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無咎抱着江玉樓發足狂奔,九華山連綿不絕,靜靜臥在一片黑暗中,看不到盡頭。荀無咎的腳步絕不停歇。
傷處的鮮血不住滴下,他看都不看。他的手中仍然握着那截斷刀,握得緊緊的,再也不肯放開。
淙淙流水之聲傳來,荀無咎的腳步忽然住下,他沿着水聲而去,只見一灣很小的山泉橫在大石懷抱裡。
荀無咎將江玉樓放下,沉聲道:“你快喝些水,我們繼續趕路!”
江玉樓慢慢站直了身子,她試着運了運真氣,發覺大部分經脈已經通暢。
逃麼?她看了荀無咎一眼,此時的荀無咎已經絲毫沒有那濁世佳公子的風儀了,他的身上又破又髒,沾滿了血跡灰土,頭髮蓬亂,臉上縱橫添了幾道傷痕。除了眸子依舊透着昔日的清澈溫文之外,整個人疲憊之極,落魄之極。
他又爲什麼落到這步田地呢?還不是爲了自己?
江玉樓無聲地嘆了口氣,想起方纔荀無咎寧願性命不要,也護在自己身前的舉措,心中不禁一痛。
那一刻,他真是想用生命來守護自己啊。
江玉樓又輕嘆了口氣,問道:“我們要到哪裡去?”
荀無咎儘量剋制住體內的灼痛,撈起了幾口水,喝了下去:“我們要到一個沒有正道,也沒有魔教的地方!”
江玉樓訝然道:“爲什麼要到這樣的地方去?”
荀無咎道:“因爲只有到這樣的地方,你纔會愛我!”
他猛然扭頭,熾烈的目光緊緊盯在了江玉樓的臉上。
江玉樓禁不住退了一步!
荀無咎一字一字道:“我絕不容你嫁給別的任何人,你是我的,你一定是我的!”
他的話語灼烈,他的整個人也灼烈無比,彷彿一團火燃燒在這九華山頂。
江玉樓輕輕搖頭:“不行的,感情的事情,又怎能勉強?”
荀無咎怒道:“爲什麼沒法勉強?我知道你愛的不是我,是別人,但到了只有我跟你的地方,你遲早會愛上我的!”
他冷冷道:“就算你愛不上我,我也要留你在身邊,只因爲,只因爲我容忍不了你陪伴在別的男人左右!”
他的手緩緩擡起,斷刀遙遙指着江玉樓。
緊緊握住的手指間,點點鮮血墜落。
荀無咎咬牙道:“若擋着我的是因緣,我就斬斷因緣;若擋住我的是這蒼山,我就斬斷蒼山!”
江玉樓看着他那狂烈的瘋狂,輕輕道:“你能斬斷我的心麼?這心裡面並沒有你。”
荀無咎猛地跨上一步,吼道:“爲什麼?爲什麼你會喜歡他?我哪裡不如他?”
江玉樓淡淡道:“我遊俠江湖,人人聽說是魔教,不是喊打喊殺,就是阿諛奉承,就只有臭石頭,把我當成是朋友,跟我談理想,談劍道。他可從來沒顧忌我是魔教中人,也從來沒求我爲他做什麼。在他身邊,我能夠感受到,他不是因爲我的容貌,我的品德,我的武功,我的家世而同我交遊,他結交的,就是我這個人而已。所以,我很放心,有一天的我的容貌不再美麗,我蒼老得拿不動刀了,我失去了一切的一切,石頭仍然會跟我一起喝酒論劍,不會拋棄我。因爲他不是因爲這些而同我結交的,自然不會因爲失去這些而離開我。在他面前,我就是三個字:江玉樓。”
她仰起頭來,臉上帶着一抹微笑,與辛鐵石共處的點點滴滴,就彷彿這夜晚的風,雖然看不到,卻能真真切切的感受到,吹颳着將她包圍住。
她嘆息聲一如風:“你捫心自問,如果我從未擁有過美麗的容貌、高絕的武功,身爲荀公子的你,會多看我一眼麼?”
荀無咎厲聲道:“當然會,我喜歡的是你!我可以爲你與正道而戰,我也可以毫不猶豫地跟着你加入魔教!難道你沒有看到,我是怎麼奮不顧身地對你的麼?”
江玉樓輕輕搖着頭,她的臉上有着荀無咎看不出來的表情:“有的人會因容貌而喜歡別人,有的人會因善良而喜歡別人,有的人會因才華而喜歡別人。你喜歡的,我只是其中的一種。因品德或者才華而喜歡,這很高尚,但卻令我覺得恐慌。如果我善良,這個世界上有無數的人善良,你是否會喜歡他們中的任何一個,正如喜歡我一樣呢?如果有一天,你發現我不善良了呢?這樣的愛讓我恐懼,因爲我發覺我隨時會被這樣的愛拋棄。”
她的眸子淡淡的,彷彿是一抹與世隔絕的光:“你就彷彿一團被壓抑太久火,只要有機緣,你就可以猛烈地燃燒。我不懷疑你對我的感情的真僞,但我生恐一旦這激情不在時,你是如何獲得我的,你就會如何拋棄我。”
荀無咎眼中滿是痛苦:“決不會的!我連生命都可以不要,又怎會拋棄你?”
江玉樓臉上掛着一抹寬容的笑,道:“我師父就是因爲愛得太激烈,所以被那個男人無情地拋棄了,一輩子都生活在心中的痛苦中。那條路……我不想再走了。所以,就算天涯海角,我的心在哪裡,我的人一定會在哪裡。”
她的話語並不激烈,但其中蘊涵的決絕,卻讓荀無咎禁不住一窒。他緊緊盯住江玉樓,這一次,江玉樓並沒有躲閃,她的眸子澄清但卻決絕,再無法動搖。
荀無咎眼中閃過一絲失望,他的身子劇烈搖晃起來,喃喃地,他問道:“難道……難道我連一點機會都沒有了麼?”
江玉樓搖了搖頭,道:“我的心只有一顆,它是不能分開的。”
荀無咎道:“連一點點……一點的機會都沒有麼?”
他滿含期待地望着江玉樓,他似乎已燃燒了所有的生命,只爲等待一個希冀的回答。
江玉樓忽然有些不忍心,她輕聲道:“你是個好人,遲早會找到值得你愛的人的……”
荀無咎猛然跳了起來,大吼道:“住口!”
他的全身彷彿都燃燒了起來,一落在地上,他的整個人就定住,彷彿用盡一生的情意,緊緊盯住江玉樓。
猛然,他劇烈地咳嗽起來,鮮血從他蒼白的指間狂涌而出。
江玉樓驚道:“你怎麼了?”
荀無咎拭去臉上的血痕,緩緩直起身:“我一定要證明給你看,我的愛無人能及!十年、二十年夠不夠?二十年之後,我依舊可以爲你死!”
他一把抓住江玉樓的手臂,道:“走吧,我們就去天涯海角,二十年之後,我再要你嫁給我!”
他緊咬的脣讓他看起來有些瘋狂,雙手雖然用足了力氣,但仍然在不停地顫抖着。
在這虛無空曠的九華山上,他就彷彿是一片落葉,雖然逆風飛揚,卻註定將要隕落。
江玉樓不忍再掙扎,任由他拉着,走向那傳說中的天涯海角。
突然,一個淡定的聲音傳了過來:“你不能走。”
荀無咎的身子突然繃緊,手中斷刀驟然亮了起來。
他怒喝道:“是誰?滾出來!”
那聲音中明顯加了一分怒氣,道:“無咎,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心浮氣躁?”一個青色的身影落了下來。他就彷彿是浮在這滿天的風中,跟這山,這水,這樹這木都融爲一體,無論什麼時候出現,都絕不突然。
荀無咎的聲音禁不住軟弱了些:“謝……謝莊主?”
來人滿臉道氣,意定神閒,正是還劍山莊的莊主謝鉞。他一落地,打量了荀無咎與江玉樓一眼,眉頭微微皺了皺,道:“你要帶她到哪裡去?”
荀無咎急忙將江玉樓拉到身後,道:“我……我要帶她到個沒有正道、也沒有魔教的地方!”
謝鉞斥道:“荒謬!天下哪裡有這種地方?”
荀無咎高聲道:“有的,一定有的!只要真心去找,就一定能找到這樣的地方!”
謝鉞冷冷看着他,臉上的神色漸轉肅殺:“好,就算有這樣的地方,你走了之後,你的父母怎麼辦?荀府的名聲怎麼辦?你還說要去投靠魔教,那麼,你的刀是否準備好了向你父親砍去?”
荀無咎身子震了震,他並不畏懼跋涉千里,也不畏懼認賊作父,但他卻沒想過,這之後會怎樣!
是啊,荀府怎麼辦?他的父母怎麼辦?他們戰場遭逢時,又將怎麼辦?一旦如此考慮,他的氣勢不禁餒了下來。
江玉樓輕輕地將手抽了回來。
荀無咎心中亂成了一團麻,待到察覺,卻已無法把握了。
愛,真的可以不顧一切麼?
謝鉞長嘆了一口氣,道:“跟我回去吧。你已在天下羣豪面前允諾與她一戰,爲了荀府名聲,爲了正道尊嚴,這一戰都必須進行。你們哪一個都不準走。”
荀無咎笑了笑,他的笑容有些傷感,又有些驕傲:“那只是個藉口而已,難道荀無咎就一定要一諾千金麼?”
他轉頭,望着江玉樓:“你始終不相信我會如一,那我就一天一天地證明給你看。”
他回過頭來,斷刀擡起,指向謝鉞:“謝莊主,在下邀你一戰。敗了,你放她走,我任由你發落;若我僥倖勝了一招半式,那你就放我們倆走!”
謝鉞沉吟着,慢慢道:“要怎樣才能留下她?”
荀無咎斬釘截鐵道:“除非是我死!”
謝鉞沉默着,他像是忽然老了幾歲,快跟這夜色融合在一起了。
他看着荀無咎,荀無咎努力挺直了身子,控制着激盪的心緒,握刀的手漸漸穩定下來。面對着謝鉞這樣的敵人,他是不能有絲毫心浮氣躁的。
他要守護江玉樓!
這信念將他所有的胡思亂想都壓下了,嗡然一聲震響,他手中的斷刀被內息催逼,竟然發出了一團月色的光芒。
荀無咎忽然有了信心,他還能一戰!
謝鉞定定地看着這團光芒,彷彿是一個垂垂老者,看着少年人逼人的青春,逼人的愛。
他緩緩道:“記得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你總是練不好柳月刀的第三式‘雲中攬月’,我想點撥一下你,但你斷然拒絕,你說你能行。果然,三個月之後,你不但練成了第三式,就連最難學的最後一式,也已頗有心得。你爹爹說你這三個月來,每天只睡兩個時辰,其餘的時間,全都在練刀。那時,我就對你有了印象。再後來,你名震天下,與江玉樓第一戰,誰也沒贏。你認爲是恥辱,把自己關在屋子裡,三天不飲不食,不言不語。我去看你,本想將還劍山莊的劍譜傳給你,刀劍合璧,令你武功更上一層樓。但你說誠於刀刀才利,不願學我的劍法,仍然刻苦練刀。一年之後,你再度與江玉樓交手,雖然仍然勝負未分,但你回來之後神情淡定,我就知道你已得刀之三昧,不用任何人指點了。我本對你期許很高,卻絕沒想到,竟有與你戰場相逢的一天。所以我只出一劍,如果這一劍你能躲得過,那我就認輸,天涯海角,任你去找沒有正道魔教的地方。少年人的事,我老頭子就管不了那麼許多了。”
說着,光芒陡顯。謝鉞的整條手臂都籠罩在青芒中,劍之青芒,殺人的光!
荀無咎的臉色陡然僵住。就算距離這麼遠,那青芒中灼顯出的逼人殺氣,仍然透骨傳來,幾乎將他全身都浸透了。
他的信心也在這刺骨嚴寒中,漸漸消磨殆盡。
而那青芒還在不住擴散,似乎無窮無盡一般,從右臂而始,漸漸向謝鉞身體的另一邊渡去。不多時,他整個人都籠罩在這片青芒中,看去詭異而凌厲,而殺氣也彷彿天怒神威一般,四散狂溢而出。
荀無咎忽然發現自己的信心是那麼脆弱,因爲他根本找不出這片青芒的弱點!
這已不再是掌劍,也不是劍氣,而是以身爲劍。這種境界,遠遠超出了荀無咎的想像。就算要拼命,他也已無從拼起了!
天涯海角,那片沒有正道魔教的樂土,忽然變得無比遙遠,隔斷在這片青芒外。
謝鉞的聲音,也變得是那麼遙遠:“你若準備好了,我就出手了!”
荀無咎忽然返身,一把抓住江玉樓的手,他的聲音竟仍鎮定無比:“我需要你的幫助!”
炎炎烈息透下,他的真氣居然全部透過握緊的手,傳到了江玉樓的體內!
江玉樓一驚,她擡頭,就見雖在污血中,荀無咎的笑容仍溫煦無比:“我將功力全都渡給你,現在你正邪合一,不但解了失魂散的毒,而且功力更增三成。以你現在的功力,施展出解憂一刀,我相信天下絕沒有人能擋住你!”
他的目光堅定之極:“是被謝莊主抓回去,還是我們此後浪跡天涯,全憑你來決定好了!”
江玉樓默然,她的心中忽然涌起了一陣激動。
荀無咎竟是這麼相信着自己!她澀然道:“你就不怕我功力恢復後跑走?”
荀無咎搖了搖頭,笑道:“我怕。”
江玉樓道:“那你……”
荀無咎截口道:“天下門這麼多,我哪能一一關起?我忽然想通了,兩個人要在一起,還是兩心相知纔好,我那樣逼迫,又豈能真的留住你的身?”
他淡淡道:“而且我知道現在只有解憂一刀,才能破除謝莊主的身劍!”
江玉樓沉默着,第一次,她深深地打量着荀無咎。
這個她天定的對手。
這個她數年來無法勝過卻又功力悉敵的人。
這個對她癡心以往,絕不退縮的人。
這個堅定相信着她解憂一刀的人。
他們本是有緣人,若不是她心中早就有了臭石頭……
一想到辛鐵石,江玉樓不禁一震。是的,她現在劇毒已解,是該去救臭石頭了!他功力幾乎盡皆喪失,遇上師父,只怕是凶多吉少。
江玉樓頭慢慢低下,注視着自己的手。
手白如玉,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有了一柄刀。手如玉,刀亦如玉,就宛如一截明潤,被江玉樓盈盈執在手中。
天風更急,江玉樓的身形彷彿在黑夜中隱去。這柄刀雖然小,卻透出無窮浩大的聲勢,將江玉樓與荀無咎完全掩蓋住。
長風浩蕩中,只剩下這柄玉一般的刀,傲立在九華山頂。
謝鉞蓬勃而發的劍氣忽然一窒,刀氣劍氣交擊!轟雷掣電一般的氣勢相交,但卻絕沒有一點聲音。
因爲刀氣劍氣的戰鬥,不僅在這山頂上,更在雲中,在天上,在地下,在心底!
滿空暗夜,忽然撕裂出萬千青赤的雲電。
青者爲劍,赤者爲刀!
剎那間狂舞遍空的赤氣忽然聚斂爲一,破空向青電怒衝而至!
這一刀,已不再憑速度、力量取勝,而是江玉樓那堅定的心意。
已生生許諾,不再更改的心意。
一刀飆出,牢不可破的青氣忽然碎散,雲厚,這一刀破雲;風急,這一刀破風!
一刀飆出,江玉樓的身子軟軟坐倒,一口鮮血噴出。
但她知道,自己勝了。
荀無咎的話,本來紊亂了她的心,她本施展不出這堅然一刀,但當謝鉞凌厲的劍氣壓身之後,她突然想通了。
愛並不是感動,而是生生相許。
就宛如這雲,它或許會被炫目的彩虹感動,但與它相濡以沫,生生相許的,卻是它身邊緊緊相擁的另一朵雲。
所以她的心忽然就定了。
對於荀無咎,她只有深深的歉意。
幸好她能夠幫他擊敗謝鉞,稍稍還了這份恩情。
風住雲歇,似乎都被這無上的一刀驚動,大地一片死寂。
江玉樓淡淡道:“現在謝莊主已敗,我們走吧。”
突然,一個聲音響起:“誰說我敗了?”
江玉樓猛然扭頭,就見謝鉞蕭蕭的身影卓立在前,雖然遍身劍氣已全部消散,但他的身上卻連一點傷都沒有!
江玉樓陡然一震:“你……你怎破得了我的解憂心刀?”
謝鉞淡淡道:“有招就有破,無論你是用刀還是用心。現在你敗了,兩人都跟我回去吧。”
江玉樓死死盯着他,胸口起伏着,她無論如何都不能相信這個事實,她被教主許爲天下第一的心刀,經過於長空苦心指點過的心刀,需要她耗盡全部功力才能施展出的心刀,竟然就這麼被謝鉞破了!
她不能相信!但謝鉞卻真實地站在她面前,以她的眼力,可以清晰地看出,謝鉞根本就沒受任何傷!
這位江湖傳言,武功僅在九華老人之下的還劍山莊莊主,果然是神功不敗麼?
江玉樓重新打量着他,眼中寒意陡增。
一道人影忽然衝出,向謝鉞撲了過來。謝鉞勁力一吐,那人身子踉踉蹌蹌地跌了出去。荀無咎嘶聲道:“我來擋住他,你快走!”
江玉樓嘆道:“你這個樣子,我又怎能走得了?”
謝鉞淡淡道:“你能走得了。”
荀無咎與江玉樓齊齊不敢置信地看着他。謝鉞緩緩道:“你們本定下了半月後的決鬥,到時只能有一人活下來。我只不過想要這場決鬥能如期進行而已。所以……你們若是想走,那就讓這場決鬥提前舉行吧。”
他淡淡的目光掃過兩人,荀無咎忽然大笑了起來:“好……好……不就是有一人死麼?這事簡單之極了。”
他揚目,盯着江玉樓:“我們決鬥吧!”
他運起全部的功力,冷冷道:“你也許不相信,我的武功其實很久以前就超過你了,雖然我已重傷,但你施展過最後一刀,功力也大降,也不算很佔便宜。我們這場決鬥,可算公平。你小心了。”
他手中的斷刀忽然一凝,跟着一刀斜斜刺出。
他出刀很急,似乎迫不及待地想殺掉江玉樓。
刀勢才動,立即變化萬千,彷彿一朵繁花盛開,圍繞着荀無咎的身子,激盪出萬條赤氣。他現在功力大損,只能靠着招數取勝。但以他重傷的身子,又能將如此繁複的招數施展出幾重威力呢?
江玉樓看着他,心中涌起了一陣苦澀。他們終究免不了一場生死相搏啊。
一柄薄如蟬翼的刀出現在她的指間。
江湖中無人知道,解憂刀並不是她最後的刀。
現在這柄,纔是她最後的刀,是魔教秘寶之一,能輕易地融合真氣,凝聚出凌厲的刀氣來。此刀在手,江玉樓的出手一刀,威力至少增加五成。
所以,她名此刀爲“知己”。
憂已無處可解,唯有知己。
雖然她心未許荀無咎,但她亦將他當成是知己。
數度交手,她又何嘗盡了全力?
但此時的“知己”,卻註定要殺掉知己。
江玉樓心中滿是苦澀,刀勢沉重,慢慢擡起。
荀無咎身子宛如染血大鵬,急衝而至,帶起的風聲撕裂了夜空的安靜。江玉樓一刀飛起,向斷刀上挑了過去。
她挑了個空,因爲荀無咎忽然就跌倒了。那柄斷刀並沒有向江玉樓出手,而是插在他的胸口,深深地插在他的胸口。
他並不想向江玉樓出手,繁複的招數,並不是彌補他功力的不足,而是要迷惑江玉樓,使她來不及阻擋自己。
如果一定要有一個人死,就讓那個人是我。
荀無咎臉上的死灰色迅速增厚,他無力地伸出手,向着江玉樓,但他的瞳孔迅速地放大着,已經看不清楚這個他深愛着的人。
這世界,帶着深深的摯愛,即將永遠地離開他,但荀無咎並沒有後悔,他的心中也沒有遺憾。
因爲,他已愛過。
在這一刻,他不再是那個循規蹈矩的世家少俠,他就是他自己。
一個爲所愛的人,盡心、流血的自己。
他已全心地愛過。
他的心,也已許諾。
在這生命彌留的最後關頭,他忽然並不恨江玉樓,因爲他已知道,全心愛一個人是什麼滋味,那本就不可能爲別人而改變的。
江玉樓一聲驚呼,搶過去握住他的手。她惶然,她忽然感受到了驚恐。
“知己”握在她手上,她不再能從刀身上感受到冷靜,而只有刺骨的寒冷。
她的心,也如墜入了冰窟中,冷成了冰霜。
她不愛荀無咎,但亦不由得爲他的愛而動容。
如果荀無咎這一刀是要讓江玉樓記住他,那他很好地達到了自己的目的。
好得有些殘忍。
生生世世,江玉樓再也無法忘記,荀無咎帶着微笑倒在自己面前的情景。
她的心,只有一顆,卻也不由自主地染上了荀無咎的笑容。
笑容漸漸被風吹散,生命之火,在九華的山頂黯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