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蠱嘯聲才起,謝鉞立即醒了來。
他心中的道義、正義也在瞬間一齊醒來,他的心立即冰封。
方纔的擁抱,只不過是一場美夢,已與現在的謝鉞無關。
他的一襲青衫,依舊落落,宛如九華碧山。
他慢慢撫摸着星烈的肌膚,心中有絲悵然,爲什麼不永遠沉淪在這溫柔中呢?
他柔聲道:“你說過可以爲我死的,是不是?”
星烈尚且迷濛在幻想中,輕唔了幾聲。
是的,她願意爲他死,願意爲他粉身碎骨。
謝鉞嘆息道:“好!”
光芒一閃,劍氣縱橫,一劍向星烈脖頸劃去。
這一劍,同樣卓絕堅定,同樣狠辣絕情!
荀無咎沙啞怒吼道:“住手!”
一刀錚然遠來,將謝鉞的身劍架住,荀無咎一伸手,將星烈長老拉了過來。但謝鉞功力通玄,荀無咎剛遭重創,又哪能完全擋住這一劍?
點點鮮血自星烈長老眼眸中落下,這一劍,竟將她兩隻眼睛全都刺瞎。
但星烈長老全不擦拭,她奮力睜大眼睛,緊緊盯着謝鉞,彷彿要在黑暗吞沒她之前,再多看謝鉞一眼。
謝鉞青衫落落,一動不動。
荀無咎怒道:“我實在想不到你竟然是這樣一個畜生!”
刀光森亮,一刀向謝鉞飛去。
荀無咎腦中情蠱方纔被天行劍所創,一時未能完全復原,對他的控制也減弱了些,他臉上那種妖異的神光略微褪去,顯出幾分本來的清秀。
然而,受情蠱影響日久,他本身功力也已突飛猛進,情緒激盪之際,一刀向謝鉞全力揮出。
刀光才一出,就耀亮了整座山巒、整個天幕!
謝鉞仍然一動不動。方纔那一劍,也彷彿斬在他的身上,令他心喪神頹。
突然,一個蒼老的聲音怒道:“畜生,住手!”
荀無咎臉色驟變,斷刀幾乎脫手!
就見一個白髮蒼蒼的老頭率衆趕了過來。他衣着也不是很華麗,但氣派極大,怒容滿面,氣咻咻地衝來。
荀無咎忍不住跪下:“爹……”
此人就是當代荀府的掌門,荀無咎的父親,荀舞褐。
就見他怒容滿面,喝道:“畜生,你做的好事!”
他身後的人將十來具屍體放到他面前。
一具具,都被荀無咎吸盡內息而死。
荀舞褐眉嗔目怒:“這些人,都是你殺的?”
荀無咎掃了一眼,慢慢點頭。
荀舞褐的身子顫抖起來:“你……你快跟我回家,荀府要請歷代列祖列宗,開祖堂定你的罪。”
畢竟父子關心,眼見荀無咎犯了如此滔天大罪,荀舞褐仍想替兒子設法,只要回了府,荀舞褐便有把握保住荀無咎的性命。
哪知荀無咎卻搖了搖頭,道:“爹,我不回去。”
荀舞褐的臉都被他氣歪了,愛子身上籠罩的那層淡淡的光,讓他極爲驚心。
——以他之修爲,竟也看不透那層光!他低聲道:“不必多說,我回去再問你!”
荀無咎不答,趴在地上用勁磕了三個響頭,哽咽道:“兒子自知罪孽深重,此生已難爲人,所以,從此我反出荀府,再不是荀家人。”
他身子倏然立起,背對着荀舞褐。
荀舞褐臉色大變,聲音顫抖道:“你……你說什麼?無咎,爹總有辦法救你的,你跟爹回去!”
荀無咎臉上露出一絲辛涼,搖了搖頭。
荀舞褐一咬牙,道:“好,既然這樣,那我荀舞褐也反出荀府,你我父子要生同生,要死同死!”
他使勁跨上一步,跟荀無咎站在一起,大笑道:“兒子,就算天下人都遺棄你,爹也會幫你的!”
山風烈烈,荀舞褐滿懷豪情。
荀無咎熱淚盈眶,轉身道:“爹……”
荀舞褐抓住他肩膀,道:“爹知道你必有委屈,爹幫……”
他一句話未說完,身子軟軟垂下,雙目不敢置信地盯着荀無咎。
荀無咎閉上眼睛,滿臉痛苦之色,他的拳緩緩收了回來。這一拳,出其不意,將荀舞褐擊暈過去。
荀無咎默立良久,道:“荀福。”
一個蒼老的家丁走上前來,道:“少爺。”
荀無咎道:“將老爺扶回去,以後……以後不要再叫我少爺了。”
荀福慢慢走上來,將荀舞褐接過。他走過荀無咎的身邊,忽然緩緩道:“少爺只管在外面玩,什麼時候玩夠了,就回來。咱們荀府,可從未怕過任何人。”
荀無咎目中忽然又有熱淚涌出。他使勁忍住了,目送着荀福等人離開。
但那離開的卻只是一小半,絕大多數人都卓立當場,因爲死的人中,有他們的兄弟姐妹,有他們的朋友同門。
荀無咎是兇手,他們要看着荀無咎死,死在自己的手下!
情蠱修煉之法天怒人怨,荀無咎必死。
荀無咎淡淡一笑,傲然不懼。他的目光瞥過,只見江玉樓仍然守在辛鐵石的身邊,見他看過來,江玉樓猶豫了一下,並沒有起身。
荀無咎招手道:“你過來。”
江玉樓輕輕嘆息着。荀無咎方纔所作所爲讓她覺得有些酸楚,是以緩緩起身,向他走去。
昏迷中,辛鐵石的眉頭忽然皺了起來,一把將江玉樓拉住,喃喃道:“不要離開我!”
江玉樓看着他在睡夢中痛苦扭曲的面容,不由猶豫起來。
荀無咎面容猛地一陣扭曲,怒道:“過來!”真氣猛地一鼓,硬生生地將江玉樓拖了過來。
江玉樓怒道:“你要做什麼!”
荀無咎凝視着她,臉上忽然露出一抹辛涼的笑容來,低聲道:“我就要走了,你都不能陪我一會麼?”
江玉樓心頭一震,荀無咎的目光是那麼柔,那麼怨,讓她不由得心驚。
雖然在情蠱惑亂下,荀無咎的容貌宛如天上神仙一般,光華奪目,不可逼使,但他的眸子,卻仍然是那個深愛着她的少年。
多少年來,這雙眸子一直靜默地凝視着她,自柳月刀解憂刀的傳奇,到情蠱的瘋魔。
江玉樓忽然覺得自己並不能答!
她不忍再傷害荀無咎,哪怕只是一點點,微乎其微的一點點!
荀無咎輕輕嘆息,他知道,自己腦中的情蠱正在恢復,那層妖異的光芒又重新佈滿了他的面容。
他的手輕輕握住江玉樓的手,帶着她一起輕雲般飄起。
飄向憤怒凝視着他們的江湖豪客。
那些江湖豪客早就對荀無咎恨到切骨,立時一陣怒喝,刀劍齊展,向荀無咎攻去。
荀無咎攬她入懷,雙手輕輕抱着江玉樓,他的眼睛深情凝注着江玉樓的雙目,左手卻宛如閃電般探出,抓住一名豪客的脖子。
情蠱發出一聲歡愉的嘯叫,黑氣飛舞,將豪客的頭顱包住。那豪客發出一聲慘叫,丹田中猛然一陣刺痛,性命交修幾十年的內力,頃刻間被吸了個乾乾淨淨。
荀無咎用力一揮,將屍體砸向其餘的人,袍袖飛舞,架開周圍擊來的兵刃,跟着抓住了第二位豪客的脖頸!
情蠱興奮地無聲大叫着,催動着荀無咎瘋狂殺戮。那些江湖豪客也都是武功高強之輩,而且人多勢衆,但情蠱御使荀無咎,如神如魔,卻哪裡是他們能抵抗的?
頃刻之間,荀無咎連殺十幾人,每個人的內力都被吸得乾乾淨淨!
天行劍所說過的情魔碧城的秘辛,也緩緩掠過他的心頭。
當年情魔碧城是一個小派幫主之子,這幫派雖小,但行事奸惡之極,激起了公憤,被幾大門派聯合起來,殺了個雞犬不留。碧城因爲年紀幼小,又未行過惡事,所以逃得一條生路。但此後江湖之上,卻受盡了白眼欺凌。他身無分文,只能靠做苦力換一碗飯吃,還被挑斷了琵琶骨。他過着豬狗不如的生活,就連小孩子都知道欺負他,只要他有絲毫的反抗,就會受到一陣暴打。沒有人看得起他,沒有人將他當人看待。
後來他終於受不了,他逃到了苗疆,遇到了一位苗族少女。但無論那位苗族少女怎麼愛他,他都不敢愛她。因爲他知道,他是天下最卑賤的人,不配擁有這麼美麗的愛情。就算在苗疆中,碧城仍然被漢族商人欺凌着,經常被打到吐血,當作豬狗一樣呼來喝去。這些漢商見如此美麗的苗女居然會愛上如此卑賤的碧城,不由得又妒又恨,他們逼迫碧城將少女誘來,企圖侮辱他。碧城終於忍無可忍,用蠱將這些漢人殺了個乾乾淨淨!
這個消息很快傳到當初滅碧城父親幫派的正道耳中,他們大驚,認爲碧城惡根深種,遲早會找到他的仇人一一報復。所以他們再度聯合起來,搜殺碧城。苗女爲保護碧城,一齊被打成重傷,扔到了山澗中,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遍地毒蟲,幾臨絕境。他們被轟落的山石壓住,連動彈都動彈不得。
碧城感念苗女的情義,偷偷割下自己的腿肉,哄騙苗女說是被山石壓死的野獸。直到兩人遇救之後,少女才發現碧城腿上的累累刀痕,她才明白他那無盡如海的深情。
苗女沒有痛哭,只是沉默走開。只是當晚,她就潛入神魔洞,受萬蠱齧咬之苦,取出情蠱卵,開始修習情蠱。終於,憑着堅忍不拔的一腔愛意,她將情蠱煉成一滴傷心淚,滴在碧城心頭。
碧城擁有了天下無敵的功夫。但她自己,卻成了連一步都走不動的廢人。碧城感念苗女情義,發誓要殺盡中原武人,於是懷抱苗女,單劍直入中原。
這一去,又何止殺了百人千人?
終於,正道邪道合力,殲滅碧城,但情蠱那如魔似神的無上威力,卻成了武林中一個禁忌的傳說。
這一點,荀無咎自然深深知曉。
江玉樓軟依在荀無咎的懷抱裡,她周身經脈盡封,但隱隱約約地,感到一陣煩躁,彷彿有什麼大事就要發生。
她的心煩亂地跳着,似乎再過一秒,再過一刻,整個世界就會淪落。
嚓的一聲響,荀無咎將第十八具屍體拋開,黑氣自他掌心倒卷而回,化成連綿的黑色粗紋,疾竄向他的眉心。
隨着荀無咎一聲痛苦的嘶嘯,黑氣頓時化成千萬朵黑色妖豔之花,循着荀無咎白玉般的肌膚飛舞而下。
荀無咎痛嘯聲驚天動地,黑氣紛舞,帶着兩人拔地而起。
黑氣捲成一朵巨大的妖雲,頓時狂風四起,將衆人吹得立足不定。衆豪客都是一陣心驚,忍不住退後幾步。
慢慢地,黑氣一點點褪去,荀無咎的面容露了出來。
那是天地初生般的清和,宛如嬰兒第一聲啼哭,帶着母親所有的陣痛。
那是每個人心底最深處的光,每一動容,便會隨之散發。
那是夢幻中追逐的幸福,是當生命褪去後的歸宿,那麼清淨,那麼歡喜。
江玉樓都不禁爲那一絲緩緩浮現出的美而動容。
這種美麗,只有魔才擁有。
情魔。
荀無咎的雙目中神光變幻,他凝視着江玉樓,彷彿他的生命,他的輪迴全都悵惘在這凝視中。
一縷輕柔的嘆息聲響起:
“我找到了那沒有正道魔教的地方,現在,我將它交給你。”
黑氣本被擠壓到了荀無咎的足下,此時忽然倒卷而回,向荀無咎的頭顱飛撲而去。他那美麗到極點的容顏,忽然就蒙上了一層水霧,一層華美豔麗之極的水霧,被黑氣驅趕着,急遽地收縮、凝聚。
黑氣漫過的肌膚,卻變得蒼老、虛弱、乾癟、醜惡,彷彿荀無咎的生命也在這這一瞬間抽離。
終於,那層水霧凝結爲一滴清澈的淚水,盈盈累聚在荀無咎的目中,向着江玉樓的心頭滴落。
那一刻,天長地久。
那一刻,恍如隔世。
江玉樓的心,在那一刻忽然靜止,她的心是一座宮殿,在迎接着荀無咎的這滴淚。一旦這滴淚墜落,她將封閉這座宮殿,再不讓任何人進入。
她能感覺到深沉的喜悅自她的每一分、每一寸身體裡迸發,歡呼着,慶賀着,迎接這滴淚,那巨大的歡愉讓她相信,一旦沾染了這滴淚,她將化成青女,乘雲氣而御飛龍,御天而行,逍遙遊。天地秘辛將一一在她眼前打開,她將掌握從無人能觸及的偉大力量。
她能夠醫好師傅星烈老人的創傷,她甚至能夠統一正道魔教,讓武林從此再無爭殺。
她會成爲古往今來最驚才絕豔的霸主。
她所有的願望都能實現,只要這世間所有的一切,都會任她予取予求,絕無阻隔。
但,爲什麼,她的心中,卻是如此悲涼?
她的目光,穿過重重幸福喜悅的光,看到的,竟是辛鐵石那昏迷痛苦的臉。
她的心忽然抽緊!
她不能,她絕不能接受。
她只有一顆心,她不能再許諾啊。
她猛然閉上眼睛,悽呼道:“對……對不起!”
那滴淚在這一刻,滴到了江玉樓的心頭。
但江玉樓的心,卻在這瞬間關閉。
她無法再接受另一個許諾。她的心已化作一座冰峰,如她的師傅星烈長老一般,固守着以前的幸福。
她能感受到,那滴淚鏗然落在她的心頭,然後摔成萬千瓣!
一股莫名的驚恐自江玉樓心底升起,同樣的驚恐,也存在於荀無咎的心間!
沒有人知道,這滴傷心淚若是被拒絕後,會發生什麼事情!
晶瑩如冰屑的碎淚,忽然在空中破散,化成濃冽的黑氣。隱約之間,黑氣聚合成一個豔麗到極點的女形,猛然倒衝而回,撞進了荀無咎的頭顱裡!
荀無咎一聲慘呼,身子被撞得橫空飛出!他彷彿被什麼無形的怪物纏住了一般,不停地在空中翻滾着,良久,身子忽然定住!
他全身的肌膚,又恢復了玉白色,白得那麼晶瑩,那麼奪目。白得一塵不染,宛如九天之上的靈露所凝,毫不沾染塵滓。
但他的一雙眼睛,卻是完全漆黑的,彷彿瞳仁已擴大到了極限,將整個眼球都充滿。
他的容貌美麗到了極點,隱約之間,彷彿在不停地變化着,但每一個變化都驚心動魄,動人之極。
他就彷彿是美的化身,無論從哪個角度看去,他都幾臻完美,沒有半分瑕疵。
如果不是這雙深沉如黑晶的眸子,他便是九天仙人,遺世而獨立。
但這雙沉沉黑眸,卻讓他化身成魔。
荀無咎的手慢慢擡起,突然,一掌拍出。
江玉樓嚶嚀一聲,濺血飛跌!
荀無咎臉上露出震驚的神色,呼道:“爲……爲什麼?”
他搶上去想要扶住江玉樓,但當他接觸到江玉樓時,他的臉上忽然露出一陣強烈的厭惡之色,一掌狠狠擊在江玉樓的背上。
江玉樓痛哼一聲,再度飛跌而出!
荀無咎仰天一聲長嘯,他的心中忽然衝出了一陣強烈的恨意,似乎江玉樓並不是他深愛的人,而與他有着殺父之仇、奪妻之恨!
他猛然出手,斷刀斬在自己的胳膊上,劇烈的痛楚讓他的心神一窒,卻赫然發現,他的下一掌已迫在了江玉樓的頭顱處!
荀無咎急忙退開幾步,厲聲嘯道:“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一個冷森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殺了她!你難道不記得,你是最恨她的!”
這聲音幾乎轟碎了荀無咎最後一分理智,他痛苦地抱着頭,大叫道:“不!不是這樣的!”
天行劍拖着傷乏的身軀,從黑暗中走出:“若不是這樣的,我又怎會等今天等了這麼久!”
荀無咎霍然轉頭,雙眸中黑色的火焰燃燒在天行劍的臉上。
天行劍的臉因興奮而變得滿面紅光,他本來是最怕荀無咎的,但現在卻迎着這目光,全然無懼。
荀無咎目中的火焰跳動着,忽然搖頭道:“不……不,我不殺你,你是好人!”
衆人都是一怔,荀無咎怎麼會說天行劍是好人呢?
詫異之中,荀無咎目中火焰一長,猶豫道:“不!你是個大惡人!”
天行劍目光灼灼地看着他:“那我究竟是個好人還是個壞人?”
這實在是個很普通的問題,但荀無咎卻似非常痛苦而猶豫,他使勁盯着天行劍,似乎努力想看出結果來。
良久,他極不確定地道:“是……是個好人吧?”
天行劍縱聲大笑:“不錯,我是個好人!江玉樓纔是個壞人!如果不是,你心中爲什麼會憎恨她呢?”
荀無咎臉上突然顯出了一陣煩躁,這讓他白玉般的面容上佈散上了層層裂痕:“不!我不想恨她!爲什麼?爲什麼!”
天行劍笑聲倏然止住,冷冷道:“因爲她拒絕了情蠱,因爲情蠱得不到歸宿,情已轉化成了恨!”
他指着荀無咎,道:“所以,承受了情蠱逆流而回的淚滴的你,將會變成恨的化身。你本來愛的人,現在卻恨不得殺了她;你恨的人,你卻喜歡得不得了。“
“情蠱,已變化成了絕情蠱。”
“而且,它還會瘋狂地轉變,這股恨意會越來越強烈,你的理智會慢慢喪失,最後變成只知殺戮的怪物,將你能見到的人、畜、禽、獸全都殺之一空!”
他又爆發出一陣猛烈的狂笑:“我爲什麼要給你情蠱?就是爲了這一刻!世人都該死,我要造就一尊殺戮的機器!殺吧,讓永無滿足的恨支使你的心,毀滅這個世間吧!”
荀無咎怒道:“我絕不會爲你所用!”
但他雙眸中黑色的火焰卻越來越濃,冰冷的殺氣狂溢,驅動着夜空亂雲紛紛,向四周狂悍飆來。衆人都是一凜,情不自禁退開幾步。
荀無咎忽然鬼魅般地飛了出去。
他隨手一抓,一名峨嵋派的女弟子已被他擒在手中。手一翻,那名弟子脖子被他擰住,一口氣憋住,秀麗的臉上滿是驚恐。
荀無咎凝視着她這張還帶着稚氣的臉,痛苦狂呼道:“不!我不要殺人!”
但他的手卻重重一扭,咯的一聲脆響,那名女弟子的頭顱被生生扭了下來,鮮血濺了他滿身都是!
荀無咎痛苦地大叫着:“我不要殺人!”但他隨即又狂吼而出:“我好恨啊!我好恨啊!”
荀無咎雖爲煉製情蠱,吸殺了很多正道高手,但他心中仍有着極強的良知,選的都是受了極重內傷之人。他爲了得到江玉樓之愛,不得不如此做,只能強壓心中的痛苦。所以他才當着老父之面叛出荀府,便是自知罪孽深重,不敢連累到父執。
但現在,那滴傷心淚化成的黑氣隨着殺戮在體內慢慢消散開,他感受到的悲涼與痛苦竟漸漸化爲極度的歡愉,摧發出更強的刀芒來。他心中恐懼之極,但這恐懼也慢慢變得遙遠,沁入了歡愉之中。
情蠱摧力,他舉手投足之間無不快意非常。
鮮血怒濺,亂舞的長髮、飛沾的血污都無法損壞他的美麗。
只是,這美麗從清俊若神的漸漸化爲妖豔如魔。
他的臉上神情飛速變幻着,倏而痛苦,倏而欣喜。
紅雲化成一道光芒,堪堪阻住瘋狂的刀意。
荀無咎猝然回頭,就見神醫冷靜的目光緊緊鎖住他的雙眸:“絕情蠱也並非不可救,只要還沒有攻入腦中。”
天行劍大怒:“瘋婆子,你又要來壞我的好事!”
他搶上前來,想要阻止神醫,荀無咎猝然回手,一股大力涌動,刀光散亂,宛如碧海長城一般傾瀉而下,天行劍大駭變色,急忙後退,刀氣灼閃,緊貼着他的身子,轟然擊進了土中!
荀無咎大叫道:“快說!”
神醫淡淡道:“很簡單,無論情蠱還是絕情蠱,都由情而生,只要你斷情絕義,不再愛她,絕情蠱立時便可解!”
荀無咎身子轟然一震,臉色霎時一片蒼白:“不再愛她?”他的目光越過蒼茫衆生,越過大千世界,落在江玉樓身上。
江玉樓的臉色一樣蒼白,一樣注視着他。
荀無咎喃喃道:“不再愛她?”
神醫道:“是的,你若是做不到,我可以幫你。”
她伸出手掌,掌中是一枚紫色的藥丸:“吞掉她,你的心就會冰冷,絕情蠱會帶着你所有的情,所有的愛,深埋在這顆心中,再不會復甦。”
荀無咎急聲道:“那她呢?她會怎樣?”
神醫搖頭道:“她會好好活着,只是……”
她沉默了,荀無咎聲音更急:“只是什麼?快說!”
神醫悠然嘆息,她似乎也不忍說明:“只是你會完全將她忘記,再也不會記起她的存在。你跟她之間的所有回憶,都將從腦海中抹去,宛如她從來沒存在過一般。”
荀無咎一愕,接着狂笑起來。他的淚隨着這笑聲紛紛而下:“我會忘掉她!我會忘掉她!”
神醫靜靜望着他:“你若不這樣做,總有一天,你會將她也殺了的。你很清楚這一點!”
荀無咎變得暴躁起來:“不!我不能忘掉她!”
他目中的黑色火焰激烈地跳動起來,他猛然一刀砍在地上,大地轟鳴,荀無咎厲聲道:“我寧願做一個天下人唾罵的惡魔,我也不能忘掉她!”
衆豪客目中露出恐懼之色,倉惶地逃避着。
荀無咎刀芒飆射,追逐着他們的生命,一面瘋狂大笑道:“來,殺我啊,殺了我這個惡魔!”
柳月刀的光芒本是柔和的,清淡的,但此時飆射出的,卻是漆黑的光,就宛如他的一雙眸子。
但他的面容,卻是那麼玉白,皎潔,宛如最初的雪,最初的月。只是,這份皎潔,鏤刻出的,卻是最悍絕的瘋狂!
黑芒飆轉,化成一團漆黑的妖霧,吞噬着每一條近在咫尺的生命。
只有一行殷紅的淚,從他臉上滑落,
——那是否是絕情蠱所不能掩蓋的仁、義、善、良?
謝鉞跟天行劍的臉色都是一變,天行劍急忙扯過一個年輕弟子來,將自己的身形擋住,再一轉念,將外衣脫下,遠遠地拋入到了山澗中。眼見荀無咎功力高到不可思議,他連抵抗的念頭都沒有,一門心思,只是怎樣讓他不要找上自己。
謝鉞眉頭皺了皺,他不能坐視荀無咎如此慘殺無辜。因爲他是還劍山莊的莊主,是江湖上有名的大俠。
但他的掌劍,能否擋得了荀無咎絕情一擊?
他沉默着,一個人影慢慢坐了起來。辛鐵石終於醒轉,他看着狂亂飛舞着的荀無咎,他的眼中藏着深沉的疲倦與悲哀。
是什麼使這個儒雅的少俠變成如此的瘋魔呢?
他不知道,但他必須要阻止這場屠殺,他不能讓荀無咎再害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