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雨國與鳳天皇朝又堅持了許多時日,但仍然沒有動手的傾向,彷彿在等,等一個時機,或是等一個信號。
已至深冬,北方下起了鵝毛大雪,厚厚的鋪在了地上,暮城不遠處的雪山早已銀妝素裹,白茫茫的一片,美不勝收。
如果不是在戰爭戒備狀態,踏雪賞冬景,倒是美事一件。
等啊等,終於,南方的戰報傳了來,銀雨國開始發動了進攻,看來,這邊動手也快了。
鳳九歌手中握着戰報,心思卻在翻轉着,洛玉楓,他會怎麼出手?
按常理來說,南方燃起了戰火,雖然是一個國家,但相對來說,北方的人民心裡就要安定一些了,畢竟,戰火已經點燃,而燃燒地點不是自己身處的這座城鎮,民衆的心裡就要踏實許多,又加上鳳九歌讓人大肆宣傳這個消息,暮城又恢復了一派生氣,迎來送往,每個人的心都放了下來,如此,生意更火了,人氣也更旺了,似乎,戰火已經離這裡很遙遠了一般。
對青奕峰,鳳九歌心裡還是放心的,老將多年,經驗是有的,再不濟,她走的時候也寫過幾個實用的兵法給青奕峰,藉助日城的地理優勢,要守住,不難。
自從南邊的日城開戰後,鳳九歌倒也放鬆了軍務,每天無事便來找洛玉楓下棋,或是聽聽他的琴音,樂得一派悠然,倒是讓洛玉楓暗自納悶了好久。
也許,鳳九歌並不像鳳九霖形容得如此厲害。
也許,她只是徒有虛名而已。
但是,依鳳九歌的棋藝來看,如此懂得運籌帷幄之人又怎麼會是坐以待斃之人呢?
鳳九歌讓他迷惑了,洛玉楓自認生平沒有他算不準的人,但是,對於鳳九歌,他是真的看不透了。
南方戰火瀰漫,就算北方能暫得一隅之安,又豈會長久?
鳳九歌是鳳天皇朝的王爺,自己的國家受難,她怎麼會那麼沉着,不見一絲慌亂,是根本不在意,還是心中已有制勝的把握?
但是,遠隔千萬裡之外,即使她有何制勝之術,如何施展?
打仗不是下棋,不是三言兩語,更不是紙上談兵。
不過,不管如何,他的部署已經到位,既然鳳九歌沒有動作,那麼,就讓他來動吧。
到時候,鳳九歌成服在他的腳下時,是不是纔會後悔將他帶回了自己身邊?
如果真的要到決定鳳九歌命運的那一天,他會不會,不忍?
想着那日日陪着他的俏麗身影,那對他總是輕柔的話語,那在冬日裡送上的暖炭,那輕輕爲他包紮傷口的動作……
這一切,真的只是演戲嗎?
他不相信!
因爲這都是真實發生過的啊,鳳九歌真的關心他嗎?
原來,洛玉楓以爲,憑自己的樣貌,他可以輕易得混到鳳九歌的身邊,女人都愛男色,想必這鳳九歌也不例外。
但是,他錯了,就算初時鳳九歌震驚在了他的美貌中,但長久的相處下來,她的眼睛雖然還是看着他,但是卻是澄清的,她看的,不是他美麗的面龐,而是他的眼睛。
鳳九歌的眼睛很美,過了初時假裝的害羞與膽怯之後,他也敢與她對視了,她的眼波似碧潭的幽水,在那裡面,沒有一絲貪婪,沒有一絲戾氣,沒有一絲對他的慾念……
有的,只是純潔,有的,只是寬容。
更甚者,還有對他的一絲絲憐憫。
對,就是憐憫!
可是,他需要她憐憫嗎?
不需要!
他現在已經握有至尊的權勢了,還有什麼是他所沒有的。
洛玉楓甚至開始在心裡厭惡着鳳九歌那樣的眼神,他不可憐,他不需要她施捨的憐憫,不需要,尤其是她!
鳳九歌只是對他現在編造的遭遇予以同情嗎?
是對這個身份啞巴的他予以憐惜嗎?
是,又好象不是。
鳳九歌的眼神似乎飄得很遠,讓他感覺她不是爲他編造的表象所生出的同情與憐憫,她的眼光穿透了他的心,她同情的是,他的……心。
心,洛玉楓一手撫上自己的胸口。
他還有心嗎?
還有嗎?
他的心不是早就已經交給魔鬼了嗎?
洛玉楓使勁甩了甩頭,不要到時候鳳九歌沒有被他迷惑,他反而入了鳳九歌的套了。
這次入得暮城,是爲了鳳九霖的那個兵器庫,如今,位置已經確定了,就等着將這兵器運出去,到時候,一成事後,大軍便可壓境,奪了暮城,直攻入鳳天境內,南方那隻不過是個幌子,目的在拖住鳳天的大軍,北方纔是他們攻擊的重點。
鳳九歌能夠預見到北方的這個要塞,知道他的心思,也說明了她的不簡單,鳳九歌,確實不能小看了。
只是,她一定不知道鳳九霖在這裡有個兵器庫吧,鳳九歌與鳳九霖生爲對手,斷不會告知她這個情況,那麼,這天地間,知曉這個地方的除了鳳九霖本人外,便只有他了。
今天夜裡動手,只許成功,不許失敗。
到時候,與鳳九歌在戰場相見時,他一定不會手下留情。
是夜,雪已經止住了,卻是風聲陣陣,屋檐積雪慢慢地融化,一滴一滴的滴落在地,像是透明的花朵,凝聚、滴下、破碎……
輕輕的嗒嗒聲,仿若下雨一般。
但是,是雪,不是雨,它們,始終是不一樣的……
鳳九歌負手而立,凝視着那一根逐漸消融,一點一點變細的冰柱,那下垂的晶亮的頂端還掛着一顆瑩潤的水珠,水珠感受着地心力的作用,慢慢地下墜、拉長、最終,落了下來,啪嗒一聲,重重地融入了地面早已硬化的雪塊上,不見了蹤影。
“他開始行動了嗎?”
鳳九歌輕聲問道,話語平靜,沒有一絲波瀾。
“開始了,按你的吩咐,我們也撒好網了。”
上官夜靜靜立於一側,注視着鳳九歌柔美的側臉,每與她多相處一日,便會多發覺她的好,她的睿智,她的從容,這一切,都讓他深深着迷。
他,從來沒有後悔過他的選擇,而今,也越來越堅定。
“那,我們也去瞧瞧吧。”
鳳九歌轉過了身,對着上官夜輕柔的一笑。
……
洛玉楓行動的當晚,暮城裡的戒備跟往日一樣,沒有什麼特別,不鬆懈,卻也沒有刻意加強,仿若平常一般。
在方府的日子裡,洛玉楓早已經得知暮城守備換班的情況,他知道每一班有幾人,他知道他們測防的重點在哪裡,他也知道什麼時候守備最弱,他也早已擬定計劃從東門出去,那裡守備弱,並且還有接迎他的人。
眼看,就要成事了,洛玉楓的心裡卻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像是失落,又像是遺憾,在那個住了快兩個月的地方,他真的就要離開了。
那個院子,恐怕是他這一生呆過最寧靜的地方,那段時日,也是他最平靜的時光。
快樂的日子,總是一去不復返的,他的記憶裡會永遠記得那個青衣淡妝的美麗女子,記得在那一段短暫的時日裡,曾經有一個那樣的女子溫暖了他的心。
不管是真情也好,不管是假意也好,在那樣相處之後,他是忘不了了。
她的心裡呢,是否也會同樣記得那樣一個他?
或是,瞭解到他的真面目後,會唾棄他,會鄙視他,會……恨他?
如今,已經到了這一步了,他也不得不走下去了。
一切早已註定,任誰也改變不了,就像他的命運一般……
洛玉楓之所以遲遲沒有行動,是在探查那個兵器庫的地點,雖然有鳳九霖畫的地圖,但因爲去年暮城曾經有一隅塌方過,重新修建後將那個地點掩埋了,他也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找到,後讓人挖秘道,將兵器一件一件地搬上地面,再囤積起來,就等今晚的行動。
南方的戰火燃起,也是他的一聲令下,他要讓南方的戰事吸引人們的視線,進而放鬆北方的防守,這樣,方便他行事。
不過,鳳九歌也放鬆了下來,是真的,還是假的?就要看今天晚上能不能一舉成事了。
運送兵器的銀雨國士兵,是扮着南方的盲流混了進來,之後,大多數被當作難民安置在了暮城東邊集中搭建的簡易平房裡,人數不多,但都是他選出的精銳,在突襲下抗敵不是難事。
對於鳳九歌的舉措,洛玉楓還是很欣賞的,他原以爲大舉人流會擾亂暮城的正常秩序,沒想到,鳳九歌卻如此快地作出應急措施,不僅收留了難民,更爲他們造了收容所,施糧救災,還讓她在民間的聲望迅速提升,這也是他沒有想到的。
國以民爲根本,看來,鳳九歌也是看到了這一點,水能載舟,亦能覆舟,這鳳九歌顯然深知這個道理,而且還是個中高手,不愧是鳳天的皇室中人,如果,看着鳳九歌壯大,看着她登上鳳天的皇位,在她的手腕整治之下,要想再攻鳳天,恐怕就是難事了。
好在,如今亂事正起,他洛玉楓抓準了這個契機,不趁這時攻之,更待何時?
夜色中,一隊人馬悄悄地行進,走着暮城中的小道,避過了城中巡邏的士兵,眼看,那東門便已在望了,流音一派喜色,眼中是掩飾不住的激動。
洛玉楓倒是沉默了,一切看起來太容易了,他的心反而隱隱不安起來。
鳳九歌絕不是一個愚笨之人,洛玉楓沉了眸子,閉上了雙眼。
鳳九歌這一段時日與他相伴的畫面,對他說過的話語,一一在他眼前閃現。
那一次與鳳九歌對弈時,她說,他們久逢對手,分不出勝負;
有一次,一處屯糧之地被剛到暮城的一羣難民轟搶,鳳九歌親自處理的此事,當時,他和流音正從旁邊的街角經過,他聽見她對難民說,不是你們的,你們不能搶,只有正當渠道下得到的東西,你才能用得安心;
那一次,他在撫琴,鳳九歌與上官夜在一旁論天下勢,她說,三國頂立,鳳天正值盛期,女皇英明,君臣齊心,偶有壞水,但卻不影響主流;游龍新帝初登,但國事穩定,龍之毅治國有方,穩而不亂,平速增長;反觀銀雨,朝中卻是逐漸呈沒落之勢,女皇不理政事,朝中權臣當道,徇私舞弊,驕奢淫逸……攮外必先安內,皇太女雨御風掌兼國之權,卻不看清楚形勢,不僅不先安內,反倒是大舉入侵鳳天,其舉不智,其勢必亡!
鳳九歌那每一字,每一句都像說在他的心上,彷彿是對他的勸導,是對他的寬容。
她是在讓他懸崖勒馬嗎?
她看穿了他的心思?
可是,她知道他是誰嗎?
她知道他的真正身份嗎?
沒錯,他不求銀雨國強勢壯大,就算滅亡又怎麼樣,那與他何干?
銀雨國已經拋棄了他,那麼,他爲什麼還要對它留情?
等等,如果鳳九歌真的洞穿一切了,那麼,今天的一切必定是一個局,這麼久以來的毫無動靜,就是爲了今天將他一舉擒獲嗎?
洛玉楓正在沉思當中,流音已經按照初時的計劃,看準守城的士兵交班之際,一舉衝了上去。
“等等!”
洛玉楓追了上去,急急出聲阻止,卻爲時已晚。
“唰”地一聲,東城門前上百支火把齊齊點亮,無數的士兵從暗處顯現,而他們已經被圍在了中間,上百支弓箭手已經齊齊戒備,沒有人敢動分毫。
“公子!”
流音望向洛玉楓,急急地出聲,言語中卻是掩飾不住的焦灼。
遇險則靜,這一刻,洛玉楓倒是出奇的冷靜。
如今的情況,他們已成困獸了,數百支弓箭對着他們,怎麼搏?
如果他們一搏,估計就是死路一條。
束手就擒?
依他對鳳九歌的瞭解,她應該不會濫殺無辜。
但是,要他投降嗎?
他可是萬萬做不到的。
洛玉楓心思輾轉,眼光卻鎖定了那從人羣中漸漸向他步來的鳳九歌。
還記得,他初次見到鳳九歌時,她也是這樣的從人羣中向他走來,仿若衆星拱月一般,璀璨而奪目,讓無數的人仰望,以及……愛戀!
不知不覺中,他似乎也對她生出了一絲絲的情誼,但他與她之間,終究有一道邁不去的鴻溝,他與她,始終隔着一道人牆……
洛玉楓的眸子暗色深沉,在火光的照耀下卻也是流光溢彩,就這樣,直直地望進了鳳九歌的深潭中。
“你終於來了,王爺!”
洛玉楓低聲道,聲音清亮圓潤,帶着一絲淡淡的蠱惑。
他不是啞巴,從來不是,鳳九歌應該早就知道了,所以他能開口說話,她也不會驚訝。
“我應該稱呼你什麼,洛公子,還是皇太女殿下?”
鳳九歌淡笑相對,早在知道洛玉楓的名字後,她便派人查過了,當然不是在鳳天查,她查的是銀雨國,很可惜,銀雨國沒有洛玉楓這個人,但是卻有皇太女雨御風,而洛這個姓卻是雨御飛父妃的姓氏,這個姓氏在銀雨國曾經尊榮一時,但隨着洛妃的失寵,隨着洛氏家庭的沒落,便已經很少被人提及了。
如果不是雨御飛登上了皇太女的位置,這洛氏一族怕是再沒有擡頭之日。
不過,這個洛玉楓是女扮男裝潛到她的身邊,確實是用心良苦啊!
但是,鳳九歌爲什麼卻感覺到一種怪異呢?
洛玉楓,不,雨御風,她到底是男是女?
對雨御風的性別,鳳九歌倒真是迷惑了。
雖然雨御風總是穿着高領的衣物,看不見喉嚨之處是否有喉結,但是那平平的胸部,如果真是纏的,也纏得太好了,不見一絲起伏。
雖然鳳九歌沒有親手去觸摸過,但是她的心裡卻願意相信他是一個男人。
如果銀雨國的皇太女雨御風的真實身份是一個男人,那不是讓天下譁然,到時候,他會失去尊榮,他會失去一切,下場必定悽慘!
當然,這只是鳳九歌的一番猜測,雨御風畢竟在銀雨國內生活了那麼多年,如今,也已經娶親,怎麼會沒有人發現呢?
這一點,倒是推翻了她的判斷。
不過,雨御風能想出這麼一個計策,以身犯險,身入敵方陣營,確實勇氣可嘉;但如果事敗,卻也是沒有活路的,這一方面,是不是也能說明雨御風將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
這可就不是勇氣了,而是意氣用事。
雨御風的做法實在是瘋狂,任何一個最高統治者,絕不會用自己的生命去冒險。
雨御風聰明是聰明,但他的聰明是不是用得太過了?
鳳九歌已經在心裡暗自思量,雨御風如今的做法,不是想要興銀雨,更像是要加速它的滅亡。
四卷??誰主沉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