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梵音意想不到的是,白無常竟然拒絕了她的要求。
“如果您是爲了二太子的事情而來,我勸您一句,您還是回去吧。”他說起話的時候,語調永遠是毫無起伏的,好像不帶任何情緒,如果不是與他相熟已久的人,恐怕聽不出他的喜怒。
偏偏梵音就是與他相熟許久的那個人,她能聽出他話語中的無奈。
他真的是在懇切的勸她。
“給我一個理由,發生什麼事了?”聽他這麼一說,梵音心中更是不安。二太子這一世陽壽未盡,因爲一場意外才魂歸地府,難道不應該放他回陽間纔是嗎?
“有人動了生死薄,二太子的命格已經被改變,現在無法還陽也無法歸位回到天界,若是貿然放他回到陽間,便是不人不鬼之物,北帝不會允許。陰間已經有人將此事告知天帝,總會有個決斷的。”寥寥幾句,白無常已經把現在的形勢說了個清楚。
如梵音所料想的那般,謀害了社水的那些人背後一定有一個很不簡單的人物,只是不知對方到底是何方神聖,這樣做的理由又是什麼。
而偏偏天君這次是下了狠心要讓自己唯一可以指望的兒子在凡間歷練一番,二太子必須依着原本的命運完整的過完這一生才能憶起前塵往事,從而順利歸位。否則,便要永遠淪爲不人不鬼之物。
“我能見見他嗎?”雖說這個意外其實與自己無關,梵音還是心懷愧疚,更想知道社水現在的情況如何。
“我無權做主。”私下的交情歸私下,在公事上,白無常還是這樣回答她了,“這是規矩。”
“規矩,規矩,你以爲自己是崔珏嗎?連你都把規矩掛在嘴邊了。”梵音不禁搖了搖頭,心說自己認識的白無常可沒這麼無趣啊。
總說着規矩規矩的人應該是那個崔判官纔對。
“你在說我嗎?”她的話音剛落,這個冷冰冰的聲音就在她身後響起了。
梵音在心中喊了句倒黴,認命的轉過頭去看身後的人,那帶着寒意的神色和一板一眼的腔調,可是她永遠都不會認錯的一個人。
“崔珏。”她幾乎是用哀嘆的語調喚了面前的人一聲,然後雙手抱拳擺出了懇求的姿態,“你通融一下,我只是想見見二太子,他現在不人不鬼,我不會帶他離開的。”
“這件事與你無關。二太子如何,都要由陰間來處置。”崔珏也不看她,只是一板一眼的說着。
聽着“處置”這二字,梵音只覺得有些不舒服。處置?憑什麼是處置?社水他做錯了什麼?明明是被謀害的,難不成還要承受這次意外之事的後果?
“掌管生死薄的人是誰?又不是二太子,不就是你們陰間的人嗎?你們不會想把自己的錯推給他去承受?”她睜大了眼睛瞪着面前的人。
“是不是他的錯,他的存在也被陰間所不容,這是規矩。”
在崔珏眼中,規矩面前,無所謂是非曲折。
相識多年,梵音早已瞭解面前這個人的性格,可是瞭解歸瞭解,她從未認同過他的爲人行事。有些時候,這個人並非不近人情,而是莫名其妙。
“我要見北帝。”打定了主意,她仍是執意要見到華鳶再說。
眼前這兩個人,一個說自己做不了主,一個又是這樣的態度,這件事到底該怎麼辦還是要問華鳶才行。
但是在崔珏眼裡,她想見北帝的行爲顯然也是不規矩的。
“北帝尚未歸位,現在不能見客。”還是那一板一眼的態度,崔珏面無表情的攔在她前面,執意不肯給她讓路。
如果還是幾千年前,梵音相信自己一定毫不猶豫揍他一頓讓他知道實力纔是規矩了,可是以她現在這點實力,恐怕連對方的衣角都摸不到。
該怎麼辦呢?
見她的神色突然放鬆了下來,崔珏還以爲她突然想通了準備離開了,只是還沒等他邁開腳步去處理別的公務,就只見面前的少女突然在地上畫了一個符咒,喚了一聲,“卻邪。”
幾乎是在睜眼之間,一道刺眼的金光在幾人眼前綻開,緊接着便有一隻龐然大物從中躍出。與初次相見時嬌小的模樣不同,恢復了原本修爲的卻邪身形暴長,麒麟真身傲然踞坐於衆人面前,龐大的身形足有兩人之高,讓人望而生畏。
冥界乃是至陰之地,鬼魅魍魎皆聚集於此。麒麟則是瑞獸之首,一身至陽正氣,單單立於此地就足以震得整個地府的鬼魂們齊齊哀嚎。
倒應了卻邪此名的本意,邪魔歪道莫敢近身,盡皆伏首。
而小麒麟顯然很爲自己的能耐感到驕傲,還故意跺了跺腳,很快便有一道金光從他腳下蕩了出去,惡鬼的嚎哭聲也因此越加淒厲。
幾百年都沒有換過表情的崔珏破天荒的皺了皺眉。
梵音知道,這是想要動手的意思。
卻邪也難得敏銳的察覺到氣氛不對,很快便擺出了一副想要迎擊的架勢。他們兩個要是真的起了衝突,梵音倒是不擔心誰勝勝負,崔珏是判官,掌生死文簿,不司武職,怎麼能跟卻邪相比?
只是就在爭鬥一觸即發的時候,突然傳來的聲音卻阻止了崔珏的動作。
“判官!”
華鳶的聲音還是懶洋洋的,但是喚出這個稱呼的時候,語氣卻帶着幾分凌厲,話音未落,他更是已經握住了崔珏的手臂,阻止他先對卻邪出手。
崔珏愣了一下,緊接着連忙抽回了自己的手臂,與白無常一起對着面前的人躬下身,“北帝。”
即使尚未正式歸位,可如今前一任酆都大帝已經不在其位,那麼眼前的這個人無論如何也要被尊稱一聲“北帝”。
再相見,華鳶與上一次分別的時候倒是沒變多少,梵音可以清楚的看到這人已經把紅線系在了手腕上,看來事情進行的倒是順利。卻邪也因他的到來“哼”了一聲變回了人形。
“我還欠那個祖宗一個人情,剛好還到你身上。”不等她開口,華鳶已經爽快的答應了她的要求,“無常,去把二太子帶來。”
白無常很快領命離開,華鳶再一揮手,幾人已經站在了奈河橋上。青石橋面,五格石階,左陰右陽,橋下血河裡蟲蛇滿布,波濤翻滾,腥風撲面,又有日遊神和夜遊神把守在橋頭。梵音向着橋的另一邊望了望,還能看到孟婆的身影。
乾脆去討一碗孟婆湯忘了那些煩心事算了......這個念頭在她的腦中一閃而過。
“孟婆湯可不是什麼好喝的東西。”華鳶輕飄飄的丟出這麼一句話。
梵音沒計較他是如何看穿她的心思的,反倒有些好奇,“你有沒有嘗過孟婆湯?”
“我?”華鳶伸了個懶腰,整個人都倚在橋欄上,半天才慢吞吞的說着,“我沒有。但是我親手喂別人喝過,喂同一個人,很多很多次。”
也許是梵音的錯覺,她總覺得自己在這帶着笑意說出的一句話中聽出了絕望之感。不等她細想,白無常已經帶着社水回來了,身邊還跟着一個負責看着社水的黑無常。
經歷了這次意外,二太子現在的狀況並不好,他的意識尚且模糊,如同行屍走肉一般,只是毫無知覺的站在那裡,聽不到別人說話也無法開口。
梵音倒吸了一口氣,“他這個樣子該怎麼辦?”
“誰叫天君當時那麼狠心,沒給自己兒子留下半點反抗的餘地,現在指望着他自己歸位是不可能了,只看天君的意思了。”華鳶對此事並不關心。
也許又是錯覺,梵音用餘光瞥見黑無常的身形微微顫了一下。
“你明明能解決他的事,偏偏要等着天君那個老糊塗做決定,存得這是什麼心?”卻邪一向看不慣華鳶行事,雖然還不瞭解此事的經過,卻還是衝着對方的態度不滿的嚷嚷了幾聲。
華鳶則是笑了笑,聲音陡然放低,“欠你們的人情,只夠讓你們見他一面。他不過是區區天界二太子,讓我幫他,還不夠資格。”
這語氣帶着幾分陰狠,森森陰氣聽得人毛骨悚然。但是話音剛落,梵音就見他換上了一副溫順慵懶的神情,懶洋洋的繼續說着,“放心吧,這可是將來的天帝,不會出事。”
兩種神態轉換得太過自然,梵音幾乎分不清哪一種纔是他的真面目,可是無論如何,他語氣中的意思都很明顯。
事關冥界,他是真的不想他們這些“外人”插手這件事。
儘管十分擔心社水的事情,梵音也知道有些事情不能越界,酆都大帝都已經發話了,她要是再不識時務就是她的錯了。
“我知道了。”眼看着今日不可能解決這件事,她做出了更明智的選擇。
“一路走好。”華鳶略擡了擡手,送他們回了黃泉路上。
“就這麼算了嗎?”雖然直到現在還弄不清發生了什麼,卻邪仍是對這件事感到很不甘心。他平生最厭惡的就是別人踩在自己頭頂上“耀武揚威”。
“只能先這麼算了。”嘆了聲氣,梵音決定還是先回崑崙找自己的師父談一談這件事,“咱們回去見你叔叔吧。”
對於這個提議,卻邪當然不會拒絕,可是很快又想到了自己一開始想對她說的事情,“你知不知道這六界新建了一座監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