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起雲涌 返程
二十年所隱忍的怨恨一旦發作起來任誰也無法阻擋,無論兇手的姿態變得如何卑微,也難以扭轉受害者心中蘊藏的毀天滅地的怒火。
靖安帝知曉如今的皇宮在不知不覺中已受了上官馳耀的控制,雖然不清楚他是怎樣做到的,接下來又要做什麼,但不難猜測的是,他今後的處境便猶如囚徒,垂死且不得掙扎。
彼此做了多年的君臣,雙方自然大致明瞭各自心中所想,上官馳耀也不瞞他道:“你個性猜忌,從不輕易相信任何人,也不輕易讓人近身。多年來在你身邊的只有陳正一個,而我已經將他制住,沒有人會爲你傳遞消息,更沒有人有機會進宮救駕,你的那兩個兒子巴不得你死了繼承你的皇位,你後宮的那些妃子就更不能指望,她們就算知道你的困境也不能做什麼,更沒有與我抗衡的能力。”
他輕飄飄地敘述着,有盡在掌握的沉着與自信,“我忍了這麼多年,無非就是爲了等這一天,我還要多謝你,將我的兒子提拔爲京兆尹,韓元不在京城,我的人馬足以對付皇城裡的御林軍。”
靖安帝相信他所說的,皇家薄情,向來以利益爲先,他已成年的兩個兒子早就對他的位置虎視眈眈,若是知道他已命不久矣,他們只會拿此作爲登基的籌碼,有人謀朝篡位,正好可以爲他們提供奪位的契機,到時候恐怕會爭鬥到你死我活,平白讓別人獲利。
靖安帝不懷疑上官馳耀對他的仇恨,也不懷疑兒子的企圖心,只是他想活着等一個人回來而已,見不到她最後一面,他是死也不能甘心的。
“你想何時殺了朕?”他安靜地問道。
上官馳耀卻寒聲回道:“你壽命將終,可我絕不會讓你痛痛快快地死去。我會慢慢地折磨你,讓你嚐嚐我這些年所遭受的痛不欲生!我要讓你看看我是如何顛覆你這大泱,如何讓我上官氏取代你百里氏!你的妃子、兒女,我一個都不會放過,我會讓你眼睜睜地瞧見他們是如何身敗名裂,如何不堪地死去!我要讓整個天下人都要詬病你,唾棄你!”
靖安帝本不欲與他再作口舌之爭,然而聽了他的話之後,還是忍不住道:“既然朕已落在你的手裡,要殺要剮便任由你處置!可你我的恩怨又何須牽扯其他人?”
“其他人?”上官馳耀冷漠道:“哼!你當初設計害我的時候,何曾顧慮過我的父王與母妃?”
他的心腸硬如鐵石,似乎任何人與事也不能動搖他報復的決心。
靖安帝沉默了好一會兒,才緩緩道:“你適才說向津門關傳了旨,朕想知道,你究竟傳了什麼。”
這點兒小事上官馳耀也不欺瞞他道:“當然是讓小丫頭和司空家的小子一起回京了。”
靖安帝心中一動,“你竟與烏賊國相勾結?”
上官馳耀不屑,“說勾結也不盡然,只是各取所利罷了!再則,我若不做點兒什麼,怎令你憂慮成疾疏於防範?”
他鎮定的口吻令靖安帝已陌生到認不出,難以想象越王府會做出通敵叛國之事。他以爲就算是君臣的恩怨,也不該放大到背棄家國的地步。
他壓下心頭的失望,道:“你將他們召回來,是不是要在半路上動手腳?”
上官馳耀嗤笑,“不要將你的卑鄙的心思安放在別人的身上,我不是你,要殺他們也會等到他們回了京城。”
“咳咳——你以爲你當真光明磊落嗎?”靖安帝咳嗽了幾聲,“你若光明磊落,便該在明面上與我決一死戰,若不卑鄙,又怎會殺了我成兒。”
上官馳耀纔不管他怎麼想,有些事不必擺在光天化日之下,有終南捷徑可登,他爲何還要廝殺出一條道路?“我可沒有殺你的兒子。”
“不是你?”靖安帝一愣,“那會是誰?”
上官馳耀並沒有正面回答他,只道:“他死在誰的手上,我可沒有興趣知道,等你日後去了黃泉,再親自問他便是。不過,或許兇手也是你的兒子,你們百里家向來不折手段慣了,最開始連我上官氏打下的江山都能夠搶去,還有什麼是做不出來的?”
百里成的死已經給了靖安帝極大的衝擊,儘管他是他不曾期待的兒子,可也改不了他們之間的骨肉血緣關係。失去了一個兒子,他不願意再將罪孽放到另一個兒子的身上,連帶着被關押在宗人府裡的百里明,他也沒有了追究懲罰的心思。
他的沉默入了上官馳耀的眼睛裡,他突然陰森笑道:“百里奚齊,你有沒有想過,那個小丫頭會不會也是我的女兒?”
靖安帝心神一震,卻斬釘截鐵道:“高陽是誰的女兒,朕比誰都心知肚明!你真當皇權是擺設,任由你一介外男一而再地霍亂宮闈?!”
上官馳耀不屑,“呵呵,是不是擺設又有什麼關係?反正一次也是霍亂,兩次又能如何?”
靖安帝絲毫不相信他,在百里思青出生前,他查對過敬事房記錄的時間,對於百里思青身上所流的是誰的血,他確切無疑。
他會故意這般說,也不過是想動搖他的神智罷了,他定不會信他。
只是,不管是對他求情抑或其他意思,他仍舊放低了頭顱道:“不論你要做什麼,放過高陽,不要傷害她。”
上官馳耀真是恨透了他這副父親的慈悲面孔,鼻子重重地“哼”了一聲,轉身道:“這個自然不必你說,畢竟是她的女兒。只要她不與我作對,我總歸不會拿她怎樣。”
他的話相當於沒有保證,因爲靖安帝知道,真到了那一日,她親眼目睹他的所作所爲,只怕不會善罷甘休。他有一點說的沒錯,畢竟,她是她的女兒。
靖安帝望着他轉身走出大殿,才真正感覺到蕭條的秋季的到來。
這個世上,最悲涼最落寞的是皇權,它讓骨肉相殘,父子不親,可最幸運最欣愉的也是皇權,因爲它給人能爭奪所欲所求的權利。
他後悔了這麼多年,常常在假設,如果他不是帝王,是不是就能夠與所愛的人相持到老,是不是就能擁有尋常人的天倫幸福?
可是,相較於後悔,他更多的則是慶幸。
他慶幸自己是九五至尊,這個位置給了他最痛苦的經歷,卻又給了他最美好的回憶。倘若他沒有高高在上的權力,究過一生,恐怕也沒有一償心願的機會。
他只是後悔沒能夠讓她在自己的羽翼下好好地活着,沒能與她攜看山河,兒女成羣,卻並不後悔當初用卑劣的手段將她奪回身邊。
上官馳耀能給她的,他能做得更好。罷黜後宮的聖旨私下早已擬好,只是尚未來得及實施她就已經離他而去,徒留他心灰如死。
若不是高陽,他便早早與她一同去了。這個人一直在他面前恨述深情,又可知他心底的情深不二?
……
帝王當殿昏厥是衆所周知的事情,無人懷疑靖安帝閉門不見任何人的旨意。
百里成的屍體在從冀州運回京的途中,當初靖安帝爲他取名爲“成”,大多數人都認爲是攜了幾分的希冀,可他終究成了泱國史上最平凡的皇子,無功無過無所成,他的落幕不過給人留下了懸疑的談資,或許也是皇位變革時代的導火索。
總之,他的存在可有可無,他的隕落卻舉足輕重。
八月二十三日的午時,百里思青與司空煜收到了靖安帝匆匆召他們回京的旨意,一搗烏賊的局勢也終止於其中。
百里思青不大明白靖安帝的意思,對這份聖旨持有疑惑的態度。可在無數次的忤逆之後,她還是選擇了遵循父皇的旨意,收拾準備回京。
司空煜與她一樣,對聖旨疑惑不已。靖安帝不是一個碌碌無爲的皇帝,即便是泱國一貫秉承的“仁治”,帝王一統九州的雄心抱負仍舊展露無遺,否則,當年他也不會多次御駕親征,甚至一再對晉國出手。
雖然想不通,但最後,司空煜還是丟棄了“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的執拗之舉,尤其是在聽聞七皇子的死訊以及靖安帝遭受打擊導致龍體欠佳之後,出於對靖安帝的擔憂,他極其不捨地放棄了對烏賊國的進攻,將軍中之務交予了高山遠後,便與百里思青一起踏上了回京的路程。
與來時一樣,回京的路途既太平又穩當,一路上順風順水,幾乎沒有出過任何的差錯。
不過人馬多了不少,除了韓元之外,陸豪長也跟着司空煜一同回了京城,其中還有趙茗秋的屍體隨行。百里思青不想讓她屍埋她鄉,只等着將她帶回京城交還回趙府安葬。
整個津門關因而便只落在了留守的高山遠的手中。
大軍從津門關出發,並未按照百里思青來時的路線返程,她特意下令從祈凌山北繞過,往泅川城而去,以便一睹對百里奚寒錯過了的年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