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奶奶話已經說出了口,怎好食言?”竇昭笑道,“正好前兩天郭夫人託人給我傳話,想和我們家結親,所以我纔想,不如爲葳哥兒聘了宣寧侯的長孫女,主動解了這結。也免得姑奶奶得罪了家翁,日子艱難。”
婆婆不住地點頭,一改往日的溫吞,果斷地道:“就照你說的行事。郭夫人和你私交甚好,她家的長孫女又是我們看着長大的,品格、相貌也算得上是萬中挑一,配得上我們家葳哥兒。事不宜遲。你這兩天就託個人去郭家提親好了。”話說出口,意識到竇昭還臥病在牀,忙改口道,“算了,這件事還是我親自來好了。你就好生歇着吧,萬事有我呢!”然後拉着魏廷瑜回了自己居住的院子,商量着葳哥兒訂親的事去了。
竇昭心中微定,吩咐翠冷:“你去請了世子爺來見我!”
有些事,得和葳哥兒交待一番才行!
翠冷應聲而去。
竇昭倦上心頭,竟然睡着了。
朦朦朧朧的,聽到一番喧囂。
“……好姐姐,我不是要在這裡撒潑放刁,我是擔心夫人的病。”胡姨娘尖細的聲音刺耳地傳到了她的耳朵裡,“府裡的人都在傳,夫人病得快不行了。我就想討個準信。”她說着,如喪考妣般地嚎啕大哭起來,“夫人要是有個三長兩短,讓我和三爺可怎麼活啊!我還不如和夫人一起去了的好……”
魏廷瑜有四房妾室。蕤哥兒四歲之後,她們陸陸續續爲魏廷瑜生了四男四女。
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
竇昭的兩個兒子都大了,她並不介意這些妾室爲魏家開枝散葉。
這些孩子有出息了,將來也能助葳哥兒和蕤哥兒一臂之力。
這胡姨娘就是頭一個生下庶子的。
她那時還年輕,因此很得意了一陣子。
竇昭也不做聲,連着幫魏廷瑜納了兩房相貌極其出衆,精通百家歌曲、雙陸象棋的妾室。
這正對了魏廷瑜胃口。
他日日夜夜與兩個新姨娘廝混在一處,哪裡還記得誰是她?
胡姨娘這才恍然,只要竇昭願意,她想讓誰得寵就能讓誰得寵,想讓門庭冷落誰就會門庭冷落!
她遂洗盡鉛華,低眉順目地巴結起竇昭來。
竇昭又給魏廷瑜納了房擅長琴棋書畫的妾室。
幾位姨娘知道了竇昭的厲害,從此沒誰敢做張做致,喬模喬樣。
她們乖順,竇昭自然不會爲難她們。姨娘們四季的衣裳首飾,庶子女身邊服侍的丫鬟、婆子,都安排得好好的,比一般大戶人家的正室、嫡子女差不到哪裡去。幾個姨娘定下心來,討好竇昭,服侍魏廷瑜,生兒育女,家裡倒也清靜太平。
“姨娘胡說些什麼呢?”翠冷惱怒地喝斥着胡姨娘,“怎麼總是捕風捉影,說些不搭調的話?侯爺和夫人說了大半夜的話,夫人剛剛歇下,你難道想把夫人吵醒不成?”
“不是,不是。”胡姨娘忙不迭地解釋道,“我,我就是傷心……恨不得能替夫人得了這場病……”
她說得情真意切。
竇昭相信她說的是真心話的。
如果她死了,最多一年,魏廷瑜就會續絃,自有如花美眷和他琴瑟和鳴;葳哥兒是濟寧府的世子,已經快定親了,沒有了生母,還有岳家幫襯;至於蕤哥兒和女兒茵姐兒,有葳哥兒這個世子胞兄,也不會吃虧;只有幾個姨娘,兒子還小,容顏日漸褪色,沒有個依靠!
“就算是這樣,姨娘也不應該在夫人的門前大吵大鬧。”勸胡姨娘的是管溫和又不失嚴厲的聲音,“要是幾位姨娘都您你一樣,那家裡豈不是要亂套了!這大清早的,姨娘應該還沒有用早膳吧?不如回屋用了早膳,等會夫人醒了再來……”
是朱氏的聲音!
竇昭心頭一震。
朱氏是她爲長子千挑萬選的乳孃,品行純良,寬厚和善,對葳哥兒比對親生的兒子還耐心、細緻。最難得的是她還很負責。葳哥兒有錯,她從不因爲自己是乳孃就對其放任自流,總是細細地教導他,督促他改正。以至於竇昭生下次子之後,把蕤哥兒屋裡的事也交給了她打理。自己則騰出手來,全心全意地打理着魏府的庶務。
這樣做的後果是兩個兒子對她雖有敬畏順從之心,卻沒有孺慕之情。
竇昭悔恨不已!
先是以榮養的名義將朱氏送到了濟寧侯府位於西山的別院,然後親自照顧兩個兒子的飲食起居,過問他們的學業功課,說動魏廷瑜教兩個兒子騎射……
但這一切都太晚了。
朱氏行事光風霽月般磊落坦蕩,沒有任何可讓人詬語之處。十歲的葳哥兒和九歲的蕤哥兒不但記事,而且還懂事了。她這樣做,不僅沒讓兩個兒子和她親近起來,反而在她面前更沉默了。
她知道,兩個兒子這是在怨她送走了朱氏。
可誰又知道能理解她做爲一個母親與子女生分的痛徹心扉?
或者女人是最瞭解女人的。朱氏隱隱感覺到自己對她有心結,去了田莊之後,從未曾主動聯繫過葳哥兒和蕤哥兒,更不要說這樣沒經示下就私自回府了。
朱氏來幹什麼?
竇昭思忖着,聽見外面一陣低低的驚呼:“乳孃,您怎麼來了?田莊到京都的路坑坑窪窪,您怎麼不跟我說一聲,我好叫府上的馬車去接您。”
少年清脆悅耳的聲音,是兒子葳哥兒。
自己病後,孩子要侍疾,她心疼孩子,怕過了病氣給他們,只讓他們如原來一樣晨昏定省,這個時候碰到,應該是兒子來給她問安。
他是濟寧侯府的嫡長子,從小被當成繼承人培養,加之有魏廷瑜這個先例在前,竇昭對他比一般公侯家的孩子更爲嚴厲,隨着年紀漸長,他行事越發穩妥,得到不少長輩的稱讚,竇昭爲此曾暗暗得意不已。
像個孩子似的大驚小怪,這是她那沉着內斂的長子嗎?
竇昭做了一件她自己素來鄙視的事。
她披衣起牀,隔着窗櫺窺視朱氏和兒子。
或許是怕吵着她,朱氏壓低了聲音:“……聽說夫人病了,我就是想來看看。你不用擔心,我給夫人請個安了就走。”然後問他,“你這些日子可好?我聽二爺說,你和景國公府的幾位公子去狩獵,打了幾隻錦雞?”
葳哥兒很慚愧,不滿地喊了聲“乳孃”:“表兄打了好幾只兔子!”
朱媽媽呵呵地笑:“打了幾隻免子有什麼了不起的!”她輕輕撣了撣葳哥兒纖塵不染的衣襟,感慨道:“我們家世子爺長大了,也跟侯爺一樣會騎馬打獵了,這次打的是錦雞,下次肯定能像侯爺一樣,能打個狍子回來。”
她微揚着下頷,神色間充滿了與有榮焉的驕傲。
葳哥兒一愣,然後有些羞澀卻滿心歡喜地笑了起來,道:“乳孃,您在田莊過得還習慣嗎?乳兄可還好?要不要我跟家裡的管事說一聲,把乳兄調到京都的鋪子裡來。我現在已經開始幫着母親協理庶務了。當年乳兄數術比我還好,到鋪子裡當個掌櫃綽綽有餘……”
“胡說八道。”朱氏微笑地訓斥着葳哥兒,眼底卻有着藏也藏不住的慰藉,“府裡的事自有慣例和章程,他雖是你的乳兄,可也是服侍你的,你乳兄在哪裡當差,自有夫人做主。你是濟寧侯府的世子爺,可不是尋常百家的家的孩子,做什麼事要多想想纔是,不能因爲自己的喜好就壞了規矩……
“知道了,知道了!”葳哥兒不耐煩地應着,卻親暱地挽了朱氏的胳膊,“我好不容易纔遇到您,您就不能少說兩句嗎?對了,上次二弟去看您後回來跟我說,你的手凍了,讓我看看……我前天去太醫院給您尋了瓶凍瘡膏,聽說是太祖皇帝用過的方子,很管用。正要給您送去,沒有想到您進了府……”
竇昭再也聽不下去了。
她不過是凍了手,你就急巴巴地去太醫院給她尋了御用之物;我病得快要死了,你可曾親手給我煎過一碗藥!
一股刺痛從胸口漫延開來。
竇昭跌跌撞撞地回了內室,不知道自己是怎樣爬上牀的,只知道自己回過神來的時候,汗水溼透了後背。
她高聲叫了翠冷進來:“讓朱氏和世子爺進來。”
翠冷見竇昭臉色不好,不安地看了她一眼,這纔去傳話。
不一會,葳哥兒和朱氏走了進來。
他們像避嫌似的,一前一後,各自恭謹地站好,一個垂着眼瞼喊着“母親”,一個恭敬地曲膝行禮,稱着“夫人”。
竇昭心裡涼颼颼的,連應付都懶得應付了,直接把即將與郭家結親的事告訴了兒子——反正她就算是避開朱氏,不是大兒子就是二兒子也會把這件事告訴她。
可能是猝不及防,葳哥兒有些茫然,而朱氏則是大吃一驚,隨後面露喜色,泫然欲泣。
兒子還沒有明白這其中的深意,朱氏卻明白過來。
竇昭頓時有些心灰意冷,索性對兒子道:“你乳孃奶了你一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你傳我的話,依舊讓朱氏回你屋裡服侍,你的乳兄,就跟着回事處的總管當差。”
“母親!”葳哥兒又驚又喜,想也沒想,“撲嗵”跪在了竇昭的牀頭,重重地給竇昭磕了幾個頭,“我代乳孃和乳兄謝謝母親!”眉目間滿是興奮。
朱氏大急,忙去拉葳哥兒:“世子爺,使不得,使不得!”
一個乳孃都知道使不得,難道她精心教養出來的兒子就不知道?
不過是情難自禁罷了!
姊妹們,兄弟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