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華老人臉色有些冷,他自然知道天行劍如此詢問,絕非好意,但天行劍臉上既然掛着笑容,身爲武林耆老的他,自然也不好發作。
他沉吟着,一時想不起該如何措辭。
九華老人極爲愛惜臉面,雖然痛恨辛鐵石不長進,但在外人面前,卻不肯墜了九華派的威名。想起當年楚南城之事,可當真難以開口。但他乃是薑桂之性,老而彌辣,直到此時,仍然絕無半點後悔。
然而天行劍卻絕非易與之輩。
那些冷笑之人忽然就覺身上有些冷,竟然不由自主地縮起了脖子,什麼聲音都發不出來了。大堂上一片寂靜,所有的燭光都彷彿匯攏在天行劍瘦削的身上。
堂上突然爆發出一陣大笑,天行劍緩緩轉頭,面容已然一片肅然,就見辛鐵石仰天長笑完之後,踏出一步,對他道:“我乃江湖野人辛鐵石,不從屬任何門派,可沒臉稱什麼才俊。”他眼見師父傷重未愈,天行劍如此高手,欺上門來,哪忍再讓師父爲難?
辛鐵石笑完之後,跪在了若華靈前,咚咚磕了三個頭。
若不是因爲他,也許若華就不會死去吧?這三個頭磕完,辛鐵石滿臉鮮血,衣冠盡染。
那之中,帶有多少悲愴?
九華老人臉色黯了黯,天行劍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辛鐵石,臉色越來越冷,卻忽然笑道:“江湖野人?那實在太好了。你可知道我的習慣麼?”
辛鐵石搖頭道:“江湖野人,野生野長慣了,不知道什麼叫習慣。”
這話還未說完,突然眼前黑影閃動,臉上已然熱辣辣地吃了一掌。辛鐵石又驚又怒,急忙出手遮擋,那黑影卻遽然後退,倏忽不見。
天行劍淡淡道:“後輩小子,竟然如此無禮,活該讓你吃點苦頭。我再問你,你可知道我的習慣?”
辛鐵石不答,他怒視着天行劍的身後。
一左一右,兩個人影虛晃晃地立在天行劍的背後,雖然堂內燈火通明,但這兩人的面容、身姿卻看去有些模糊,只看出兩人又高又瘦,一人黑衣,一人白衣。黑衣如墨,白衣如雪,在模糊中卻又那麼鮮明。
辛鐵石咬牙道:“黑白無常?”
白衣人白無常淡淡道:“專鎖你命的追魂太歲!”
黑衣人黑無常接着道:“回話!”
辛鐵石慢慢笑了,他是個隨和的人,雖然他能夠感受到天行劍、黑白無常那濃冽的敵意,也知道他們並未將自己放在眼裡,只是借自己來羞辱九華老人,他並不覺得怎麼生氣。
也許是自身遭遇已足夠辛苦了,別的事情就能看得開了吧。
辛鐵石緩緩道:“請老前輩講。”
天行劍冷笑道:“我的習慣就是我在說話的時候,絕不允許別人打斷!你既然無門無派,那我也不好意思爲難你,你自斷一隻手臂吧。”
辛鐵石又笑了。
儘管天行劍是當世有數的高手,儘管黑白無常的名頭也極爲赫赫,儘管不算這三人,他們帶了的人馬也絕不是他能抗衡的,但辛鐵石還是笑了,而且是有些揶揄的笑。
他覺得天行劍太天真了。
這個念頭若是說出去了,他只怕立即就會被五馬分屍,但辛鐵石還是輕輕地、淡淡地、甚至就像教育小孩子一樣說了出來:“你可真是天真。”
天行劍臉色立即就變了,他口中陡然發出一聲短促的嘯聲,冷叱道:“殺!”
大堂燭火驟然一黯,兩道狂風自天行劍的背後捲了出來,一黑一白,向着辛鐵石怒嘯而至!黑白無常雙手抖開,黑無常的一雙手慘白如美玉,白無常的一雙手卻獰黑如污血,四爪凌空揮舞,交織成一張巨大的爪網,向辛鐵石當頭罩下。
辛鐵石看也不看,反手一劍撩出。
以他現在的武功,反正是打不過,又何必操心用什麼招數?
這一劍遞出,同時送出的,也是自己的生命。
哪知他的劍才動,兩隻袖子立即自他的背後探出,宛如神龍出水,夭矯變化,卷空拏舞。立即那四爪攪起的龍捲爲之一黯!
黑白無常同時一聲冷笑,同時一撤身,跟着冷風大起,他們手中各自掣出了一根精鋼打製的哭喪棒,連環交擊,雙棒發出一陣攝人心魄的怒嘯聲,向着靈均與辛鐵石轟卷而下。
靈均本身功力極爲深厚,得問心丹之助後,這半日的工夫,功力已恢復了一半,雙袖靈動之極,電卷星飛,剎那間跟黑白無常拆了十餘招,絲毫不落在下風。
天行劍見黑白無常久戰不下,臉色越來越陰沉,突然冷道:“沒用的東西!”
黑白無常臉色一變,兩人霍然凌空躍起,哭喪棒揮舞如風,悍然向靈均當頭砸下!兩人勁力全都摧運到了雙棒之中,這一擊當真如泰山壓頂,就算拼了性命,也要擊殺靈均!
靈均聽到風聲險惡,情知兩人要拼命,但黑白無常的招數太過猛惡,如果靈均一退,辛鐵石勢必會獨受此招。是以靈均不退反進,雙袖卷繞而上,向黑白無常迎去。
三人都是全力出手,再不留半分餘地,眼見這一擊之下,三人勢必兩敗俱傷,突聽九華老人輕喝道:“住手!”
靈均一聞之下,雙袖立即回捲,身子退後一步,衣帶緩招,就如從未動過一樣,竟然完全不理會黑白無常來勢猛惡的雙棒。
黑白無常眼看可以將靈均斃於棒下,心中都是一喜,但隨即想到九華老人號稱武林泰斗垂三十餘年,雖然此次聽天行劍說他已重傷,所以大家約好,上九華山來送他一程。但這終究是傳言而已,若有半分差錯,他們兩人可是絕難承受九華老人的怒氣。是以黑白無常對望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驚懼。
兩人本是雙胞兄弟,心意相通,當下勁力都是一收,哭喪棒倏然迴轉,向對方擊了過去。
堂上衆人都以爲他們兩人打傻了,竟然自己人打自己人。只聽轟嗵一聲天翻地震的大響,雙棒交擊,消去了前擊勁力,黑白無常飄身退後,竟然毫髮無傷,看來這一招兩人練過不止一次了。
天行劍眼中又閃過一陣怒意,他冷笑道:“九華山的規矩可真是大的緊,要來管教客人麼?”他右手青筋暴起,按在椅子扶手上,登時靈堂中的氣氛爲之一緊。
九華老人臉色絲毫不動,淡淡道:“其餘人要講規矩,我這位大弟子就不必講了。”
天行劍盯了靈均一眼,道:“爲何?”
九華悠然道:“因爲從這一刻開始,他就是九華派的掌門!”
此話一出,大堂上人人聳動。要知道九華老人乃是惟一一位衆望所歸的武林泰斗,他指定的下任掌門,便是下屆武林盟主最有力的人選。這等掌門輪替,往往是江湖轟動的大事,卻不料就這麼隨隨便便地發生了,那自然是有意跟天行劍過不去。
天行劍臉色更黑,幾乎就要發作。他望了九華老人一眼,九華老人斜倚在椅上,臉色猶如枯槁,看去搖搖欲墜,但神情中卻自然有份寧靜。
天行劍不禁心中沉吟,有心立即發難,但又恐傳言有誤,若是九華老人武功未損,以他素日的威望,自己帶來的人,只怕九成都不敢動手。單憑自己與幾個門人,可萬難是他的對手。
是以他沉思良久,臉上怒色忽霽,哈哈笑道:“想不到今日上九華來,本爲拜祭嫂夫人芳魂,卻還能目睹到如此一樁喜事,當真是老夫有緣。賢侄遭遇七禪蠱而大難不死,可真是必有後福啊。”
靈均兩隻幽暗的眸子向着他,淡淡道:“你知道我們遇到了七禪蠱?”他們遇襲之事,絕無幾人知道,難道天行劍就是那黑衣人之首?
不只靈均,其餘幾弟子都暗暗聚力,準備發動雷霆一擊。
天行劍笑道:“九華真人的弟子,又豈是凡品?能將你們幾人傷到如此之重,大概還沒有幾位高手可以辦到。而我剛好見過七禪蠱傷人的形狀。”
幾人還在思索天行劍此言真假,就聽他悠然笑道:“常言道好事成雙,小弟自然也不甘落後。”
他拱手向九華老人道:“有煩九華兄一事。”
九華老人笑笑道:“但有所命,不敢不從。”
天行劍道:“我今日見到一位資質很好的少年,有心收他做個關門弟子,想請九華兄做個證人,也好讓他在江湖上有些薄面,還望兄臺玉成。”
九華老人淡笑道:“此乃好事,老朽自然從命。但不知這位少年在哪裡?”
天行劍道:“就在這裡。”
他隨手一指,所指正是辛鐵石!
九華老人瞳孔驟然收縮,然後又緩緩放開。天行劍並沒有放過這個微小的變化,他緊緊盯着九華老人,淡笑道:“我少年之時浪跡江湖,受盡了風霜雨露之苦,今日見他自稱江湖野人,不禁大有感觸,他拜我爲師之後,我必會好好待他,從此便可有個家了。”
他說得冠冕堂皇,臉上神色也甚是慈祥,但目光深處,卻是一片冰冷,靜待着九華老人的反應。
他並沒有遽然拿着辛鐵石叛師入魔之事做文章,也沒有在靈鈞阻止黑白無常時反目,都是因爲九華老人武功實在太高,江湖地位又極爲卓越,他必須要有十分的把握,纔可出手,務求一擊必中。而面對堂中這麼多江湖漢子,拿話語擠兌住九華老人,無疑是最好的辦法。
另一個好辦法,就是儘快查知九華老人的底細,只要九華老人受傷之事屬實,武功減到九成以下,他就有必勝的把握。那時就可以報這多年銜恨了。九華老人也深知此點,一直深藏不露。但越是深藏不露,那就越是可疑。
天行劍想到此處,心中大定——他又何必急呢?
只要辛鐵石拜了他爲師,生殺予奪就完全置於他手,那時想要揭破此事,大大羞辱九華老人一番,還不是手到擒來?
天行劍越想越興奮,面容也就更紫。
九華老人淡淡道:“只要他願意,老朽又有何辭?”
天行劍眉峰一軒:“既然九華兄已經答應了,就請主持此事吧。”
九華老人沉吟着,靈柩之前燃着的兩隻白燭搖曳着,九華老人就盯在這兩朵燭光上,良久,嘆了口氣,道:“我倦了。”
靈均立即踏上一步,朗聲道:“衆位請回吧,送客!”
隨着這一聲呼喝,韋雪衣、商赤鳳、君天烈同時踏上一步,齊齊向天行劍躬身。
天行劍雙眉陡然豎起!他冷冷盯着九華老人,九華老人卻負手背對着他,凝視着若華的畫像。
蒼白的燭光,蒼白的靈柩,蒼白的畫像。
天行劍的臉色變得鐵青,他的雙眉豎得越來越高,臉色也越來越青,青滲滲的有些怕人。忽然“咯”的一聲響,他身下的木椅竟然碎裂!
天行劍一言不發,突然走到了若華的靈柩前,深深一躬,道:“嫂夫人芳魂未遠,當銜恨枉死,小弟與九華兄多年知交,無一刻不在心,是以誓當爲嫂夫人報仇。”隨即翻身道:“帶上來!”
門外有人轟然應了一聲,兩人押着一人搶了進來,使勁一推,那人撲倒在了若華的靈前。
天行劍對靈柩一揖,肅然道:“小弟在九華山腰截下此人,驗明是魔教孽子,又知他與嫂夫人之死干係極大,所以冒昧帶了來,以慰芳魂。”
那人雙手反綁,顯然已被點了穴道,幾乎行動不得,良久才從地上爬了起來,笑道:“盧敖!你若不施暗算,未必是我的對手!”
辛鐵石聞聲變色,驚叫道:“江玉樓!”
那人回首見到他,臉上一陣驚喜,鼻子慢慢皺起,漾成一個笑容,舒了口氣道:“你還沒死。”
他臉上滿是血污泥塵,身上衣服一片凌亂,絲毫看不出原來那襲潔白的狐裘模樣。只有那笑容,還依舊那麼曠達,慵懶。
辛鐵石心中一痛,天行劍冷冷看着他們,聲音微微高了一點:“荀無咎,荀少俠。”
柳月刀荀無咎,解憂刀江玉樓,本是不共戴天的敵人。天行劍此時叫出荀無咎,所爲何意,自然不言而喻。
人羣分開,荀無咎慢慢地踱了出來,搖曳的燭光映在他臉上,顯得有些陰晴不定。
天行劍盯着他:“你與江玉樓的冤仇結了這麼多年,江湖共知。現在我給你個一了恩仇的機會,你殺了他吧。”
荀無咎低着頭,他沒有看江玉樓,也沒有看天行劍,他在沉吟。
江玉樓對着辛鐵石微笑道:“我們不妨賭賭看,荀無咎會不會動手?我猜他必定難以拒絕這等美差,因爲他本打不過我的。”
他想要逗着辛鐵石笑一笑,但辛鐵石卻根本笑不出來。
現在又添了個荀無咎,他更沒有把握救走江玉樓!若是平時,荀無咎必定會幫他,但現在,他負罪之身,卻哪裡還有朋友?
天行劍冷冷道:“你還猶豫什麼?”
荀無咎緩緩擡起頭來,他的臉色有些奇異,他的目光緩緩轉到了江玉樓的臉上:“我的確打不過你,我跟你斗的時候,每次都無法施展出我最強的一刀。”
他吐了口氣,仰頭望着漫天的白綾:“因爲你是女人。”
四下頓時一片驚聲!
他霍然轉頭,對着天行劍道:“你知不知道我有個習慣,我絕不殺女人。”
天行劍臉色一變,名滿天下的江玉樓竟然是個女人,這實在是他絕沒有想到的!
江玉樓呆了呆,怒聲道:“荀無咎,你答應過我不說的!”
這消息突如其來,最爲吃驚的卻是辛鐵石。
江玉樓是個女人?他驚訝地看了江玉樓一眼,但見“他”眉目如畫,似乎頗爲嫵媚,但行事蕭疏拓達之極,並無一絲兒女態,又可怎麼像是女人呢?
他們兩人相知多年,橫劍江湖,並肩做過多少豪邁之事,他一直將江玉樓當作最知心的朋友,但現在……他竟然是個女人!
女人並沒有什麼不對,但生死相交的兄弟突然成了女人,辛鐵石無論如何都扭不過這個彎來。一時他只能呆呆地看着江玉樓,心中波瀾起伏,殊不下於方纔逆抗天行劍時。
荀無咎冷笑道:“不說,我怎有理由救你?”他的刀突然出手。
冷月葬花魂。
這一彎冷月,就如天之眼,夜之心,合着搖曳的銀燭之光,在靈堂中驟然出現,霍然將江玉樓以及押解她的兩人罩了起來。銀光宛如最精緻的筆意,穿梭於三人之間,書寫着馴雅的文字。
只聽叮叮一陣密響,江玉樓身上束縛盡被斬斷,一股刀勁蓬勃而發,押解兩人不由自主震開三步,刀光隨之湮滅,荀無咎兩手空空,蕭蕭然踏上一步,站在了江玉樓的身前,淡淡道:“我的習慣是個好習慣,我希望各位也要有這個習慣。”
天行劍的目光變得凌厲無比,他深深盯着荀無咎,他實在沒有想到,荀無咎竟然會這樣做。這實在大削他的面子,如果不是因爲荀無咎是當今風頭最勁的少年英俠,而他又是荀府的長子,他一定會立即出手,廢了他的武功!
現在,他只希望荀無咎能給他一個解釋。一個可以讓他還能顧忌荀府聲威的理由!
突然一人揚聲道:“好!好!”
天行劍霍然轉頭,就見坐於九華老人另一側的謝鉞站了起來。
天行劍的臉色更青,他雖然自問武功絕不低於謝鉞,但若謝鉞站在九華老人一邊,那他就再無半分勝算。就算加上黑白無常、五大弟子以及他邀來的那些人都不行。
天行劍冷然道:“不知謝莊主有何高見?”
謝鉞凝視着荀無咎,道:“就算江玉樓是女人,她仍然是魔教中人,你有什麼資格將個人習慣凌駕於江湖道義之上,放過她呢?”
天行劍登時釋然。這實在是個很好的問題,荀無咎若是不能提供一個說得過去的回答,只怕他就再也無法在江湖上立足了!
荀無咎笑了:“弟子本就不想將個人習慣擡高到江湖道義之上。但江湖中人都知道,荀無咎與江玉樓必有一戰,這一戰,將只能有一人存活。所以,弟子想將江玉樓帶回荀府,等江玉樓將養完好之後,與弟子公平一戰。這一戰,就定於一月之後的九華山天涯!”
天行劍冷冷道:“誰知道你中途會不會將她放走?”
荀無咎的手突然動了,唰然一聲輕響,一彎冷月倏然射出,清芒霍霍,閃耀在他的手間。這是他的柳月刀。
雖然江湖上人人知道荀無咎用的是柳月刀,但真正見過此刀的人並不多。此刀冷氣極重,周身宛如圍裹在一層濃霜之中,幾乎看不清刀身何形。隱約似是一道彎痕,如同柳眉一般,輕而且薄。
荀無咎伸指一彈,柳月刀泠泠清響,荀無咎朗聲道:“我以此刀爲誓,一月之後,江湖上若有荀無咎,則無江玉樓;若有江玉樓,則無荀無咎!”
江湖中人,多以兵爲名,尤其是荀無咎這種人,對成名兵刃更是看得極重。這等以刀爲誓,那是絕不會背叛的了,況且是對着浩浩江湖中人。
天行劍雖仍恚怒,卻不好再說什麼。
謝鉞點頭道:“既然如此,我們這些前輩也不好逼你。只是我提醒你,荀府有今日之名頗爲不易,你要好好珍惜纔是。”
荀無咎點了點頭,道:“這一點弟子心中極爲清楚。走吧。”他這最後一句,卻是對江玉樓說的。
江玉樓笑了笑,道:“我不必去荀府,也一樣可以養傷,你放心,一個月之後,我必定會到九華山來,挨你這一刀的。”
她走到了辛鐵石的面前,笑道:“你不會因爲我是個女子,就不跟我做朋友了吧?”她的笑容仍然磊落之極,卻讓辛鐵石面孔都紅了,大窘道:“那怎麼會?”
江玉樓笑道:“那就好了。反正他們一口咬定你勾結魔教,辯也辯不清楚,乾脆我就留在這裡幫你好了。”
辛鐵石苦笑道:“此處危險之極,我看你還是走的好。荀府……荀府很好的。”
江玉樓滿不在乎道:“千古艱難惟一死,我連死都不怕了,還怕什麼危險?”她轉頭對辛鐵石道,“你怕不怕死?”
辛鐵石道:“我……”他忽然發覺自己無法回答這個問題,因爲他實在已不能再怕死。所以他慢慢搖了搖頭,更何況,他也已爲江玉樓的盛情感動——就算她是女子又何妨?
江玉樓輕輕地笑了:“那就可以了!”她走上去站在辛鐵石身邊,全然不顧堂上衆人紛紛變色。
冷月消散,自江玉樓開口向辛鐵石說話的那一刻起,荀無咎的臉色就變得極爲難看。但他並沒有說什麼,只是悄悄地退後,退到了大堂中最深沉的陰影裡。
天行劍冷笑道:“好!自古英雄出少年,盧某今日算是見識到了。”他閉口不提辛鐵石反投魔教之事,是因爲他還沒將辛鐵石與九華老人拉上關係。
單單對付辛鐵石有甚用?所以下一步的計劃就是一定要讓九華老人開口,最好是說出辛鐵石就是他的弟子!
天行劍想到此處,轉身對九華老人一躬,道:“九華兄,魔教欺到了九華山上,就請兄下令,咱們與他拼個你死我活吧!”他這句話明着是尊重九華老人,實際卻是在擠兌九華老人,要他不能再裝聾作啞。
九華老人長嘆一聲,道:“若華、若華,何日纔有你所說的淨土呢?”他緩緩轉身,依舊坐在那隻椅子上。天行劍的椅子被他一怒坐碎,此時只能站着,微微有些尷尬。
九華老人也不理他,淡淡道:“我一生秉承的信念就是除惡務盡,要將天下所有的壞人都消滅乾淨,還世人一個清平世界。但當我遇到內子之後,才知道打打殺殺只是我們習武人的理想,在不會武功的普通人看來,他們所求的,只是每天寧靜的生活而已。可惜,內子嫁給我之後,卻連一天寧靜的生活都沒過成,反而在新婚之夜履此大難。”
他沉默着,枯槁的臉色在燭光映照下透出一點蒼老的紅暈,緩緩道:“諸位能不能看在亡妻的薄面上,給她一日之寧靜呢?”他站起身來,朝着衆人羅圈一躬。
九華老人何等的聲名地位?這一揖之下,衆人紛紛站起還禮,都覺他夫妻情深,天行劍就算與他有再大的過節,也不應該在此日與他難過,是以全都斜眼看着天行劍。
衆人心中的想法,天行劍如何不知?他臉上陰晴不定,顯然不願捨棄如此好的報復機會。但他轉念一想,登時釋然,拱手道:“九華兄伉儷情深,小弟極爲動容。嫂夫人之心願,小弟恨不能粉身以全,深感愧疚。既然如此,小弟當率部退走,還九華山莊一個清淨。”
他一揖之下,回身揮手道:“我們都走吧!”說着,當先向外走去。在走近房門時,他的手突然揮出,冷笑道:“你們也跟我走吧!”他的手大如蒲扇,這一揮出,五指一齊張開,充盈的內力頓時形成一個強悍的漩渦,當頭向辛鐵石與江玉樓罩了下來。
辛鐵石重傷,江玉樓穴道未解,就算九華老人想出手,中間也隔了那麼多人,天行劍已經算計清楚,必可一擊而中!
辛鐵石與江玉樓臉上變色,突然一蓬火炸開,卻是辛鐵石舞動青陽劍,勉強將劍火迫了出去。
天行劍咦了一聲,道:“青陽老兒的劍怎麼在你手中?怪不得他給我打得鼻青臉腫也不肯出劍呢!”但他接着冷笑道:“青陽老兒尚且不能奈何我,何況是你!”
他的手雖然大,卻靈巧之極,食、中兩指凌空一捏,那朵劍火竟然懸空停住,就宛如琉璃雕就的一般,再也不能動分毫。天行劍跟着巨掌拍下,劍火轟然怒發,強了何止兩三倍,炙天怒張,向兩人燒了下來。
辛鐵石與江玉樓狼狽躲閃,忽然胸前至陽、靈臺穴都是一麻,就再也不能動了。
天行劍一擊得手,心下甚是舒暢,笑道:“九華兄,礙眼的人我就都幫你帶走了!”他生恐九華老人出手,搶步向外走去。
突然,一襲淡淡的人影攔在他面前,虛無飄渺的聲音響了起來:“你不能帶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