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夢璐吃得極其緩慢,看似在用心享用早膳,其實卻一直密切注意着安晴的反應。
安晴侷促不安地握着手中的茶杯,時不時焦急地望一眼窗外透亮的日光,焦灼的目光時不時落到正悠閒用膳的沈夢璐身上。
沈夢璐內心充滿了煎熬,不管她如何做心理建設,她都發現,很難啓齒陳述初雪意外死亡的事。沈夢璐無法想象,雖然面帶焦灼卻依然不改喜色的安晴若是知道自己即將成爲新娘的胞妹,在新婚前一天香消玉殞的事,會是怎樣悲傷的表情。
終於,不管再怎麼勉強自己,沈夢璐也再無法嚥下口中甜糯可口的燕窩粥。沈夢璐終於不再爲難自己,放下了手中的勺子和筷子。
“娘娘,您用完了?”見到沈夢璐的動作,安晴眼裡閃過一道驚喜。
“嗯。”沈夢璐勉強笑笑,揮手命人撤下碗筷,並遣退了伺候的下人,自己則端起了一杯茶。
“娘娘,不知我們何時動身去侯府呢?”安晴終歸是沉不住氣了,揚着笑臉小心地問到。
沈夢璐喝茶的動作一頓,她舔了舔乾澀的嘴脣, 不自在地放下了手中的杯子,艱澀地開口。“安晴,你今日怕是不便去安護候府了。”
“什麼?”安晴聞言一驚,原本和煦的笑容瞬間蕩然無存。“娘娘,這是,什麼意思?”安晴遲疑地問到。
安晴自打與沈夢璐照面之後,就隱隱感覺哪裡不太對勁,聽完沈夢璐這話後,安晴頓時明白過來,她心中那股不好的預感,不是錯覺。
沈夢璐面色爲難,不知怎麼開口。
“對不起!”沉默片刻,沈夢璐才一臉歉疚地開口道歉。除了說對不起,沈夢璐實在想不出還能說什麼。
“娘娘,是不是民女的身份不合適去?”安晴不是遲鈍的人,卻也沒有玲瓏到能猜到沈夢璐說這話的真正原因。
安晴能想到的只有她自己不合時宜的身份。初雪已經不是初雪,而是初黛,而她也不是當初的初晴,而是安晴。她與初雪亦不再是當初親密無間的雙胞胎姐妹,現在的初黛和安晴,本該是兩個不想幹的人。
全靠楚代安的精心安排和沈夢璐的定力相助之下,安晴才得以藉助買賣望月樓一事,與初雪牽上關係,姐妹二人才終於得以有重聚的機會。本來初雪嫁給謝承澤,安晴也知道自己一個普通酒坊女掌櫃的身份,是沒有資格踏進安護候府的大門,參加初雪的喜宴的。也是因爲沈夢璐體恤她們姐妹,才答應破例帶她參加的。現在沈夢璐心有顧慮,改變初衷,也是無可厚非的事情。安晴雖然心中遺憾,卻也無法開口指責沈夢璐。
“娘娘,您無須自責!民女明白!”安晴牽強地揚起笑容,柔聲寬慰沈夢璐,“娘娘,民女自知身份不符,娘娘對民女和初雪的體恤之情,民女銘記於心。民女……民女本來還擔心此去安護候府會不會不小心露出破綻,而給娘娘和楚大哥帶去麻煩。如今不去……不去也是好的。”
雖然理解,可是安晴還是忍不住有些鼻酸,她側過身,在沈夢璐看不見的角度輕輕用手絹摁了摁泛酸的鼻頭,強行將浮上眼底的淚意憋了回去。
安晴越是表現得善解人意,沈夢璐內心的自責越重。沈夢璐只覺得自己的喉嚨發緊,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只好無言沉默。至少安晴這樣的誤解,如論如何比讓她知道殘酷的真.相要好。
“娘娘,民女有個不情之請。”見沈夢璐一副默認的態度,安晴越發肯定了自己的猜測,內心苦澀氾濫,卻也莫可奈何。
“你說。”面對強顏歡笑的安晴,沈夢璐無法繼續沉默。
“這是民女準備的新婚賀禮,煩請娘娘替民女轉交給初雪。”安晴說着從袖子中拿出一個精緻的香囊,香囊上面繡着一對雙棲雙息,深情凝視對望的錦鳥。
“另外,煩請娘娘轉告初雪,讓她安心相夫教子,侍奉謝校尉和長輩公婆,無需牽掛民女。另外,也請娘娘轉告她,不要擔心也不要害怕,只要她方便,隨時隨地都可以到酒肆找民女,民女會一直守在她身邊,不會離開的。”
聽完安晴這番姐妹情深,言辭殷切的話語,沈夢璐頓時覺得心痛得無法呼吸起來,她緊緊揪着手絹,怎麼也伸不出手去接安晴手中的香囊。
“娘娘……”見沈夢璐遲遲不伸手,安晴的聲音越發遲疑了,“娘娘,莫非連民女的賀禮,她都不能收嗎?”
一種強烈的不安在安晴心底蔓延開來。這沈夢璐到底是什麼意思?難道說,初雪一旦嫁入安護候之後,就不能再與她這個平民百姓的姐姐有任何牽連了嗎?可是楚代安分明答應過,不會斷絕她們的姐妹感情的,會努力製造讓她們姐妹見面的機會的!
“安晴,對不起!”沈夢璐各種詞窮,除了說對不起,再也說不出其他話來。僅僅是因爲沒有機會參加初雪的喜宴,安晴已經如此傷心,萬一讓她知道,她這輩子再無機會和她的妹妹相見,她又該如何悲痛?沈夢璐實在開不了口告訴安晴實情。
又是對不起?!
安晴這一次連笑容都假裝不出來了,她神色黯然地收回雙手,聲音平板地開口,“既然娘娘不方便,那民女也不好勉強。娘娘,如此,民女就告辭了,這賀禮,還是民女自己送到安護候府去吧!”
沈夢璐如此不近人情,多少令安晴心生怨懟了。不過求人不如求己!既然沈夢璐不讓她們姐妹相見,那她只好自己想辦法了!安晴憤憤地想。
安晴要去安護候府?!沈夢璐心頭一驚,下意識地喊了一聲,“不許去!”
安晴被沈夢璐突如其來的高喝聲,嚇了一跳,手中的香囊應聲落地,有清脆的碎裂聲響起。
“哎呀!”安晴驚叫一聲,趕緊手忙腳亂地撿起地上的香囊,從裡面倒出一對刻着龍鳳呈祥的玉佩,其中一塊刻着鳳凰的玉佩碎裂成了兩瓣,安晴心疼得眼淚都快掉下來了。“娘娘,您到底什麼意思?”
安晴捧着被摔爛的玉佩,淚眼婆娑地怒瞪着沈夢璐,這對玉佩是她們孃親留給她們的遺物,也是她們家的傳家之寶。這本來是傳給初晴這個長姐的,不過因爲如今初雪先於初晴嫁人,安晴便自作主張,忍痛割愛,打算將這對玉佩送給初雪,可沒想到,她妥善保管了十幾年的玉佩,竟然這麼輕易就被摔爛了。這怎麼能不叫安晴心痛呢!
臨時變卦,不讓安晴參加初雪的喜宴,安晴已經很難過了。本來安晴還安慰自己,人不到,禮至少能到。結果沈夢璐卻拒絕爲她轉交賀禮,安晴已經是有些生氣的了。現在連珍貴的玉佩都因爲沈夢璐的一聲不許去而打碎了,安晴再能忍,此刻也忍不住有些爆發了。
“娘娘憑什麼不讓民女去安護候府?憑什麼不讓民女去見自己的妹妹?楚大哥明明答應過我,不會分開我與初雪的,娘娘您爲什麼這麼自私呢?”安晴紅着眼眶,朝沈夢璐吼了一嗓子,話語間全是對沈夢璐的怨怒。安晴與初雪不同,一來性格不像初雪那般溫婉,二來她與沈夢璐接觸不多,對沈夢璐的瞭解和信任也沒那麼多。安晴只當沈夢璐阻止她和初雪見面,是害怕她們的身份被泄露,從而對沈夢璐不利。
自私?沈夢璐愣了愣。“安晴,本宮不讓你去安護候府,並不是想分開你和初雪,而是……而是你以後,再也見不到初雪了。”
沈夢璐說得含蓄,安晴聽的冒火。“娘娘,雖然民女也知道自己身份低位,跨不進安護候府的高門,可是初雪到底是民女的親妹妹,娘娘您怎麼能這樣言而無信,出爾反爾呢?”
當初初雪假扮初黛助沈夢璐逃過一劫的時候,楚代安分明承諾過,不會虧待她們姐妹。當初楚代安勸安晴忍着非人的疼痛,服下易容丹的時候,也曾答應過,會想盡一切辦法讓她們姐妹團圓並且繼續相互扶持的。
當初在安宅,沈夢璐也曾親口承諾過,會爲化身爲安晴的初晴牽線,多多製造她們姐妹見面的機會的。可爲什麼?沈夢璐突然之間就態度大變了呢?安晴無法理解!
“安晴,你冷靜一點。”沈夢璐十分無奈,她不是出爾反爾,而是沒有辦法繼續信守承諾。
“娘娘,民女冷靜不起來!娘娘與民女位置對調的話,怕是娘娘也無法冷靜吧!”安晴火氣沖沖地反駁。“娘娘,您既然不肯爲民女和妹妹製造見面機會,那至少請不要妨礙民女自己想辦法!娘娘,民女與妹妹敬重您是楚大哥的朋友,也深信楚大哥的眼光,可請您不讓要民女覺得,民女和妹妹的犧牲和付出是不值得的!”
安晴這句話說得很重,沈夢璐一下子被打擊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