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至樓止出去,海棠與綠萼才進來。
海棠端着洗臉水,“大人起來用洗漱吧,早膳都已備下。”
綠萼不語,將早膳擺在案上。
千尋紅了紅臉,強裝鎮定的穿上衣服。卻聽得海棠一邊擰着毛巾一邊笑道,“大人與指揮使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呢!”
一言既出,千尋差點一個跟頭從牀上栽下來,臉頰愈發紅潤。
綠萼咳嗽了兩聲,睨了海棠一眼,海棠急忙緘口不語。
“待會去一趟刑獄。”千尋洗漱完畢,開始用早飯。
“去刑獄作甚?”綠萼與海棠對視一眼,面面相覷。
千尋含笑,“去了就知道。”
飯後,千尋便直接去了刑獄。
早前入刑獄還是因爲麗妃的案子,彼時的弄雲……千尋深吸一口氣,扭頭看着海棠,“若你覺得心裡不舒坦,便在外頭等我。”
海棠搖着頭,臉上的表情有些僵硬,“都過去了。”
“心裡過去纔算過去,放不下也是人之常情。”千尋拍了拍她的肩頭,“勇敢一些,人生何處不面對?”
人生沒有什麼過不去,唯有回不到過去。
“多謝大人!”海棠重重點頭。
刑獄還是早前的刑獄,哀嚎遍地,在錦衣衛的帶領下,千尋找到了關押着白髮老鬼的地牢。三道重鎖便是三道封鎖線,戒備森嚴,尋常人不得靠近半步。
石門打開的時候,幽暗的房間內,那盞殘燭之光被突如其來的風吹得左右搖曳。
白髮老鬼上身赤條條,下頭只穿着一條血淋淋的中褲,被鐵索綁縛在十字架上,左右兩個大圓齒輪架在他的腰間。每當齒輪轉動時,他腰間的骨頭就會被碾壓得咯吱咯吱的響。那種非人的痛楚,足以將人折磨得死去活來。
這便是碾刑!
齒輪的擺放是極爲精準的,可碾碎骨頭,但絕對不會傷及內臟。
也就是說,除非讓囚犯疼死,否則還是會留人一口氣撐着不死。
這白髮老鬼渾身上下沒有一處好地,全憑上好的藥材吊着一口氣,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見着千尋等人進來,白髮老鬼虛弱的擡了一下眼皮,連擡頭的氣力都沒有。就在千尋進來之前,他剛剛施刑完畢。
錦衣衛上前,解開他的封嘴帶,捏起他的下顎,強硬的將湯藥灌入他的嘴裡,免得他一口氣沒上來就此死了。
灌了藥,千尋揮手,示意錦衣衛退下,不必再系封嘴帶。
封嘴帶自然是怕囚犯受不了酷刑而咬舌自盡,如今她要問話,自然不必這個。
“還記得我嗎?”千尋冷笑,端坐在太師椅上,眉目微冷。
白髮老鬼滿臉的血,有乾涸的,有新鮮的,襯着那白髮披散的模樣,愈發驚悚如厲鬼。
“是你!”白髮老鬼聲若蚊蠅,宛若氣力被全部抽離。如此模樣,幾乎很難將他與當初在落馬坡殺氣騰然的天衣教教主相提並論。
驀地,他的視線落在綠萼的身上,“你也沒死。”
“沒死,讓教主失望了。”綠萼冷冷的回答。
千尋嗤笑,“我們都好好的,你卻要死了,真是風水輪流轉。這碾刑的滋味不好受吧?也難爲你,能撐到現在。”
白髮老鬼咧着血脣,笑的時候,嘴裡的鮮血連着涎液不斷的淌下,令人作嘔。
“你笑什麼?”千尋劍眉微揚,銳利的眸子盯着他的臉,鼻間滿是濃烈的血腥味。
“功虧一簣,死有何惜。”他眼底的光漸漸的潰散,劇烈的疼痛讓他的五官扭曲得不成樣子,滿臉的鮮血和冷汗一起滑落下來。
千尋眉睫微揚,“你是死了,可你的主子還沒死。他還會有更多的人爲他效命,對於你這樣的人,他要多少有多少。既然能撐起一個天衣教,自然能撐起第二個天衣教,也會有第二個天衣教教主。而你,只能成爲棄子。”
白髮老鬼乾笑兩聲,聲音依舊尖銳如那夜,“你別白費勁,想從我這裡掏出東西,癡心妄想!”
“是不是癡心妄想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有不少的教衆都在我的手上,就算沒有你,我照樣能找到自己想要的。到那時,就算你想說,我也不再需要。”千尋擺弄着手中的繡春刀,氣定神閒的模樣,竟有存了幾分樓止的神韻。
“既然如此,你何必來問我?”有血劃過他的眼皮,他無力的垂着頭,氣若游絲。若非他功力深厚,早就死過千百回。
千尋低笑兩聲,“因爲我想確定,是不是連你都不知道背後主謀的身份。天衣教攻城掠寨不是一日兩日,累積了不少財富,何以現下天衣教被一鍋端,卻不見半分銀子?爲他人做嫁衣,你覺得很痛快是不是?”
“當日你們拿下了我哥,其實是早有預謀想要抓我。我這人沒別的愛好,就喜歡刨根問底,就喜歡有仇報仇。該說的,我哥都說了,我來只是跟你打個招呼,讓你死得安心一些。若你不介意,我可以親自送你上路。”
音落,千尋的繡春刀“咣噹”一聲出鞘。
刀尖拖行在地面上,火星四濺,發出滋滋的響聲。千尋步步逼近,嘴角勾起迷人的笑意,眸色肅殺冷冽,“撐了這麼久,換做旁人早就該死了,你何以還不死?不過也是貪生怕死,可是要從刑獄救人難比登天。所以,你等不到那一天了。”
白髮老鬼驟然瞪大眸子,“你說什麼?”
“就算被封了奇經八脈,若你有心保守秘密,就不會熬到現在還不肯死。怎麼,我猜錯了?沒事,猜錯也好,猜對也罷,不過是一刀兩斷,我成全你的忠心耿耿。能死在錦衣衛百戶長的手上,也算你的福氣。”千尋嗤笑。
晶亮的眸子沒有忽略他臉上一閃即逝的驚懼之色,世上誰人不怕死?尤其是處於高位之人,從高處跌落,那種滋味並非常人可以承受。
貪生怕死是人的本能,求生是一個人,生來便會的東西。
看透人心,對症下藥,總好過無止境的刑罰。
人只有在面對自己本性的時候,最爲脆弱。被戳中了心窩裡的秘密,才能自亂陣腳。
許是沒想到千尋這麼個丫頭片子,心思如此毒辣,白髮老鬼委實震住。迎上千尋緩緩舉起的繡春刀,寒光利利,只消落下就會人頭落地。
“你到底知道什麼?”白髮老鬼的聲音帶着輕微的顫。
虛弱中的輕顫,最得千尋之心。
“你是想問,我哥到底說了什麼吧!”千尋扯着脣笑,將繡春刀直接架在他的脖頸上,冰冷鋒利的刀口慢慢的磨着他的脖頸。
此刻,死亡距離他是最近的。
只要千尋的手一抖,他就算徹底的死透了,連喘息的機會都沒有。
白髮老鬼不敢置信的盯着千尋,像見鬼一般,冷汗不斷從額頭滑落。
千尋湊近他的耳畔低語,便是這樣一個舉動,卻讓白髮老鬼一口血噴出,瞬時厥過去。
“大人?”綠萼心驚,“何以會這樣?”
繡春刀歸鞘,千尋兩手一攤,“沒什麼,等他醒了讓人通知我。”音落,千尋轉身朝外頭走去。
海棠與綠萼對視一眼,誰都沒明白千尋到底說了什麼。
走出刑獄的時候,千尋看了看外頭的天,脣邊的笑意漸漸淡去。海棠不解的上前,“大人方纔說了什麼,何以那老頭會有如此反應?”
千尋扭頭看她,眼底的光深了幾分,“我只說了兩個字。”
“什麼字?”綠萼一怔。
“奪位。”簡單的兩個字,卻讓綠萼與海棠都變了臉色。這兩個字何其大逆不道,彼此都心知肚明。
二人急忙環視四周,確信無人才算鬆一口氣。
“大人慎言。”綠萼行禮。
海棠壓低了聲音,“大人爲何會想到這兩個字?”
從樓止對這件事的重視程度上看,千尋心知此事不簡單。若是流寇,江湖組織,端了巢穴剩下的便是清剿。但樓止卻沒有殺了白髮老鬼,而是吊着他的命,顯然是在等什麼。偏偏錦衣衛那幫行徒只知道行刑,掏不出一絲口供。
打從知道樓止下的“不許他死”之命,白髮老鬼就死撐着最後一口氣苟延殘喘。
否則真當要保守秘密之人,早就放棄了求生的意念,何至於活到現在。
就因爲不想死,纔會有強烈的意志熬過大刑。
既然不是針對江湖,那麼這世上還有什麼事最讓樓止不敢鬆懈,那便是高高在上的權勢之爭。這天下,最深不可測的爭鬥,便是皇位。
千尋剛纔提及千奎時,白髮老鬼的面色便有異樣,而後她提及了“奪位”二字,他竟然是這般神色,顯然是絕望至極。
若秘密不再是秘密,他就沒有活下去的價值。
所以他纔會有這樣的激烈反應!
千尋心想,這兩個字,除了她,怕是無人敢提。故而白髮老鬼才能挺這麼久,不肯鬆口。心裡防線一旦崩潰,接下來就好辦多了!
只是……千奎也攙和其中?看白髮老鬼的表情,似乎千奎真的知道什麼。奈何自那日後,千奎就像人間蒸發,消失得無影無蹤。千尋也不敢大張旗鼓的去找,以免樓止真的一刀結果了她那不成器的哥哥。
不遠處,一名錦衣衛快速行來,朝着千尋行了禮道,“大人,外頭有一名宮女自稱南心,求見大人。”
千尋眉睫微揚,擡步便往外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