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銅時代的蕨類戰爭十五

學點兒歷史 絕對本源之零點風暴 青銅時代的蕨類戰爭(十五)

天降大任之前,總鍛鍊以一段不很爽的輔導期。重耳流亡翟國的這12年體現了這一點。

晉惠公從秦國釋放回來,繼續胡搞,稍微象像點兒樣的人都吃不開了,特別從前的“重耳黨”,紛紛跑到翟國找重耳。

從大城市跑來的晉國老爺們越來越多了,翟國有點吃不消了。翟國沒有什麼固定版圖,經濟也不發達,屬於小米加步槍,有時候還缺鹽,他們在晉北逐草而居,吃喝玩樂方面,沒法滿足來訪者的需要。重耳與趙衰等人商量,咱窩藏了這麼多朝廷要犯,一旦惠公藉此理由來伐,豈不完蛋。我們不如轉移到齊國去,管仲死了,齊桓公需要人才,我們正好到那裡做官。

這個想法一旦提出來就非常激動人心,在當時的晉國人眼中,齊國是個遙遠而美妙的國度,充滿神秘和浪漫色彩,齊國的月亮比晉國的都圓。

(注:齊國是先進生產力的代表,它的都城臨淄是春秋戰國時期最繁華的大都會,前後經營630年,外圍城牆周長30華里(面積相當於北京市西城區),內城周長15華里,城門13個,10條大道從多個方向通到此地,地點在如今山東“淄博”下轄的“臨淄區”。從遺蹟上看,城裡分手工業區,商業區,官府區和住宅區,水井400口,有全城給排水系統,城中路面最寬20米。臨淄街上,車與車相撞,人與人碰肩,衣襟相連成帳子,衣袖舉起如帷幕,人們揮汗如雨,扇袖成風,早晨穿新衣服出去,晚上回來就給擠成爛布。)

正在想望齊國的時候,晉國傳來絕密情報,晉惠公因爲受了秦穆公一肚子氣,沒處發作,就再次派出大內高手寺人披(上次他是晉獻公派的),限三日之內,殺奔翟國,不論活口死口,誅殺重耳。這回的寺人披經過五年苦練,武功已經出神入化,一掌可以震死一個營的兵力。

聽到這個消息,想不去齊國也不行了,重耳馬上登車發表動員演講,手裡拿着兩塊木版木板兒,宣佈自他已經見了上帝了,從即刻起,他就要象像摩西一樣,帶領大家離開埃及,去尋找夢想中的耶路撒冷。兩塊兒木版木板兒,就是上帝給他的“十戒”啊。

二流子重耳率領政治犯準備去東天朝聖,臨行把娶自翟國的妻子和孩子留在翟國,讓她們過沒有空氣污染的草原生活。重耳說:“希望你再等我二十五年。如果二十五年不來,你就改嫁。”

他的妻子穿了紅色的盛裝,腮上塗了紅色的胭脂,對老公笑着說:“我已經二十五歲了,再過二十五年,就該‘就木’了(進棺材),還能嫁誰啊?雖然這樣,我還是堅決等你。”這就是成語“行將就木”。重耳這時候55歲,還娶25歲少女,真不要臉啊。當然,最可氣的還在後面,他到了齊國又娶了個漂亮少女。

重耳正收拾行李,外面寺人披已攻入城來,重耳吃過大虧,渾身抖顫,急慌慌地帶了狐偃步行溜出城外。城裡的“猶太人”都被這位救世主給丟腦後啦。

重耳跑出城走了兩天,其餘的流浪漢陸續趕上。可惜,他們管財務的頭兒,趁亂帶着所有的錢財開小差跑了。這場轟轟烈烈的朝聖運動,剛一開頭就這麼不成體統。

這一年是公元前645年,國際上的大事是楚成王向淮河下游用兵,圍打徐國,死掉了“仲父”的老齊桓公不能救,只是召集了個“聯合國”會議了事。

從山西翟國往山東齊國去,航空距離兩千裡,中間要經過的省份是河南河北,經過的重要山脈是太行山、泰山,主要河流是黃河,中游到下游。最近路線的話,是從河南河北交境交界處直接通過,也就是借道於那裡的衛國(河南河北交境交界,中原巴爾幹地區最北的國家)。

衛國我們不陌生,歷史名人老色鬼“衛宣公”,好鶴而亡國的衛懿公。衛國人既不象像齊國那麼好大喜功、魯國人那麼沽名釣譽,也不象像秦人那麼實誠、楚人那麼好鬥,鄭人那麼沒志氣,宋人那麼倔脾氣。衛國人基本忙着掙錢,講經世務用,後代還有變法家商鞅和吳起。衛國在12年前被狄人攻破,衛文公專心帶領羣衆恢復生產,埋頭做事,對國際事務沒什麼好奇,也不參與。

晉國的55歲的流浪漢重耳先生帶領他的一小撮信徒,跋涉八百里,走下黃土高原,滑入華北平原,看見黃河衝擊出的廣袤大地,突兀起衛國的都城,二流子重耳說:“你問我要去向何方,我指着大海的方向”……”

(叫他“二流子”沒有貶義,他是公子,地位排在第二,又流浪,簡稱“二流子”)。

衛文公覺得,對於這樣沒資金也沒技術的二流子,連敷衍一下的必要都沒有,於是他說:“估計這傢伙是流竄世界的國際恐怖主義分子,給我看緊了他。”

於是,衛國人把大門朝着重耳的鼻子關上了。真是人情冷暖,世態炎涼,只有心知。那又有什麼辦法呢?重耳象像討食的野狗,沒吃到肉包子,卻被潑了一身米湯。他用淒涼的眼光望了一下他所不解的人間,抖了一抖身上的毛,向北折行,繞過衛國再往東。

喜歡自虐的人一般最能理解重耳這種徒步旅行的苦樂,重耳大約是那種獨闖羅布泊者的祖師爺。這使人想起孔子周遊列國,“接淅而行”。,這成語的意思是:孔子一行人走路,剛把米下鍋,沒等做飯,又把**的米撈出來繼續趕路,接淅而行。很有一種苦迫中的風情趣味啊。

重耳一行人因爲被CFO(首席財務官)捲走了資本,這時候卻是連水淋淋的米都沒有了,他們走到衛國北面的“五鹿”(河北大名府,李逵劫法場的地方),餓的已經溼汗淋漓,實在不行了。重耳說:“徒弟們,誰能替爲師前去化些齋飯啊。”

他二舅狐偃手搭涼棚,仔細觀瞧,見灌木林邊,有幾個野人正在“米細”,狐二舅哈拉子立刻流下來。再重複一遍,“野人”在春秋時代不是吃人生番,他們是郊外農夫。當時的實行“都鄙制”,“都”是都城,鄙是邊鄙農村。自謙說“鄙人”,比如周作人老頭子經常在其作文裡自稱“鄙人”,就等於自謙說“俺農村人”。

這幫勞動之餘的野人一邊拿着樹杈撅成的筷子夾兔子肉吃,一邊偷看這幾十個羣疲憊不堪、衣冠不整、形容憔悴卻風度堂堂的奇怪的遠來的叫花子。這幫叫花子則在直勾勾地看他們筷子上夾的肉哩。野人們不由自主地憨厚地樂了,露出焦黃的牙齒——他們敢於這麼樂,以及敢於跟重耳搞笑,也說明當時的莊稼漢根本不是帶鎖鏈的奴隸。社會最廣大的主體(莊稼漢)不是奴隸,那這社會還是不是奴隸社會呢。

重耳無可奈何,命令狐偃說:“去跟他們要點飯吧——對了,肉少點也行。”

狐偃只好走過去作揖,象像野人乞食。那些野人坐在地上,仰望這個狄國人種的傢伙,就象像圍觀一個大鼻子老外。野人們不知怎麼想的,也許出於他們天才的搞笑能力,他們居然以次充好,裝了一碗假冒僞劣的泥巴,獻給狐偃先生。狐偃先生以爲泥裡邊必是剛烤好的兔子肉,趕忙樂呵呵端着,跑回車上給重耳吃。重耳搓了搓手,小心翼翼掰開泥巴,看見裡邊只有一條蚯蚓。

也太欺侮人了,重耳火冒三丈,差點在毒日頭下面暈過去。他從駕駛員手裡搶過鞭子,下車就要抽野人。趙衰趕忙上前勸止,趙衰說:“土,是國家的基礎,您有了土,就有了國家,請您拜受!”

重耳聽了,覺得打架未必能佔便宜,就放下鞭子,把衣服抻抻平,緊緊褲帶,恭恭敬敬地趴在地上,左右壓右手觸地,以頭觸手背,然後淚流滿面地接過狐偃手中的泥土。

(重耳也是個梟雄,想拿鞭子抽,轉而又下拜,變得夠快。彷彿曹操掄寶劍要殺張遼,一轉臉兒又變成了親自解開張遼綁繩。)

吃不到兔子肉,吃了一嘴泥,重耳在野人們錯愕的目光注視下繼續昂然趕路,直到虛汗涔涔七魂出竅。別的人還可以挖野菜吃,可是重耳嬌氣,咽不下。這時候,“介子推”大哥突然抱着一罐肉湯笑嘻嘻地鑽前邊來了。重耳吃完他所孝敬的肉湯,把手指頭上的油舔淨,然後說:“子推大哥,您也嚐個鮮吧,打哪弄的啊,真不錯呀。”

介子推笑得比苦瓜還苦,說:“嘗就不用咧,這是我自家大腿上產的的的肉啊。”

不會吧!大夥不約而同地都一起摸自己的屁股,還好,都在。哇塞,介子推從自己屁股上割肉給公子重耳吃,暈倒!這就是介子推“割股啖君”的故事。後來介子推是被燒死了,大家迄今還在寒食節紀**他。其實“迄今”也沒多遠,兩千多年而已,夢覺一場,彈指一揮間。

據說趙衰抱着一鍋小米粥還落伍了,趙衰和粥都不見了,別的菩薩們都誣陷他,說他偷了粥逃跑。後來發現卻不是,他只是落伍了。(孔子的大賢徒弟顏回先生也有一次抱米走失,大家誣陷他偷米,惟獨孔子不信)……)。在飢謹時刻,衆人的眼睛都是盯在米鍋子上啊,賢人們之間也要爲了米而打架啊。

就這樣,一邊走一邊唱:走過春天,走過四季,走過春天,走過我自己。領袖重耳的朝聖隊伍飢一頓飽一頓,跋涉到了東海之擯跋涉到了東海之濱,夢中的齊國,偉大的耶路撒冷。

這個窮途末路的二流子重耳先生在衆叫花陪同下,終於來在了燦陽照耀的齊國城池,看見稠密的空氣從東方海洋,拋散下大片的花朵與大量的鳥鳴。

重耳這時候看見的齊國是歷史上最好的齊國,它絕對勝過同一時期歐亞大陸西端的明珠雅典(只有幾萬居民)。臨淄的十里洋場,匯聚了魯樑的縞帛紈素,楚國的角齒羽毛,鄭國的音樂雜耍,秦晉的藍田美玉秦國的藍田美玉,晉國的寶馬人文。大街上時而看見楚國人的奇裝異服,魯國人的峨冠博帶,宋國的侏儒,鄭衛的美姬,吳越的嬉皮士(斷髮紋身)。終日撞鐘伐鼓,笑歌沉迷,玉製編鐘的清響攪拌着酒肉的臭氣,歡樂氾濫成災,女孩汪洋恣意,崇尚奢華的齊國人漚在糖罐子,多麼偉大的一派美好爛污的繁榮景象。

齊桓公爲政已四十年,國脈日隆,東及濱海,南括崇嶺,西起巨川,東方物寶及四方豪傑,都籠絡在大齊的無限威風之中。富強的國度總是樂於接納外來事物的,重耳,這個多少在國際上還算是擲地有聲的名字,得到了齊桓公高興異常的禮遇:“歡迎!”(老年人就怕寂寞。)

齊桓公派大臣們出城迎接,還撥給這幫遠來的客人二十輛大馬車,車上鑲銅繡錦,眼花繚亂。重耳揉了揉眼睛,偉大的齊桓公他老人家就活生生地立在了他面前,重耳結結巴巴地喊:嘔!我的上帝啊!

有了二十輛馬車的重耳先生徹底結束了瘦馬單車的乞丐生涯,跟從他的精英們也都成了有車一族。

最出乎意料的,這位在晉國娶過兩名老婆的公子重耳,在翟國又娶了一名老婆之後,在齊國吃白飯時期,又娶到齊桓公的侄女“齊姜”——看來齊國真是物質過剩,女孩也都過剩了。

齊國一直在爲國際社會孜孜不倦地培養掃帚精,比如風騷妹妹“文姜”,好色的衛宣公的“宣姜”,慶父的情婦“哀姜”,都不是省油的燈(她們都姓姜)。衆姜之中唯獨這位“齊姜”是塊好姜。她賢淑端正,高貴典雅,屬於傳統的紅粉佳人,其優美的風範禮儀,高雅的舉止進退,都把山西來的土老冒給看呆了。夜色深沉時刻,齊姜夫人解開雲霧般環繞的鬢髮,輕輕地用剪水雙瞳睇視着牀上的郎君,重耳阿嚏一下子打了個響鼻。

接着,白裡透紅的肌膚搖曳在燭光之下,她風吹弱柳的體態漸漸靠近,掩住了燈火,我們只聽見重耳先生阿嚏阿嚏,打了一宿響鼻兒。

擁着齊姜柔膩的肌膚,象像擁着一團熊熊扭動的火焰,聽着她嬌媚的喘息和呻吟,重耳先生從此再也離不開齊國了。摒開一切俗務和彪炳事業的夢想,重耳日日月月年年歲歲,堅定不移地跟齊夫人打拼在一起。

可是,娛光易逝憂愁多。好景不到兩年,齊國這個熟透的瓜隨着齊桓公的病死而開始腐爛了。

偉人的出生都是一樣的(即光着身子),而偉人的死卻各不相同。管仲死後第三年,齊桓公躺在牀上,有點君王不想早朝的意思了。

齊桓公想叫人端點小米粥來吃,怪叫了兩聲,寢殿裡靜悄悄的,又搖了搖鈴,一直沒有人應。世界安靜得像他統治下的太平盛世。齊桓公這顆曾以爲永遠燃燒不盡的恆星,正在向白矮星蛻變。

按理說,老爹鬧病,兒子們即使不割股療親,也應該衣不解帶地朝夕伺候。齊桓公搞了一輩子婦女工作,成績斐然,兒子很多。

齊桓公有三位正夫人,但都沒生出兒子,但還有後備力量,九位“如夫人”(就是如同夫人,相當於姨太太),各有一個兒子。這都是載入光輝史冊的,其他小妾及兒子,則忽略不計了。

這回齊桓公一病,想把孩子們召喚到一起,交待未來五十年發展藍圖,喊了好幾嗓子,就是沒人答應。冬天的寒宮裡也沒人生火,飯也沒得吃,一直餓了三天,趴在牀上,一點兒力氣也沒有了。

世界彷彿在睡着,這個被遺棄的曾經叱吒風雲的老人,睜開老耄的雙眼,又失望地閉上。他腦子裡隱隱約約的清愁,這時候都變得濁了。

忽然咣噹一聲,從窗子躍進個人來,齊桓公半昏半醒,問:“誰……啊?”

來人叫“晏蛾兒”,是齊桓公小妾之一,可能她的眉毛像蛾子的觸角,長長卷卷,才叫這個名。(娥眉是周代流行的女性臉譜,青黛娥眉便是把眉毛剃掉,再用青黑色的植物顏料來繪畫眉毛)

晏蛾兒作了自我介紹,我是服侍過您的,在臨淄市上的敞蓬馬車裡,曾經那個過的。齊桓公想了半天,年輕時代的事兒,像流水一樣都不記得了。他終於說:“粥……呢。”

“對不起,老爺,沒有啊。”

“那……水……來。”

“主公爺,水也沒有。易牙、豎刁造反了,他倆把大傢伙統統趕出宮去,宮裡壘了高牆,就牆根開了個狗洞,每天爬進人來,看看您在還是不在呢。”

齊桓公說:“我……我孩子們呢……”

“宮門上掛了個牌,說您養病,不想見人,公子爺都給騙了,進不來了。我這是舍了命,才爬進來的。”

齊桓公沉默一陣,想,我的病也沒傳染性啊,怎麼把我給隔離了。

他深有感慨地嘆了口氣,眼淚奪眶而出,隨後哭道:“仲父豈不是聖人乎!

不叫我任用易牙、豎刁。落得今天這樣的結局,我悔不聽仲父生前之言!我死之後,有何臉面見他?”於是奮力大呼三聲,吐血一盆,以袖掩面,氣絕身亡了!

想不到,一代天驕齊桓公,在位43年,就這麼悽惶孤悶地死了。

縱觀齊桓公一生,他等於一個扶得起的阿斗,清靜無爲,信用大臣,給管仲以最好的君臣際遇,使後者大有作爲,齊國成爲赫赫強邦。但是管仲沒有培養出得力的接班人員,就自私地先他的恩主而去了。

有人說:管仲、甯戚、鮑叔牙、隰朋之輩,負責做衣裳,做好了,給齊桓公身上一穿,國家就治理出來了,霸業就形成了,爲國之道就是這麼簡單。

但是,失去了裁縫們的大恐龍齊桓公,終於在公元前七世紀的中葉,一個飢寒交迫的冬天,死去了。小妾晏蛾兒以頭觸柱,殉節死了。

沒多久,易牙、豎刁的探子,呼嗤呼嗤白着臉兒來報告,嚇得嘴都不利索了:報、報、報告,告主公已經死啦。

易牙、豎刁一合計,這回好了,主公死脫脫,咱倆再把他接班人殺了,就可以扶立公子無虧登基坐殿,由着咱倆吃香喝辣,橫行霸道了。

齊桓公有九個兒子,按媽的地位排列,依次是:公子無虧,公子元,公子昭,公子潘,公子商人,公子雍。我們爲了方便記憶起見,分別稱他們爲“齊氏1號”、“齊氏2號”、“齊氏3號”到“齊氏6號”,這雖然有點像西瓜的品種,但畢竟方便下面敘述。

排在第三位的齊氏3號——公子昭,據大家講,比較賢能,被齊桓公宣佈爲世子(接班人),並且在葵丘之會上,齊桓公把他囑託給宋襄公。如果世子在未來政治鬥爭中有什麼閃失,讓宋襄公給世子撐腰。

齊桓公一死,當天夜裡,城裡的月光,一片皎然,像夢一場,易牙、豎刁派警衛部隊包圍“世子昭”,面如土色的世子昭挑了幾件寶貝,突圍出城,投奔宋襄公去了。(好在老爹生前給他留了這麼一手。)

大臣們次日都跑到朝堂上問消息,易牙、豎刁擁着公子無虧(1號)從後堂走出來,宣佈了編造的僞詔,要求大家給新國君磕頭。

周天子委派至齊國的上卿,國氏、高氏,面面相覷:“沒聽說主公要換接班人啊,不是世子昭嗎,葵丘之盟公佈過啊。”

管氏,鮑氏,隰氏等其它幾家大家族,也一齊吆喝,要求進去看看桓公到底怎麼了。

易牙、豎刁一看講理不行,就指揮警衛隊的短矛長劍,向大臣們亂扎,大臣們丟下十幾具屍體抱頭逃躥。“公子無虧”遂向各國發出通告,即日登基坐殿。看來還是槍桿子裡出政權。

齊桓公的第三號“同志”開方,也是胸有大志,他叫上齊桓公的另一個兒子“公子潘”(4號),打開武器庫,武裝了自己的私家部隊,殺到朝廷大殿,說:“許你公子無虧自立爲君,就不許我公子潘繼承君位嗎?”

於是兩夥人馬在大殿上你捶我砸,公子無虧(1號)佔領了主殿,公子潘(4號)搶了大殿的右廂,搬張案子,也宣佈親政,擺上大印,開始辦公。

不一會兒,“公子元”(2號)也率領武裝起來的狗腿子,衝上殿來,和另兩號勢力打了一通,公子元(2號)奪據大殿左廂,也自立爲君,拉張桌子辦公。

另一個叫“公子商人”(5號)的,覺得還不夠熱鬧,湊了點人馬,把宮廷的院子給佔了,在露天地裡宣佈主持政府工作。他說:“你們有種別出院子來上廁所,我憋死你們。”

有些不瞭解情況的外地幹部跑來彙報工作,邁進朝廷,媽呀,老國君不見了,換了四個國君同時開張辦公,一家佔一角,朝廷變沙場,四國大戰啊。

四個號碼的國君互不相讓,一直互相頂牛達九七十天,直到後宮傳出一股妙不可言的特殊味道,正狐疑間,白色可愛的小蛆,一行行排着整齊的大隊,喊着號,從後殿爬進了正殿。大家這纔想起齊桓公還暴屍後宮,已經爛得沒形了。

國氏、高氏兩家上卿大聲疾呼:“既然是正統的繼承人,怎麼不孝順老爹?把先君裝殮了,你們再鬧吧。”

四家公子恍然大悟,爭當孝子,一窩蜂衝到後邊,推倒石牆,衝上去搶齊桓公遺體,像搶玉璽一樣,你爭我殺,又丟下幾十具新屍,比搶國君位子還熱鬧。

齊桓公的老屍最後被大哥公子無虧(1號)搶到手,草草地埋到祖墳上去了。

四大公子爺鬥得正酣,忽聽城外“大事不好”,宋國(宋襄公)派出維和部隊,接納了逃難而去的世子昭,聯合了衛國大兵以及三級諸侯曹、邰小兵,兵車二百乘,護送世子昭殺近臨淄城下了。

四大公子一看形勢不妙,立刻停止內戰,派兵分守四個城門,聽憑宋襄公軍隊在外面叫罵。

上卿國氏、高氏一聽外援來了,彈冠相慶,私下佈置了鴻門宴,把豎刁誘來,在酒席上就地正法,然後串聯了管鮑家族的力量,組成敢死隊,猛攻宮廷大殿。

自視正統的“公子無虧”(1號)誓死保衛撒拉熱窩,自負以前對國家有功,偏不屈服,(給好鶴而亡國的衛懿公復國,就是公子無虧張羅的)。他親自仗劍迎戰,一直戰鬥到玉瓦俱碎。然而他的同黨“易牙豎刁”跟大家結怨太深,身受其累的無虧成了衆人的撒氣筒,在一片劍光血影裡,無虧(1號)被亂兵砍死。

國氏高氏大開城門,迎接聯軍入城。在城外抗擊聯軍的易牙一看維和部隊得到內應,也就泄氣了,收拾細軟逃往魯國。

聯軍領袖“宋襄公”和國氏高氏一起奉原定世子“公子昭”(3號)繼位,是爲齊孝公。齊孝公孝義當先,把老爹齊桓公從墳裡挖出來,吹吹打打,重新厚葬,殺了很多壞蛋家屬做殉葬。

齊桓公死後,獲得的“桓”的諡號,意思是“闢土服遠”,表示大開疆域。而今他的墓地還可以在臨淄郊外找到,是圍繞在一片玉米地中的土丘。

然而這墓卻被盜過。盜墓這項職業,古代早已發達,如今新出土的墓,多數都已在古代被盜過。據說在晉朝,齊桓公的墓也被盜了,挖出無數金玩寶器以及骷髏人頭。

生前離不開的鐘鼎壺鑑,車馬衣戈,死後都做了陪葬,埋了。死人口含珍珠、身穿玉衣。可惜這些東西最後孝敬了盜墓賊。孔子說:“用寶玉裝殮死者,等於把屍體暴露原野。”死人也會受財貨之累。

宋襄公幫齊國撥亂反正後,就樂呵呵地領兵回家了。公子元(2號),公子潘(4號)和公子商人(5號)一看宋襄公走了,立刻又發難,約了公子無虧(1號)的老媽和豎刁餘黨,猛攻齊孝公。齊孝公(3號)太不禁打,被迫逃出城門,撒丫子又逃跑了。

他一路悶頭往西南,攆着宋襄公的軲轆印,追了上來。宋襄公一看來人渾身汗土,喪家之犬一樣,細看卻是可愛的齊孝公,忍不住大笑:“我的爺,您又給揍出來啦?”

宋襄公命令大軍調頭,另添了二百輛兵車,殺回齊國給齊孝公翻本兒。

公子元(2號),公子潘(4號)和公子商人(5號)一看宋襄公擺着除惡務盡的架勢又回來了,趕緊組織一批離心離德的人馬出城迎擊,大敗而回。三個公子受不了命運的捶楚,終於泄氣,公子元(2號)逃奔衛國。另外兩號開城迎降,得到赦免。

齊孝公(3號)進城歸位,大赦政治犯。整個奪位過程中,只有6號公子雍沒有參與,可能他歲數還小,尚在吃奶。

管仲齊桓公主持霸業三十餘年,威風不可一世,死後不到半年,家業就給這幫不肖兒子敗光了,此後的齊國一盤亂沙,齊桓公倖存的兒子們一直互相暗殺、爭位,一直延續到前七世紀末期(也是本書的結尾)。

春秋第一號大恐龍——齊桓公一死,中華大地從此無主,新一代的諸侯伯長,又成了衆位高人夢寐以求的熱山芋。

作爲不自量力的食草恐龍,宋襄公是個志大才疏又死愛出風頭的人(類似羣英會裡的蔣幹),他也想當世界憲兵,就對臣僚說:

“十年前我剛即位時,一再讓位給我哥哥,因此我的仁義美名遠播諸侯,齊桓公對我都欽佩不已,還把世子昭的未來託付在寡人身上。如今齊桓公死掉,齊國大亂,是寡人力挽狂瀾,不負桓公囑託,擊破四個公子,納入世子昭,扶立爲齊孝公,定立齊國社稷,功莫大焉,寡人理應做天下盟主,光宗耀祖。”

他的哥哥(老國君的妾生的)子魚不同意,說:“謝謝您曾想讓位給我,但是我還要說,不經歷風雨,怎能見彩虹,沒有人隨隨便便就能成功。現在楚國方興未艾,十分難測。您爭當盟主,依我看,必然引禍上身。”

想當第一的宋襄公不聽勸,執意牛刀小試,大國諸侯暫時不好搞定,就邀請滕、曹、鄒、甑幾個不入流的小國在山東西部聚會。滕國(今山東滕州)國君晚到,宋襄公非常光火,把滕侯關到小黑屋裡,不許他會盟。甑國人(今河南密縣)來得更晚,足足遲了兩天。宋襄公手下有個整人專家,說:“主公您想在中華立威,必須先制伏東夷。我建議,您把這個遲到的甑君殺了祭河,東夷人看了,一定屁滾尿流地佩服您。以後您指揮東夷去征伐天下,霸業可成啊。”

宋襄公聽了很滿意,就以遲到兩天的罪名,殺了甑君,邀請東夷諸侯們(都在淮河下游,山東江蘇交界)一同觀看祭河儀式。不料傻瓜東夷人不知好歹,有熱鬧不看,一個都沒來。

其實,宋國國力並不強大,地方也不算大,在巴爾幹東部地區,山東、河南、江蘇交界處,於公元前十一世紀建國,收容了以微子啓爲首的商朝遺民,護奉商朝祖先香火,算是給商紂王留了個後。

因爲是遺民聚棲地,而遺民又是一類頂可笑的人:從前的時代一去不返了,而新的時代他們又不能適應,所以活得像做夢一樣。魯迅、老舍描寫清朝的遺老遺少,不是語多戲謔嗎。韓非子啊,莊子、孟子啊,也經常就拿宋國人開涮,比如守株待兔,拔苗助長,這些可笑的寓言故事,都編排在宋國人頭上的,迂腐可笑,。

雖然衰敗成破落戶了,但祖上必竟是闊過的,遺民們想出風頭的心思比天都高,理想主義者宋襄公就是這樣的集大成者。他的爺爺宋閔公(被南宮長萬拍死的),爸爸宋桓公(被甯戚說服而歸依齊國),現在因爲齊國不能號召諸侯了,宋襄公就想借力打力,他把楚蠻看成了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那種,想駕馭楚國去咬中原諸侯,等自己當上中原霸主,再利用諸侯合力壓制楚國。這個拔着頭髮上天的思路實在令人費解,不過宋襄公就是這麼希冀的。

他哥哥子魚對這種引狼入室的愚蠢作法十分震驚,說:“大禍離咱不遠啦。”

一肚子虛榮心的宋襄公對楚成王說:“寡人想召聚天下諸侯,恐怕不能服衆,你們楚國帶甲九百乘,拓地一千里,攻城掠地,銳鋒無敵,今天寡人想借助您的實力,共同召聚諸侯會盟,豈不最好。”

給戴了高帽子的楚成王很詫異於宋襄公的如意算盤!你請客,我買單?既然我老楚有實力召聚諸侯,幹嗎給你做嫁衣。

但楚成王卻說:“你的主意兮,很好。”

魯國大賢人藏文仲聽說了這事,對宋襄公的動機大搖其頭,他說:“以欲從人則可,以人從欲鮮濟。”這是個最早對的**分析,中國的弗洛伊德。

秋天來了,食草動物宋襄公開始鼻子上插蔥裝野豬了,他和楚成王聯合發出英雄帖,召集陳、蔡、許、曹、鄭九國國君在河南睢縣西北聚齊。

臨行前,子魚建議宋襄公帶上保鏢,宋襄公正義凜然地拒絕說:“寡人要什麼保鏢,仁者無敵,寡人早約了是衣裳之會,帶兵,豈不失信於諸侯。”

“那我就帶些戰車,遠處埋伏,作個呼應。”

宋襄公生怕子魚惹是生非,就抓上他,輕車簡從,一同前往會場。子魚被他看得緊緊的,沒法“破壞”他的信譽了。

油白短胖的宋襄公和虎背熊腰的楚成王一干諸侯入座,宋襄公搶先發言:“今天我們歡聚一堂,是爲了延續齊桓公霸業,尊王安民,天下同樂,大家同意嗎?”

“同意!”

“我看行。”楚成王說。

“寡人僥倖列爲公爵,比各位諸侯高那麼一級兩級,這次就請以我爲盟主。”宋襄公說。

楚成王嘿嘿:“這我看就不行了!論級別,我是王兮,倒比你還高。”

宋襄公大吃一驚,心想不是說好了嗎?我當盟主,你當托兒。怎麼臨時變卦了呀。他滿腦門子冒汗:“天下之大,只有周天子是王,您的王號,怕是自己冒封的。你這假王怎麼能壓我這真公。”

楚成王哈哈一笑,從懷裡掏出一把令旗,當空一揮,下面的楚國隨行人員,脫去外衣,露出皮甲,抽出利器,一窩蜂衝上壇來。把宋襄公五花大綁,捆個結實。旁邊子魚一看不妙,好漢不吃眼前虧,趁亂溜了。

楚成王當着各國諸侯的面,列出宋襄公九大罪狀:“齊桓公新喪,你出兵干涉齊國內政,廢立新君,這是一罪;殺甑君祭神,二罪……”(還有其它半爲捏造半爲屬實的四大罪狀,恕不列舉。)

楚成王押着被剝奪了政治權利的宋襄公他在前面開道,往宋都商丘殺回去。宋人們都說:“咦?主公怎麼這麼回來了。”

楚人來到商丘城下,拿大喇叭往上喊:“哎,喂———,鄉親們——聽着,你們國君在我們手上兮,統統地開門,投降地幹活。四面楚歌地幹活!兮——”

“我們已經立子魚爲國君啦,要打你就快打吧……”城上人回喊。

“那,把國君還給你們兮,怎麼感謝我們兮?”

“不感謝,他已經受辱,回不回來,隨你們便,沒關係……”

楚成王沒撤,下令攻城。畢竟會盟所帶軍隊不多,大的攻城機械更是沒有。城上子魚帶領軍民頑強抵抗,抑制了一次次進攻。楚國撈不到什麼好,就想回家去。

可是宋襄公這個爛貨砸在手裡也沒有用,殺了又怕失去諸侯人心,放了又等於向人示弱。於是有人出主意,把魯國的魯僖公(魯莊公的兒子,慶父之難後即位)叫來了。魯僖公天生就是當領導的料,他一來,就開始搗漿糊,給老相好宋襄公求情。楚成王借坡下驢把宋襄公放了,自己還賣給魯國一個人情。

宋襄公雖然得自由了,但國內已有新君,他沒處去,準備上山打游擊。這時候“新君”子魚派人來了,說自己是出於保家衛國的利益,才臨時冒名稱君,還請宋襄公回去繼續主持政府。

灰頭灰腦的宋襄公回到宋國復位,決心一輩子跟楚國對着幹(這個立場在整個春秋時代都沒有變,宋人的骨頭很硬的)。

如果說宋人是自大狂,那麼鄭國人就是兩面派。這也沒辦法,鄭國四面受敵,國家規模二級,處在一級大國夾隙,不得不以妾婦之道,左跳右跳地過活。

鄭國看見齊桓公已死,遂跟楚國搞得火熱。以維護國際風化爲己任的“霸主”宋襄公看不過去了,決意發兵打鄭。

楚成王聽說之後,叫道:“好你宋襄公兮,敢打我的小蜜!”於是發兵救鄭。

大夫成得臣攔住:“我們不要發兵擊鄭。宋國已經出兵擊鄭,國內空虛,我們趁機伐宋,正好能解鄭國之圍。”(看來,圍魏救趙的戰術,早有人施行了。此“成得臣”後來又稱“令尹子玉”,九年後城濮之戰的主角,這時初出茅廬)。

楚成王一聽直接打宋襄公,興致更高了,先命人伐陳,遏制住陳軍可能對宋提供的軍事援助(陳是宋國的小尾巴國,在宋的南邊,給宋國捧腳。陳國是大舜的遺民聚集地,跟商朝遺民的宋國臭味相投。蔡也曾是宋的尾巴國,但蔡已經改給楚國捧腳了)

打壓了陳國之後,宋襄公被孤立。楚成王馬上調撥主力,命成得臣爲大將,北上,連踢帶踏衝進宋國來了。

大敵當前,宋襄公的哥哥子魚腦子比較清醒,他說:“上天不保佑商朝,已經無可置疑了。您想重興霸業,戲不大啊。楚軍武器裝備比咱好,作戰人員又比咱多,我看還是和平談判吧。”

有自我崇拜情結的宋襄公慷慨陳詞:“我軍是仁義之師,雖然甲兵不利,但仁者無敵,我這有道之君怎麼能跟無道之國談判。”

於是,公元前638年的一個美好的十月黎明,唐吉珂德宋襄公“騎士”,打了一場叫人哭笑不得但是影響力重大的大仗——泓水之戰。

宋軍和楚軍在泓水展開會戰(巴爾幹東端,河南柘城縣北)。宋軍本來佔了地利,已經在岸邊進入預定陣地,楚軍卻還在擺渡過河。子魚依據兵家常識,勸說宋襄公半渡而擊之:“趁他們過河一半兒,首尾無法呼應,一擊必亂,可以得勝。”

“我是一向主張仁義的,怎麼可以這樣不擇手段?啊?!”宋襄公不同意。

過了一會,楚軍完成渡過作業,正在佈置陣勢。子魚又勸:“敵衆我寡,要打快打,錯過機會,咱就懸啦!”宋襄公還是滿口仁義道德,說君子不困人於厄,不鼓不成列,等楚國佬排好陣式,咱再一本正經地跟他打,打他個心服口服。

宋襄公傳下命令:“親愛的軍士們,等會兒開打的時候,要先看看敵人頭上有沒有白頭髮,對於白髮老人,以及已經受了傷的,我們不許再打。”

哇!我服了you,子魚一聽直翻白眼兒,差點從車上直掉下去。

說時遲,那時快,楚軍大陣已經擺好,主帥成得臣把戰鼓擂得山響,人跳馬躍,呼聲動地,實施強力突破。宋襄公哪裡抵擋得住,來不及數完敵人的白頭髮,就紛紛潰退。宋襄公精銳的禁衛軍(門官)悉爲楚軍所殲,宋襄公大腿掛花。

敗回城裡以後,宋國人都議論宋襄公的錯誤戰術。宋襄公還解釋呢:“君子作戰,不重傷(不二次傷害受傷的敵人),不以阻隘(不阻敵人於險隘),不鼓不成列(不主動攻擊尚未列好陣勢的敵人),不禽二毛(不俘虜老大爺——頭髮有兩種顏色的白鬢老年人)。你們都不懂。”

子魚說:“您纔不懂吶!戰法雲,以正合,這您明白,戰法還雲,以奇勝,您就忘了,還有出奇制勝。對付敵人還講什麼仁義?”

宋襄公由於腿傷,第二年就像唐吉珂德那樣愁悶地死掉了,不知道臨死有沒有像唐吉珂德那樣覺悟了。人們後來譏笑他,把對敵人仁義,叫作“宋襄之仁”。

宋襄公被《春秋》算做了春秋五霸之一(繼齊桓公之後)。很多人不樂意,說他不配,與其讓他當霸主,還不如讓楚成王當呢。其實宋襄公還是有人格魅力的,宋**民不辭辛苦地跟着他折騰,當他混得最慘的時候,也不肯背叛他,說明他還是有辦法的。宋襄公有點像前秦王“符堅”,都是失敗的英雄。符堅也是優待戰俘、對敵仁義,他在都城給東晉的大臣都修了家宅,預備俘虜了對方以後住進去享受。就是因爲太優待俘虜了,朱序(一名軍官俘虜)才得以在淝水之戰給他搗亂。符堅也是在渡河時候讓着對方,結果吃了大虧。不過,作爲一個普通老百姓,生活在宋襄公的仁義時代亦或符堅的卵翼下,倒還滿划算。

泓水之戰標誌着商周以來“成列而鼓”的“禮義之兵”行將壽終正寢,詭詐奇謀的作戰方式正在萌生,並且被後來的孫武總結出“以正合、以奇勝”的新概**。

而在此以前的戰爭,在我看來,卻最具奧林匹克體育精神。大家遵守統一的遊戲規則,約好時間地點,“各居一面,鳴鼓而戰,不相詐”,公正地比一把。打仗目的只是爲了分出個勝負,殺傷不是人們追求的目標。戰車的殺傷力不如步兵和騎兵,但大家並不介意,依舊發展戰車,點到爲止。因此,即使南方山林水網密佈的楚國,或者遠在西垂的秦國,也用戰車。直到某一天,不遵守遊戲規則的異族武裝迫使中原放棄車戰,戰爭技術才進一步殘忍化。宋襄公的思想此時並不怪異。

歐洲的情況也是如此,同一時期的古希臘重裝步兵,也是排成嚴格的方陣,步兵們踏着笛子的節奏緩慢前進。這種呆板的陣形似乎牢不可破,卻敗給了後來靈活機動的古羅馬軍團。但我們不能因此就笑話它們呆板。其實,刻板戰術流行的時代是有福的,至少表明那是祥和的社會,無所不用其極的殘忍戰爭術還不是必要。

如果你愛一個人,你就把他送到臨淄,因爲那裡是天堂;如果你恨一個人,你就把他送到臨淄,因爲那裡是地獄。齊國這邊,二流子重耳的跟班們,再也忍受不了地獄般寂寞無聊了。

齊桓公死後,兒子們在瓜瓤裡翻進卷出地咬啃,齊國末落了。看着城頭變換着大王旗幟,重耳的兩個跟班——趙衰和狐偃,感覺再待下去是沒有發展的了。孔子所謂“危邦不入,亂邦不居”,就是這個道理。還是繼續走吧,去用他們的黑色的眼睛去尋找光明吧。

可是重耳滿足於柔宛無比可是重耳滿足於柔婉無比、溫情似水的齊姜那青春蓬勃的女性身體,打死也不要四處流浪,瀝風沐雨了。

但是重耳的那一幫般跟班,待在齊國,嘴巴快淡出個鳥來了(李逵語)。

重耳的這幫跟班確實了不起,都是一時豪傑,其中最賢者五人,分別是趙衰(被譽爲“冬日暖陽”,誠厚君子)、狐偃(智多星,但私心重)、賈佗(文化人,後任太師)、先軫(“不顧而唾”的那個,軍事天才)、魏武子(魏仇,裹着傷口三級跳的那個,類似莽撞人張飛)。在這五個菩薩以外,還有其他十數名小鬼兒如胥臣、狐射姑、顛頡、狐毛、介子推之輩,屬於羅漢。

狐偃、趙衰叫齊其他幾個跟班,到城外一片沒人的老桑林下,商量着逼重耳離開齊國的辦法。桑樹林這種地方,在《詩經》“齊風”裡邊,專門是男女偷情幽會的場所,類似我們的高粱地。狐偃、趙衰在這地方開會,好比黑社會的頭子到小姐的歌廳裡議事。

這幫老謀深算的國家棟梁圍坐一圈,狐偃咳嗽一聲,說:“八袋九袋的長老都來了嗎?”

趙衰說:“都來了,一些分舵的舵主也來了。”

“來了好,我們這些叫花子現在開會。今天,請大夥來的目的,是商議現任幫主脫離齊國的辦法。當初咱們老叫花子不辭千辛萬苦跟隨幫主,奔波17年,爲了什麼,不就是爲了博個功名,給老婆孩子封塊土地,光宗耀祖嗎?現在我看幫主是被小狐狸精迷住了,再沒有心思經營幫中生意,把咱們這些老叫花子給擱這兒了。””趙衰說:““幫主沉溺女色,我們喝出命去也要帶幫主離開。我聽說宋襄公在搞笑戰役中給老楚掐得羽毛亂飛,牙齒四掉。我們去宋國給襄公幫忙吧。不能等了。先軫,你怎麼說?”

“狐長老,趙長老,各位長老,列位分舵舵主:。我先軫跟隨幫主和諸位長老多年,非常瞭解幫主脾氣,依在下愚見,幫主絕不會輕易離開齊國安樂窩的,這勢比登天還難。所以,非得強力逆取不可。大夥說,對不對?”

“對!對!”

趙衰等着終小叫花喊完,總結說:“我們誘騙幫主出外打獵,趁機行事,把幫主綁架,離開齊國。這個事情雖然是我們忠心耿耿,但幫主勢必惱怒,怪罪下來,所有罪責,在我趙衰一人承擔,與列位無干。列位明日可以放心動手。”

商議完了,衆人攜起棍子,全部走散。可是,這幫人功力雖深,卻沒聽出桑樹枝上有幾個女子偷聽。這幾個採桑女子無意之間發現了這個大陰謀,趕緊飛報給齊姜夫人。

齊姜嘆了口氣,有這樣忠實明達的跟班,晉國的霸業指日可成啊。於是齊姜夫人把採桑女子們誑進一個小黑屋,一聲令下,全部滅口。她們肚子裡的機密,也象像蠶繭裡的蠶,被開水燙死了。

隨後,齊姜夫人招見狐偃齊姜夫人召見狐偃、趙衰兩位長老。狐偃、趙衰夾着棍子還裝蒜呢,跟幫助夫人打啞謎跟幫主夫人打啞謎。齊姜動情地說:“兩位長老的用意和計劃我全都知道,其實我何嘗不想夫君建功樹業,雖然你們一直當我是小狐狸精。”

狐、趙兩人都低下了頭。

當晚,齊姜夫人和狐、趙二位約定好,將重耳灌醉,狐、趙從外面準備小車,用皮裘裹了重耳,讓魏仇、顛頡擡出去,一行人乘夜色趕着馬車往城外跑。城門口還盤問呢:幹啥的?

狐偃說:“運大糞!”

趙衰白了他一眼。

這一行人在齊國的“七年大夢”醒後,萬萬沒想到是這樣狼狽地悄然離開。夫人齊姜把重耳灌酒的時候,還問呢:“聽說夫君你想逃走?”重耳使勁搖腦袋:“沒,沒那回事兒,喔這麼老了,還能去哪?”(這是實話,如果齊姜夫人不誑走丈夫,我國也許就是另一個歷史,楚國也許就要一統華夏)……)每一個成功男人的背後,都有一個偉大女性啊,齊姜因此還上了劉向《列女傳》的光榮榜。

天色微明,一顆啓明星照在通往西南方向宋國的大路上——這就是我們今天仍然在悵望的那顆星星。重耳在顛簸的車子上慢慢酒醒了,他有點兒冷,又有點頭暈,想喝一點兒蔘湯,張開嘴卻哈進一口冷氣。車轅上,執轡的狐偃說:“主公醒了。”

61歲的重耳老頭子使用了足足15秒種的時間才突然搞清楚了自己是在哪裡,是要離開哪裡又到未知的哪裡去。他發出一聲淒涼可怖的怪叫:“Ya——hoo!——在——騙我!在騙我!我——殺了你這狐孫子——殺了你——!”

他一骨碌爬起來,滾落下車,從旁邊驚慌失措的魏仇手裡奪了單戈,照着狐偃的腦袋就是一劈。狐偃好漢不吃眼前虧,扔了鞭子,撒鴨子丫子就跑,又不敢遠跑,回頭觀望。主僕倆人就圍着車子追起來了,狐偃抱着腦袋往車廂另側藏。趙衰、魏仇等人趕緊拉架,抱腰的抱腰,奪戈的奪戈,在星光之下展開了一場小規模鏖鬥。最後,趙衰哭了,抱着重耳的腰,嗷嗷大哭,叫道,別打了,別打了,都別打了,咱已經夠慘的了。

大家肅然鬆手,時空立刻凝滯下來。衆人聽見一直在淒厲嚎叫的重耳,突然變成痛哭。重耳匍匐在地上,手把着車輪,老淚縱橫!命運啊,命運啊,你又是要把脆弱的我們帶向何方?

既然逃跑出來了,再回齊國去,也沒法向齊孝公解釋了,重耳只好接受命運的挑戰,給這幫跟班當主子,去實現衆人封妻廕子的夢想。一切都是未知的,就憑他們幾個單薄的人物,就能打天下嗎,就能改變歷史嗎(他們中許多人患有嚴重的牙周炎,高血脂,關節炎、心率不齊等中老年疾病,能再活幾年都不知道)。

從齊到宋大約八百里丘陵山路,方向西南,巴爾幹地區東部,山東河南接壤處。重耳一般人馬(這回就剩一輛馬車了),行進了倆禮拜,穿越魯國,掠過泰山,來到了曹國(山東定陶縣)。

曹國也是周文王的後代,屬於三流諸侯。但是曹國非常兇猛,跟周邊的宋魯尋釁滋事,揪頭髮打架,不絕於史書。後來,曹國象像一匹猛烈的山貓,被齊國降伏,多次參加齊桓公的多國聯軍,抵禦楚成王。齊桓公一死,形勢就不那麼泰然了,曹國成了楚國的死黨。

曹共公是個畫家或業餘醫生,總之,他對人體藝術興趣有加,而重耳剛好是個難得的人體model。根據史書記載,重耳是“重瞳子”加“駢肋”。所謂“重瞳子”——大舜和項羽也是重瞳子——即雙瞳孔,具體什麼樣,古書上卻查不到。

我們古人做學問向來只肯亂抄書,來回抄舊書,手上卻誰都卻不肯考究一下。“徐悲鴻”大師畫大舜的時候,把他畫成四個眼睛,上下兩排,吃驚地瞪着,象像年糕切開以後露出的四個大棗。其實,“重瞳子”沒有什麼神奇,我們知道瞳孔就是虹膜圍成的小圈,如果虹膜發生粘連或天生畸形,就會把O形的圈,壓扁成∞形,即“雙瞳孔”,一個眼睛倆瞳孔。這似乎並不會影響視力,因爲瞳孔只負責讓光束進入,就象像你把照相機的鏡頭斬成兩半兒,一樣可以用。

而“駢肋”,評書上講“寶馬良駒”就是“板肋”,花面閻羅“羅是信”也是板肋,非常生猛。然而肋條是不能結成一塊板的,否則肋條間的肌肉就無法工作,沒法帶動胸廓收縮舒張,人也就不能呼吸了。駢肋,最多是肋骨末斷與正中胸骨結合處,粘連匯合成一體,呈板狀,但肋骨外側大部,依舊是分列的。這種“板肋”的人,呼吸不自如,肺活量小,絕對不會有“羅是信”那麼勇猛,武大郎是這樣的倒差不多。

所以,駢肋也好,重瞳子也好,雖說都是聖人的標誌,實際屬於“返祖現象”——眼睛有向低等昆蟲“複眼”迴歸的趨勢,肋條結成板,向王八蓋子迴歸。曹共公則爲了滿足人體審美的需求,當然要瞻一瞻重耳肋條的風采了。於是他趁着重耳在傳舍洗澡,領着愛妾,嘻嘻哈哈地撩起門簾子,探頭觀看,象像在顯微鏡下研究一個甲蟲。

輕佻庸俗的曹共公看見,這個美不勝收的二流子重耳,肋條象像一面架子鼓(而一般人則象像手風琴)。曹共公爲自己的發現大笑三聲,拍着巴掌,充滿成就感地高高興興跑出去了。

站在水裡本來喘氣就困難的重耳,差點被氣得背過氣兒去。他穿好裙子之後,號令丐幫子弟,乘着夜色,在曹城每一家人的大門上,畫出一個血色的紅十字,以爲未來報復的標誌。次日,驚異的曹國人用涼水擦洗各自的大門,無論如何卻擦不掉腦門上該隱的記號。曹國人並不知道,復仇的火焰兩年後就要燒平這座城市啦。

曹大夫“僖負羈”的夫人獨具慧眼,從重耳的跟班那兒斷定這批人不可限量。於是敦促“僖負羈”(什麼破名字,他爸爸大約是寫朦朧詩的)帶着一盤子好吃的,去看望重耳,並送上寶玉。

重耳打開他最需要的點心盒子,捏起來就吃,本來是路上預備的,他一頓就給吃光了,肚子歪得象像個孕婦(且宮位不正)。自從流浪以來,重耳就養成了駱駝的習慣,一吃飯就吃個半死,一餓又連餓三天。重耳抹抹嘴兒,把不能吃的玉壁還給了瞠目結舌的“僖負羈”先生,匆匆地離開了他所厭惡的曹國。(“返璧”一詞來歷即是這裡,原物奉還)……壁就是玉壁。)

又向西南走了一百多裡,進入巴爾幹東緣的宋國。宋襄公正在臥牀養傷,泓水之戰,大腿受傷。宋襄公善待重耳,也許將來重耳成了氣候,可以幫他打楚國。正想着呢,次年他卻因傷口不愈,死掉了。

二流子重耳離開宋國,率領自己的丐幫弟子經過鄭國(後者沒讓他進門),流浪到楚國,本來只想蹭飯,卻受到熱烈歡迎。

有的人隨着年紀見長就變得暴戾,有的人卻極端和藹,楚成王就是後者。他對重耳非常優遇,用招待國君的七牢禮請重耳吃飯。

最喜歡吃東西的重耳,跟楚成王成了好朋友。楚成王問他:“公子要是回到晉國兮,做了國君兮,將來怎麼報答我兮?”

重耳雖然是破落戶,死豬頭卻不怕開水燙,落難之中還擺英雄譜。61歲的重耳對小他十歲多的楚成王倨傲地回答:“子女玉帛,您楚國都有,羽毛齒革,是您雲夢的特產,您們不要了的東西,揀到我們晉國還都是寶貝,我能有什麼好東西給您?”

楚成王有點不自在,追問:“雖然如此,到底有什麼可以報償我的兮?”

重耳可能喝多了酒,飄飄然的,說話開始不得體了:“託大王的洪福,如果我能返回晉國,當國君,一旦不得不跟您發生戰事,與您周旋,會獵於中原,我願意退避三舍(三十里爲一舍),以讓大王。”長期寄人籬下的自卑心理養出了重耳的狂傲性格:“退避三舍之後,如果您還實在要打,那我左手執鞭,右手操弓,好好跟您周旋周旋。”

這算什麼報償啊。我感謝你,還好啦,以後我不會打死你啦。

楚國新提拔的令尹子玉(成得臣,剛剛指揮了“泓水之役”,一戰成名,聲名顯赫,是顆冉冉升起的將星,九年後總指揮“城濮之戰”,是個大起大落的風雲人物。)聽了重耳的回答,一旁看不過了,想殺掉這個出言不遜的二流子,至少殺他幾個隨從,拔他幾根虎鬚,免得未來遺患。楚成王顯出常人少有的胸襟度量,欣賞重耳的才華膽略:“重耳素有賢名,志向遠大,一幫子跟班都是國家寶器,忠有能力,連上天都保佑他兮。天將興之,誰能廢之,寡人不敢違天兮!”

於是這位老同志招待重耳加倍深厚殷勤。重耳跟着楚成王遊獵宴飲,享受世間難有的樂趣,流連在楚國湖山勝地,滌盪煩惱,一賴就是好幾個月。

重耳賴在楚國的時候,他弟弟晉惠公(夷吾)依然統治着祖國——晉國,兒子則發落到秦國做人質。

這個兒子,名叫“太子圉”,命比較慘。他剛生下來,神漢就占卜說,這孩子是當“人臣”的命。甲骨文裡的“臣”(圖片)可不是什麼好字,它彎來折去,象像一個背捆雙手的人跪在地上,是俘虜的意思。太子圉在秦國當人質,名義上是留學,其實跟蹲監獄差不多,所以他牢騷很大。最受不了的是他的媳婦懷嬴(秦穆公的閨女),屬於神經過敏型的“小資婦女”。多愁善感的太子圉娶了多愁善感的她,倆人天天比賽痛苦。牀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看小資。他的內心不勝自憐。

秦穆公東近,把秦晉緩衝帶的樑國也給滅了,疆界推到黃河西岸,實現了“子孫飲馬於河”的預言。太子圉小時候曾生活在樑國,感覺自己發祥的龍脈也斷了,開始恨秦穆公。如今,在晉國爲政14年的爸爸晉惠公開始鬧病,太子圉擔心接班問題出閃失,就想偷回晉國。其實他大可不必逃跑,秦穆公本來也是支持他的,否則也不會把女兒嫁他。但是太子圉腦子亂了,犯了魯迅描述的那種“迫害狂”的病(這也是留學生常見的病症),總覺得老秦是要害他。於是他跟媳婦告別,要偷回祖國去,問媳婦願意同行否。

他媳婦說:“我是秦國人啊,怎麼能走?”

太子圉很傷懷,夫妻本是同林鳥,只好只單身飛走啦。去晉國的七八百里山路和黃河天塹,躲藏躲藏,不知道他是怎麼捱完的。腳底板稀爛的太子圉最後跪在父親晉惠公面前,外面正是秋天,要命的換季時節。,晉惠公指着大秘書呂飴甥和郤芮,奄奄一息地說:“這是顧命大臣,請輔佐太子圉即位。”然後,一輩子自私吝嗇、衆叛親離的晉惠公同志,就變成了他祖國秋天裡一片翻飛的落葉。

公元前638年,太子圉即位,是爲晉懷公,上臺伊始,就跟秦國斷絕往來,被秦穆公罵做忘恩負義,同時打聽重耳的下落。

越來越讒嘴的重耳這時候的事業,卻是賴在楚國的御膳房裡,大吃特吃雲夢產的飛禽走獸。什麼犛牛的尾巴、大象的舌頭、朱鱉的裙子、猩猩的嘴脣,什麼希奇揀什麼吃(自從吃了介子推的大腿肉,他就迷戀上稀有肉種了)。用的也是象牙筷子、犀角杯子,上邊鑲着鑽石、珠子、寶玉,懷裡抱着鼎。中國菜的特色炒法是“熱油旺火快速爆炒”,色、香、脆得到保持,當時還沒有這技術(要等到鐵的冶鑄成功以後纔有可能——鐵鍋傳熱比青銅快)。所以重耳吃的肉,其處理方式反倒接近現在的西餐:把生肉搗成肉醬(就象像用棒槌捶衣服那樣),再在醃製,然後撒在米飯上,澆以油脂來吃。也可以用文火燒、烤、煎、燉,或用酒水漬制,類似韓國烤肉。牛羊豬三鮮煎餅也不錯正吃着呢,楚成王喜滋滋地進來找重耳,重耳趕緊閉上嘴巴,裡面塞着一條沒吃完的大象尾巴。

“好消息,君問歸期——現在已經有期啦,咱們相見時難別亦難了吧!如今你們晉國出事了,你弟弟晉惠公他死翹翹了!——大家都等着你回去當老大兮。”

重耳把大象尾巴從嘴裡掏出來藏在背後,說:“大王,喔,喔回去可以,還得借貴國幫助啊。”

“咱們楚晉兩國,遠隔萬水千山,中間巴爾幹地區也不太平。我們還是把這個人情送給老秦吧。秦與您們晉國相鄰,只隔一水,是你最好的踏板兮。””

重耳對這一安排,感激萬分,於是帶着本幫長老,拎着棍子,向西北的秦國去了。楚成王厚禮遠送,拿了很多帶肉的豬羊骨頭給重耳以壯行色,可謂仁義盡至,不爲名利。

如果你掏出鞋帶,在地圖上量一下,從湖北南境的江陵(楚都郢城)到陝西西部的鳳翔(秦都雍城),足足有四分之一鞋帶長,摺合一千三百多裡。這一段路,坐飛機要一個半小時,丐幫幫衆腳底板牛氣,十五天可以消滅它。

重耳來到秦國,見到了妹夫秦穆公(第一次見面)。至此,齊桓,宋襄,楚成和秦穆,他全見齊了,一輩子見過這些頂尖恐龍,也值了。

勤於公益事業的秦穆公今年私事出頭勤於公益事業的秦穆公今年四十出頭,依舊熱心腸,一揪黑鬍子,非常高興地對重耳說:“寡人跟你大妹(穆姬)商量了,要把餓們閨女——懷嬴,嫁給你啊,哈哈哈。”

不知道有多少美麗的少女都想嫁給他呀,62歲的重耳這回終於爲難了,因爲這回的懷嬴是晉“太子圉”(現任國君“晉懷公”)的老婆呀,說白了還是自己侄媳婦呢,怎麼能娶?趕緊召集長老開會。

最有表現欲也最工於心計的狐長老(狐偃)搶先發言:“等您回了晉國,連江山都要奪了,先奪他個媳婦,能算個啥?”(他惟恐重耳忤逆了秦穆公,沒有秦國支持,就沒法登基,他也就沒法雞犬升天了。)

胥臣,是個學究,也說:“古人云,同姓不同德。黃帝之子二十五宗,得姓者十四人,青陽,方雷氏之舅也,夷鼓,彤魚氏之舅也,少典娶於有喬氏,生黃帝炎帝,黃帝以姬水成,炎帝以姜水成,成而異德,……故異德合姓,同德合義,義以導利,利以阜姓…………”

這傢伙搖頭晃腦,旁徵博引,說了半天,離題萬里,誰也搞不明白。大家直翻白眼兒。

趙衰最後發表意見:“將有請於人,必先有入焉(“將欲取之,必先與之”的意思)。您想求秦國人辦事,當然得先順着人家的意思,人家既然提出了親事,雖說是您侄媳婦,您也只能答應。”

趙衰這人最持成穩重,心眼也好,既然他也是這意見,62歲的重耳就舉行集體婚禮,和文嬴等五人(包括懷嬴——侄媳婦)拜堂,稀裡糊塗又一次當了新郎官。(重耳娶的媳婦我一直給他數着呢,他最早在晉國娶了倆,到翟國又一個,齊國又一個,現在秦國一氣兒娶五個。合計九個。)

九個裡邊,“侄媳婦”懷嬴的地位最低,新婚過後,新郎倌重耳洗手,懷嬴給端着盆子。重耳洗完了,拿手一揮,(有兩種解釋,一是拿手一揮,要懷嬴走人;二是甩手上的水珠,卻甩到懷嬴臉上了)。這個“太子圉”從前的媳婦一下子敏感的病又犯了,把盆子水一丟,眼圈紅了,嗚咽:“秦晉兩國都是匹敵,我跟你都是兩國貴人,奈何你瞧不起我!”

老頭子重耳怎麼哄也不管用,不善於喘氣的肋條受不了了,沒辦法,只好解掉衣服,找個小黑屋把自己關起來,不敢吃飯了。秦穆公聽說之後,趕來道歉,說我這閨女就這脾氣,以前“太子圉”倒是跟她情投契合,你別在意,別影響了咱們秦晉之好。重耳也趕忙向懷嬴謝罪,說以後尊重女權。

(妻,齊也,與丈夫齊體,在名義上有與丈夫基本相同的地位;妾,接也,則是一種補充。但那時候,諸侯間的婚姻都以經濟、政治爲目的,其次是生殖,最後纔是戀愛。這也是貴家子弟們所付出的感情犧牲,爲了維持大家族的安穩。)

而這時候,晉懷公又從晉國下了一道命令:“凡是跟隨重耳的人,限三個月返回晉國,過期不歸,全家問斬。”

狐偃、狐毛都是追隨重耳的在逃派,他們的父親狐突,則是留守派,一直暗中幫助重耳。晉懷公狗急跳牆,可不逼着他寫信招呼兒子們回來,狐突就是不寫,結果被殺了。

不能再等了,晉懷公已經“神經錯亂”了。秦穆公這邊招待重耳,飲酒賦詩,其實是談政治。

重耳說:“我文化水平不高,請趙衰來應酬一下。”

於是趙衰賦了一首詩經裡的《黍苗》。

(賦是介於一種朗誦和唱戲之間的長腔,可能跟魯迅的老師搖着脖子**“鐵如意~~~~指揮倜儻~~~”差不多。那時的國家領導對話用《詩經》,就跟現在生意人得會唱卡拉OK一樣。中國古代的藝術家、政治家、外交家集於一身。)

趙衰的賦裡,他把自己比喻成小禾苗,等待秦國的甘霖來滋潤。這就等於向秦國提出求助。

秦穆公雖然遠在西垂,但他有函授文憑,也吟了一首小雅裡的《采菽》,描寫採摘大豆的情景,暗示承諾重耳,自己會善始善終。

趙衰又賦了一首《河水》,說自己萬川歸海,流落到秦國這個港灣。

穆公朗誦《九月》,記述周宣王的中興,祝願重耳回國重振威風。

既然秦國已經表態了,趙衰感激地說:“請重耳拜賜。”

重耳雖然不明白那些詩的意思,但知道下拜,於是很規矩地下去給秦穆公拜了一下(不是磕頭,是雙手疊合俯地,以腦門觸手背。當時的人是跪在地上的,所以身子可以保持願姿勢不變所以身子可以保持原姿不變,也就是說,“下拜”這種禮儀,並不是象像後代“撅着屁股磕頭”那樣的屈辱——春秋時代沒有“磕頭”。磕頭是儒家當道以後的事情)。

秦穆公降一級臺階站立,表示不敢承受。

秦穆公給人印象很好,爲人實誠,是個活雷鋒,“穆”的意思是“中情外貌”,就是心裡的東西直接反應到外面心裡的東西直接反映到外面,有啥說啥,心腸直誠。

公元前636年,秦穆公率“五羊皮大夫”百里奚、公子縶、公孫枝一干人,將兵車四百輛,一直把重耳送到了黃河邊上。秦穆公分一半人馬送公子過河。穆姬向重耳揮淚告別:“賢弟做了國君,可別忘了我們閨女啊!”重耳說:“放心吧,老妹。”

登船時候,伙伕把重耳逃難以來所有的破爛東西,都搬到船上。重耳見了,說:“喔就要回去當國君了,還留着這些幹什麼。都丟下船去。”

狐偃看了十分難受,就雙手捧着秦穆公贈送的白玉,舉到額前,跪在重耳面前,恭恭敬敬呈上去,說:“幫主呀,現在就要渡河了,回老家了,您以後就是國君了,自有國內臣子輔助,外有秦國支持,我們這些老叫花不中用了,就此告別吧。這塊白玉是我的一點心意!”

重耳大驚,趕緊問道:“寡人流浪在外,全靠舅舅照顧,怎麼一朝卻要捨去?”

狐偃說:“當初幫主困在五鹿,斷了糧,幫主讓我找飯吃,我卻讓幫主吃泥,這是一罪;在曹、衛、鄭三國,幫主受人歧視,我照顧不周,這是二罪;趁幫主酒醉,賺幫主離開齊國,這是三罪。現在,我好比這些破爛兒,不能再用啦,不如棄去好些。”

重耳流淚發誓說:“你的功勞,我誓死不會忘記,老天爺作證!”趕緊叫人們把破爛,全撿了回來。

旁邊的介子推看了,對狐偃的這套表演大不以爲然。你狐偃不就是想要個官兒做嗎?幫主回國主事,乃是天意相助,你狐偃貪天功爲己恩,介子推心裡發酸,這個逆反心理很強的傢伙開始吃醋,萌生急流勇退的**頭——不能正向出名,我就反向出名。

黃河怒濤滾滾,從北向南流經秦晉大峽谷,然後向東拐去。在風陵度在風陵渡(黃河大拐彎處),衆人泛過黃河,重耳回到了生他養他的祖國。19年的漂泊結束了,星星還是那個星星,月亮也還是那個月亮,碾子是碾子,缸還是缸,麻油燈啊——還是滋滋地響,照得還是那麼大的亮兒。久違了,闊別的故鄉,久違了,故鄉的人民。重耳望着深厚寬廣的故鄉土地,由衷地吐出了一句名言:“哈!我!胡漢三——又回來了!”

秦軍過了黃河,溯汾河北躍,包圍山西西南角的令狐,準備與晉軍決戰。

晉懷公看見胡漢三真又回來了,只好硬着頭皮派兵阻擊。晉國國內,願意給重耳當內應的人,甚衆;願意給懷公賣命的,卻沒有。晉懷公扒拉了半天,最後只好讓呂飴甥、郤芮,增援令狐地區。

“令狐”

——現名臨猗縣,跟令狐沖沒什麼關係,但是關羽的老家,有全國最大的關帝廟。柳宗元、關漢卿的老家也在這一帶。此地產鹽,天下聞名,據說是蚩尤被正法處,流出的血化爲鹽滷。“猗頓”先生在這裡,挖掘鹽業,成爲“陶朱、猗頓”春秋首富。

呂飴甥、郤芮來到令狐組織抵抗,經過秦國使者遊說,倆傢伙一想,老的國君已經死了,新的還太新,重耳的名聲又炒作得這麼響,還是知識時務吧,於是宣佈投降。

三天以後,重耳推進到曲沃(山西西南角),拜祭先祖廟,正式即位爲晉文公。晉文公的“文”字有好幾種意思:一、經天緯地,二、道德博聞,三、勤學好問,四、慈惠愛民,五、愍民惠禮,九、賜民爵位。總之,“文”是個好字,漢文帝,歐陽文忠(歐陽修),曾文正公(國藩),都是這個“文”字。

晉文公所登基的地方也是好地方,周代遠祖——種地英雄“后稷”曾經栽樹種莊稼之所,現有稷山,漢朝以後改叫聞喜,有兩樣寶貝,一是聞喜煮餅,跟平遙牛肉、洪洞羊雜燴齊名(我都沒吃過),二是出產宰相,所謂“山東出將,山西出相”。聞喜的裴氏是我國的宰相專業戶,出過宰相59人,大將軍59人,刺史211人,尚書55人,侍郎44人,太子妃4人,王妃2人,附馬21人,公主20人——真是車載斗量啊。最知名的是宰相是唐朝的裴度(派李塑雪夜入蔡州捉吳元濟的那個),還有裴行儉、裴濟、裴德裕、裴矩、裴世清、裴光庭、裴繡、裴松子、裴頠等等,都是名流。

晉懷公大勢已去,匆匆逃到高梁(今山西臨汾,汾酒產地)。晉懷公扎進“青紗帳”打游擊,沒打多會兒,就被殺死了。這位前秦國留學生,年紀輕輕,一直被濃郁的苦悶籠罩着,終於在這個寒意料峭的初春解脫了。

呂飴甥、郤芮雖然投降晉文公重耳了,但他倆逼死過大夫裡克,又殺了丕鄭父和七輿大夫,甚至狐突(狐偃的爹)死因也跟其有關,真是死一百次都有了。倆人越想越害怕,狗急跳牆,乾脆陰謀叛亂,請大內高手“寺人披”助戰。

絳城裡的晉文公,正忙着給房子換新地毯,叫廚子給他做炸天鵝、烤鹿尾和蒸駱駝峰,正高興呢,寺人披求見。晉文公媽呀一聲就要逃跑,剛要上牆,一想不對,喔已經是這屋子的主人了,要跑也應該是他跑。文公不見!然後派人出去罵:“寺人披,當年你到蒲城追殺我,你斬斷了我的衣袖,差點抓死我,現在我還留着這衣服呢。後來我在翟國避難,你又來刺殺我。惠公命你三天動身,你假積極,一天就來了,你催死啊你!”

寺人披吒吒亂響,陰風一片,說:“請稟告主公,我是一刀鋸之餘人(閹人),只知道忠於主子,不知道誰是重耳。我到蒲城抓重耳,是奉晉獻公之命;到翟,是晉惠公所差。我只知有君,不知有你,除君之惡,唯命是從。所謂桀犬吠舜,吠非其主。難道您取得君位以後,就不再需要追殺仇敵嗎?管仲射齊桓公,桓公不記一箭之仇,重用管仲,建立霸業。我斬斷了您的袖子,恐怕還沒有射鉤厲害呢。”

晉文公聽了,比較慚愧,只好仗了膽子,一邊哆嗦着一邊請寺人披進來說話。寺人披一聲呼嘯,進了大堂,因時度勢,分析時務,合盤托出呂飴甥、郤芮的造反陰謀。晉文公大吃一驚,一個招呼不打,一人不帶,按老辦法,微服逃跑到秦國(呂郤二人黨羽衆多,跑爲上策)晉國國內,變亂如期而至。狐偃這個九袋長老正在家裡忙着洗腳上的泥,忽聽說宮中着火,有恐怖份子駕着兩輛劫持來的戰車,自我焚燒,一前一後撞擊城中最高點——重耳的辦公室,重耳的東西大殿都給撞出窟窿,搖搖欲墜,開始冒煙。狐偃趕緊斷起洗腳盆衝出去救火狐偃趕緊端起洗腳盆衝出去救火。宮裡火光四射,甲戈紛紛,呂郤兩家的私家武士把宮廷衛隊打得焦頭爛額。第四輛着了火的戰車也衝過來了,狐偃一盆洗腳水向它撲過去,然後扭頭撒鴨子丫子往回跑,喊來自己的部隊。這時候東西大殿轟隆隆全倒了,裡面悶死好幾百口子,參謀部的人抱頭鼠竄,警報長鳴。呂、郤二人舉着寶劍四處尋殺重耳,就是找不着。趙衰、狐偃、魏仇一夥人帶着親兵衝來,呂、郤說:“撤!”帶兵撤出郊外。

秦穆公聽說晉國遭受恐怖份子襲擊,趕緊撫慰晉文公,同時發表演說,要求晉國政府交出頭號嫌疑犯呂飴甥、郤芮。正這時候,說也湊巧,呂飴甥、郤芮找上門來了,說宮中失火,晉文公給燒死在裡邊了,特請秦國另立新君。

秦穆公將計就計,把呂、郤二人誘至“王城”,一斧子一個,腦袋全削下去。可惜呂飴甥、郤芮也算是個人材,,特別是呂飴甥,靈牙利齒,在王城跟秦穆公辯論,討回了戰犯晉惠公。,那篇演說稿,還被收到了《古文觀止》裡邊。,不料八年之後,他就死在曾一度風光過的地方(王城)。

重耳再次進入晉國後,想把呂、郤黨羽全部殺死,趙衰進諫,遂頒行大赦。但是呂、郤黨羽看見赦文,半信半疑,交頭接耳。重耳挺發愁。這時,當初流亡時候,那個捲了川資逃跑的財務經理,名字叫“頭須”,看準機會,跑來找重耳了。他說:“國人都知道您最恨我,因爲我卷跑了錢,您一路沒吃沒喝——在五鹿被迫吃泥,倒現在還落下個嘴讒的毛病到現在還落下個嘴讒的毛病。但是,您能夠封我個官爵的話,國人都知道您乃不**舊惡之人,一定羣疑盡釋了。”

晉文公一聽,這也是個辦法,就封他照作CFO(ChiefFinanceOfficer),國內緊張氣氛遂緩和下來。頭須這傢伙也算是有膽有識啊,夠精明。漢劉邦剛登基的時候,仇人很多,也採取過類似的做法。

下一步是大家最開心的事,封賞功臣。一起流浪過的老叫花,狐偃、趙衰、胥臣、魏仇,終於可以彈冠相慶了。

但是,他的炊事班長卻不高興了,說:“我爲了照顧您,跑前跑後,別的爺都不肯幹活,我腳上卻磨了一萬個泡,可您給我的賞賜,纔是最後一等,敢問其故。”

重耳說:“用道義來輔佐我的,用禮儀來引導我的,我給他最高賞賜,比如狐偃、趙衰;冒着矢石,立下汗馬功勞的,我給他次一等賞賜,比如魏仇;違揹我的意願,多次舉發我的過失,我給他未等賞賜。至於你這種勞力之人,要在末等的末等。”

周天子的史官聽到這件事,說:“晉侯大概會成就霸業吧!從前聖王把德行放在首位,而把力量放在其次,晉侯也是如此啊!”的確,而今的某領導們,提拔照顧對自己有私恩德人,那境界比起重耳差遠矣。

可是賞來賞去,惟獨把我們這位牢騷大王“介子推”給賞忘了。這傢伙沒領到賞,自憐自愛,一氣之下,揹着他老媽去隱退山林,“一鬆一竹真朋友,山鳥山花好兄弟”去了。

晉文公知道後,想起介子推割大腿肉給他熬湯,味道很好,非常懊悔,趕緊改穿了兇喪之服,以示自責,並向士民百姓下令說:“有誰找到介子推,有賞。”

有人報告說介子推跑綿山裡去了。晉文公趕緊跑到綿山低下晉文公趕緊到綿山底下,攥着喇叭往上喊:“老介——你出來——,老介——你出來——。”

喊了好幾天,老介還真擰,就是不出來,只有空谷無言的回答。也不知道誰又出了個餿主意,舉火焚林,象像打獵似的,想把老介轟出來。結果介子推跟他媽,一起被燒死在枯柳之下。

對於介子推的死,另一位很擰的自殺者屈原有詩讚道:

介子忠而立枯兮,

文君寤而追求。

封介山而爲之禁兮,

報大德之優遊。

思久故之親身兮,

因縞素而哭之。

晉文公爲了表示對介子推的懷**,並銘記自己的過失,就把燒死介子推的大樹劈成板子,做成木屐,穿於腳上,每每聽到木屐之聲便會嘆惜:“悲乎足下”。“足下”一詞的典故即出於此。

爲了悼**介子推,晉文公還下令,每年這一天是寒食,家家戶戶不得動火。到了唐玄宗時期,詔令天下

:“寒食上墓”。,終於演變成清明掃墓。那個雨紛紛的時節就這麼出現了。

爲了紀**介子推,老百姓家家門上插柳,戶戶禁火,喝冷水,吃乾糧。並且寒食節上山種樹。後來綿山上到處是大樹。兩千多年後,日本鬼子來了,把唐太宗“梵鍾交二響,法日轉雙輪”的大鐘,從綿山拖走,砸爛了,製作殺人武器(炮彈),籠罩大鐘的千年古剎也焚爲灰燼。

62歲的晉文公即位當年(公元前636年),實施惠民政策:(1)廢除舊債,以前誰歉欠誰的錢,都不算數啦;(2)照顧無保戶;(3)發展農商,減輕關稅——當時交通要道設卡徵收關稅;(4)舉善授能,賞從亡者及功臣,任用胥、趙、狐、欒、先等家族,擔任國家要位。晉國很快出現了政平民阜,財用不匱的局面。同年,晉文公採納狐偃建議,發動“勤王”之師,把逃跑在外的周天子(周襄王)送回洛陽,擒殺王子帶,平定周室內亂。周襄王以其有功,賞賜晉文公以“陽樊、原、欑茅之田”,使晉國獲得了太行山地段的戰略要衝和跨過黃河的落腳點,打通了南下進出中原心臟地區的通路,使鄭、衛兩國直接處於晉的威脅之下。

關於這場“勤王戰鬥”的苦主周襄王,需要細說兩句。這位周天子年輕時候,也象像我們**大學時那樣,哭過笑過,醉過恨過,思考過也迷惑過,直到山窮水盡,很少柳暗花明。周襄王的苦惱來自自己的後媽。這位後媽爲了自己兒子前途考慮,使勁在老天子那兒說周襄王的壞話,吹枕頭風。老天子沒拿定主意就先行死掉了,齊桓公的八國聯軍旋及旋即開來,舉行了大規模示威遊行,給周襄王吆喝,使其順利上臺。

周襄王上臺,齊國的霸權卻漸漸衰落,襄王的反對派——後媽的兒子“太叔帶”陰謀造反,勾引了周襄王的愛妃,在野菊花的叢中抱着,歡快地打滾。打滾回來,醜行敗露,太叔帶拎起褲子,逃亡到了翟國。

順便說一句,古代的褲子是沒有褲襠的,只是兩個長桶,吊在腰上(象像吊襪帶那樣繫着)。它甚至還不如現代孩子們的開襠褲,因爲開襠褲畢竟還有個襠,古代的褲子卻只是兩個褲筒罷了,外邊必須用袍子、裙子罩住,以免泄露**而現代意義上的褲子,卻是從胡人那裡傳來的,是騎馬民族的發明。

太叔帶逃到了翟國,換上了那裡的狄人褲子,掉過頭來伐周。

周襄王看見弟弟穿着現代化的褲子回來鬧事了,心驚不已,逃到一百公里東離他最近的鄭國躲着。太叔帶佔了大哥的洛陽,自立爲王,以大哥的性感老婆爲王后,沐猴而冠起來。洛陽人都在鑑賞和議論着他的新式褲子。

周襄王九神無主,趕忙從鄭國向全世界告急,請求靖難軍。

於是晉文公派出勤王部隊,討伐“太叔帶”,並且聯絡了西戎人、麗土狄人助戰(二者非常樂意去中原搶殺)。

晉文公大軍兵分兩路,一路打敗了狄人,取“太叔帶”於溫,殺之。太叔帶變成了肥田的養料。

另一路把周襄王從鄭國接來,送回洛陽。

心腹大患的弟弟已經含笑九泉了,周襄王感到了深似太平洋的深深開心。開心之餘,他把自己本來不多的幾塊食邑(都在洛陽附近,一共八個地方)賞賜給晉文公。晉文公名利雙收,捂在被窩裡樂了三天。

俗話說:Don’tpushyourluck.晉文公得寸進尺,想在死了以後,用“隧禮”安葬——就是墳墓裡修上墓道。

周襄王不同意:“從前,我們先王擁有天下,以方圓千里的土地供養上帝。其餘土地分給公、侯、伯、子、男掌管。從中央到地方,服飾器物的花紋色彩,尊貴卑賤,一切次序,絕對亂不得。變換佩玉就會改變人的步伐,變換禮儀更怎麼可以。只要是我們姓姬的掌有天下,叔父你作爲諸侯,死了以後該怎麼埋就怎麼埋,隧禮是不行的”……”晉文公趕緊閉嘴,接收八塊封地去了。

八塊封地中的陽國人,一直是給天子當奴才,傲氣得很,根本不服氣新來的山西主子。晉文公命令:“不許他們逃跑,把城給寡人圍起來。”(那時候的人口比土地值錢,全國人口兩千多萬)……)

陽國人都想出逃,帶頭的叫“倉葛”,這傢伙生在天子腳下,比北京的出租車司機見的世面還多。他站在城牆上,罵罵咧咧對重耳發表意見:“丫周大王說你還算有好點心眼兒,把我們轉手賣你丫了,丫你想叫板,想圍你大爺的,拆你大爺的廟,跟你大爺這兒犯刺兒,你丫長這腦袋了沒有你丫長腦袋了沒有,再不走我下去滅你丫的。你不也姓姬嗎,說白了跟丫周王都是一家子的,犯得着嗎。有能耐你滅倆蠻夷試試,丫你跟這兒臭顯。其實你丫自己就是蠻夷。你別把我逼急了,你把我逼急了,我下去抽你丫挺的。有種你丫別跑!”

晉文公聽了這些聞所未聞的京罵,讚歎道:“這是君子所說的話啊!還是天子腳下的人有水平啊。趕緊解圍,讓城裡的爺們遷出來,愛怎麼跑怎麼跑吧。”

八個封邑中還有個原國,晉文公準備封給趙衰,表彰他對晉國革命的功勳。原國今爲河南濟源縣(河南北部),是傳說中的愚公故鄉,有愚公所憎恨的太行山,已經被上帝搬到西北一點兒了。

原國人跟愚公一樣倔,說:“山西人想霸佔我們,不行。”晉文公只好屯兵攻打,跟士兵約定三天爲期。三天打不下來的話,就撤退。

攻到第三天黃昏,眼看城牆岌岌可危,晉軍勝券在握,晉文公卻守約而撤,揮令班師。軍官們請求等一下:“原國就要投降了,咱就要殺進去吃晚飯了。”

晉文公教育大家:“信用是國家的珍寶。得到原國卻失掉珍寶,我不會這樣做。”

原國人看見大軍解圍,感動得直哭,趕緊下城投降,把晉文公吹吹打打接進城裡。

春秋人慨而慷的質樸,使這一時代成爲我們夢中反覆追想的黎明草原。

晉文公四年(公元前633年),把老爹獻公時代的兩軍擴大到三軍。,按國際慣例,三軍各有軍帥,中軍之帥級別最高,同時是三軍總帥,稱“元帥”。元帥的人選非常關鍵。晉文公有意栽培趙衰,趙衰卻謙讓說:“郤谷同志喜歡**經(《詩經》《尚書》),懂德義,做中軍元帥最合適。”(讓喜歡**書的人做元帥,仍然體現着文武合一的原則)……)

於是郤隙谷(**“隙谷”)做了中軍元帥。

晉文公接下來想到狐偃,請狐偃做上軍帥,狐偃覺得自己是老二,還是請大哥狐毛當上軍帥吧,自己爲佐將(拿公家的官兒送私人情。當時,公開聘選制的官僚體系還不成形,諸侯國政都幾個大家族手中把持——國君家族及異姓家族,這些家族間勢力有消有長,有時候甚至超過國君家族,不管怎麼樣,各家族中的嫡系人物,一方面管理本家族封地,一方面充任政府要職。所以象狐偃這樣,平衡好家族內的親情關係,是必要的)。

晉文公又命趙衰爲下軍帥,趙衰讓給欒枝,於是欒枝將下軍,先軫爲佐。

晉文公所坐戰車的駕駛員是“荀林父”(注意這個人,後來當了三軍元帥,大敗給了楚莊王)。魏仇當車右(副官)。

這個陣容,兼顧了參加過長征和未參加長征的各派家族。

三軍人選已定,晉文公遂在被廬閱兵,練隊列、站軍姿,進退左右,俱成行列,起輿跪伏,俱從號令(跟現在學生軍訓差不多)。

大閱兵沒多久,郤谷去世,晉文公提拔下軍的先軫爲三軍元帥。這位先軫,乃是晉國的將星,晉文公和晉襄公兩代的中軍元帥,以其卓越的謀略思想和指揮藝術,先後取得了晉楚“城濮之戰”和晉秦“崤之戰”的巨大勝利。

“泓水之戰”打敗宋襄公,楚人又攻下齊地東阿,扶持齊桓公的兒子“公子雍”(6號,已經不吃奶了),建立反齊政府武裝,以易牙爲輔導,聯合魯國,併力伐齊,把齊國打得吐血,齊桓公的七個二等兒子(妾生的),被擄入楚國。楚成王沒難爲他們,把他們當做中原人才,封爲上大夫。(真給老齊面子啊!)

楚“令尹子玉”(曾指揮“泓水之戰”的成得臣)抓緊軍事演習,用小鞭子把犯規的士兵飽抽一頓,屢說不改的就以箭穿耳,徇于軍中,楚軍上下肅然,怕得要緊。(當時的軍人喜歡折磨耳朵,俘虜的耳朵乾脆被割下來。其實折磨耳朵比折磨眼睛鼻子好,耳朵支愣着,沒什麼用)……)

“令尹子玉”治軍有法,但嫉恨他的人也不少,挖苦他“剛而無禮,謀而無斷”,帶兵超過三百乘,就甭想全師而回啦。在楚國,“令尹”軍政大權集於一身,官職最高。比令尹低一格的是“司馬”,協助管理軍隊。

楚成王命令“令尹子玉”以“司馬子西”爲副,北上千裡,圍擊宋國,力圖再打一次泓水之戰,徹底把宋襄公兩代人降伏,穩定中原霸權。這是因爲,“巴爾幹”那些看風使舵的諸侯(鄭,陳,蔡,魯,曹,衛),如今都已拱服於楚國。只有宋國從宋襄公起,一直是楚國死敵,宋國現在想和晉國聯盟一體,中原有了變色的可能。

然而,楚國犯下了一個戰略性錯誤。兩年來,楚國一直在對齊用兵,並且策動了魯國的參與,以及齊國**武裝的內應。楚國應該堅持對齊打擊,力求更大突破。但是它突然分兵北上圍宋,勢必引起晉的干預,楚國又樹一新敵。導致晉、齊兩大高手聯合對楚,楚國兩線被動作戰。

楚人圍宋的舉動得到晉人的動議,次年,晉文公五年的春天,晉三軍雄赳赳氣昂昂,開過黃河,南下進入巴爾幹,志願幫助宋國人民抗擊楚帝國主義的入侵。按照既定作戰方針,晉主力正面進攻巴爾幹地區北部的衛國,迫使楚國自動解去宋圍。這個“圍魏救趙”的辦法一方面可以避免長途行軍跑到巴爾幹大東邊的宋國去,二避免直接跟楚國交戰(楚成王從前給重耳吃七牢大飯,款待了他仨月,重耳不太好意思打楚國)。三是,衛國以前拒納重耳,導致後者在五鹿吃泥,剛好有私仇。

先軫三軍渡過黃河,出其不意,逗圈子搗入衛境北部兜圈子搗入衛境北部,襲擊衛國的五鹿,一鼓拔之(河南濮陽,野人給重耳吃泥的地方)。五鹿人爭先逃竄。重耳說:呵呵,今天終於拿到你的土啦。

衛成公看到自己的國土被晉軍象像剪草機一樣隨意突破,遂不敢再唱對臺戲,派人請與晉文公結盟。晉文公拒絕衛請。

衛成公後悔也沒辦法,曉得自己的無用了,南去投奔楚國,但是衛國貴族們(大家族的掌門人)不同意,索性把這倒黴的新國君驅逐出城,於是衛國不戰而落入晉軍手中。

衛國已服,楚軍依然圍宋。楚令尹子玉似乎明白了晉軍“圍魏救趙”的作戰用意,吃了秤砣似地,死心圍攻宋國。宋國人被打得嘰哇亂叫,望眼欲穿地等着晉援。可是晉援偏不肯來——晉文公決定南下攻曹,繼續引誘楚軍解去宋圍。

曹國城牆給晉軍以重大挫折,好幾天攻不進去,有一些人衝進去了,結果全被殺死,曹國人把晉人屍體放在城上曬着,很多蒼蠅遠道而來趕熱鬧。晉文公怕動搖軍心,就聲言要挖曹人的祖墳。曹人害怕,歸還晉屍,晉軍乘機攻入曹城——裝屍體的棺材堵住城門,晉軍一擁而入。就是那個偷看重耳洗澡的業餘畫家——曹共公,光了膀子,牽着條羊(表示他自己象像綿羊一樣順從),推了大棺材車,在穿麻帶孝的大夫陪同下,出宮投降。重耳把他押到五鹿。

然而,魏仇和顛頡卻惹禍了。這倆人是丐幫的九袋八袋長老,因爲是武人,在長征結束後,重視德行的重耳只給了他倆三等賞賜,倆人心裡有氣,於是一把火把曹人“僖負羈”家燒了。重耳大怒,覺得下屬太沒規矩了,於是把顛頡處死,傳首級於三軍,三軍上下悚然。

晉文公想殺魏仇,魏仇也是放火者,但放火的時候,把自己砸傷了。魏仇不傻,把傷口裹緊了,咬着牙表演了三級跳,證明自己還是能用的(類似廉頗)。於是重耳放他一馬,但也不再讓他當副官(車右)了。

然而,這個時候,巴爾幹東南部,子玉依舊死攻宋國不止,那時候沒有火藥,攻城效果微茫。希臘的特洛伊圍城戰打了十年,最後用“木馬計”才奏效,可見攻堅非常之難,《孫子兵法》視攻城爲“下之下者也”)……寧是名將子玉指揮,彪捍彪悍的楚軍在宋國兩重堅城之下一籌莫展。

子玉這傢伙,從管理學角度講,缺少change的理**,做一件事情,非要得到結果,即使這件事情已經變得無利可圖,也很難扒他下來。子玉就象像水蛭一樣,死死地附着在宋國城牆上,不管晉軍如何毆打巴爾幹諸國,迫使他離開。於是,中原諸國就眼睜睜一個一個落入晉軍手袋裡。

晉文公則積極開展政治外交,派人東去齊國,獲得齊國支持。秦穆公也宣佈支持妻兄的戰爭行動,晉兵協助秦國打通荊紫關、武關道路,導引秦軍南向伐楚,牽制楚國對中原諸侯的壓力。秦兵團一路帶球過人,南下進入巴爾幹西部。

先軫進一步製造齊、秦與楚國的矛盾,促使齊、秦參戰——哈哈,難道也來個珍珠港襲擊嗎。

其實,當晉軍初過黃河而來時,孤軍深入,中原巴爾幹到處都是楚國同盟,是楚軍滅晉的最好戰機。楚軍集中優勢兵力,再能約魯國出兵拊晉軍背側,則晉軍大敗無疑。當晉軍久攻曹國不下的時候,楚兵如果能迫晉軍於曹城下,內外夾擊晉軍,也有利可圖。

現在,晉軍侵曹盟衛,聯齊通秦,獲取了極大的戰場優勢,楚國之處被動即使連我從2500年後都看出來了——而子玉卻視而不見。子玉要求楚成王向晉國宣戰。

就象像那首性感美女所唱的歌的那樣,滴答滴,滴答滴,滴答滴答滴答滴,歷史上空前規模的晉楚“城濮鏖兵”,進入了倒計時。

晉楚城濮之戰,發生於公元前632年。

這是世界軍事史上的壯舉,會戰維護了中華文明對江漢地區楚文明的優勢,結束了齊桓公死後十年中原無霸主的混亂狀態。

子玉因爲受到國內反對派的嘲笑,爲了堵住那些預備發笑的嘴巴,他力請在被動態勢下與晉、宋、齊、秦四國北方高手決戰。楚成王未能堅決制止子玉的錯誤請求,甚至調撥了小股國內精銳(30乘近衛軍)補充子玉。子玉把自己家族的私家部隊也拉上戰場,算是追加了資本,抖擻起精神,聲威赫赫,殺氣騰騰而來。

晉國有“表裡河山”之固,就算打輸了也可以象像閻西山那樣回國退守,所以晉文公有侍無恐。信守從前對楚成王“退避三舍”的諾言,後撤90裡。

身爲國君的晉文公向子玉退讓,造成“君退臣犯”、“晉直楚曲”的態勢。同時,退卻使晉軍與齊、秦友軍靠攏,縮短補給路線,並以怯弱的假象迷惑楚軍,助長子玉同志的驕傲輕敵情緒。

可憐的子玉一直被晉軍牽着鼻子走,此時還在狂言:“今日必無晉矣!”

晉文公以北方四大頂尖高手——晉、齊、秦、宋,聯手在城濮一役邀擊楚軍,列營以待,披堅執銳,陣容嚴整,對抗子玉的楚、陳、蔡、鄭、許。

這次城濮之戰,九**隊聚集一處,趕廟會般,熱鬧非凡。雙方合計20萬,比歷次戰爭規模都大多了,甚至比現代的“淮海戰役”,在同一時間同一地點的投入戰爭人數,也大得多。

試想在一望無際的原野上,“城濮”野外(山東鄄城),數百輛戰車、近萬匹戰馬、20萬戰士,彙集衝鋒,戰鼓與喊殺聲震天,是何等的陣勢?這就是“城濮之戰”的場面。

戰鬥剛一打響,晉軍先發制人(成語出處),下軍佐將“胥臣”用虎皮矇住駕車的戰馬,出其不意攻擊楚右翼“陳、蔡”軍隊。陳、蔡戰鬥力最差,遭受這一奇異的突襲,頓時驚慌失措,一觸即潰。連帶楚右軍迅速就殲。

對於楚左軍,晉軍使用了誘敵深入,爾後集合上、中兩軍優勢兵力,分割聚殲的狡猾戰法。具體是:

下軍帥“欒枝”用戰車拖曳樹枝,飛揚起地面的塵土,佯潰,誘敵深入;上軍帥狐毛,豎起兩面大旗,冒充中軍,吸引敵人火力,隨後引車後撤。子玉不知是計,令“司馬子西”追殺晉軍。楚左軍“子西”嚴格地執行了這一命令,冒貿然突前,結果兩側暴露,遭到了晉上、中兩軍夾擊——中軍在元帥先軫指揮下,橫擊其側翼,上軍狐毛、狐偃回軍夾攻。楚左翼遭此痛毆,退路被切斷,子西負傷,完全陷入重圍。子玉受塵土迷惑,還以爲是楚軍在殲滅晉軍,遂不發救援,楚左軍很快被消滅。

子玉見左、右兩軍均已失敗,大勢盡去,不得下令中軍迅速脫離戰場,得以保全主力,勉強避免全軍履沒。

楚軍敗績,楚成王霸業功虧一簣。晉文公重耳經此一戰而取威定霸,成爲北方霸王龍,真是速成了(估計是服用興奮劑了)。

足球據說在中國早就有了,黃帝的時候就有了,是軍隊訓練用的。此次城濮之戰,如果按足球比賽來玩,作戰雙方陣容可以如下:

山西杏花村“晉隊”:湖北雲夢澤“楚隊”:

總教練晉文公(重耳)總教練楚令尹成得臣(子玉)

守門趙衰門將大夫伯棼

後衛舟之僑(車右)後衛鬥申宜 Www TTKдN CΟ

中場前鋒成得臣(子玉)

後衛荀林父(御戎)中鋒鬥越椒

中衛祁瞞(掌旗)左邊鋒子西

中場前鋒先軫左前衛小將成大心(子玉之子)

前衛郤溱右邊鋒子上

右邊鋒狐毛右前衛陳國陳超迭

右前衛上軍佐狐偃蔡國公子印

左邊鋒下軍將領欒枝

左前衛下軍佐胥臣

外援:齊籍球員國歸父外援:

秦籍球員白乙丙鄭國、許國球員編入左前衛、左後衛

陳國、蔡國編入右前衛、右後衛

總兵力約8~9萬人總兵力約11萬人

從編組上看,楚國右前衛以陳、蔡兩隊爲主;左前衛以申息隊員爲主(申、息原本是獨立的國家,在河南南部的南陽與息縣。現在被楚國收購爲縣)。可以看得出,子玉左右兩線全是雜牌軍,居於最中間的纔是楚國種子隊(楚成王近衛軍),以及子玉的私人部隊“若敖九卒”。子玉讓兩翼雜牌軍先打頭陣,打得好的話,中場再出擊;打不好,於精銳無損。這樣勾心鬥角的足球聯隊,根本不會有進球動力。

公元前632年4月5日上午,比賽在城濮野外吹響哨子,晉國隊擺開“四三三”隊形,佔據北半場,楚隊在南半場。

開球以後,楚“右邊鋒”得球,帶球穿插進攻,陳、蔡隊員隨球跟進。晉“左邊鋒”欒枝,主動放開口子,讓楚隊順利躍過中場,使用晉隊後場靈魂,堅強後腰白乙丙同志頂上。白乙丙是個秦國隊員,他一個臥地剷球,把球剷出禁區,傳給晉國欒枝。欒枝接球,猛開一個大腳,足球飛上高空,開過中線,一直落在楚隊後場,傳給等在這裡的晉國球員胥臣(胥臣多少有些越位,但是古代足球對越位判定還不嚴格)。

胥臣把球穩住,看看楚國隊員還沒撤過來,不慌不忙掏出一塊虎皮披在身上。楚子玉示意陳、蔡隊員追截胥臣。但是蒙着虎皮的胥臣左突右晃,如入無人之境。陳、蔡紛紛披靡。有戲!場外看臺上支持晉國的球迷興奮歡呼:“晉國隊!——加油!晉國隊——加油!”

身穿虎皮的胥臣突然出現在楚場大門門前,門將伯棼一看,媽呀,怎麼來條老虎。剛要哆嗦,胥臣一腳勁射——哇賽!進球啦!

場外一片歡呼,打出橫幅:“晉國隊——進一個”……”齊國觀衆高喊:“晉國隊——,”

“牛B!”宋國人應。

“晉國隊——”“牛B!”

“晉國隊——”“牛B!”

“晉國隊——”“牛B!”

裁判宣佈,進求有效,場上比分,1:0,晉隊灌球一個。

Yeah——自豪的胥臣瘋狂地揚起兩臂,象像飛機盤旋繞場飛奔,張嘴大叫,然後撲通跪倒在地,以拳砸擊,然後呲着牙抱住腦袋。場外的齊國姑娘,哇——暈倒一大片,清醒過來以後,紛紛撲下場子,往胥臣身上壓過來了。等胥臣從姑娘堆裡鑽出來,他身上的虎皮全被扯光啦。胥臣說:“你們山東女娃子饒命啊,俺們山西人受不了啦。”

突然,場外球迷發生衝突,楚國隊的球迷(鄭國人)一齊起鬨,喊:“晉國隊——”

“傻B!”

“晉國隊——”“傻B!”

“晉國隊——”“傻B!”

旁邊的齊國姑娘不幹了,舉起爪子就往鄭國人臉上撓。場外一片混亂,椅子全碎了。裁判臨時宣佈休場。導演趕緊喊:“鏡頭切換,插播廣告。”

畫面立刻祥和了,打出幾個大字:“廣告同樣精彩。”

廣告畫面一:前任虞國國君——這位鉅貪,一拉門,探出半個禿頭腦袋特寫:“今年過節不收禮,收禮只收和氏壁。和氏壁牌腦黃金,我和我老婆天天吃。”

廣告畫面二:好色而短命的蔡哀侯拍着一個癟籃球,一邊拍一邊說:“三十歲的身體,九十歲的心臟。”

精神矍鑠的晉文公重耳叉着腰笑嘻嘻地拍籃球:“九十歲的身體,三十歲的心臟。”

廣告畫面三:齊國美女,騷妹妹文姜,穿着一襲薄薄的長裙,站在高山流水之下。鏡頭拉進,面部特寫:文姜啓動紅脣,輕眯雙眼,用陶醉的磁性聲音,很享受地喃喃地說:“我愛‘“花之雨’”——”文姜扭動屁股,“花之雨潤膚露,滋潤我的嬌嫩皮膚——”

廣告畫面四:春秋第一號美男子“子都”同志(鄭莊公的同性戀朋友),坐在牆根下,一甩他的秀髮,側臉用雄性聲音說:“我的夢中情人——她——要有一頭烏黑亮麗的頭髮。奧妮皁角洗髮露,黑頭髮,中國貨。”

廣告畫面五:齊桓公從鼎裡撈出一勺湯,嚐了一口,滋地做出無限陶醉的樣子,說:“這是什麼好吃的啊。”

旁邊大廚師易牙趕緊諂笑:“主公,我用的是太太樂雞精,純天然雞精,煮我兒子的肉,味道好極啦。”

好,鏡頭轉換回比賽現場,球迷騷亂基本在防暴警察鎮壓下平息。比賽繼續進行。剛纔楚國右線陳蔡隊員防守出現漏洞,被晉國人灌進一球,陳蔡傻眼,互相擠撞,蔡國公子卯最慘,死在賽場上了。

子玉急於將比分搬平,催動左線的明星隊員“司馬子西”和申息籍球員,猛攻晉隊中場。

晉欒枝剛纔配合了胥臣進球,這會兒又發現賽場土質鬆疏,春季乾旱,春風一吹,沙塵撲面,於是利用沙塵矇蔽對手。他在場上嘩啦着土亂跑他在場上劃拉着土亂跑,飛砂滾滾,不辨是非。在塵土掩護下,晉隊佯退,楚隊貪功冒進,連後衛也壓到前場去了。

先軫授意狐毛故意漏球,進一步誘敵深入,楚左前鋒“子西”攻勢非常凌厲,晃過狐毛,正面突入晉國禁區。晉後衛祁瞞經驗欠乏,驚慌失措,使後場失去捍衛,幾乎波動陣形。楚小將“成大心”(子玉的兒子)得了機會,一腳起射,晉門將趙衰豁出性命,摔了個狗吃泥,總算把球撲出界外,好險。看臺上的楚國球迷剛要喊牛B,又被迫失望地坐下。齊國女孩卻是一片歡呼,齊聲尖叫:“趙衰趙衰我愛你,趙衰趙衰我愛你!就象像老鼠愛大米。趙衰趙衰我愛你!”

興奮的齊國女孩們脫掉外套,露出三點式性感泳裝,手舉帶穗花環,組成cheer

leader(足球寶貝),排成三行,上下揮舞,扭屁股給晉國隊喊號加油,場上驚呆一片。楚國的“下里巴人”也立刻學樣,光了脊樑上去扭屁股,把場上醺倒一批。

趙衰揉着摔腫了的鼻子,撲出了剛纔的球,心裡恨死了自己的後衛,提議請求換人,取代祁瞞。(祁瞞下場,立刻被斬於陣前。晉國隊對於不聽號令的球員採取封殺政策)。

球揀回來以後,楚國主罰任意球,成大心點射。晉隊組織人牆防守,新換上場的後衛球員一個頭球擺渡,將球彈出禁區。楚明星隊員“子西”得球。場外喊聲猛然提高1500分貝。

先軫組織截球,指揮底線的狐毛、狐偃哥倆,牢牢纏住“子西”,使其無法前進後退,被膠着在晉國後場。旁邊鄭許籍球員接不到球,假裝栽倒,裁判不理他們,他們乾脆趴下不起來,導致該區域楚方隊員更快潰亂,把子西撞得負了傷,球也掉了。

狐偃把握場上優勢,迅速得球,奮力突入楚國後場,果斷起腳遠射——哇!場外一片驚呼——嘔!——好臭啊,狐偃的腳好臭啊!

狐偃拔腳怒射,球高出橫樑!。

場外亂喊:“給狐偃一大哄嘔,嘔嘔嘔,給狐偃一大哄嘔,嘔嘔嘔。”

穿三點式的齊國女孩,正cheer呢,一看狐偃踢出大臭腳,趕緊扔掉花環,雙手捂住鼻子。沒來得及捂鼻子的球迷們紛紛被薰倒。狐偃趴地上痛哭流涕,罵自己:“我天天晚上拿盆兒洗腳啊——!”

旁邊斷髮紋身的楚國下里巴人,也使勁扭屁股臊他,吐唾沫噁心他,有的人甚至開始小便。

曹國的業餘畫家曹共公突發靈感,一個箭步跳出看臺,隻身衝入跑道,在跑道上邊跑邊脫:撇掉帽子,甩了鞋子,扒掉上衣,褪掉褲子,眼看就一絲不掛了。大家全傻了。裸奔的曹共公哈哈大笑,奔狐偃就上去了。場外的防暴警察,嗚央一下象像拍蒼蠅似地,把曹共公壓倒在地。警察拿帽子罩住曹共公下面,架着他離開現場。出盡風頭的曹共公還朝臺上揮手呢。

這時晉國三線出擊,撲到楚國半場,又灌進一球。2:0領先。子玉招架了半天,一看怎麼弄都沒戲了,左右兩翼損失殆盡,好在都是外籍球員,中線沒有受傷。於是連忙撤出比賽。

球迷們象像開鍋一樣,羣魔亂跳,如醉如癡。支持晉國隊的球迷(齊國人)和支持楚國隊的球迷(魯國人)互相大罵,鄭國人二話不說,拆下椅子就往齊國人腦袋上砸,齊國人掄拳頭就鑿魯國人,下里巴人趁亂摸齊國美女,這些美女都是體操高手,上竄下跳,揪打下里巴人。場上亂成了閻羅殿。

比賽結束後,記者採訪了有關專家,就比賽進行了點評,詳見下節。

(注:《下里》《巴人》是兩個曲子名,不是人種,爲避免誤人子弟,特別聲明。)

十一

孫子兵法說:同樣是泥巴,用泥巴打泥巴,誰先出手,就可以把對方泥巴打扁,所以應該先發制人。孫子不懂衝量和動量,不過他觀察的似乎不錯。

先軫的戰術體現了這一點。他揮動晉軍先發制人,後繼調動機變靈活,對晉國的勝利作出做出了突出的貢獻。晉文公卻說:“狐偃勸我信守諾言,退避三舍,狐偃說的是千秋萬代的事業,因此,狐偃應得首功。”於是,臭腳狐偃在一片噓聲中領到了頭賞。

楚國的敗筆,因素很多,從戰略角度看,忽視魯國是個大敗筆。魯是二等強國,一直是楚國的忠實搭檔,魯國一直處於晉運動區東側翼,可對晉軍構成威脅。但楚國不重視運用外交手段發展同盟,也許是由於驕傲自恃。魯軍一無作爲,似乎成了旁觀者。而晉軍卻團結了秦、齊、宋盟軍。晉軍自有戰車700乘,甲士5萬人,加上秦、齊、宋盟軍共計9萬人。楚軍則是跟笨蛋國“陳、蔡、鄭、許”結盟,合計11萬人。

楚成王本人也有責任——由於楚成王在“戰與不戰”態度上曖昧,只發出一小撮精銳,指望子玉僥倖獲勝,如果輸了也無大礙,致使子玉戰鬥力不足,雜牌軍充斥於左右兩軍,削減了楚軍戰鬥力。正是因爲楚成王戰鬥決心不大,子玉不敢蝕了老本,所以按住中軍,意意思思地,終於兩翼全被吃掉。

100多年後的孫武先生從這次戰役中總結出他的《兵法》中的靈魂思想:“以正合,以奇勝”……”“合”是正面對壘、擊鼓交鋒的意思。“奇”是機動變化,別出心裁、另闢蹊徑,就是先軫那些機動調度,兩兩配合圍擊。20%的出奇工作起到80%的關鍵作用。當然,沒有“正”在那撐着,“奇”也無處施展。

這個樸素的道理,放之四海皆準。比如現在賣產品,產品功能、質量不要比別人的差,但沒點幕後手段,也難以得到定單。

子玉卻不懂這個樸素的道理。面對晉國的不斷調換三軍序列,楚軍卻呆板遲鈍、互無救應。楚人彪捍彪悍有餘,但圓滑不足啊。

按楚國法令:“覆軍殺將”,敗軍之將必死。這跟中原“刑不上大夫”的優待是不同的——中原領導犯錯誤,有紀律處分一層保護。令尹子玉雖然中軍主力未損(死的都是盟軍),但楚成王因爲一時之氣還是迫他自殺,否則,沒法向失去兒子的申息父老們交代啊。

楚成王發出誅殺令後,旋及旋即後悔,但爲時已完。楚司馬子西,正在給自己挖坑,挖得比較慢,得以活命。

楚國在此役很受傷、很受傷,最大的傷倒不是死了些人,最大的傷是三軍元帥令尹子玉被迫自殺,楚國自毀干城,終楚成王之世,再無良將可以和強晉爭風吃醋,報仇血辱了。

重耳一直悶悶不樂,聽說子玉自殺了,才高興地拍着籃球說:“莫余毒也已。”——成語“人莫毒餘”出處,再沒有人能害我了。這次大戰產生的成語真不少,還有“退避三舍”,“先發制人”等等)……

重耳的九萬人把子玉囤積的糧食吃了三天。一邊打飽嗝,一邊凱旋迴國。半路上聽說周襄王派來天使慰問,於是召集宋、齊、魯、鄭、陳、蔡、邾、莒等國在踐土(今河南原陽西南、武陵東南)會盟,所謂“踐土之盟”。相約“獎助王室,無相害也”……”。

晉文公向周襄王獻俘:一百輛裝甲駟馬戰車、一千多名楚兵(活的,都是拿給周天子當奴僕)。作爲回贈,王子虎代表周天子冊封晉文公爲霸主,賞黃金裝飾的大車一輛,紅色弓一副,紅色箭百支,黑色弓十副,黑色箭千支,黑黍加香草酒一卣,喝酒的玉勺以及虎賁三百名。周天子東西還真多,真趁貨,不過,他早期的虎賁可能還是武林高手,現在的虎賁估計是貓,只會吃晉文公糧食。晉文公多次辭謝,最後行禮接受。

周襄王寫了《晉文侯命》,誇獎晉文公,並收入典籍。晉文公遂霸,成爲春秋五大恐龍之第三(前兩名是齊桓、宋襄)。

晉文公回國不久,又在溫地(司馬懿老家)聚齊十國諸侯,冠裳佩玉,舞蹈揚塵,山呼大王,朝拜周襄王。繼齊桓公以來,老周的這一大家子聚會,於斯爲盛。

狐偃也得到了周天子賜給的輅車、馬匹、衣裳、玉佩,其他諸侯還贈給狐偃以美銅,用於鑄造編鐘。狐偃這傢伙看來地位很高。

次年,爲了抵禦狄人步兵侵襲,彌補車戰僵化之不足,晉國開始建立三行。晉文公的駕駛員“荀林父”統率中行,並且以“中行”爲姓氏。先谷(先軫孫子)統帥右行,先蔑統帥左行。

三行是我國首次的步兵獨立編制,戰鬥力相當可觀。《呂氏春秋》說:“晉文公訓練出具有五種技能的甲士十五人,讓他們率領精銳步卒一千人作爲前鋒,先同敵人交鋒,沒有任何諸侯能夠抵擋。晉文公命令毀掉鄭國城上的女牆,以便隨時攻取,命令衛國的田壟一律東西向,以便自己的兵車通行無阻,然後在踐土尊奉周天子。”

再次年,晉文公把三軍三行合併爲五軍,晉國成爲超級軍事大國。

十二

楚成王三代苦心經營,眼看霸業成就,可惜運氣太壞,遇上北邊晉國勃興。

城濮之戰過後九年,戎馬一生的楚成王快九十歲了。這個年紀的人,考慮死以後的事比活着的多。楚成王想把“商臣”立爲太子。

但令尹子上不同意:“我聽說,世界是物質的,物質是變化的,變化是不以人的意志爲轉移的,——您現在是覺得商臣合適當太子,但您是一個有很多愛的人,說不定以後寵愛別的女人,又想換立她的兒子,就要出大亂子了。”

商臣是個什麼樣的人呢?拋開了人品不講,商臣還是有才幹的,一掌政就連滅了好幾國。但是他的面相很不好,滿臉橫肉,蜜蜂眼,豺狼嗓,一看就是個狠人。令尹子上針對這些毛病人身攻擊,四處說商臣狼子野心。商臣惱了,找自己的老師商量對策。這老師也不是什麼好老師,滿肚子壞水,教商臣誣陷令尹子上私通晉國。

楚成王信以爲真,就真把令尹宰了。(有個敵國就是好啊,需要捏造誰的罪名時,就方便了。)

宰完以後冷靜一想,楚成王非常後悔,感覺殺冤枉了,遂對太子商臣產生成見,並且覺得小媳婦生的王子職非常順眼,(看來物質真是變化的),於是想拿王子職取代太子。

商臣又找狗頭老師請教。老師揉揉肚子,教他一個投石問路的辦法。

楚成王的妹妹是個出名的傻大姐,太子商臣把她請到家裡,上了三道菜之後,商臣就不遞菜了,而是讓僕人直接把菜罐子放在姑媽面前。姑媽一邊吃,太子商臣就跟左右的三陪女捂着嘴偷樂,拿眼睛擠姑媽。姑媽查看了一下衣服,又拿手擦擦臉,沒有問題啊,露出糊里糊塗的神色。太子樂得更兇了。

“小兔崽子,樂什麼兮?”

太子商臣不理。

姑媽把罐子一摔:“好你個有爹生沒娘教的王八崽子!活該你爹廢了你!”

說完,姑媽站起來把所有能摔的東西砸光,氣沖沖地拎着裙子出門上車了。剩下呆若木雞的太子在那兒出冷汗。

“我的小爺,看來廢您是肯定得了。”老師說。

“怎麼辦。”

“您逃走,怎麼樣?”

“不好啊,外國妹妹不好看些。”

“一不做,二不休,您把您爹做了,行不行?”

商臣臉上肉一橫,馬蜂眼一凸:“沒問題耶!”

於是商臣召集私人部隊,打開武器庫,把自己的狗腿子武裝起來。偷偷開門,摸着黑往楚王宮圍過去。楚成王正在琢磨怎麼跟晉國人打仗,聽外邊撲哧撲哧好像有好多人在切瓜,心想,這也不是熟瓜的時節啊。就看倆大瓜般的人頭從窗子外邊飛進來了,沒等站起來,太子商臣一夥人捏着繩子黑壓壓進了屋。楚成王大叫:“你們幹兮個啥!”

“爹,我們給您送終來了。”說完把繩子仍老爹的腳面。

繩子給楚成王掛脖子上了,像掛勳章似的。楚成王說:“等等。”

“還有何話,快說些。”

楚成王要求死前煮一隻熊掌吃,別餓着肚子上路。

據說熊掌不容易熟,成王想拖延時間等候救援。商臣亮出豺狼嗓兒:“爹,天上的熊掌香着哩,您老就留着點肚子。到天上再吃吧。”示意左右人動手。

楚成王老眼一瞪:“我看誰敢!”

然後,老淚縱橫的楚成王自己拿起繩子,拋到房樑上,繫了個扣,跳上去。一代梟雄,就這麼老來橫死了。他的妹妹(傻大姐)聽說之後,自恨不已,也上吊自殺了。

太子商臣登上王位,是爲楚穆王。楚穆王叫來當時的筆桿子,給老爹商量個諡號。商量的結果是“楚靈王”,“靈”表示“亂而不損”,不是好詞。停屍房裡的楚成王不答應,眼皮死活不肯合上,後來改諡“楚成王”,表示安民立政,成王的眼睛纔開心地閉上了(“死不瞑目”的出處。)

縱觀楚成王的一生,是戰鬥的一生,光輝的一生,勝利的一生。楚成王合計在位四十多年,滅國二十來個(超過他爹楚文王和他爺爺楚武王)。以雷霆萬鈞之勢,一天也不停留地東侵北蝕,一統江漢諸侯,又像西毒歐陽峰那樣幾度闖入中原的花花世界,如果不是被東邪黃藥師一掌把他悶住(齊桓公的召陵之會),繼而腦門子上又中了北丐打狗棒的一棍(晉文公的城濮之役),諸夏各國恐怕就要悉爲楚有。

即便如此,公元前七世紀下葉,泓水之戰之後,楚成王一度還是曾成爲中原霸主,各國都向他臣服通好。做到了這個層次,楚成王已經算是霸主了(“霸”本來就是區域性的主宰者,全國性的主宰者就是“王”了)。可惜史家並不太注意這一時期,楚成王沒被評上春秋五霸,只怪同時代英雄太多,齊桓、晉文、秦穆都給他趕上了。和這些頂尖高手周旋,楚成王的光輝被掩蓋了,再加上《春秋》著者的種族歧視,最終落選。

《春秋》著者評出的五大恐龍排名是:齊桓公、宋襄公、晉文公、秦穆公、楚莊王。居然硬把楚成王的手下敗將宋襄公給偷着塞進去了,不知這是誰幹的!氣死人兮。

從楚武王,到楚文王,到楚成王,三代以來,楚國疆域從幾百裡升級爲方圓逾千里的大國,含擴湖北全部,加部分湖南、安徽,西抵巴蜀,西北到達陝西武關,與秦爲界;東達安徽昭關(伍子胥出昭關的地方),鳥瞰吳國;北到河南南陽,威脅巴爾幹;南到洞庭湖以南,盛產羽毛犀角。

到了戰國時代,楚懷王進一步攻滅越國,囊括了江蘇、浙江兩省。楚國開疆五千裡,爲國八百年,襟帶整個長江流域,中國的統一,可以說有一半是由楚國完成的。

有人說,楚國這是打內戰。但我覺得中國幅員遼闊,各民族各地域發展差異非常大,正是有齊、楚、晉、秦這些忙忙碌碌的諸侯連年不休的兼併戰,促進了各地文化的融合和漢民族的統一壯大,使中原人的血液裡摻進楚人的強悍,吳越的堅忍和秦晉的機變。

各位先烈,各位恐龍,您們鞠躬盡瘁地打仗,你們辛苦了!

十三

晉文公也許是巨蟹座的,這個星座的人一旦受傷害,失了戀什麼的,久久不能釋懷。他在流浪期間,被親楚派的鄭國(鄭文公)拒納過,鄭國並且在“城濮之戰”幫着楚國,給楚國當外援。鑑於此,晉文公覺得自己死前一定要把鄭國搞定,不許它再朝秦暮楚。於是,在“城濮之戰”後兩年,約同秦穆公聯合圍鄭。

“公道世間惟白髮,貴人頭上不相饒”,西邊的秦穆公老爹,這時候也滿五十歲了,兩鬢都染上了人間的白霜。他一輩子幫晉國許多忙,聽見妻兄又來叫,立刻披掛出征,完成他和重耳的最後一次人生會晤。

鄭國處於巴爾幹中心的四戰之地,沒有天然防禦系統,所以它的城牆修築得非常堅固龐大,久經戰火考驗,從鄭莊公時代就不斷鞏固,已是百年老牆。城牆還修有“馬面”,突出在牆體外,與城牆連爲一體(從空中俯瞰,使城牆輪廓呈“凸”字形)。當敵軍攻城時,守軍可以從兩個馬面頂上交射爬牆而上的士兵,使城牆由單純正面防禦體系改進爲具備側翼掩護的三面防禦系統(上下左右三面)。

我們說,古代攻堅是個大難題,楚子玉攻宋都,久不能下。秦晉聯軍囤兵攻打,折損很多,秦穆公灰心喪氣。正這時候,鄭文公請出了拄着柺杖的老頭子燭之武,來以“辭令”說退幾萬大軍,。

燭之武在鄭國的生活就象像一張給風兜着的廢紙(那時候已有天然植物纖維做的原始紙了),作爲春秋四大辯士之四(甯戚,屈完,呂飴甥,燭之武),燭之武曾經多次被鄭文公拒絕,直到垂垂老矣,纔在國家危難的這一天,終於得到召喚。

他象像一把風中的燭火,卻擔負着點亮鄭國黎明的艱鉅使命。他從鄭文公的宮殿出來,看見鄭國的月亮半隱半亮,酒樓裡傳出大呼小叫的聲音,雖然頭頂的空襲還在繼續,公子王孫們快樂依然。他乘着夜色踱上城樓。守軍把這位神秘的老頭子裝在筐裡,在夜涼如水時刻縋出城外。稀疏的星光照耀着他殘年不多的身影,燭之武徑奔秦國大營。

燭之武見了秦穆公,就娓娓動聽、絲絲入扣地說出一番大道理:“你們秦晉的厲害,鄙國這裡已經領教了。鄙國亡在旦夕,可是,如果我們滅亡會有益於您秦國,那也不枉貴軍千里來打。然而,遙遠的秦國從西邊到中原鄭國來,中間隔着一個晉國。而我們鄭國的土地,只方便併入晉國!您想?越過他人的國家來收編我們的領土,這不符合物質世界的客觀規律啊。

“秦晉是鄰居,晉國肥了,您們就要瘦了,晉國厚了,您們就要薄了。我老頭子活了七十年,見過的騙局多了。晉國何厭之有,晉惠公是您扶立的吧,結果他的河西之城給你了嗎;晉懷公是您扶立的吧,他立刻宣佈斷交;晉文公又是您扶立的吧,他向東收編完我們,就要向西收你們了。貴國還是好好想想吧。”

秦穆公聽完這段大道理,驚佩敬驚佩萬分,一揖到地:“老先生講話,雖然明擺着是爲鄭國着想,但是餓聽了,非常折服。”

燭之武又說:“如果貴國饒了我們,我們一定當好東道主,您有外出旅行的使節,進入我們鄭國境內路段,一路交通和住宿,我們驛站**開放。”(成語“東道主”出處)

“四戰之地”的鄭國人,打仗不行,“辭令學”卻相當進化,一言而解千層圍的燭之武,都夠去“外交學院”當教授的。辭令雖好,對於通情達理者有效,遇上冥頑不化的就沒轍了。在先秦,人心還是比較古的,秦穆公是個直心腸,沒有太多彎彎繞,被中原人一教,也懂得politics了,當夜把大軍撤走。第二天,失去盟軍的晉文公落了單,只好也糊里糊塗撤軍而去。

人生不得長歡樂,年少須臾老到來。兩年後,叱吒風雲的晉文公重耳悄然死去。這位一生勤於戰鬥,奮鬥不息,在老年實現人生第二次青春的大恐龍,沒來得及多享福,在位僅僅9年,終年71歲。重耳一生更大的意義處在於培養出大批優秀的政治軍事家。,他死後,晉國繼續推行霸業百年,先後滅掉20餘國,征服40餘國,使晉國成爲中原頂級大恐龍,功業超出齊桓公之上。

正是因爲有晉國做後盾,中原民族纔不被強大的楚國吞併。

晉國還滅掉了赤狄潞氏、嚴竣狄甲氏、留籲、鐸辰、肥等戎狄之族,促進了民族大融合。晉國以軍事技術援吳,以牽制楚人北上,這無疑又將華夏文化傳播到了東南地區。

重耳,是春秋第一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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