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面了?”
避暑行宮的夜晚靜謐無聲,袁雪曼慵懶地坐在闌干下,手裡舉着酒杯。
她擡起頭,只見河漢西傾,參星橫斜,只有天上一輪清湛月色瑩瑩照向人間。
不禁輕輕吐了一口長氣。
坤寧宮大太監洪青站在袁雪曼面前,彎着腰,連頭都不敢擡。
面前的這位女子,不僅是袁皇后的親侄女,更是皇帝現在的心頭好。
哪怕皇帝現在在病中,也不忘派人來看她。
想到此,他定了定神,恭聲道:“是,外面傳來信,說是已經見面了。”
夜風順着宮殿與宮殿間寬闊的過道颳了進來,帶來一絲夏季的清涼。袁雪曼將手中的白玉杯輕輕放在宮女舉着的托盤上,脣角綻放一縷若有似無的笑意。
“洪公公入宮已有快三十年了吧?”袁雪曼言笑晏晏地發問。
“是,”洪青鬧不清楚袁雪曼的意思,微微點了一下頭。
“這麼說,是在前朝時就入了宮?”袁雪曼擡起頭,這位剛剛得寵數月的女子,面上並沒有被帝王寵幸後的狂妄和高傲。“那麼,冊庫堂你可有辦法進去?”
洪青心頭一驚,將頭微微垂下。
冊庫堂不是普通的地方,乃是存放宮女與太監個人檔案的地方。平時派有專人看守,每隔一年整理一次。
他雖是坤寧宮大太監,卻並沒有資格進到冊庫堂。
可是,袁雪曼問冊庫堂是什麼意思?
難道說,她是想查些什麼嗎?
想到此,洪青輕輕擡起頭,沉:“進去倒難,不過若是拿出一兩冊東西,倒不算得太難的事情。”他手底下乾兒子無數,有幾個乾兒子同架閣庫和黃冊庫的關係不錯,如果要派他們去做些手腳,倒也不算難事。
聽了洪青的話,袁雪曼的嘴角微微勾了起來,眼中漸漸多了陰冷之色。
“我要文氏的入宮底檔和前朝永和宮所有宮女太監的底檔原件,你可能辦到?”
前朝永和宮是福康長公主還是貴妃時所居住的宮殿,到了本朝,歸了寧妃居住。
聽了這話,洪青不由面色煞白。
……
柳氏生了。
在五月的最後一日,生下了一個七斤六兩的大胖小子。
風重華得了消息,立刻稟明瞭漢王妃,帶着半車禮物回到了雙魚衚衕。
此時的雙魚衚衕與以前大不相同,衚衕裡多了好幾家商鋪,有賣茶葉的,有賣吃食的,亦有一間不大不小的酒樓。
看起來,竟是比起以往要喧譁的多。
原本風府的二房是最先扒了院牆蓋商鋪的,後來隔壁的那幾家瞧着眼紅,便也紛紛動了扒院牆租商鋪的心思。
反正住在這一條街的,現在差不多都是破落戶。
原有的那幾戶官宦人家,在當初文氏自盡後就因瞧不起風家的爲人,已賣房搬離了。
幾位官宦人家一走,住進來的盡都是些商戶,一枚銅板也想做十枚花的。
見到柳氏蓋商鋪怎麼可能忍住?
結果,你家蓋幾間,我家蓋幾間……
好好的一條曾住過一品大員的雙魚衚衕,竟變成了鬧市。
風重華也是知道的,所以就從後門進了風家。
今日的風府二房,極爲熱鬧。
郭老夫人和風慎等人沒在,來得盡都是柳氏的孃家親戚。
進了柳氏的臥房,風重華緊緊攥了柳氏的手,笑道:“快讓我瞧瞧弟弟。”
躺在牀上的柳氏看起來有些虛弱,剛剛出生的孩子如同小貓似的躺在她的身邊。
眼見柳氏掙扎着要起身,風重華連忙將她按住,“快別起來,身子要緊。”她轉頭瞧向剛出生的孩子,又笑,“二孃苦盡甘來,以後終身有靠了。”
聽到終身有靠四個字,柳氏的笑容有些勉強。
風慎在一日,她的心就懸一日,怎麼可能會有好日子過?
“回頭還要請舅老爺給起個好名字。”柳氏反手握着風重華的手,眼中滿是希冀。
風重華蹙眉,略微猶豫地瞧了牀上的孩子,“孩子剛剛出生,怕是福氣壓不住……”風重華話裡意有所指。
孩子如果剛出生父親就亡故,她怕將來別人會說是孩子剋死了父親。
柳氏卻是急了,強撐着支起上身,緊緊地握住風重華的手,“我等不得了!”
風重華愕然,調整了一下呼吸,方道:“好!”
得了這句話,柳氏的身子忽地一下軟了,重重地跌回牀上,一雙眼睛直勾勾地望着牀帳上的銀鉤。
從風家二房出來後,風重華尋了八斤。
“去尋那兩個青皮,就說該收網了。”風重華的聲音淡淡地,卻帶着一股懾人的低沉。
八斤心中一凜,垂首應了聲是。
風重華微微頷首,而後踏上青磚小道,去見漢王妃。
知道柳氏生了一個兒子,漢王妃顯得極爲高興。
“一轉眼,你與辰兒成親已近半月。可是細說起來,相聚的日子才只有四日。”說到這裡,漢王妃像是想起來什麼,招手喚過身邊的崔嬤嬤,“最近我見你吃不好睡不好,可是府裡的事情太多?崔嬤嬤是我身邊的老人,你若是有不解的,只管問她。”卻沒說要將崔嬤嬤幫着風重華主持中饋的話。
風重華微微一笑,對於婆婆的好意心知肚明,“崔嬤嬤在您身邊受教多年,自然是絕頂的好。說起來,我也有事求教崔嬤嬤,若是您能將崔嬤嬤借給媳婦些時日,那媳婦才真是輕省呢。”
漢王妃對於知情識趣的風重華很是喜歡,聞言不由大笑,“那可不成,借給你了我用什麼?我離了她們可是不能活。”
見到她們婆媳如此融洽,幾位嬤嬤不由得互視一眼,各個面帶笑意。
漢王妃又道:“今去看了承哥兒,見他身子已漸漸好轉了。方纔你出門那陣兒,辰兒寄來了信,你看一看。”說着話,漢王妃將信遞到風重華面前。
韓辰一共寄來了兩封,一封給漢王與漢王妃,一封是寫給新婚妻子的。
漢王妃讓她看的,是韓辰寫給父母的信中的其中一張。
風重華將張信快速的看完,臉色頓時煞白無比。
“怎麼會是這樣?”風重華將信雙手奉還給漢王妃。
漢王妃嘆了口氣,揮袖示意左右的人下去,低聲嘆道:“這次承哥的虧是吃定了……”
風重華皺了皺眉頭,將徐光與陶春這幾天所查的事情一一地告訴給了漢王妃,“……那陳氏說承哥兒與小妾私通而有孕……可是媳婦請了一個穩婆算了算日子,那小妾受孕那一個月,承哥兒整月都在宮裡巡查,並未出過宮……媳婦想着,許是承哥兒偷偷溜出來也未可知,便又求人查了宮門出入底檔……那一個月,承哥兒只出宮了三次……每次都是有跡可查……倒是承哥兒的弟弟袁世子,近些日子來頗爲怪異,聽說他屋裡的下人被陳氏打殺了好幾個……”說到這裡,風重華略略停頓了一下,“媳婦覺得,與父妾私通的並非承哥,而是袁世子……既然陛下也知道並非是承哥兒與父妾私通,爲什麼就不能還承哥兒一個清白?”
聽了風重華的話,漢王妃呆了一呆,轉頭瞧向炕桌上插着茶花的寶瓶,輕輕地嘆了嘆,“阿瑛……雪曼的小日子這個月沒有來……”
“您說什麼?”風重華睜大眼睛,聲音帶顫。
袁雪曼有孕在身,宮中的格局也會發生變化。
這個時候,不管袁承澤到底有沒有與父妾私通,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永安帝不會再讓這件醜聞起波瀾。
想到這裡,心裡瞬間冷了下來。
“回去歇着吧!”漢王妃心中有些難受,揮手令風重華下去了。
出了恭壽堂,風重華的心情頗爲沉重。
袁承澤這一輩子,就只能擔着與父妾私通的罪名了嗎?
她一向性格沉穩,又耐心十足。算計風慎,能一下子隱忍了三四年。
可是不知爲何,遇到這件事情,卻是一刻也不想忍。
憑什麼?袁承澤吃了這麼大的虧,卻又因爲袁雪曼疑似懷孕而不得不將此事放下。
“我們去看看承哥兒。”她低聲吩咐身邊的人。
得了她的令,一行人勿勿地拐了彎,往袁承澤平日裡所居的院子走去。
剛剛走到院門口,就聽到裡面飄來幾聲清脆的笑聲。
風重華的腳步不由放緩。
屋子裡,孔嘉善正在替袁承澤擦着額頭上的汗,她一手舉着茶杯一手拿着帕子,嘴裡還在不停地數落,“你說說養個傷也不好好養,非要下牀走動,這下好了吧?剛剛結的痂全給撐開了……何苦來哉?”
袁承澤卻是嘿嘿地傻笑,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孔嘉善。
孔嘉善擦乾了袁承澤額間的汗水,又將手裡的茶杯舉到他的脣邊,待他喝完,這纔將杯子放下。
“你且放寬心吧!既然世子爺與阿瑛都應承了,罪名很快就能洗清。”孔嘉善安慰袁承澤。
袁承澤笑意一僵,輕輕握住了孔嘉善放在雙膝上的玉手,“洗不洗的也無所謂,縱是洗乾淨你爹孃能許我娶你嗎?”
聽了這句話,孔嘉善面上的笑意瞬間收了,神色不安起來。
站在屋外的風重華,心如刀絞。
她想起衛陽傳回的消息,說陳氏動手前,曾接了袁雪曼的信。
想到這裡,她轉身出院。
“吩咐徐光與陶春,暫時不要撤回。”風重華沉聲道。
許嬤嬤卻有些困惑,“王妃不是說不讓查了嗎?”
眼見許嬤嬤一臉困惑地望着她,風重華冷笑道:“她想玩,我就陪她玩!”
事已至此,她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她雖不懂政局,卻懂女人心。
袁雪曼在這個節骨眼上把髒栽到袁承澤身上,不就是想用這樁醜聞來阻止永安帝封她爲妃子嗎?袁雪曼心中真愛的人,不是永安帝而是韓辰。
爲了韓辰,她能做許多人所不能忍之事。她現在雖然是永安帝的女人,可是一日未過明路,就有一日希望。
當她發現自己懷孕時,正巧袁世子與父妾私通。
她只要稍稍動動手腳,就能即保護袁世子,又算計袁承澤。
袁承澤是韓辰兒時的玩伴,又是好兄弟。袁承澤吃了這麼大的一個虧,可是韓辰卻沒有辦法幫他洗清罪名。
袁承澤心中該會有多難受?會不會就此與韓辰生了罅隙?
好一招一箭雙鵰……
就在這時,前方走來一行人,見到風重華後,連忙停在路邊。
“見過世子妃。”
風重華擡起頭,看着笑得端莊無比,容色豔麗的莫嫣,淡淡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