鄔善道:“端行節時隨着母親去京都探望父親,想着有些日子沒見着你們了,這不一回來就跑到你們家來串門了。”然後又道,“六叔父如今在刑部觀政,端午節的時候還一起吃了糉子。”
竇世橫也考取了庶吉士。
竇德昌忙道:“我爹爹可好?”
“挺好的。”鄔善笑道,“我瞧着好像比在家的時候胖了點。”說完,眼睛珠子一轉,表情狡黠道:“我還有件好事要告訴你們……”尾音拖得長長的,賣着關子。
竇德昌不理他。
竇政昌卻笑道:“什麼好事?莫非是你要去京都?”
“這怎算好事!”鄔善不以爲然地道,“我現在在家裡不知道多逍遙快活,到了爹爹的眼皮子底下,每天不練五千個大字休想擱筆。”
龐寄修嘖舌:“這麼多!”
鄔善這才笑道:“從明天起,我也要到你們竇氏家學來讀書了!”
竇政昌幾個愣了愣才反應過來。
“你怎麼突然要到我們家來讀書?”竇德昌奇道,“伯母捨得你離家嗎?”
鄔善的母親是續絃。鄔鬆年嫡妻早逝,沒有孩子,鄔鬆年考中了進士才續娶了鄔善的母親畢氏。畢氏也是官宦人家出生,年輕的時候發誓非舉人不嫁。出閣時已二十有三,又過了三年才生下鄔善,因而對兩個孩子格外的疼愛,爲了讓鄔善能跟着自家的舉人伯伯讀書,寧願留在家鄉也不願意跟着鄔鬆年去京都任上。
“家父有腿疾。”鄔善道,“現在年紀大了,走路都有些不便。母親很擔心,想去京都照顧父親。又放心不下我。正好端午節的時候在五叔父家遇到了六叔父,六叔父說若是父親放心,可以讓我跟着你們一起讀書。由六叔母照顧。父親和母親都覺得好,五叔父又寫了封信給太夫人。這次母親來,就是送我來讀書的。”
他們這才知道鄔太太也來了。
“這趕情好,這趕情好。”竇政昌笑呵呵地笑。
竇德昌卻一把摟住了鄔善的脖子:“你這傢伙,終於落到我的地盤了!”
鄔善哈哈地笑,拱手作揖,佯作出求饒的樣子:“大俠。手下留情!”
大家鬨堂大笑。
竇啓俊和胞弟竇啓泰一前一後的進了走來。
“這是幹什麼的?”兩人笑道。
龐寄修忙將鄔善要在竇氏家學讀書的事說了。
竇啓俊和竇啓泰鬧着要鄔善請客。
鄔善大手一揮:“今天見着有份。”
龐寄修家是開茶樓的,傍上了王家之後,又開起了酒樓、當鋪。他自幼在這些地方肆混,家裡又養了羣閒幫,吃喝玩樂他最拿手。聞言立刻道:“就去景福春。他們那裡每到夏季就會做河鮮冰碗,蓮子、藕、菱角、鮮雞頭米都是自家河塘裡種的,普通的雞頭,都是等老了才採來挑擔下下街吆喝着賣,賣不完往藥鋪一送,剛剛壯粒的雞頭,不但不出份量,藥鋪也不收,所以誰也捨不得採。景福春的冰碗裡的雞頭卻是越嫩越好,不惜工本,煮出來是淺黃色,再配上鮮核桃仁、鮮杏仁、鮮榛子,底下用嫩荷葉一託,紅是紅。白是白,綠是綠,不要說吃了,看着就讓人心暢神怡……”
炎炎夏日,他的話還沒有說話,幾個人已經開始流口水。
竇啓泰忙道:“我去叫了四哥來。”
啓字輩裡,竇啓俊行五,竇啓泰行六,行四的是竇啓光,竇玉昌的次子,鄔善的表哥。
既然鄔善請客,怎麼能少得了他。
竇政昌去稟了太夫人。
畢氏白淨豐腴的婦人,圓圓滿臉,笑起來非常和善。
她有些擔心。
二太夫人笑道:“不要緊,有芝哥兒跟着,又在真定縣,不會有什麼事的。”
竇啓俊去年中了秀才。
畢氏心中微安。
二太夫人讓管事安排了幾個老實可靠的家丁陪着竇政昌等人去了景福春。
景福春的掌櫃見是竇家的人,忙將最好的雅間讓了出來,親自在一旁介紹菜單,又有龐寄修插科打諢,氣氛活躍的很。
上河鮮冰碗的時候鄔善道:“我們明天去田莊看四妹妹吧/?”
雅間裡的嘈雜戛然而止,衆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鄔善目光閃了閃,疾聲道:“這麼熱的天,聽說崔姨奶奶的田莊上什麼都有,我們藉口去看四妹妹,到田莊去釣魚、泅水、吃新鮮的荷葉飯……多有意思啊!總好過這樣天天被關在家裡。”
龐寄修的心砰砰亂跳,就聽見竇德昌咧了嘴笑:“好放意!我們去崔姨奶奶那裡泅水去。”
竇啓光除了讀書,哪裡也不去。今天要不是鄔善請客,他肯定不會來。
望着外頭刺目的陽光,連他都心動了,何況是其他人。
“那就這麼決定了。”竇啓俊道,“你們誰去稟了太夫人,反正我是不能去說的,我去說,這事準黃。”
衆人忍俊不禁。
“我也不能去說。”鄔善道,“我母親還要在竇家住好幾天。”
“那我去說吧!”竇啓光躊躇道,“就怕太夫人不答應。”
“四哥是老實人。”竇啓泰嘻笑道,“四哥要去說,太夫人一準會應答。”
果不其然,太夫人立刻應了。
一羣人浩浩蕩蕩地去了田莊。
竇昭正伏在案上給祖母畫新式的鞋樣子,聽到動靜,所有的人都下了一大跳。
崔姨奶奶攔了衆人:“不許下河,就在院子裡歇歇,我讓人給你們做荷葉飯吃。”
幾個小子誰坐得住啊,撲騰撲騰地就要下河。
眼看着攔不住了。竇昭把跟過來的隨從叫了進來:“你們都去河邊上守着,每隔幾步站一個人。”又叫了紅姑,“去村裡找幾個善泅的守在河邊,一天給一兩銀子的工錢。若是幾個爺都平安無事,完了每人再賞二兩銀子,若是有人溺水。救一個人給二十兩銀子。”
紅姑立刻去村裡找了幾個身強體健的漢子。
竇政昌幾個見有人守在旁邊,玩得更加肆無忌憚。
龐寄修瞅着個功夫悄悄上了岸,只說是累了,要到屋裡去討口水喝。
那些家丁自然不會防備。
龐寄修見院子裡靜悄悄的,正尋思着是直接進屋還是站在槅扇大開的窗櫺前喊一聲——他知道怎樣和那些倚門賣笑的歡場女子打交待,卻不知道怎樣和個只有十歲的女童打交道,特別是這個女童身價不菲。他在她面前沒有任何的優勢的時候。
敞開的窗櫺突然傳來說話的聲音:“……妹妹最喜歡,我想四妹妹肯定也喜歡,就讓隨身的小廝也買了一瓶。你聞聞好不好聞?”
龐寄修忙躡手躡腳地靠了過去。
只見炕几上放着個雞蛋大小的琉璃瓶子,鎏金的瓶子,琥珀色的瓶身。華麗中透着奢侈。
他駭然。
這可是西洋的香露。
他忙朝裡張望。
看見了鄔善那張還帶着幾分童稚的笑臉。
他/媽/的,他這才幾歲,就知道打女人的主意了!
難怪他要來崔姨奶奶的田莊玩!
龐寄修腹誹着,就聽見竇昭道:“多謝鄔四哥了,這香露很好聞。”然後落落大方地收下了香露,問起鄔善去京都的情形。
“京都不愧是天子腳下,京畿重地,不僅人煙繁阜,物華天寶。而且街道寬敞,能並行四輛馬車……”鄔善興奮地向竇昭講着京都,竇昭微笑地坐在那裡安靜地聽着,思緒卻飛得老遠。
明年夏天的時候找個藉口把祖母接到竇家去住些日子,這樣祖母就不用大清早起來給瓜秧澆水了,也許可以避免驟然而亡。
這次來田莊就把甘露和素絹帶回東府吧!
還要去看妥娘。聽說她和崔四過得很好,崔家的人也很喜歡這個老實本份的媳婦,她現在已經在崔家站穩了腳根……
外面突然傳來一陣喧譁。
竇昭惦記着河裡的那羣人,忙從窗櫺裡伸了腦袋喊着紅姑:“出了什麼事?”
紅姑一手拿,一手提雞,從廚房裡走了出來,急急地道:“我去看看。”
竇昭催着鄔善:“你也去看看吧?”
鄔善“哦”了一聲,跑了出去。
過了大約半個時辰,紅姑回來了。
“小姐,還好您讓我找了個幾善泅的漢子站在河邊,”她臉色有些蒼白,後怕地道,“光少爺不會泅水,和泰少爺打鬧的時候腳一滑,溜到水裡去了……要不是河邊的人眼疾手快,光少爺差點起不來。”
竇昭吁了口氣,由衷寺道:“希望他們有了這個教訓能不再來泅水了。”
紅姑迭聲應是。
一羣人乘興而來,敗興而歸。
草草地在田莊裡用了晚膳就回了竇府。
晚上祖母指着炕桌上的玫瑰香露:“這是哪裡來的?”
“鄔家四哥送的。”竇昭坦然地道,“說是去了京都,帶回來的禮品。”
祖母拿在手裡觀看了好一會,一言不發地放在了原處,徑直去歇了。
過了兩天,竇啓俊來拜訪竇昭:“多虧那天四姑姑安排了人手,否則肯定會出事。”
他雖是晚輩,年齡卻是最大的,又是裡面唯一有功名的人,如果出了什麼事,他的責任將是最大的。
“不過是小心行事罷了。”竇昭笑道,“你不必放在心上。”
竇啓俊還是鄭重地向竇昭道了謝。
又過了幾天,鄔善和竇啓光來向竇昭道謝:“這件事是我提議的,要是老四有個三長兩個短,我可怎麼見四堂姐。”
竇昭只好又謙遜了一番。
鄔善打着道謝的旗號又來了幾次。
祖母每次都留他吃飯,細細地問他家裡的事。有一次,竇昭還聽見紅姑跟祖母道:“畢氏是有大志向的人,待人溫煦有禮,十分的寬和……”
覺察到祖母的意圖,竇昭有些啼笑皆非。
我每天急着趕文,吱公的姑媽說,你這像是在搞雙搶。我覺得她形容的既樸實又形象……o(n_n)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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