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止的指尖依舊擺弄着他的紅豆,也不消去看那些人的嘴臉。
卻聽得皇帝一聲嘆,轉而扭頭望着樓止,“指揮使意下如何?”
“皇上此事還要與指揮使商量?”沈均一怔。
“樓愛卿一直都替朕御筆批折,如何不能商議?”皇帝眸光復雜,望着樓止的時候,眼角眉梢稍稍抽動,卻沒有繼續說下去。
樓止慢慢吞吞的起身,燈光中,紅衣蟒袍盡顯妖嬈傾世。躬身行禮,低眉看一眼跪地的沈均和雲殤,樓止站在那裡,媚笑淺然,“連十三王爺都跪求了,皇上若是還不肯,天下人怕是真的要非議皇上的刻薄寡恩。”
這句話,讓雲殤的眸光稍稍一縮,“兒臣並無此意。”
皇帝蹙眉,彷彿想到了什麼。
“皇上!”沈均道,“微臣寧可喪子,也絕不教人污衊皇上。”
“都起來吧!”皇帝輕嘆,“朕並不是這個意思,愛卿也別多想,如今給世子瞧病要緊,至於旁的,來日再議。”
音落,沈均與雲殤悉數起身。
“皇上,臣有句話不吐不快,爲這天朝的江山社稷,若然不敬,請皇上寬宥。”沈均深吸一口氣,隨手一擺,後頭的歌舞聲戛然而止。
沈均道,“皇上萬歲金安,乃臣下之福,江山社稷之福。然而太子已歿,皇長孫已逝,江山儲君空懸,必然不妥。微臣此言,並非有意詛咒皇上,而是爲這江山萬年福祉着想。過不可無君,不可無儲君,不可任由外姓執掌朝政。來日一朝擁兵自重,豈非要異姓稱王,爲所欲爲?”
“這江山社稷如今還是雲氏一族的,賀王爺這麼想取而代之嗎?”樓止不緊不慢的開口,剜了底下面面相覷的羣臣一眼,“本座是異姓,然則王爺就是雲氏一族嗎?”
沈均嗤笑,“本王不爲自己,只想爲天下人謀福祉。”
“憑什麼?”樓止鳳眸微挑,睨了沉默不語的雲殤一眼,“就因爲一句謀福祉,便可以爲天下蒼生帶來長久安康?那本座一句該死,你是不是就要粉身碎骨了?”
“你別跟本王說什麼歪理,皇上如今唯有十三皇子一個子嗣,早晚是要立太子的。”沈均眯起冷眸。
冷哼一聲,樓止紅袖輕拂,“你也會說早晚。既然是早晚的事,何必急於一時。何況要當太子的還沒開口,你這個當不了太子的卻在這裡饒舌多嘴,真是個不怕死的。”
“樓止!”沈均冷然。
豔絕的脣,勾起冷戾的弧度,指尖輕輕拂過鬢間散發。樓止轉身望着底下衆臣,邪魅輕笑,“怎麼,你們也是一樣的心思?”
音落,四下寂冷無音。
雲殤垂着眉,斂去了眸中精芒。
樓止扭頭望着沈均,“賀王爺知道答案了?”
“你!”沈均眸光銳利。
樓止也不惱,只是一步一頓的走到皇帝跟前,躬身行禮,“其實賀王爺所言,也不無道理。皇上也該早定儲君,免得有些人蠢蠢欲動,想要這江山而不得,委實艱辛痛苦。
”
皇帝斂了眸,“此事朕自有打算,無需爾等多言。”
“皇上,錦衣衛執掌錦衣衛大軍便已經是大權在握,如今還收編了十萬禁軍。這軍政大權日益龐大,只怕並非好事。”沈均咬着樓止不放。
皇帝壽辰,他料定皇帝信道,必定不會大開殺戒,是故越發的咄咄逼人。
雲殤輕嘆一聲,“十萬禁軍,倒是能與宮闈的御林軍相抗衡。只不過宮中守備森嚴,倒也用不了那麼多人。放在錦衣衛,說不定還能調教得如錦衣衛大軍一般厲害。到時候,錦衣衛的有生力量越來越強大,來日必有大用。”
樓止謾笑兩聲,“王爺不是素來說本座小氣嗎?這到了本座囊中的東西,要想掏出來,就要看你們的本事。你們既然懼怕本座以後的權力膨脹,那麼現在就不怕嗎?”
一語既出,衆人皆驚,卻無人敢再多說半個字。
“皇上!”樓止道,“是故君爲天,豈有逆天而行之理。皇上若是覺得微臣心存謀逆,大可廢了微臣的權力。這錦衣衛,這十萬禁軍,乃至微臣的命,皇上都可以任取任予。”
身後,百官撲通撲通跪了一地,高呼,“皇上三思!”
樓止依然沒有跪,這雙膝蓋,上跪天地下跪父母,不管是皇帝還是誰,他都不會屈膝。站在那裡,蟒袍妖嬈,紅衣如血,不知刺痛了多少人的眸。
只聽得一聲巨響,皇帝龍顏大怒,將席子掀翻在地。瓷器落地,發出清晰的破裂之音,好一場凌亂。
雲殤默不作聲的跪下,“父皇息怒。兒臣不要什麼太子之位,也不需什麼十萬禁軍。只要父皇身體康健,天下永固太平,兒臣寧願扁舟一葉,也甘之如飴。兒臣無能,惹怒父皇,請父皇降罪!”
“太子之事,朕心中有數。早早立國本,你們是不是一個個都巴不得朕死啊?”皇帝怒然,“朕在位一日,錦衣衛就是錦衣衛,十萬禁軍之事朕早就批示,誰敢多言便是質疑朕的決定!朕金口玉言,你們這是要朕出爾反爾嗎?”
底下驚呼,“臣惶恐,皇上恕罪!”
語罷,皇帝睨了跪地的沈均一眼,深吸一口氣,“賀王,世子有恙,朕知你心中苦。當年喪女之痛,朕也明白你的心思。不過,一事論一事,切莫太放肆。這江山是朕的,只要朕活着一日,便由不得任何人指手畫腳!”
“皇上恕罪,微臣該死!”沈均磕頭。
“朕念你救駕之功,喪女之痛,也不與你計較,都起來吧!只是這種話,以後別讓朕聽見第二次。”皇帝輕輕吐出一口氣,繼而朝着樓止道,“世子之事,樓愛卿有何看法?”
“到底是老來子,賀王爺又是功臣,自然是要留着的。”樓止勾脣一笑,“否則微臣也要攤上刻薄寡恩之名了。”
皇帝一怔,隨即點了點頭,“是這個理。”想了想,便道,“既然如此,賀王爺便隨世子一道留在京城,待世子病癒再行離京返回幽州駐守。”
沈均謝恩,“多謝皇上!”
“還是謝謝
樓愛卿吧!”皇帝輕哼,“朕乏了,你們自便。”
說着,皇帝便走下了上席,慢慢朝着御花園外頭走去。
沒走兩步,趙玉德便折回來,朝着樓止躬身行禮,“大人,皇上口諭,召大人隨行”
樓止鳳眸微暗,也不說什麼,只是面不改色的擡步走開。
皇帝業已離開,百官自然也不敢逗留。加上方纔的劍拔弩張,誰都想要保住自己的身家性命,三三兩兩的離宮而去。
“想不到多年沒有回來,這朝廷這天下,就要是他的了。”沈均站在御花園裡,百官作鳥獸散,奴才們開始收拾宴席過後的殘局。
雲殤笑了笑,“他到底不姓雲。”
語罷,雲殤不在多言,擡步往外走去。
昏黃的宮燈下,前後奴才拉開一段距離。錦衣衛隨行,容不得閒雜人靠近半步。趙玉德特意讓奴才們慢行,留了皇帝與樓止二人在正中央一前一後行進。
“方纔之事,你可有什麼想法?”皇帝開了口。
樓止挽脣輕笑,“皇上不妨直言。”
“太子之位,十萬禁軍,還有……”
不待皇帝說完,樓止嗤笑一聲,“皇上心如明鏡,何必來問微臣的意思?”
皇帝似笑非笑望着他,“爲何你不開口求朕?方纔那情形,若朕真的……”
“龍心難測,求有何用?”樓止輕嗤,只是別過頭,也不去看皇帝。
“你這個性子……”
“若無這點性子,如何能活到現在?”樓止捏着掌心的紅豆,昏黃的燈光之下,有着教人無法揣測的眸光。
皇帝不語,點了點頭,“那便隨你吧!人人都說錦衣衛都指揮使,手握重兵,早晚會行謀逆之事,做篡位之行。可是他們哪裡知道……”
“皇上若無別的事,微臣告辭!”樓止躬身行禮,轉身欲走。
“朕很是欣慰,你今日能入宮。”皇帝的聲音有些微顫。
樓止沒有轉身,掌心用力的捏着紅豆,“微臣不是爲自己而來。”音落,他忽然拂袖,一樣物什甩在地上。
待皇帝回過神,樓止已經快步離去,身影迅速消失在宮道拐角處。
趙玉德快速上前,撿起了地上的東西。
是個精緻的竹編螞蚱,小巧卻不值一文。
這種廉價的東西,市井常見,都是那些平民百姓家的孩兒,經常戲耍的小玩意。
“皇上,這個……”趙玉德雙手奉上。
皇帝的眸子縮了一下,雙手微顫的接過,“極好。”
“皇上,十三王爺聽御醫之言,送來一張暖玉牀作皇上的賀壽之禮。御醫說,此物能祛溼除氣,委實效用得很。”趙玉德低聲道。
“天下都是朕的,朕什麼都不缺。”皇帝小心的握着主編螞蚱,含笑朝着無極宮而去。
身後,趙玉德一聲嘆,無奈的搖着頭。
是啊,皇帝是什麼都不缺的。
偏偏缺了一樣,卻又此生難再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