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萬年的相處,蘇世總是能輕而易舉的看穿她的想法,可是這一次他沒有開口對她說些什麼,因爲只有他才知道事情的真相,那是還不到時機說出口的事情。
唯有委屈她再胡思亂想一陣子了。
而相對無言的沉默中,梵音卻下定了決心不再深思。她是青央又如何?不是又如何?現在的她根本想不起任何事情。
一段記憶才代表了一個人。
沒了記憶,就已經是另一個人了。
所以她纔會對這一切的真相無動於衷,如同聽着別人的事情。只要一天沒有回想起曾經的一切,她就不會認爲那是自己。至於那份模糊不清的感情,就讓它順其自然吧。
“您說想讓我一直留在這裡,是真的嗎?”她微蹙着眉扭過頭看向自己的師父。
蘇世答得毫不猶豫,“假的。”
這真是一個預想之中的答案。梵音的眉頭皺得更深了一些,剛想開口,卻聽他又接着說道,“我當然想讓你一輩子都留在這裡,但是現在不行。無論如何,你都要拿到東皇鍾才能活下去。”
東皇鍾,她必須拿到東皇鍾才能救自己一命。
“你不想知道以前的事情嗎?”見她若有所思的想着東皇鍾一事,蘇世倒是有些好奇她爲什麼沒有追着他問那些往事。兩人還在天上的時候,她倒是成日追着他問這這些事情。
“不想。”梵音果斷搖了搖頭,不知道爲什麼,在知道了那些傳聞中的女子就是自己之後,她反倒對那些事情沒了一絲一毫的好奇心。
若是有朝一日自己想起來了也沒關係,但是在那之前,她已經不想知道了。這種感覺有些不可思議,她自己也形容不出。
她不想通過別人來回憶往事,蘇世也不勉強她,但是還是說道,“那我只告訴你,最開始你問我的那件事情。”
梵音還記得,就在兩人還在九重天上的時候,她不知道合古的真實身份,所以成日纏着他說着洪荒時的那些事情,而且時常問他那個困擾了她很久的問題。
青央自盡,到底是不是爲了東皇殉情?
梵音曾經以爲自己永遠都無法知曉這件事的答案了,可是此刻她才恍然意識到,她的師父正是僅有的幾個知道真相的人。
看着蘇世就要開口,她情不自禁的揪住了自己胸口的衣衫,隔着布料和胸膛都能感受到心跳的動作。
而她聽到他說,“不是。但是......”
梵音第一次發現,原來這世上也有一些真相能讓人瞬間鬆了一口氣。
“知道這些就夠了。”她阻止了師父繼續說下去,生怕他接下來說的話會是自己不想聽到的事情。
可是蘇世卻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一樣,有些哭笑不得的答道,“你和他都不懂情愛,沒有對彼此動情的機會。”
喜歡別人和被別人所喜歡都是一件好事,曾經的梵音也曾想得到一個傾心相許的人,但在現在的她看來,卻是避之不及。
見慣世間男女的恩怨癡纏,她比誰都清楚男女之情是多麼可怕的一件事。求不得,放不下......沾上哪一樣,都是悲哀。
想到這一點,還在感嘆感情奇妙的她突然站起身,慌張道,“糟了......”
“怎麼了?”見她神色凝重,蘇世不由輕輕拍了下她的肩,儘量安撫着她。
可這完全無法驅散梵音心中的愧疚,“我差點忘了二太子的事情。”
她這次離開崑崙山去凡間本是爲了去見二太子,結果兩人剛剛相見,就因爲卻邪的突然出現而被迫中斷了這場短暫的會面。
再然後,諸多讓她無法接受的真相一一向她襲來,混亂的思緒攪得她無法思考,甚至忘記了自己本該去做的事情。
雖說她纔剛剛回到崑崙山沒多久,但是仙界一天,凡間卻是一年。只是不知道這小小的“意外”會不會影響二太子今世的人生。
在這種事情上,蘇世無疑要比她果斷得多,就在她還在胡思亂想的時候,他已經爲她想好了這件事的可能性,“有桑瑤元君在,總不會出什麼太大的亂子。你若是放心不下,現在去凡間看一看,如果他平安無事,便抹去他的記憶,讓他遵從原本的命運過完這輩子,等到他回了九重天的時候再與他解釋這些事情也不遲。如果他那裡出了什麼亂子......華鳶還欠師詔一個人情,還到你身上也是一樣的。”
梵音是稍稍想了一下才想通了師父的意思。不論社水那裡有沒有因爲她的出現而發生意外,她都不該再與現在的社水再扯上什麼關係,畢竟就是因爲她的出現,他的這一世的人生才變得一塌糊塗。而無論他那裡出了什麼亂子,桑瑤元君都該應付得來。如果連桑瑤元君都應付不來,那就只剩下去陰間尋人這一個法子了。
聽師父的語氣,後一種情況似乎很有可能發生。
事出緊急,梵音也沒有去在意那個“人情”的還法。
這件事越想越是愧疚,她幾乎是急匆匆的從書房衝了出去,只是路過院子的時候卻看到師詔還站在那顆梨樹下,而他身邊的扶笙則是用一種類似懇求的神情低聲對着他說道,“你只當給我一個面子。”
不等師詔回答這句話,他們二人都看到了剛巧從這裡經過的梵音。一見她,他們自然是默契的噤了聲。梵音總覺得他們之間的氣氛有些不對勁,可是眼下卻也沒什麼心思細想這件事。
再次回到凡間的時候,距離她匆匆離開已經過了將近半年的時間。
這一次,梵音沒有單獨去尋找二太子,而是直接找到了桑瑤元君,然後在見到後者的臉色的時候就知道最壞的情況發生了。
“二太子他出事了?”她很少見到桑瑤元君緊張什麼事情,能讓對方露出這樣的神情,只有一種可能性。
即使再不願意與她交談,桑瑤元君還是因爲二太子而勉強自己講出了事情的經過。原來那日梵音支走社水之後,社水並沒有因爲這件事心灰意冷,反倒爲了她的出現而重新燃起了希望,在此後的半年裡尋了各種理由推託本該結成的婚事,這件事也間接導致了他這一黨派中幾個大臣的倒戈,而那時正值皇帝病重,十幾個兒子都參與到奪嫡之中,混亂的爭鬥時,社水就是被其他幾個皇子聯手暗算了一次,甚至爲此丟掉了性命。
事情至此已經偏離了原本的命運,桑瑤元君完全可以出手相助,只是不知怎的,就在她準備幫社水攔下那致命一擊的時候反倒被那一擊所傷,社水也沒有因此得救。
梵音來的時候,正是桑瑤考慮先去陰間要人,還是先回天上向天君稟告此事的時候。
“你迴天上稟告天君,我去陰間要人。”梵音很快幫她做出了決定,“區區凡人能傷到你,一定要妖孽作祟,無論對方是什麼身份,這件事一定不簡單。至於二太子,他這一世陽壽未盡,本就不該命絕於此,我會去陰間帶他回來的。”
死死的盯了她許久,桑瑤元君有些懷疑的說了一句,“陰間,不是天君能干涉的地方。”
言外之意就是,她並不相信梵音這個區區上神有這個本事。
這種時候,梵音就不知道該不該爲自己的人脈所高興一下了,“我認識這一任北帝。”
在陰間,唯有一個人能被尊稱爲“北帝”,那便是北陰酆都大帝。這個人才是陰間的主宰,主管冥司,爲天下鬼魂之宗,凡生生之類,死後均入地獄,其魂無不隸屬於酆都大帝管轄,以生前所犯之罪孽,生殺鬼魂,處治鬼魂。
在他之下,纔有五方鬼帝、羅酆六天。至於十殿閻君,也僅僅是司掌陰曹地府這一處罷了。
而在聽白澤說了華鳶真正身份之前,梵音也從未想過自己竟然能與北帝攀上什麼關係。
酆都大帝任期爲三千年,華鳶就是這一任北陰酆都大帝。
第二次來到陰間,梵音還是從陰河走過去的。
也是合該她在這種時候想起了自己還是崑崙山的梵音上神,因着蘇世在陰間有些人脈的緣故,梵音還記得曾經的自己也與陰間衆人有些交情。所以這一次來到此處,她早已不像上一次那般戰戰兢兢,而是乾脆利落的在腳下的地面上跺了一下,朗聲喚道,“謝必安。”
話音剛落,她便能清晰的感覺到一陣陰風從自己身側刮過,只不過眨個眼的工夫,一道白色的身影已經從她身邊晃過,然後直直的立在她的面前。
一身素縞,頭上戴着白色的高帽,臉上的面具沒有一絲一毫的表情,唯有一條血紅色的長舌從中伸展出來,幾乎垂到腰際。
梵音打量了一眼面前這個身形高挑清瘦的男子,故作了不悅問他,“謝必安,上一次我來的時候你們倒是學會裝作不認識我了。”
她可是清楚的記得,上一次自己爲了渺渺的事情來陰間,這些熟人不僅通通沒有露面,露了面的還裝作不認識她。
“蘇世神君交代過,除非你記起我們,否則我們只能裝作不認識你。”白無常的語調毫無起伏,根本沒把她的故作惱怒放在心上。
白無常名爲謝必安,梵音不知道還有多少人記得這件事了,凡間的人都叫他“白無常”,陰間的人都叫他“七爺”,可是她卻喜歡叫他的名字。
只可惜今日不是什麼敘舊的時候。
“謝必安,我要見北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