甩開了她,跟着譚有心便往囚龍壁而去,一上一下,又到了拘押龍醜的絕谷之中。
谷中一片慘然,龍醜從頭到腳披數十創,血流汩汩,面如金紙,奄奄一息。
龍格失聲大叫:“前輩——”撲跪到龍醜身側,早已淚如雨下。
此時驕陽似火,谷內悶熱得像個大蒸籠,即便龍醜那冰雕雪塑的將死之身,也沒有一絲涼快的感覺,反而滲出許多汗滴。
龍醜非常吃力地睜開雙眼,看見了跪在一旁淚流滿面的龍格,蒼白的臉上掛起一絲欣然的笑意,微弱萬分地道:“小友,你我萍水相逢,一面之緣,不必難過……可惜你沒有學會我的武功……不過……把我的本事學會了也沒用啊……仍然逃不過牧龍會的截殺……”
龍格只是哽咽,“前輩……晚輩承蒙教誨,是謂交淺情深,有朝一日,定爲前輩報仇雪恨!”
同時,他心中把雅典娜恨了個黃膘油淌,千萬遍地咒罵:“雅典娜啊雅典娜,你這個口蜜腹劍的妖精,難怪要我把勸師父走,果然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吶……我龍格今日發誓,從此與你一刀兩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