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昭最終還是把那荷包撿了起來。
好歹是三千兩銀子,可以買一千多畝田或是一座四進的宅子呢!
要是被誰撿了去,只怕眨眼的功夫就會連人帶銀票都不見了。
與其給別人,不如給她。
她打開了荷包。
裡面全是一百、二百甚至是幾十兩的面額,見票即兌的那種。
父親想的還挺周到的。
竇昭把銀票重新放回荷包,就聽見花廳裡傳來一陣哭鬧:“哥哥,你們這樣逼我,還不如給我三尺白綾讓我自縊算了,也免得我牽腸掛肚,生不如死……”
那就給她三尺白綾好了!
竇昭腹誹着。
當初母親不是如她所願給了她一條汗巾,結果她怎麼還活得好好的?
王行宜怎麼生了這樣個不知道廉恥的東西?
真是有辱他一世英名。
花廳裡傳來王知柄低沉的聲音,含含糊糊,聽不清楚。
竇昭尋思着要不要再聽聽壁角,結果看見花廳的槅扇一動,父親陪着王知柄走了出來。
她忙躲到了一旁的太湖石後面。
父親勸着王知柄:“……你也不用着急上火,事情來得這麼突然,她可能一時接受不了。這樣說來說去,也說不出個結果。今天你先回去,讓她的嫂嫂們來看看她,看她還有些什麼想法,我們到時候再坐下來商量。只要竇家能辦到的,一定盡力滿足她。”
王知柄臉黑黑的,聽到這話額頭上冒出幾根青筋來,沉聲道:“竇七爺這是什麼意思?以爲我妹妹是要訛你們家的銀子不成?”
“你不要誤會。”父親聲音溫和,“我只是想,你雖說是她哥哥,但畢竟男女有別,又分開了這麼多年,她有什麼心事恐怕也不好說給你聽,不如緩兩天,等她的心情平靜下來再做打算。”又道,“她要是捨不得明姐兒,隨時可以來看看她。只是明姐兒年紀小,怕就怕到時候有什麼話傳到明姐兒的耳朵裡,讓那孩子難受。她要是同意,讓明姐兒拜她做了乾孃或是幹姨都也可以。等明姐兒懂事了,再把當年的事告訴明姐兒也不遲。不過,具體怎樣個說詞,能不能這樣,還要請你們家幫着拿個主意,我一切依照行事。”
一席話說得妥貼又誠摯,讓王知柄臉色大霽。
他仔細地打量了父親一眼,道:“沒想到你做事這樣沉穩厚道,倒是我小瞧了你。”
父親汗顏,支吾道:“天色不早,我就不留你了。等下次過來,我請你喝茶——我那裡還有二堂兄從福建捎來的大紅袍,頗值得一嘗。”
王知柄滿意地走了。
父親擦着額頭的汗水,轉身朝着竇昭躲藏的太湖石喊道:“還不快出來?太陽這麼大,小心曬着!”
竇昭笑嘻嘻地走了出來,道:“我躲得好好的,爹爹是怎麼發現我的?”
父親笑着指了指竇昭頭上的金環。
早知如此,就應該扎頭繩的。
竇昭在心裡嘀咕着,想到那三千兩銀子,亮出手裡拎着的荷包笑道:“爹爹,我撿了一個荷包……”
不要說她現在只有五歲,就是她十五歲,三千銀子想不着痕跡地私藏了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最好的辦法就是把它攤開,光明正大地據爲己有。
父親笑道:“原來是被你撿了去。”一面說,一面伸手去拿那個荷包。
竇昭手一晃,把荷包藏在了身後:“是我撿到的,就是我的。”
父親一愣,笑道:“可這荷包是我的。失主找來了,你難道還想賴不成?”
“那您得謝謝我。”竇昭道,“要分我一半。”
父親忍俊不禁,颳了刮她的鼻子:“你這都是跟誰學的?”然後打開荷包,從裡面挑了張十兩的銀票給她,“給你的謝禮。”
“不行,不行,”竇昭和他來混的,瞅着那一百兩、二百兩的抓了一把在手裡,“這些都是我的……”
正說着,祖父走了出來。
父親有些慌張地把銀票全塞進了荷包。
祖父皺了皺眉,道:“這是做什麼呢?”聲音很冷淡。
“沒事,沒事。”父親連忙道,“壽姑的荷包鬆了,我幫她掛上。”
啊!
竇昭忍不住咧了嘴笑。
這銀票是父親的私房錢。
所以連祖父也要瞞着。
祖父不悅地道:“這些丫鬟、婆子做的事,你一個大男人,跟着摻和些什麼?”然後道,“你跟我來,我有話要跟你說。”
父親應喏,招了妥娘過來,指着竇昭低聲說了幾句話,和祖父去了鶴壽堂。
竇昭笑眯眯地往正房去。
妥娘一路上盯着她腰間的荷包,每逢過橋穿徑她的臉色就緊一緊,嘴裡不停地念叨着“四小姐,您小心點,您小心點”,恨不得把那荷包捧在手裡。
竇昭問她:“你知道這裡面裝的是什麼?”
妥娘不住地點頭。
竇昭從荷包裡翻了張十兩的銀票:“賞給你的!”
“我不要,我不要。”妥孃的臉色發白,“小姐快收起來吧?要是被人看見揪了去,我就是死一百回也賠不起啊!”急得都快哭起來。
竇昭嘆氣,將荷包遞給了妥娘:“你我幫收起來吧!”
妥娘應了一聲,小心地將荷包揣進了懷裡,一直用手捂着裝荷包的地方回到了正屋。
晚上,父親回到屋裡,問她:“荷包呢?”
竇昭從牀頭的檔板裡抱了個匣子出來:“在這裡。”
父親哈哈大笑。
竇昭趁機把匣子放了回去。
父親叫了俞嬤嬤進來:“四小姐屋裡多了三千兩銀票,你登記在冊。”
俞嬤嬤臉色大變,不安道:“這麼多的銀子,放在四小姐屋裡,妥嗎?”
父親一向大手大腳慣了,不以爲意地道:“沒事,三千兩銀子而已。”
俞嬤嬤不好再說什麼,竇昭卻笑彎了眼睛。
這銀子,她還有大用處呢!
第二天傍晚,王映雪的嫂嫂們來了。
姑嫂三人關在屋裡說話。
高氏是個嚴肅的婦人,說起話來也不怎麼客氣:“這裡沒有外人,你有什麼打算就直說吧!”
龐氏坐在墨漆描金的繡墩上,姿態悠閒地喝着茶,一雙杏眼卻精明無比地把王映雪屋裡的陳設掃了個遍。
玫瑰紅的湘被,景泰藍的花觚,丁香色漳絨坐褥,官綠色的繭綢帳子,還有手中官窯的粉彩茶盅,沒有一萬兩銀子,恐怕是佈置不起來吧!
難怪她不想走。
龐玉樓抿着嘴笑了笑,聽見她的小姑哽咽道:“要是我帶了明姐兒回去,爹爹可答應?”
“你若是覺得好,我就替爹爹做主答應你了。”多年艱辛生活讓高氏從一個只知道順從的女子變成了個處事果斷的人,她沉聲道,“若是別人問起,就說是親戚的孩子,父母雙亡,沒人照顧,由我收爲養女。所有的官文你大哥都會想辦法辦妥的,你不用擔心。”
現在當務之急是把王映雪接回去。
王映雪沒想到事情會這樣。
她情不自禁地咬了咬脣,道:“可這樣一來,到底是養女……”
高氏聞言心痛如絞。
那個純真善良、高潔如蘭的王映雪哪裡去了?
難道貧困的生活就真的這麼可怕?
自己也是千金小姐,嫁入王家後主持中饋,伺候婆婆,照顧小姑,撫育子女,想到出嫁前父親“君子當安貧樂道,恬於進取”的教導,她就能靜下心來做好自己的本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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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王映雪呢?
是什麼時候開始變的?
雷家退親的時候?是她開始營生養家的時候?還是自己憐惜她一時失足瞞着良心爲她出面的時候?
高氏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出身商賈的龐氏卻眼睛珠子一轉。
她是從小聽着算盤珠的響聲長大的,王映雪的言下之意她怎麼聽不懂?何況她平日最是煩這個嫌棄她出身、總把她和大嫂高氏相比較的小姑。因而有些看戲不怕臺高地笑道:“小姑這話說的也有道理。不過我們家現在不同往昔,給人家做妾是不能的。要不,讓爹爹出面跟竇家說說?把諸家的婚事退了,把你扶正算了……”
“你別亂說,小心讓竇家的人聽見了笑話。”高氏忍不住喝道,心裡暗暗後悔沒能頂住婆婆的說項,帶了龐氏來竇家。
“大嫂,您說這話我就不愛聽了。”龐玉樓懶懶地道,“合着您是王家的媳婦,我就不是王家的媳婦了?您是高門大戶,我比不得。可我是王家落魄的時候嫁進來的,貧賤不能移,也未必就那樣的上不得檯面。”
出身大家的高氏遇到出身市井的龐玉樓,頗有些秀才遇到兵的感覺,因此如果不是什麼原則上的大事,高氏通常都會忍讓龐氏幾分。
王映雪流露出不想離開竇家的意思,這就是原則上的大事了。
高氏耐着性子道:“你也不是那沒有見過世面的人,誰家會隨隨便便就把妾室扶正的?”
龐玉樓當然知道,只是不想讓那高氏壓過自己一頭,嘟呶道:“我們鎮上的陶秀才不就把妾室扶正了嗎?”
“那是因爲陶秀才正經娘子病逝了,那妾給他生了唯一的兒子,陶秀才孃家兄弟寫了同意書,認了那妾做妹子,”高氏眼底閃過一絲不悅,道,“那能一樣嗎?”
“不就是兒子嗎?”龐玉樓朝着王映雪眨了眨眼睛。
王映雪頓時面上紅一陣白一陣的。
龐玉樓看着有些不對,低聲道:“怎麼?明姐兒都一歲多了,又是乳孃帶着,你身上還沒有動靜嗎?”
“二嫂胡說些什麼?”王映雪的臉上有些掛不住,道,“七爺說了,要爲趙谷秋守三年的。”
“啊!”龐玉樓張大了嘴巴,望着王映雪嘴角翕翕,最後還是什麼也沒有說。
高氏則在心裡嘆了口氣。
這樣好的人,遇到得卻不是時候。
今天出去辦了個移動上網卡,設置了定時發佈,結果有朋友給短訊,問我怎麼還沒有發文,趕急衝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