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格腦海裡這時忽然浮現出黃炎的影子來,記得黃炎曾說過:“空絕先生的遺教,精髓可以概括成一句話:世道是一切升斗小民的世道,這個世道要得合理,要得強大,除非每一個升斗小民都能獨立自主,自由發揮,人人有主見有創新,相當於每一個小民都做了皇帝,消除一切拘束。只要不罵人、不打人、不搶人、不騙人錢財,人們的一切想法和作爲都必須得到尊重和發展。我們武林革命的宗旨,就是要砸爛一切封殺人的思想和束縛人的作爲的風俗、習慣、典章制度、世故人情,建立一個人人稱王,人人稱帝的嶄新世道。”
今日與孔梨的論調兩相印證,足見大師兄空絕先生的古風,反而構建了一門全新的道學。
或許是天理循環,公義輪迴,這天下要回歸到大同時代的學統了吧。
龍九天以後的道統,俱是人君的道統,是天下爲家的產物,本來就存在許多的不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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貫徹了空絕先生的遺教,依照戰國藍圖,自然就真的能夠再造大同。沒想到,在地星慘遭泰然世家持續幾代的險惡篡改,以致被徹底修正了的鬥天聖策,反而在神話的世界裡成爲救世奇學,煥發無限生機?
自己原本出身革命軍隊,捍衛太祖東方不屈的救世聖法,又何惜拋頭顱,灑熱血?
死得其所,死又何懼?
犼族本是犬儒之邦,他們都能棄舊從新,可見推行鬥天策,建立鬥民戰國,是何等的時不我待,何等的迫在眉睫!
他道:“依得空絕先生的說法來造勢營時,想來是要公平地道得多吧。”
列英一改前態,肅然決然地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若真的遵經治國,女流當政再是正常不過。我等久居南中外荏內厲之邦,不識聖靈教化,真是愧對空絕先生的披荊斬棘哇!”
東方不紅則道:“更可悲的是,將大同古風發揚光大的聖賢,竟然出自星河空間,並且還是雛形世界中的平民領袖,袞袞諸公情何以堪?在下研究了很久,發覺從可操作性的層面上來看,鬥天策堪稱大同道統的唯一真傳……”
大碗大碗的喝着酒,大塊大塊地吃着肉,伴隨着幾個江湖豪客縱論天下,這固然快意之極,然而龍格心中卻烙下了一道疤痕,時不時的會擠出膿血,痛得他心臟猛縮,眉頭打結。
他心中的那道疤痕,就是他的母親顏正紅。
忌諱越多越倒黴,講論女人當政的第二天早上,銅麪人桑間濮上鄭之聲走進了他們的房間裡,單門直路地對龍格說:“我家師叔有請太極風雲手到轎內一敘,隨我來吧。”
龍格雙瞳突地一收,心中搗鼓一般騰騰亂跳,這一刻終於來臨了!
他現在堅定不移地站到了反對君父論的立場上,心中其實有杆屬於自己的秤,君主必須打倒,父權不能姑息,但對父母起碼的敬愛是不能拋棄的,不然人與畜生何異?
至於母親,空絕先生和東方太祖又何嘗叫人不認自己的母親?
他雖是一百個不願意,也只有硬着頭皮來到了巨轎門外,也不消多說些禮儀客套話語,推開小門就走了進去。
顏正紅正笑意盈盈地等待着他的到來,她笑得梨花一般嬌俏,海棠一般脫俗!
轎內果然如同一干大氣豪華且溫馨別緻的房間一樣,清香馥馥,令人俗氣全消,橫生雅趣。
裡邊的窗、簾、幾、座等等各項配套設施無不文秀精緻,氣象寶瑞,爽心悅目。
顏正紅也不怪他沒有叩頭請安,叫他坐在靠窗邊的雅座上,捧上香茗一杯,自己退到牀邊,坐於小牀之上。
顏正紅此時全然恢復女子裝束,而且是少女的行頭,更見出俗秀麗。
龍格坐於藤椅之內,鎮定思緒,問道:“不知娘找孩兒來,到底有何事差遣?”
顏正紅冷冷輕哼道:“差遣?你都不想認我了,我使得動你嗎?”
龍格心中一震,鬚眉張揚,肅然起身跪下,拜伏於地,頓聲道:“孩兒沒有不孝之念,母親明鑑!”
顏正紅並沒有因此欣喜起來,依舊平冷陰鬱,全不似他才進來時那般的開心快樂。
她用那淡然若秋水似的聲音,緩緩說道:“你起來吧,娘沒有白白牽掛你一場。”
龍格起身坐定之後,她又道:“不過,若真有事端,娘又怎麼忍心勞動你呢?你似乎修煉了俠骨神功啦……”
她怎麼知道自己身上有俠骨神功呢?
他不禁神迷意惑起來,忙問:“我沒有練什麼俠骨神功啊?”
顏正紅這時變得極是親切和氣,“兒啊,此去武蒙兇險重重,極可能與方今天下一個無比恐怖的高手相遇。如果看見這人,記住遠遠避開,千萬千萬不能干涉於他,不論他做什麼都必須視而不見知道嗎?哪怕他將對孃親不利也不許你出手。”
龍格既爲其親和所感,同時也大是不解,“娘啊,我怎麼能夠看着別人欺負你呢?那是什麼人,難道我們孃兒倆都不是他的對手嗎?”
顏正紅搖搖頭,憂心如噎地道:“但願他沒有在,否則的話,就算是這幾十條船上的高手全部加起來,仍然不堪一擊!娘怕你,怕你使出《俠骨神經》上的無上神功來啊……”
說到這裡,他一直以爲蛇蠍成性的母親忽然淚花閃閃,悲痛欲絕,“好格兒,你答應孃親,無論何時何地,都不要施展‘義龍十戰’,好嗎?”
最後一聲猶如杜鵑啼血的“好嗎”,深深地刺痛了龍格。
是一種激動的,幸福的刺痛啊!
他的淚水禁不住奮勇爭流而出,原來娘是這樣的關心我的啊……
這時,歌夢湖濛濛水霧之中師父譚有心的話又在耳畔縈繞飄現。
“……‘君子喻於義,小人喻於利。’魚與熊掌,看你如何取捨。龍醜前輩屍骨未寒,相信其忠義之舉猶然歷歷在目……
“我們更應該具備天俠前輩那樣的犧牲精神……倘若易地而處,我們也必須有那份削肉銘骨的勇毅,將義龍十戰的無敵神功與偉大的俠骨精神傳揚下去……
“……如果能夠死得其所,就是要一天之內用盡義龍十戰,俠士亦當義不容辭。衰減一個人的壽命,卻可以挽回無數人的壽命,抹去無數人的悲哀,如果我能夠,我將含笑九泉!”
想起這段話,他熱血沸騰,豪氣衝蕩,可瞥見母親傷恐悲絕的樣子,他又泄氣了,急忙安慰道:“孃親放心好了,孩兒一定聽從慈教,永遠不用義龍十戰。”
顏正紅果然喜極欲泣,歡欣鼓舞,簡直像個女孩一樣,手舞足蹈,顏開色動,“好寶貝,這纔是孃親的乖兒子喲。”
龍格心念大動,暗想:“也許娘不是一個好女人,但她絕對是一個好母親。如果是一個兇毒下流的父親面對着我,我會不會這麼傷心呢?
“只怕是不管有多麼的難過,也不會爲之羞恥的吧?大師兄百道玄龍謝空絕都主張男女平等了,我又何必老是這般自己給自己不自在呢?”
他正陷於琢磨不定之際,顏正紅突發奇想似地說:“格兒,如果有一個正派賢惠的母親,你是不是會覺得更加幸福呢?”
龍格猶豫半天方纔鼓足了勁,輕輕地點點頭。顏正紅廢然長嘆,蕭頹悽苦已極,幽聲怨氣地道:“怎麼會是這樣?這麼會是這樣?”
苦悶、彷徨、失落、無助、萬種沮喪,令人斷腸,淚水不聽使喚,喉嚨中也漸有哽咽。
龍格坐立不安,心亂神潰,弄得滿頭冒汗。
“也不難!”顏正紅啜泣片時,語氣遽爾堅定無比,大顯拍力,“我又不是沒做過好人,一定再還你一個賢良淑德的好媽媽!”
龍格一時錯訝,如同驚雷灌頂,到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顏正紅親柔無限地說:“娘一生作惡多端,從來沒有後悔過。沒想到蒼天居然如此厚待於我,讓我生得你這麼一個盡善盡美的兒子,仔細一想,我也該心滿意足啦。只要能順利了卻掉這一次的恩怨,爲娘定然徹底和以前的生活一刀兩斷,藉以回報上天的眷顧之德。
“格兒,娘這次不惜與閃光二族聯手,若能報了大仇,我也願意從古訓,做到‘夫死從子’。”
龍格驚喜交集,嘶啞着問:“孃的年紀不大,想來不可能是古蛇魔尊的師妹吧?不知您與何人有仇,母仇子報,孩兒自當爲孃親雪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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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不必,你要記住爲孃的話,如果九象神功等手段都擺不平的事情,就遠遠的走開好了,千萬不許你使用義龍十戰而自殘。
“身體髮膚,受諸父母。滿腹詩書儘可忘記,但這一句你一定要給娘牢牢記住。”她的話說得無比堅決,根本沒有緩和商量的餘地。
龍格心裡格楞楞地一陣戰慄,感動得只想好好哭一場。
他越是感動,自然就越是關心母親的大仇,恨不能立即將仇家先刃爲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