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識祁凡的人都很清楚,無論他說出了多麼狠厲的一句話,只要他說出口了,他就能做到。
不認識他的人也該知道,他就是個瘋子。
鬼族,他顯然不是第一次來,起碼那個前任鬼後就認識他,而且對他的身份心知肚明。心知肚明的意思就是,她很清楚這個人惹不得。
指責也好報仇也好,這可不是她們這些人能辦到的事情。
“不自量力。”看着那幾個女人匆匆離開的背影,前任魔君大人嗤笑了一聲之後倒是很不見外的坐到了她們剛剛的位置,一副回到了自己家的架勢。
“那是西海的公主,祈泱現在還和她的父王坐在一起......”夷緒盯着他看了片刻,不知該怎樣說起這件事,最後還是嘆了口氣,“西海龍王不是什麼好惹的人,你小心些。”
她並沒有問他爲什麼會過來。
祁凡沒有擡頭去看她,似是刻意想要避開她的目光。梵音發現,除卻這兩人聯合起來逗弄她的那一次,他們二人相處時其實還是帶着一絲若有若無的尷尬。
到底是舊情人,又是上萬年的相伴,如果再相處時還能平靜以對,只能證明曾經的感情不深,但是他們兩個顯然不是。
坐了一會兒,祁凡顯然也覺得自己一直呆在屋子裡並不合適,所以一言不發的站起身走了出去,還幫她們帶上了門。夷緒的那一聲嘆息讓今天的他都沒心思與梵音說笑了。
說不在乎了,又怎麼可能呢?
他一走,梵音便把目光轉向了身邊的夷緒,她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將疑問問出口,可是兩人沉默了一會兒之後,夷緒卻先開了口,“你想問我爲什麼會和他分開?”
梵音不由撓了撓頭,這正是自己想問的。
“因爲......其實也沒什麼能夠說出口的理由......”一向爽快直言的夷緒只有到了這個時候才顯得分外猶豫。
梵音看得出來,她是真的迷茫了。
爲了那個連她自己都不清楚的理由迷茫了。
“那時他本是跟着我哥哥的侍衛,但是我哥哥那個人見不得別人比自己好,覺得他處處都很礙眼,就變着法的欺負他,剛好我聽說了這件事,便將他要到了我身邊。後來......”夷緒忍不住咧了咧嘴角,“後來我才發現,我做到這件事其實是救了我哥哥一次,不然依着那個人的性子,我哥哥那樣對他,他怎麼可能輕易放過我哥哥......其實有時候我也在想,他這樣的人只當一個侍衛實在是太可惜了,但是後來他將族內鬧得天翻地覆的時候,我又不知道該不該恨他。”
難得回憶起曾經的事情,夷緒帶着那副有些恍惚的神情說起了許多不爲人知的往事,但是始終都沒有說出兩人分開的原因。
到了後來,祁凡又在她們說話的中途回來一次,這一次梵音很有自知之明,尋了個理由便走出門將房間留給他們二人。
至於他們要說什麼,就不是她該猜測的事情了。
鬼族在東荒,這個地方比南荒等地要荒涼陰森許多,梵音僅在王宮內轉了轉,然後在轉回這個宮殿的時候撞見了剛剛回家的祈泱。
他見她在外面閒逛的時候並沒有露出什麼驚訝的神情,只是將目光落在了宮殿的那扇房門上,想來是在剛剛回來的時候就聽說了今日發生的事情,也心知不速之客是誰。
微微頜首算是打過招呼之後,梵音趁此機會找了個藉口向他告辭,只說自己要回崑崙山,託他轉達給夷緒,然後便迅速離開了這個地方。
她很清楚,夷緒今天是不會有心思招待她了。至於那三個人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情,還是不看爲妙,現在留下來只會被無辜的波及到。
而就在她走出很遠之後,還能清晰的聽幾聲巨響,似是因爲打鬥造成的震動。
仔細想想,其實祁凡今天的表現有些奇怪,雖然說不上帶着怒氣,但是有點像是閒來無事故意來找祈泱的不痛快。
梵音忍不住爲了自己的猜測搖了搖頭。
問世間情爲何物,只要沒有第三個人出現,怎樣都是好的。
回崑崙山的時候,她對師父也說起了這件事,師父卻又是露出了意義不明的神情,然後對着她笑了笑,“有些事情,其實怪不了任何人,只能說是孽緣。”
她覺得,師父說的應該不是夷緒那三人。
又過了幾日,算算時間,凡間的二太子也該到了弱冠之年。梵音還在猶豫着要不要履行自己的諾言去看看他,桑瑤元君卻主動找上了門。
“上神可以跟我去見二太子嗎?”一開口,便是開門見山。
梵音自然是要問爲什麼,可是得到的回答卻讓她怎樣都預料不到。
衆所周知,天君貶二太子下凡,並不是想讓他歷什麼劫難,而是要鍛鍊他當一個君主,順便也有想要讓他體驗一下成親生子生活的私心。
誰不知道天君有多麼想抱孫子。
這個計劃看似很完美,可是誰也沒想到竟會半途出了意外。而這個意外就是梵音。
據桑瑤元君所說,當年二太子無意間見到梵音之後,便一直記着對方那句“等你長大了,我再來看你。”,爲了這一句承諾,他等了整整五年,到了二十歲的年紀都沒有娶妻生子,只是心心念唸的想着再見到那個從九重天上來的仙女。
再這樣下去,他的一輩子都說不定會毀在這件事上。
桑瑤元君此次前來,就是想請梵音再去凡間一次,解開二太子的心結。
梵音自然想不到自己當年簡簡單單的一句話竟然有這樣的影響力,這個請求是她無法拒絕的。但在下山之前她問師父要不要與自己同去,蘇世卻搖了搖頭,只是特意叮囑了她一句,叫她不要爲了任何事情耽擱回來的時間。
他會一直等着她。
而這一次下凡,距離上一次出現在社水面前,剛滿五年。桑瑤元君說,二太子每年都會在這個時候坐在自己的寢宮的石階上發呆,年年如此,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只是今年略有不同,就算他再想留在宮中,他的父皇卻偏偏指派給他一件不得不去處理的政事,他在宮外忙到了夜深才脫身。
梵音看到他的時候,他剛從那艘坐滿了官員的畫舫上走下來。可能是因爲今夜的月色太美,當下屬問他要不要備車回宮的時候,他遲疑了一下還是選擇了先在湖邊走一走。
湖邊有一道長廊,對岸的街市仍是燈火通明喧鬧聲不斷,他屏退了侍從,一個人走在長廊內望着月光,卻連自己都弄不清自己還在執着着什麼。
是啊,他今年已經二十歲了,他早已長大了。可是她爲什麼還是沒有來見他?
是忘了嗎?還是不想?
也許這一切只是他的癡心妄想?還是說,當年的一切根本就是一場美夢?
他不想相信事實的殘忍......
“殿下是在尋人嗎?”一個帶着笑意的聲音突然在前方響起。
社水的腳步倏地一滯,儘管心中還是不敢相信自己所聽到的一切,他卻仍是強迫自己將頭轉了過去,然後擡眸看向面前的人。
就在他幾步遠的位置,一個穿着嫁衣的少女正坐在欄杆上對着他招手,她的臉上還戴着一副從街市上買來的面具,血齒獠牙惡鬼摸樣。
就像是初見時自稱是厲鬼一樣。
社水只是怔怔的站在那裡,忘記了如何回答,甚至忘記了如何開口說話,緊接着便看到對方伸手摘下了臉上覆着的東西,面具下的面容一如當年那般嬌俏動人。
五年過去,他已從少年長大成人,她卻毫無變化,時光沒有在她的身上留下一絲一毫的痕跡。
這就是仙女嗎?
“你等了我很久,是嗎?”見他愣在那裡不說話,梵音忍不住這樣問了一句。
其實她也有些忐忑不安,五年前還好,五年後的社水已經長成了二太子本該有的模樣,她在見到他的時候就像是在面對那個清清冷冷拒人於千里之外的二太子,難免會緊張。
但是找回曾經的記憶之後,她的膽子終究是變得大了一些。
“對不起,我這麼晚纔來。”她主動走近了幾步,然後微微揚起頭看着面前的男子,幾年不見,他終於高出她許多,“你早已長大了。”
“你來了,就足夠了。”社水已經很久沒有說不出話的時候了,就算是在朝堂上面對羣臣和兄弟們的刁難,他都能不慌不忙,甚至漫不經心的與他們辯上一番。可是在面對眼前的少女時,他卻覺得自己無法開口,只怕說出任何一句話她都會因此消失。
畢竟,夢總是容易破碎的。
可是上天對他還是好的,就在他躊躇着不敢上前的時候,梵音又走近了幾步,然後主動向他伸出了手,一如五年前那樣。
他眼看着那隻手越來越近,終於忍不住擡起胳膊想要去握住。
只是,手伸到一半的時候,少女的笑容卻僵住了。
社水一開始並沒有意識到這一點,還是見到她的手突然滯住不動了才擡眼看了看,然後便看到面前的人正望着他的身後出神。
他扭頭看了看,身後並沒有人。
可是看在梵音眼裡,卻能清楚的看到他身後不遠處的少年。
許久不見的卻邪沉默着站在那裡,滿面哀傷,那是從未出現在他臉上的神情。
隨便找了個理由硬是支走了社水之後,梵音不顧一切的衝到了少年面前,顫聲質問道,“你怎麼過來了?難道管梨他......”
卻邪一直留在管梨身邊,除非管梨醒來或是......死了,否則絕不會離開。
而他現在這副神情......
被她揪住衣領晃了又晃,卻邪這才帶着一臉絕望擡起頭,“我倒寧願他死了。”
這話是什麼意思?還沒等梵音想通其中的深意,她就感覺到有一個熟悉的氣息突然出現在附近。幾乎是本能的扭過頭之後,她看到了站在自己身後的那個身影。
真是好久不見。
闊別多日,管梨看似一點也沒有改變,卻又像是脫胎換骨了一般。他站在湖畔靜靜的望着她的身影,直至看到她轉身,纔對着她微微勾了下嘴角。
月光下,九尾狐妖一如往日美得驚心動魄,就連那一頭白髮都染上了一層淡淡的柔光。
到底是從何時開始,墨發三千竟勝雪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