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日晴天下,委羽山風光如畫。張牧雲背手立在高崖,見得近處的山峰嶺頭覆滿叢林,茂盛時節,葳葳蕤蕤,生機勃勃,麗日一照,晴山如畫。如翡翠,似碧幛,委羽山的青蔥綠嶺如此鋪展在自己的面前,無比清爽。
而若擡目眺望遠方,則崇山峻嶺淹沒於雲霧,隨着山間雲氣的流動開闔,時時浮沉於雲海之上,遠眺猶如海中仙島一般。白雲茫茫,浮天無岸,佇立移時,眼看着這些虛渺的雲氣在眼前悠悠變幻,那思緒不禁也變得縹緲起來。
心思悠悠,又如往日那般想起那個宜嗔宜笑的人兒,目光也漸變得迷離。神思恍惚,忽然在萬里無涯的滔滔雲海裡,一個靈俏明麗的容顏悄悄浮出水面,跟他點了點頭,雖然容顏有種掩不住的威嚴,但卻清靈靈、婉約約地跟自己說道:“牧雲哥哥,今晚上吃什麼好呢?”
無比熟悉的話語在空明中響起,一時竟未察覺那只是幻影;驚喜之下跨前一步,想跟她招手說話,卻發現那瀲灩的雲鬟、頻睇的秋波、明媚的笑靨,卻在一剎那瓦解冰消,碎成一片片雪白的冰片向四外飛散,沉沒於茫茫雲海之下,倏然不見。
“唉。”
山風吹來,牧雲如夢初醒。四顧往往這周圍景色,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一切幻象盡皆消逝,風吹草動,草堂中傳來女子笑鬧的聲響。愣一愣,牧雲不由得苦笑一聲,心中道:
“爲何有一些事兒。非等到離別後,才變得這般清晰。”
有些惆悵。望着眼前的麗日晴山,白雲出岫。一時默默無語。
只是,此時的少年呀,就和那些同樣靜立無言的空山幽谷一樣,即使在寂靜中,也會有一種內在的旋律在迴響。
這時候,那兩個在廚房中笑鬧戲謔的姑娘還不知道,過了這一段清幽日子的少年,恰就在此時,已萌了下山北上、入京訪友的心思。
又過了半個時辰。當那草堂中同時飄出了米飯、野蔬、禽肉的清香,來訪的屈夢湄就好像主人一樣,走出了廚房,搓着剛洗的手,喊牧雲吃飯。
山廚的午餐依舊香醇誘人,只是今日同樣的滿桌山珍野味,牧雲吃得並不如往昔那麼有滋味。
相比這位昔日武林鴛侶大賽曾同臺競技的少年,那一位威震天下的競賽者,此刻卻陷於水深火熱。
戰事如火。從六月到七月,短短兩月中,當今朝廷極北的疆土上便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九幽族之禍開始蔓延,當熟諳召屍**的異族軍團屠殺完涿邪山脈一帶的平民村莊和軍事要塞。便開始向南方挺進。到了這時,九幽人驅使的幽靈軍團和白骨大軍已毫不意外地增長了數千人。
猙獰恐怖的九幽軍團一路南下,越過了涿邪山脈。渡過了龍勒水,繞過了大澤。攻陷了範夫人城,擊破了夫羊句山狹——不同於以往所有的邊塞戰爭。那陰森如鬼的九幽武士,和那些根本就是鬼魅的白骨將士、幽靈士兵,給漢家的軍民們帶來前所未有的恐懼。這恐懼如此深刻。
而九幽人這一連串的進擊線路上,其實關外侯夏侯勇也趁短暫喘息之機,佈下了一道道防線。只是當九幽大軍真正出動時,他們只不過用了七天便證明,夏侯勇的這一切努力都是徒勞。到了六月底上,不知底細、驀然崛起的九幽異族軍團,已經層層包圍了鞮汗山。鞮汗山,這是現在中原王朝軍隊在居延城的北面佈下的最後一道防線。
當然,在這樣空前嚴重的敵情前,作爲一個具有傑出臨機決斷能力的統帥,夏侯勇在調動手頭一切可調動力量抵抗的同時,也沒有忽略向朝廷求援。一道道告急文書早就如雪片般飛入京師,種種不利的戰況、當然還有一切隨軍長史能想到的最懇切最急迫最謙卑的求援措辭,都已在京師官員中哄傳開了。
誰都沒想到,世代駐守北疆、以勇武聞名天下的關外侯,竟遇到如此重大的敵情。從帝王,到丞相,再到有資格上金殿面聖的所有文官武將,俱都不敢怠慢。雖然承平已久,他們還是很快作出了反應。
也在六月底,接到朝廷急詔的鎮東侯和鎮北侯,開始拿着陛下緊急送來的另一半虎符,調動起麾下精銳的軍卒。鎮東侯薛仁顯,調集五萬精兵從青州出發,鎮北侯杜崇佑,招齊七萬兵馬從雍州出發,中原王朝這兩支離戰爭爆發地最近的重兵,開始日夜兼程地行軍了。
當青州兵、雍州兵到達關外侯鎮守之地涼州境內,已經是七月初了。等他們趕到居延一線時,那鞮汗山防線早已被打破,關外侯最重要的屯兵城之一,居延,已被九幽軍團重重包圍了。
鎮東侯、鎮北侯的援軍到來,在這時候,無論是居延城還是涼州其他各地軍民,甚至包括關外侯自己在內,都覺得十分振奮。戰事終於要迎來了轉機了!
只是,當這些人中的倖存者日後回想起來,卻會篤定地知道,那個數萬裡之外的朝廷,至少在這時候,還是對戰事的嚴重性嚴重地認識不足。朝廷犯了一個最大的錯誤:這次沒有派任何法力強大的護國聖教團來。
這不,常規的精銳部隊到來後的半月間,王朝軍雖然偶有小勝,總體來說,卻是潰不成軍!
到七月中,鎮東侯薛仁顯的五萬青州兵,只不過經過了兩次發生在湖邊的戰役,便全軍覆沒了。居延澤一役,青州兵陷入九幽人的包圍,約兩萬軍士死傷在居延澤的灘塗上,場面悽慘不堪,半個居延澤的湖水都被染紅了。冥澤一役,青州兵則與九幽白骨軍團正面決戰,只不過殺敵五百,自損一千,戰事結束後,從此這冥澤大湖上空永遠呼嘯的寒風裡,多了三萬青州英靈的日夜號哭。而那位戎馬一生的鎮東大將薛君侯,也在此役中以身殉國,轉入輪迴去了。
與此同時,另一支夏侯勇賴爲救命稻草的鎮北侯杜崇佑部,表現卻與奮勇接戰的鎮東侯相反。
除了開始幾場小仗,杜崇佑還能勇猛精進;待見得九幽軍團的強大後,杜君侯就變得畏首畏尾。雍州軍不僅策應不力,間接導致了鎮東侯的失敗,等他們的統帥見到昔日兄弟鎮東侯戰死沙場之後,這位杜崇佑杜侯爺便徹底喪了膽、灰了心。
此後,杜崇佑的態度變得十分曖昧,無論那個同殿稱臣的關外侯怎麼哀求、許諾、獻禮,甚至搬出了王法皇命來威逼,都不能讓他再真正引兵抗敵。
就這樣,轉眼之間,青州兵覆滅,雍州兵不抵抗,過不了多久,這關外侯世代浴血奮戰、歷經上百年時間艱難累積打下來的塞外江山,節節淪陷。
當然,很顯然,在這種時候,自然不可能有人會去琢磨研究,這位擁有血魂晶王的夏侯勇,今後會做出什麼樣的事來。
相比此時此地的烽火北疆,那座南國的仙山中則繼續着一貫的風輕雲淡。縱然情竇初開的少年郎偶然有些憂思,那最多也只不過是初嚐了相思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