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夠了,爾等爭得不煩,朕聽着都煩了,且就都消停些罷。”
方老爺子可是當世之大儒,別看他往日在朝議時不怎麼開口言事,可真要辯論起來,那絕對是第一流的口才,哪怕是一人獨戰四爺連同諸阿哥們,可引經據典之下,口若懸河,生生將衆人全都駁斥得個體無完膚,當真有着諸葛亮舌戰羣儒之風采,眼瞅着情形不對,誠德帝可就有些憋不住了,但見其一壓手,已是不耐地吭哧了一嗓子,拉偏架的姿態可謂是表現得淋漓盡致。
“陛下息怒,臣等(兒臣等)失禮了。”
誠德帝這麼一放話,衆人自是都不敢再糾纏不休,也就只能是各自躬身致歉不已。
“罷了,都是爲了國事,朕自能體諒得過去,還是先聽聽晴兒有甚要說的好了。”
誠德帝心中其實是很想肯定四爺等人之建議的,只是心裡頭卻又有些不襯底,這便想先探探弘晴的口風,但見其一擺手,很是大度地原諒了衆人的失禮之罪,而後便即將問題丟給了弘晴。
“回皇阿瑪的話,兒臣別無異議,一切聽憑皇阿瑪聖裁便是了。”
弘晴心中已有了決斷,自是懶得在此時多囉唣,壓根兒就不言看法,僅僅只是恭謙無比地又將皮球踢回到了誠德帝的腳下,算是給了誠德帝最後一個機會。
“嗯……,那就早朝時再議好了,朕乏了,爾等都退下罷。”
這一見弘晴殊無半點表示,誠德帝心中自不免更虛了幾分,愣是沒敢就此下個決斷,而是又玩出了一手緩兵之計。
“陛下聖明,臣等告退!”
誠德帝既已下了逐客之令,衆人自是不敢再多囉唣,也就只能是各自躬身稱頌了一句之後,便即就此向外行了去,唯獨方苞卻硬是站在原地不動。
“方愛卿還有事麼,嗯?”
這一見方苞沒走,誠德帝一來是心虛,二來也是真的累了,問話的語調自也就不免生硬了起來。
“陛下,老臣懇請您即刻與仁親王私下談談,以免生出事端,社稷難寧也,還請陛下三思啊!”
儘管弘晴在殿中一直表現得極爲的恭謙,可方苞卻知曉那不過只是表象罷了,此一回豐臺,兵發皇城已是必然,身爲社稷臣,方苞實是不願見此等事情發生,眼瞅着誠德帝還在那兒懵懂着,方苞可真就急了,但見其一頭便跪倒在殿中,言語懇切地出言請求了一句道。
“啊,這……,當不致於罷?朕,朕……”
誠德帝到底不是愚鈍之輩,儘管方苞說得很是隱晦,可誠德帝卻是聽出了箇中之意味,臉色瞬間便是一白,結結巴巴地說不出句完整的話來。
“臣懇請陛下急召仁親王來見,還請陛下速速行之,萬不可再遲疑了!”
眼見誠德帝已然明瞭了危機之所在,卻愣是沒作出個反應,頓時大急,沒旁的,一旦弘晴出了宮,再想追回來,那就斷然沒有可能了的。
“啊,哦,來人,快,去將仁親王給朕請回來,快去,快去!”
被方苞這麼一提醒,誠德帝總算是醒過了神來,猛然打了個激靈,一迭聲地便叫喚了起來。
“喳!”
一聽誠德帝的聲色不對,侍候在側的李德全哪敢怠慢了去,趕忙恭謹地應了一聲,急匆匆地便向外奔了去。
“仁親王,請留步!”
李德全全力飛奔之下,總算是在宮門處瞅見了弘晴的身影,眼瞅着弘晴即將出宮,頓時大急,也顧不得甚禮儀不禮儀的了,趕忙高聲嚷嚷了一嗓子。
“李公公有事麼?”
聽得後頭的響動不對,弘晴的腳步當即便是一頓,回首一看,見是李德全正狂奔而來,眉頭立馬便是一皺,已然明白了究竟是怎麼回事,不過麼,倒是沒不顧而去,而是慢條斯理地轉回了身去,不鹹不淡地發問了一句道。
“陛下口諭,請王爺即刻到乾清宮議事。”
李德全這一路急趕之下,氣息早已紊亂不堪,可卻顧不得喘上一口大氣,氣喘吁吁地便將誠德帝的口諭宣了出來。
“嗯,有勞了。”
聽完了李德全的話語之後,弘晴並未直接回應,而是沉默了片刻之後,這才神情淡然地拱了拱手道。
“王爺,您請!”
李德全先前就在殿旁,自是知曉弘晴一旦離開皇宮之後,將會有何等大事發生,值得弘晴沉吟之際,他的心都險些跳出了嗓子眼,卻又不敢出言催促,待得弘晴總算是同意去見駕之時,李德全的心方纔算是落回了肚中,唯恐弘晴反悔,趕忙便躬着身子一擺手,陪着笑臉地道了請。
“兒臣叩見皇阿瑪。”
一路無語地再次回到了乾清宮之際,方苞早已不見了蹤影,唯剩誠德帝一人獨自高坐在上首的龍牀上,弘晴見狀,也無甚太多的反應,僅僅只是疾步搶到了近前,照着朝規便是一個大禮參拜不迭。
“晴兒不必多禮,且起來罷,陪朕走走好了。”
誠德帝並未直接叫起,而是起身走下了前墀,來到了弘晴的跟前,彎下了腰,很是和煦地伸手虛虛一扶。
“是,兒臣謹遵皇阿瑪之令。”
弘晴並未因誠德帝這等親近的舉動而有甚激動的表情,更不曾作出甚感激涕零狀,僅僅只是恭謙地應了諾,而後就此起了身,默默無言地陪着誠德帝出了乾清宮,一路向宮禁深處行了去。
“晴兒啊,說起來,朕也已是多年不曾與爾好生談談了,爾心底裡想必是怨朕的罷?”
父子倆就這麼隨意地走着,邊上並無旁人在,李德全等人盡皆隔着老遠地跟在了後頭,好一陣的沉默之後,誠德帝終於是率先開了口。
“兒臣不敢。”
怨氣?自然是有的,可要說很多麼,其實也真談不上,概因這本就是天家政治之真面目,弘晴是一早便有所明悟的,自不可能會有太多的怨氣可言,有的只是不得不爾之反應罷了,當然了,這話,弘晴是斷然不會說與誠德帝聽的,也就只是神情淡然地應了一聲。
“不敢麼?呵,這話,朕是不信的,大丈夫在世,終歸須得有所作爲,朕自登基時起,便想着能建一番功業,將來龍歸大海之際,也好去面對列祖列宗,可惜啊,朕空有一番抱負,卻實是有心而無力也,說來慚愧,別看我大清這麼些年來功業不少,可與朕卻是無甚關礙,皆是出自爾之手筆,朕不諱言,朕確是嫉妒了,好笑罷,朕身爲帝王,卻嫉妒自家孩兒之功業,可朕也是沒法子啊,朕爲帝一任,終歸須得給後人留下些甚罷,故而,朕總想着大權獨攬,偏偏爾又不肯讓,這才生出瞭如此多的是非,或許這便是我天家子弟的命罷,朕每一思及,心總是疼得厲害,罷了,說了這麼許多,爾能理解便理解,若是不能,朕亦自不強求。”
誠德帝似乎是真的看開了,言語雖有些個條理不甚清晰,可絮絮叨叨的話語裡卻滿是寂寥與無奈之感情,顯見所言大多出自肺腑。
“皇阿瑪之苦心,兒臣自是能體悟得了,只是兒臣也有所堅持,我大清社稷要雄立世界之巔,就須得有所爲,有所不爲,誠如聖人所言:苟利社稷,生死與之,此向是兒臣之座右銘也,時刻不敢或忘,因之惹得皇阿瑪不快,確是兒臣的不是,只是兒臣也不過是自保罷,不得不爾。”
誠德帝既是擺出了開誠佈公的姿態,弘晴倒也沒藏着掖着,但見其面色微苦地搖了搖頭,很是無奈地也道出了自個兒的苦衷之所在。
“嗯,這話,朕信,嘿,若是換成朕處在爾之位置上,怕是不會等到此時了的,說起來,朕還是須得感謝你晴兒,若不然,這帝位當真就未必輪得到朕來坐,此實言耳,朕自深知之,罷了,不說這個了,爾既是執意要讓李明亮執掌豐臺大營,且就去辦好了,朕老了,心力也已是不濟了,朝中的事難有個周全的時候,爾且就管將起來罷,朕也能落得個清閒了去。”
聽得弘晴這般回答,誠德帝心中的失落顯然是更盛了幾分,但見其苦笑了一聲,已是說出了打算讓弘晴主持朝局之意思。
“皇阿瑪隆恩,兒臣感銘五內,然,此確非兒臣所願也,兒臣嘗言:願助皇阿瑪爲一代明君,此志向不曾更易,以往如此,今亦然,只是有一事,兒臣恐須得提請皇阿瑪留心了的。”
誠德帝的話語說得倒是真摯,也確有着幾分真心在內,可更多的怕是以退爲進的試探罷了,這一點,以弘晴之智商,又怎可能會聽不出來,不過麼,卻並未出言揭破,而是順着誠德帝的話頭,好生表了回忠,只是在末了,這才話鋒一轉,就此引入了正題。
“哦?晴兒有何欲言的,只管直說,朕聽着便是了。”
誠德帝對弘晴的表忠顯然是滿意的,此無他,誠德帝到底是個權力慾極重之人,若不是情非得已,他是斷然不想讓出朝廷大權的,然,在能保住帝王之位不動搖的前提下,誠德帝其實還是很好說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