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一出口,不僅僅是璇兒,靈堂內所有人一齊失色。
一瞬間堂內靜得幾乎連落針的聲音都聽得見,每個人都張大了嘴,驚駭地望着金衣侯。
禮教這東西,也許是讀死書的人所發明的,但最尊崇它的,卻是江湖中人。讀書人講究門閥、世族,江湖中人講的是門派、宗派。江湖中的規矩,甚至比官場上還要大得多。是以江湖豪客雖多,但置禮教於不顧的,卻沒有多少。
金衣侯這種話,不僅僅是狂妄,簡直就是離經叛道,以天下正人君子爲公敵。但他仍死不改悔,不顧死活地大聲重複道:“從今以後,你就屬於我了!”
他的眼神熾烈,他的姿態高傲而興奮,無論怎麼看,都不像是突然發了瘋癲。
有幾個老成一點的前輩已經開始在搖頭了,他們早該想到,所謂天下第一殺手,又怎會是個正常人?聯想到金衣侯的種種習慣,他們幾乎已篤定地認爲,這個人瘋了!至少他已開始瘋了。
璇兒笑了。
也許換作別的女子,一定會覺得這是種侮辱、大庭廣衆之下的侮辱,但對璇兒來講,這是讚美、大庭廣衆之下的讚美。
儘管金衣侯的腦子看起來是有些不對頭,讚美的方式有待商榷,但讚美就是讚美,不應該生氣。所以璇兒彎起了月牙一般的眉毛,笑盈盈道:“你這是在向我求婚麼?”
金衣侯大聲道:“是!”
璇兒又笑了:“求婚就求婚好了,爲什麼非要說我屬於你了呢?這個說法聽起來可有些討厭。”
金衣侯哈哈大笑道:“我媽媽說過,這世界上往往好事多磨,你要是喜歡一個人,那就用最直接的方式將她佔有,最好讓她想逃都逃不出你的手心去,這樣才最保險,也是最深沉而熾烈又真實兼實在的愛。”
堂內衆人臉上都是微微變色,這是什麼樣的父母?
不過想來能生出金衣侯這樣兒子的父母,也一定不是普通人,腦袋裡有些稀奇古怪的念頭也不以爲奇。
有的人忍不住想:金衣侯的父母是誰?這麼一想,大家不由都很困惑,因爲從沒人知道這個答案,他就彷彿是憑空冒出來,然後突然就成了天下第一殺手一般。
這也許是江湖人士的悲哀吧,若未成名,那麼沒有人關心你的任何消息;成名之後,也沒人會在意你的父母是誰,他們關心的,永遠只是“聲名”這個虛假的光環,而不是你的本身。
而當你死去之後,你的一切也會迅速被“江湖”這個大荒漠掩埋,新的名聲與榮耀會再度出現,牽逐着人們的視線,遺去的將會永埋土底,直到你所撰寫的武功秘笈被挖出。
所以,身爲一個江湖人,至少要撰寫一本武功秘笈,纔不枉了這一生。而前提是,一定要有一位少俠將這本秘笈挖出,借之修煉成絕世的武功。
金衣侯的武功是不是就是這麼來的?
璇兒的眉頭皺起來了:“我不喜歡這樣的說法!”
金衣侯道:“那你喜歡什麼?”
璇兒笑了起來,她一笑,靈堂彷彿不再是靈堂,那些慘雲愁霧的白花也安靜了下來,靜謐地幻想着她笑容下的柔美:“我不想屬於任何人,所以,只能是你屬於我!”
金衣侯愕了愕,突又大笑了起來:“好!有意思。你配得上我!”
璇兒微微哼了聲,道:“我只怕你配不上!好啦,將那個人拋給我吧,我要走了。”
金衣侯機械地將辛鐵石拖過來,剛要拋出,他突然住手,沉思道:“不……不行!”
他看了辛鐵石一眼,又看了璇兒一眼,道:“此人奇貨可居,我怎會輕易給你?至少也要拿你來交換才行!”
璇兒瞟了他一眼,眼神中微帶幽怨道:“你怎麼可以乘人之危?這樣可得不到女孩子的心哦。”
金衣侯笑道:“我要心做什麼?那東西太複雜,我實在對之沒把握。我愛一個人,就要她的人!”
璇兒想了想,點頭道:“你這話也有道理。但是你要的是我,不是他,爲什麼卻抓着他不放呢?”話還沒說過,就是一陣銀鈴般的笑聲傳了過來。接着,她蓮步輕移,向金衣侯踱了過來,伸手向辛鐵石抓了過去。
金衣侯就發現了自己處境的尷尬!
璇兒若是不理他提出的交易,直接衝過來搶,他是該阻止她呢,還是任由施爲?若是任由她搶,那自己的籌碼自然蕩然無存;阻止她呢,金衣侯雖然是個殺手,但一面大聲說着愛,一面掏刀子的行徑,還是做不出來的。
既然做不出來,那他就只好眼睜睜地看着璇兒抓住辛鐵石的衣領,將他拖了過去。
這種感覺實在糟透了,金衣侯盯着璇兒道:“你實在太玲瓏剔透了,我方纔只是有些喜歡你,但現在……”他突然大聲道:“我他媽的簡直愛上你了!”
他是那種有什麼就說什麼的人,狂放無羈,根本不管別人怎麼看、怎麼想。
璇兒笑吟吟地轉頭道:“好吧,看在你這麼堅持的份上,只要你能追上我,我就答應你如何?”
金衣侯大喜,追上她?
誰不知道要做殺手,第一就要先學輕功?輕功不好,怎麼制敵機先,怎麼逃?除了劍法與狂氣,金衣侯最得意的就是輕功了,而且……這難道不是打情罵俏麼?美妙的愛情生活從這一刻就開始了麼?
胡思亂想中,金衣侯立即摧動內力,捲風而上。但他的腳才一動,立即發覺不妙!他浩如大海的內力,竟然在這頃刻間消失得乾乾淨淨,不要說是追上璇兒,就連穩住身形都不可能!可憐他跨步太急,此時勁力不繼,撲通一聲摔在了地上!
他大惑不解地爬了起來,滿臉驚異地看着璇兒,璇兒卻盈盈一笑,拖着辛鐵石悠然向外走去,一面嬌笑道:“不止是他,無論誰追上我,我都一定嫁給他!”
金衣侯腦袋中突然靈光一閃,大叫道:“是七支香,一定是七支香!”
璇兒腳步不停,銀鈴般的笑聲響了起來:“答對了。那的確不是七支香,那是僞裝成七支香樣子的失魂散。神醫說的不錯,人歸根到底是懶的,只要想明白了第一重陰謀,就絕對不會再想下去。……我方纔跟你風言風語,便是爲了吸引住大家的注意。”
金衣侯問道:“神醫?神醫是誰?”
璇兒似乎發覺失言,不再說話,抓着辛鐵石快步向外行去。
突然堂中狂風大熾,大堂上的明瓦突然被巨力掀起,一道人影沖天飛下,勁猛的力道立即卷地揮起,轟然怒震中,璇兒踉蹌後退,辛鐵石已在一招之間,被那人搶了去!
一陣尖銳的嘯聲自那人闊口中奔發而出,他手掌上赫然鮮血淋漓,顯然在擊飛璇兒的同時,也受到了暗傷。
璇兒慢慢從地上爬起來,盯着此人,慢慢地,一抹笑容從她臉上顯露了出來:“盧老爺子什麼時候變得這麼鬼鬼祟祟的了?難道不怕夫人出手殺了你?”
她的身上也沾了些鮮血,但她的臉上絕沒有半點痛色,從那破損的衣物上,竟然突出了許多尖銳的硬刺,那些斑斑的血跡,就如死鳥一般,掛在這些硬刺上。
天行劍盯着自己的手:“天荊軟甲?一會再殺你!”他揚聲道:“姬夫人!只要你不出手,這個人就是你的了!盧某絕不染指!”
紫衣女默默站立着,不言不動。
天行劍神情緊張地等待她的答覆。
慢慢地,紫衣女點了點頭。
天行劍大喜,倏然回身,空着的那隻手隔着千人萬人遙指九華老人,豪然笑道:“九華老兄,你只怕想不到會有這麼一天,竟也會中了毒吧!”
九華老人默默垂首,失魂散的毒氣似乎已將他的生命完全瓦解,使他無法做出任何回答。而天行劍方纔敗退出屋,卻恰恰沒有受到毒氣侵染。
他心機極爲深沉,潛伏在旁,眼見有機可乘,立即吞下解毒丹,顯身而出,果然一舉掌控全局。
天行劍臉上容光煥發,聲勢更壯,氣色更紅潤,他大踏步地撞出,附近幾個中了失魂散的江湖俠客內力盡失,受他撞擠,亂紛紛地跌出,天行劍看都不看,一直走到九華老人身前,他的氣焰已滔天,自信心已達頂峰。
他張開手,手上是一枚小小的,火紅的藥丸,天行劍豪笑道:“這是失魂散的解藥,吃下去吧,九華!起來跟我一戰!”
若九華不受解藥,沒有內息的九華並不可怕;若他受了解藥,氣勢也必定消沉,再也無法同他抗爭,他更可以攜着這無上的聲威,一舉將九華老人擊潰!
他畏懼九華老人,武功只是一方面,更多的是幾十年來九華老人累積起來的聲名、威嚴。
天行劍苦心孤詣想尋求的就是這樣一個機會,他與九華主客易位的機會!
再一步跨出,他的藥直送到九華老人面前,眼見九華老人並沒有任何動作,他的自信心更是瘋狂增長,幾乎要將心臟爆開!
九華老人沒有受傷又怎樣?他現在有足夠的信心,可以戰敗全盛時期的九華老人!
骨骼紛紛暴響,天行劍的功力一提、再提!他一拳揮出,絕對能發揮出十二成的功力,而九華老人的武功,不過比他堪堪高了半成而已!
九華老人盯着那枚丹藥,藥上的火紅宛如天邊的晚霞,一直燒到了他的心底,慢慢地,他長長吐了口氣,眼睛擡了起來。
天行劍突然覺得心裡一陣不舒服,爲什麼九華老人眼中沒有恐懼?
面對着如此強大的他,九華老人應該怕得要命纔是!但九華老人的眸子竟然深邃無比,彷彿是濃黑的血墨,將所有的一切都吞噬其中,再無半點剩餘。
天行劍忽然覺得有些惶恐——難道九華老人竟沒有中毒?
他情不自禁地想起幾年前他與謝鉞、九華一起赴魔教之會,一時大意中了魔教的暗算,三人武功盡失,但九華老人硬是憑着過人的膽氣與冷靜,讓魔教摸不清虛實,最後憑藉一枚霹靂堂的火器,摧發出劍氣,衝出一條血路。魔教十大長老一齊彙集,竟讓重傷後的九華從容將兩人救走。跟着九華用靈丹秘法療傷,火速殺回,攻了魔教一個措手不及,重創鐵衣、凌雲兩大長老,魔教氣勢爲之一沮。
就從那時開始,天行劍雖然覬覦泰斗之位,但卻絕不敢正面挑戰九華老人。因爲他知道,無論他的武功修煉到多高,他都不可能有那份冷靜,那份膽氣!
難道、難道當時的情形又重演了麼?
天行劍對自己很憤怒,他不是已有足夠的信心,就算九華武功絲毫未損,也絕能勝出的麼?
爲何此時又有那麼多的猶豫?
九華老人盯在天行劍的臉上,恍惚之中,天行劍就覺一道烈陽在他臉上灼開,耀得他幾乎睜不開眼睛。
天行劍一愕,臉上閃過一陣困惑之色,他情知夜長夢多,再不出手,只怕他一輩子都沒有出手的勇氣了!他隨手將辛鐵石丟開,勁力一鼓、再鼓!
霸悍的勁氣呈螺旋狀在他身周盪開,天行劍闊口張開,突然發出一陣厲嘯!
厲嘯卷天而起,他巨靈似的雙掌也隨之漫天揮舞,向前拍出!厲嘯轟然怒卷,跟掌勁交織薈萃,剎那間真氣暴走,形成一道無形的氣勁,怒射九華老人。
但他只來得及聽到一聲長嘆,然後就見到了一隻手指。
這隻手指倏然之間無限擴大,竟然視他的磅礴劍氣於不顧,一指凌空點了過來。恍惚之間,天行劍忽然覺得他發出的劍氣就在這瞬息之間脫去了他的控制,而與這一指息息相通,劍氣倒卷而回,反向他攻了過來!
九華老人武功未損!
這念頭彷彿九天雷霆,怒震在他的心頭,幾乎將他的膽震散、心震裂!剎那間天行劍所有的信心都在這一瞬間瓦解,他發出一聲淒厲的大叫,轉頭向外衝出。
突然,淡淡的紫影一閃,紫衣女攔住了他的去路,她冷肅的眸子緊緊盯住他,冷冷道:“你爲什麼會有失魂散的解藥?”
天行劍一怔,驚恐地盯着紫衣女。
紫衣女臉上罩下一層銀霜,將那層薄紗也凍住了。
她的聲音一沉,一字字道:“你……你不是盧敖,你是蕭出雲!”
天行劍臉上肌肉一陣扭動,他想笑,卻只發出了一陣難聽的嘎嘎聲:“蕭出雲?蕭出雲是誰?”他悄然回眸,九華老人仍然枯坐在椅上,彷彿從來沒動過一樣。他的心稍稍放下,但眼光才轉到紫衣女身上,便立即凌厲了起來。
紫衣女冷冷盯着他,一字一字道:“你也許沒有想到,紅雲聖母並沒有死!”
天行劍的臉忽然扭緊,完全扭在了一起。
他死死盯着紫衣女,厲聲道:“不可能,我親眼看着她被九幽金蠶咬死!她一定死不瞑目,因爲到了幽冥地獄後,她就會發現跟她一起死的,並不是我,而是一個跟我極像的人!”
他這番話,無疑已承認他就是那個揹負了紅雲聖母的男人,但對聖母的敬畏實在根深蒂固,竟使他忘了這一禁忌。
紫衣女慢慢擡頭,她並沒有望着他,她望向悠遠的天際。
天行劍撞破的房頂露出了雜亂的青天,青天上幾朵慘白的雲正黯然沉浮着。
紫衣女淡淡道:“你也一定沒想到,身受金蠶噬咬的聖母,並沒有死!”
天行劍暴跳了起來:“我說過這是不可能的!我親眼看着萬千金蠶鑽入到了她的體內!”
紫衣女淡淡道:“不錯!但你聽沒有聽說過苗疆蠱母的傳說?”
天行劍臉色登如死灰,他狠狠地挫咬着牙齒,嘎聲道:“我……我早該想到的!”
紫衣女冷冷道:“九幽金蠶是不會殺死蠱母的,相反,它們會療好蠱母的傷勢,併成爲蠱母身體的一部分。”
天行劍身子震了震,畏懼地四處望了望,似乎生恐紅雲聖母突然出現。
紫衣女踏上一步,冷然道:“若不是聖母發現身已有孕,她也一定不會苟活下去。但就算如此,她也只活了三年,三年,你可知道她是怎麼過來的?”
天行劍一聽到紅雲聖母已去世,登時一張皺緊的臉舒放開,縱聲長笑道:“有孕?是哪個野男人的?”
紫衣女臉色驟然變了,她的目光猛然折下,爆炸在天行劍的臉上:“每一代的蠱母都愛的很苦,但我實在沒有想到,這代蠱母竟會愛上個畜生!”
天行劍冷笑道:“便憑這句話,你就該死!”
紫衣女傲然道:“殺我?你夠資格麼?”
天行劍哈哈大笑道:“也許單打獨鬥我的確不是夫人的對手,但你忘了,我手中有失魂散的解藥!”他突然聚指一彈,幾枚黑色的藥丸暴射而出,向黑白無常以及後面幾人彈去。那幾人一張手,將藥丸接住。
天行劍一字一字道:“吞下去,趕緊恢復內力,咱們大夥一起上,殺了這女人!”跟他來的那些人轟然答應,天行劍目光熾烈如火,慢慢從衆人的臉上掠過,他突然出手,一掌擊在了地面上。
登時一塊巨大的青石地板被擊飛,狠狠撞向聚德堂的大門。
只砰嗵一響,大門轟然關上。天行劍冷冷道:“今日之事,絕不能泄露出去,所有的人都殺了!”
那些隨他前來的人不禁遲疑了一下,要知道,這些人雖然追隨天行劍,但他們多出身名門正派,基本的正邪觀還是有的。要讓他們對正道人下手,一時絕難決斷。
天行劍冷道:“若助我成事,九華、謝鉞皆死,我就是武林盟主,此後你們要什麼我就給什麼;但有誰不願助我,我就先殺了他!”
說着,又是一掌轟下,巨大石板怒飆而起,天行劍跟着再出一掌,石板凌空被擊成粉末,飄飄揚揚散了一地。
天行劍怒目站在當地,一瞬之間,就宛如天神下凡,悍然怒震全場。
黑白無常等人不敢再看他,急忙將藥丸填入口中,唰然幾聲響,刀劍紛紛出鞘,向紫衣女逼了過來。
璇兒眼珠子滴溜溜轉了轉,笑道:“你們可知他爲什麼要殺光所有的人麼?”
黑白無常對望了一眼,腳步慢了下來——這是他們都很關心的問題!
璇兒眸中笑意更濃:“因爲他不想讓自己當年的齷齪事流傳江湖,他不願別人知道他就是蕭出雲!那麼你們想想,他既然能殺掉別的人,又怎會放過你們?”
黑白無常身子都是一顫,顯然,他們極爲了解,天行劍是個怎樣的人,他們也很清楚自己對天行劍意味着什麼。璇兒的話,無疑打中了他們心底最恐懼的一點!
天行劍臉色變了變,他揚眉,緊盯紫衣女。
他知道,紫衣女既然已插手此事,替紅雲聖母打抱不平,那她就再也不會放過自己。十年前他雖敗在那一指之下,但十年前的天行劍,絕不是此時的天行劍。
他仍有信心!
而當此情勢,只有全力擊敗紫衣女,他才能活下去!也只有勝利,才能夠保住他這些年辛苦得到的一切。
紫衣女該殺!九華老人該殺!所有的人都該殺!
他性格中狼一般的堅忍、兇殘盡皆迸露出來,冷森森地盯着紫衣女:“請出劍吧!”
說着,他手上猛然一亮,一柄韭葉般的精亮小劍自他的手上旋繞而出,在他內力催送下,劍身猛地飆起一道湛湛青芒。
青芒映在天行劍的臉上,透出一片猙獰。
天行劍一聲冷笑,青芒電閃,向紫衣女貫去!
此劍名曰“天行”,天行劍以此劍爲名,這一劍乃是他壓箱底的本領。他決不能給九華老人跟紫衣女聯手的機會——一旦兩人聯手,他就再無生理。
他一定要儘快搏殺紫衣女,然後再殺九華老人!
青芒電舞,璇兒臉上變色,道:“你這等下賤之人,也敢跟夫人動手!”說着,身子向劍尖上撞去。
天行劍冷笑道:“別以爲穿了天荊軟甲,就什麼都不怕了!”他吸了口氣,陡然之間狂風大作,那柄劍竟彷彿風穴一般,捲起暴天颶風,天塌雷鳴般向璇兒射了過來。
璇兒頓時只覺天昏地暗,一股沛然大力猛涌而至,頓時胸口煩悶無比,向後直跌。
天行劍劍訣一引,韭葉一般的精亮劍光嗡然一聲長震,化作一片銀漢般的光芒,席捲而前!
璇兒一聲大叫,抓起一塊巨大的東西,猛地向飛劍擲了過去。
天行劍傲然道:“再給你十年,你都未必擋得住這柄劍!”
璇兒微笑道:“再給你十年,你的腦袋依舊不靈光!”
天行劍冷冷一笑,青芒飆射,將巨物斬成兩半。哪知兩截巨物竟啪的一聲,夾在飛劍兩側,無論如何都甩不掉!
天行劍吃了一驚,巨物怕不有幾十斤重,緊緊附在劍身上,那柄劍薄如韭葉,哪裡帶得動如此重物?歪歪斜斜地向地面撞去,哪裡還有什麼準頭。
這一下令天行劍吃驚不小,自他融合《紅雲秘譜》別走蹊徑修成這柄飛劍後,可以說無往而不勝,從未遇到這種情況。不禁怒道:“妖女!你用的是什麼邪術?竟敢污我飛劍!”
璇兒哈哈大笑道:“所以說你腦筋不靈光!你知道這是什麼石頭麼?這石頭特別溫柔,見了鐵啊銅的什麼的,就像是見了自己的兒子一般,一把抱住就不放手,慈祥極了,所以神醫叫它爲‘慈石’。你若是能連這一大砣慈石都御成劍芒,那我可真是佩服死你啦。”
天行劍狠狠盯着她,璇兒笑盈盈看着他,卻是全然不懼。
璇兒微笑道:“你還有什麼本事只管施展出來就是,我保證都能接下來。”她拍了拍身後揹負的巨囊,笑道:“這裡面還有許多的寶貝呢!”
天行劍目中精芒忽然一閃,直直地盯在了紫衣女的臉上。
倏忽之間,他臉上的驚惶竟然完全消去,取而代之的,是越來越濃重的劍威。
他沉聲道:“我本來就疑惑,名震天下的姬夫人,什麼時候將面蒙起來了?”
他的目光如劍,冷冷掃過璇兒:“你一意出手,反而更露出破綻來。姬夫人什麼時候躲在別人背後過?”
劍威怒震,他的身軀已挺直:“所以,你絕不是她!”
這一句話出口,他的信心與殺氣倏忽已足,巨大的頭顱都被興奮的火焰灼滿:
“你究竟是誰!”
怒吼如雷霆,掃震全場!
這變化又是奇峰陡起,連中了失魂散的衆豪傑都有些頭暈,卻只有一個人並不意外。
從一開始,辛鐵石就沒認爲紫衣女是當年大敗天行劍之人,因爲璇兒既然不是曼荼羅教的少主,紫衣女也就絕不會是天行劍所懼怕的絕世的高手。
她只會是一個人,閻王神醫。
閻王神醫怎會認識蕭出雲,他並不知曉,但她一心想搶走他,卻只會有一個原因,那就是她想救他。
念及此處,他不禁有些感動,但形如廢人的他,只會拖累別人。拖累九華老人,拖累江玉樓,拖累閻王神醫。
他不能再害任何人,所以,他只能逃走。
他緩緩轉頭,看了九華五兄弟一眼,目光落在江玉樓身上。他們都是同他肝膽相照的人,他不能讓他們爲自己而死。
金衣侯已解開了他的穴道,他悄悄運起了御風訣。
堂中劍氣掌風縱橫,掠過他身體時,就彷彿是將功力硬生生地灌到他體內,是以內息漸漸運轉。他的背緊緊貼在棺材的背面,一面運功,一面小心地遮掩着自己的身形,向暗影處移動。衆人的目光都被天行劍吸引,沒人注意到他。
辛鐵石目光遊動,他在想自己該做些什麼。
他望向九華老人。老人仍然虛弱地倚在太師椅上。他的袍子太寬,椅子太闊,顯得他的身形那麼瘦弱而蒼老。他深深陷進了對若華的思念與悲傷中,目中光華黯淡,但無論劇鬥多急,天行劍的目光卻從未離開他的身體,天行劍的腳步,也再未踏進他身側三尺之內。
他搜尋着江玉樓。江玉樓也中了失魂散,委頓在一邊。但一抹刀光籠罩在她身前,卻是荀無咎在奮力護着她。
辛鐵石嘆息了一聲,不由點了點頭。或許他就是所謂的災星吧,害得九華老人受苦,江玉樓與荀無咎也一齊受苦。若是沒有他,九華老人就不會爲難,而江玉樓也不必非留在九華山上不可了。
璇兒彷彿一團彩光,綻放在堂上。她的笑,她的神鬼莫測的古怪兵刃暗器,讓衆多高手都不敢攖其鋒芒。她的大口袋中總能適時地出現一兩件武林中早就失傳的秘寶,將對手打得落花流水。看來自保綽綽有餘。
說到底,真正該消失的,還是自己啊。
辛鐵石無聲地嘆了口氣,不再留戀,走吧。
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
現在他就是這頭鹿,落在誰手裡,誰就會倒黴。而他還肩負着重要的責任,那就是找出這一切事件背後的兇手。
他要爲若華報仇,他也要還自己清白。
若華、若華,你究竟在哪裡?
辛鐵石無聲長嘆,悄悄鑽入了白雪一般的布幔內。
幕幔裡很安靜,安靜得彷彿忽然進入了另一個世界。
一樽青色的棺木,宛如茫茫寒江上,一葉青滄的孤舟,觸目驚醒地在滿天風雪中漂泊。
若華的屍體已被盜走,棺木裡只有她染血的衣衫。
——那是她曾穿起的嫁衣。
她就宛如一枝生長在王母瑤池中的桃花,雖然美麗,卻只千萬夭桃中最不經意的一朵。默默等待着屬於自己的年華。
當這一刻終於到來時,她卻在盛開的一剎那凋零。
隨風而來,隨風而逝,不留下一絲塵埃。
棺木的冰冷透過掌心傳來,辛鐵石心中一震,忽然感覺跟若華離得無比的近。
若華、若華!
辛鐵石的心痛了起來。他悄悄跪在棺材的背面,奮力思索着,想要理清楚這些天發生的事的頭緒。
有些事情他必須想明白,否則,他就會始終被兇手牽着走,進入一個又一個謎團。
第一,兇手爲什麼要殺若華,又爲什麼要將她的屍體盜走?
第二,兇手是如何在那麼短的時間內殺了若華並遁走的呢?九華山上這麼多絕頂高手,他如何來去自如?
第三,又是誰在九華山莊的水中下了毒的?
最關鍵的一點是,兇手爲什麼要害他?是他結過仇,還是他對兇手有什麼特殊意義?
都沒有,辛鐵石很瞭解自己,自己並不是什麼大人物,隨便個魔教長老就可以將自己打個屁滾尿流。但恰恰就是他,揹負瞭如此一個驚天陰謀。
辛鐵石苦思良久,卻一個疑問都想不明白,他嘆着氣,手掌不由自主的向棺木上磨挲着。
突然,他的手上一空,食指幾乎陷入了棺材裡。
他駭然發現,棺背後的木板,並沒有釘牢,只是虛倚在棺木上的。辛鐵石一觸之下,木板立即向兩邊分開,露出一指寬的裂縫。
辛鐵石心中猛地一動,因爲這太不尋常了!
他不假思索,悄悄地將那塊木板拿了出來。
大堂之上,天行劍掌影霍霍,帶同幾位手下,向正道羣俠攻了過去。那些人一面喝罵無恥,一面拿出身上的暗器毒藥還擊。他們內力雖然盡皆喪失,但其中不乏江湖名宿,身上保命防身之物甚多,天行劍諸人倒也不敢逼迫太緊,一時打了個熱火朝天,沒人注意到棺木幕幔後發生的事。
辛鐵石緩緩拿開木板後,整個人卻呆住了。
本應只存衣冠的棺中,赫然竟躺着一具女子的屍體。
卻顯然不是若華。
辛鐵石認得她,他在九華見到若華的當天,就見到了她,就是她將辛鐵石接到了若華的房中。
夭桃,他還記得她的名字,但他實在想不到,竟然會在這裡見到她的屍體。
是誰殺了她,並將她的屍體放進了若華的棺材中?
此人竟有如此手段,將此事做的神不知,鬼不覺,置往來於山莊的江湖豪客於無物。
辛鐵石沉吟着,這些日子來九華山莊客人極多,每個人都有可能。
他仔細地查看着夭桃的屍身,只因他隱隱感到,殺害夭桃、將她的屍體藏到此處的人,極有可能便是暗算若華的兇手!
一定是因爲夭桃看到聽到了什麼,或者兇手認爲夭桃看到聽到了什麼,纔會下此毒手。那麼,這個“什麼”,究竟是什麼呢?
辛鐵石越看越駭異,因爲夭桃身上根本沒有任何傷口,她的臉很平靜,沒有喜,也沒有驚,彷彿是自然死亡,又或是在睡夢中被奪去生命的。甚至連她的膚色都極爲正常,並不像是失血或者中毒。
辛鐵石的心沉了下去,隱隱中,他又似乎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
他仔細地回想着。
夭桃死了,屍體躺在若華的棺材裡。屍體上一點傷痕都沒有,甚至連中毒或者失血的跡象都沒有。屍體還穿着平時的衣服,衣服很整齊,整潔,只是在衣角有幾個洞。
辛鐵石心中突然一道亮光閃過——爲什麼夭桃的衣角會有洞?
他急忙抓過夭桃屍身上的衣服,仔細地看着。也許是因爲喜期將近吧,夭桃也分到了幾件新衣服,她根本就沒捨得穿——這麼新的衣服上,怎麼會有洞?
辛鐵石仔細地看着這些洞,很容易就可以看出來,這些洞是被撕開的,撕痕很整齊。
他立即得出兩則結論:一,這洞一定是兇手撕的,因爲夭桃極爲愛惜新衣服,也因爲這樣平整的裂痕,顯然貫注了相當的內力,絕非不會武功的夭桃所能做到;二,兇手一定想從夭桃身上找出什麼東西來,而這東西必定不大,也許就是一張紙!
辛鐵石仔細地將夭桃身上所有的口袋都翻了過來,果然,口袋中空空如也,什麼都沒留下。
夭桃藏着的是什麼?是不是就是指正凶手身份的證物?兇手找到了這東西麼?
辛鐵石沉吟着,他仔細地翻看着夭桃的衣服,每個衣角都被撕開,這說明,兇手很可能並沒有找到這件東西。
他眼中忽然有了光芒,因爲他終於看到了希望!
他顧不得再注意堂中的戰況,悄悄退身,沿着白布帷幔的遮擋,向大堂後門走去。
——他要趕到夭桃的房間,儘快找到這件關乎他命運的東西!
而就在這時,堂內的戰局出現了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