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7 不曾

007.不曾

領路的宮人在見到百里思青的一瞬就彎下了膝,“公主千歲。”

百里思青沒有讓她起來,只盯着她側身後的男子,固執地問道:“有沒有?”

晉國的人驚愕這被稱作公主的少女突如其來的問話,他們初來乍到,這小公主不問身份,卻只問他們二皇子有沒有與他見過,真是——

楚離曄回望她,如初見之人的尋常打量。

高束的墨發隨風輕漾,未施粉黛的臉白皙透亮。頭頂盤纏的翠綠與她身上杏紅色的長裙映襯在一起,蓬勃了整個春天。

然而,她的神情中並不見少女飛揚的笑意,落落的淡漠使得她全身浮有迷離與幽涼的美,掩蓋了少許英姿。

百里思青向來不喜與陌生人相纏,這次卻難得地執拗,她緊緊地盯着他的眉眼,比在南書房時更多了幾分逼迫。

疑聲輕語飄入耳中,楚離曄眸色不變,心頭卻似被一隻冰涼的手驟然握住,一瞬間呼吸停滯。莫名苦澀抑在喉間,令他怎麼也開不了口。

隨行的晉人面面相覷了會兒,見他們二皇子一直沉默不語,便搶先行禮道:“見過公主,這是我們晉國的離曄皇子。”

楚離曄?百里思青以迫人的目光看着他,似乎等不到他的回答就不罷休,“二皇子爲何不回答本宮的話?”

方纔在南書房時,她清楚地聽見侍衛的通稟,不用猜也知道他的身份。

晉國的、二皇子。

她的掌心裡忽然溢出了細細密密的汗珠,悄悄地縮躲着,無人能瞧見。

楚離曄努力壓下心間那洶涌澎湃的浪濤,終是淺淺一笑,搖頭正色道:“不曾。”

百里思青身子一顫,這聲雲淡風輕的否認就如同一道細薄利刃,倏地劃過心頭,既快且痛。

楚離曄面色浮上適當的微憂,“公主怎麼了?”

百里思青擡頭看他,那絲隱痛帶着強烈的酸楚直衝眼底,模糊了面前頎長的白影。

他的回答卻一點都不模糊,清晰無比地落在她的耳裡——不曾。

她乍然鬆開了緊握的手,任風吹乾掌心的細汗,漠然道:“想來是本宮認錯了人。”

蝶衣瞧出了她的不對勁,連忙上前一步,低聲道:“公主,咱們先回宮吧。”

楚離曄立即側讓過身子,“公主請。”眉宇間竟似有一絲鬆緩。

百里思青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不再追問下去,隨即快步走過他的身邊,腳步也不再停留。

擦身而過的一瞬間,楚離曄剋制住想伸手攔下她的慾望,身體不着痕跡地移開半寸。行舉中謙恭有禮,不見逾矩。

百里思青走後,領路的宮人立馬鬆了口氣,起身對楚離曄他們解釋道:“剛纔就是我們泱國的高陽公主。”

晉人聞言訝然不已,那便是高陽公主?想起此行的目的,他們皆下意識地看向楚離曄。多可惜,這麼好的機會就白白浪費了。

不過,他們想到百里思青方纔對楚離曄的態度,來泱前的擔憂紛紛減掉不少。

待走至拐角處,蝶香不解地問道:“公主,您見過晉國的二皇子?”爲何她們對楚離曄全然沒有印象?

百里思青回眸,那道修長的白色錦袍隨着楚離曄優雅的步履輕緩飄曳,漸漸沒入了幽深重疊的宮牆內。

她靜靜地站在石階上,舉目處,雲淡遮日,巍峨宮殿連綿似海,廣袤天宇浩瀚無垠。

“本宮不知道。”

除了那份優雅從容的氣質,完玩全全陌生的一張臉,連望着她的眼神也是十分地陌生。

也是,天差地別的身份,怎可能是同一人?

蝶衣有些怔忪,她們終日跟在公主身邊,但凡出現過的人都會記得一二。而那二皇子面若冠玉,氣質出衆,她們更加不可能忽略。

莫非是公主以前獨自出宮時碰見的?

一路上,她們苦苦地思索着哪些被忘卻的細節,暗悔着怎麼會錯過這般重要的事情?

回到寶儀宮時,殿內已經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本坐在椅子上啜茶的雍容女子見到她們回來,立即放下茶杯起身。頭上插着的鏤空飛鳳金步搖,隨着她的蓮步輕移,發出一陣叮咚的響聲。

女子的聲音異常和煦溫柔,“高陽,來給本宮瞧瞧,可是變化了沒?”

“端妃娘娘安好!”蝶香和蝶衣收起心思,立刻彎身行禮。

端妃身邊的福祿笑意盎然,“奴才等見過高陽公主。”

“免了。”端妃執起百里思青的手,欣喜不加掩飾,“本宮午時就聽說你回宮了,原想着早些來寶儀宮來看你,可又想着你一路回宮定然十分勞累,便先擱着了。這不,一聽宮人說你休息妥當,本宮就立馬過來了。”

不等百里思青避讓,她就鬆開了手,蓮步繞着她行了一圈,霎時玉香瀰漫,滿殿生芳。

“確實高了許多,眉眼也長開了,與皇后姐姐當年簡直就像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她仔細地摩望着已然高出她一個肩膀的百里思青,眼眶倏地轉紅,“自你離宮後,本宮就一直掛念不下,每日憂忖着萊山的人伺候得是不是周到,你過得是不是順心。如今你回宮了,本宮能日日見着,心也甚是寬慰。”

百里思青平靜地看着面前輕輕拭淚的端妃。逶迤拖地寶藍色煙紗裙,手挽屺羅翠軟紗,歲月似乎從未在她的臉上留下任何痕跡,面如桃瓣,目若秋波,雖然年過而立,粉嫩嫵媚依如二八女子。

她的這些話也挑不出半絲毛病,既向自己表達出了關切之心,又不顯得太過刻意,全然一派處處爲她着想的大氣端莊。

可是——

“端妃娘娘,裝了這麼多年,你難道不累嗎?”

她看着都累了!

端妃臉上的關切有那麼一刻差點掛不住,手微微一頓,正在拭淚的帕子也隨之放下。

百里思青出口的話就如一根鋒利的針,毫不留情地刺向她。似是要將她的“險惡用心”放大在臺面上,剝出她多年的處心積慮,叫她這後宮第一妃的尊嚴盡數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