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黑雲這麼一說,彭長宜的臉就更紅了,他趕緊提起褲子,委屈地說道:“哼,不俊也不醜。我說美女啊,我都快疼死了,你還拿我取笑,等我看見鄔書記,一定狠狠地告你一狀!”說完,故意咬牙切齒。
聽他這麼說,黑雲才慢慢止住了笑,一隻手就按在彭長宜的肚子上,說道:“他管不到我們醫院裡來,我歸院長管,衛生局長管。”
“真的,這話是你說的?看我怎麼給你湊本,哎呦……”彭長宜說這話的時候,黑雲手下就用了力,彭長宜疼得就叫了一聲,說道:“公報私仇你?”
黑雲瞪了他一眼,說道:“肉爛嘴不爛。這兒疼嗎?這兒呢……”
黑雲檢查的很仔細,她詳細地問了他頭晚吃了什麼,又問了夜間吃的什麼藥,最後說道:“起來吧。”說完,轉身走到旁邊的水池,洗着手。
彭長宜從病牀上起來,背對着黑雲,把襯衣重新放進褲子裡,繫好腰帶,坐在病牀上,用手捂着肚子,說道:“你們這不行,歧視患者。”
黑雲擦着手,坐在椅子上,說道:“我們怎麼歧視患者了?”
彭長宜故意壞壞地說道:“你摸完我的肚子你洗手,你在頭摸我肚子之前怎麼不洗手啊?這不公平。”
黑雲拿起筆,衝他狠狠地一比劃,說道:“是不是現在不疼了?”
彭長宜聽她這麼一說,立刻就彎下了腰,說道:“誰說不疼?你們醫院就是這麼欺負人的呀?”
齊祥手裡拿着電話進來了,他說:“小云,怎麼樣?”
黑雲說:“就是一般的腸胃痙攣,莜麪本來就不好消化,又喝了涼啤酒,不疼就怪了。”
“那我怎麼沒事?”齊祥說。
“你也吃了?喝了?”
“是啊?”
“你的腸胃經得住,他的還不行。沒事,先給他輸液止痛,如果不行的話明天接着來。”
“還用化驗尿和便嗎?”
黑雲低頭一邊往處方箋上寫着一邊說道:“他又不發燒,不用。”寫完後,拿起桌上的電話,撥了個號碼,接通後說道:“516、518有人住嗎?好的, 我馬上領病人過去。”
放下電話,她站起來,說道:“跟我來。”
彭長宜跟着她就往出走,他說:“黑雲院長,我不用住院,也不用輸液吧,吃點藥打一針就好了。”
黑雲回過頭,目不轉睛地看着他:“到了這裡,就由不得你了。”說完這話,忽然想起什麼,又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彭長宜故意走慢了兩步,跟齊祥說道:“剛纔是單位的電話?有事嗎?”
齊祥說:“沒要緊的,我又給小龐打了一個。”
彭長宜就沒再問。
他們跟着黑雲進了電梯,上了五樓,出了電梯,就見走廊裡赫然懸掛着一塊金屬牌,上面寫着“特需病區”。
彭長宜就有些好笑,一個縣級醫院,還整什麼特需病房?不過想想也就釋然了,縣級也有特需,那些錢大氣粗的礦老闆,那些縣領導們,他們有這個需求,所以就有了特需。亢州市醫院,就沒有特需,只是有一層單間病房,說白了就是高間,相當於大城市的高幹病房,但是亢州的幹部從樊文良開始,做事不敢高調,醫院也不敢這樣赫然懸掛“特需”、“高幹”病房等字眼。但在這裡,特需兩個字,代表的不再是一種服務,而是一種身份和財富的象徵,在這個天高皇帝遠的地方,怎麼高調上面都不知道。
來到三源後,他感到三源的確和亢州有區別,可以隨便拉警報,可以不掛車牌照,只要是上級領導來檢查,動輒就斷交護路,就是鄔友福下鄉也要警車開道,看來,閉塞山區有閉塞山區的好處,誰是老大誰說了算。
別說,這個“特需病房”的確條件不錯,一個牀位,電視沙發等一應俱全,只是沙發的品質就不太講究了。複合的木地板,獨立衛生間,洗漱室。所謂特需,其實就是醫院裡的星級賓館,當然,這裡的特需病房是無法和大城市醫院的特需病房相比了。
“這就是特需病房?”他脫口說道。
黑雲說:“這是咱們三源的特需病房,當然和北京大城市的特需病房沒法相比,大城市的特需病房都是一個護士一對一的全程24小時友愛護理,這是咱們本土化了的特需病房。”
彭長宜趕緊說道:“不錯不錯。”說着,他就躺在病牀上:“我不用24小時,就兩個小時特需就夠了。”
這時,已經有兩個護士推着醫療車進來了,兩個小女護士分別跟黑雲打招呼,其中一個護士看了看醫囑,又看了看輸液瓶上寫的標號,說道:“誰是彭長宜?”
彭長宜趕緊舉起手,說道:“到。”
護士低聲地笑了,就來到他跟前,把藥瓶掛上,仔細地輸液管裡的氣泡一點點地彈出,拉過彭長宜的一隻手,彭長宜只能看見小女護士的兩隻很漂亮的眼睛,他盯着那雙眼睛說道:“手下留情。”
小女護士又笑了。
黑雲說:“扎的時候使點勁,沒關係。”
彭長宜笑着剛要說話,就一咧嘴,原來,護士已經把針扎到了他手臂上的血管裡,護士又很麻利地把針頭固定好,重新檢查了一下才出去。
黑雲說:“我上午還有兩臺手術,你先輸液,有什麼情況讓她們叫我。”
彭長宜看着她,說道:“你做什麼手術?”
黑雲詭秘地一笑,說:“我專做你們男人的那個地方,誰不老實,我就……”說完,伸出兩根手指一比劃,做了一個剪的動作。
“那是變性!”彭長宜故意說道。
黑雲笑了,說道:“是一臺老年前列腺手術。”
彭長宜也笑了,說道:“我還以爲你只會唱歌呢?見你的第一面,怎麼也不能和一個男性科的大夫聯繫在一起,哎,你不當歌星太遺憾了。”
黑雲說:“我那個時候,做夢都想唱歌,可是我的父母不支持我唱歌,非讓我學醫,畢業後,我就很叛逆地當了一名男性科的大夫,把爸爸媽媽都氣病了。在咱們全錦安的各個醫院中,只有兩個女人是男性科的大夫,我和我的老師。後來想想這有什麼啊,男的能當婦產科大夫,女的爲什麼就不能當男性科大夫?”
“是啊,你用事實打破了這條規矩。”
“不過,人們的觀念很難打破,老師至今都沒有嫁人。”
彭長宜看了一眼黑雲,見她的眼裡閃過一抹憂鬱,想起她一會要給別人做手術,是不能勾起她的傷心事的,就說道:“呵呵,你歲數不大,只要標準不是太高,向你求婚的人會從醫院排到大街上的。”
“哈哈,如果不是見着你本人,從電視上看你,怎麼也不會想到你還這麼調皮,這麼壞!”
從黑雲笑時眼角的魚尾紋來看,黑雲起碼有三十四五歲了,真不知道,她的青春耗給了鄔友福,她得到了什麼。“你去忙吧,不用惦記我。”
黑雲站起來,說道:“好,你安心睡一覺。”說着,就很細心地把折着的毛巾被展開,蓋在他的身上,看了一下門口,說道:“齊老師去哪兒?”
“可能去打電話了,你趕緊忙你的去吧。”
“行。”黑雲走到門口,衝着外面說道:“誰負責這個病房?”
立刻就聽有個護士說道:“院長,是我。”
“你多用點心。”
“知道了院長。”
黑雲轉回身,說道:“彭縣長,那我去了,做完手術我再過來。”
彭長宜不想耽擱她的時間,沒有說話,只是跟她揮了一下手。
過了一會,齊祥進來了,彭長宜說:“老齊,出什麼事了?”
齊祥,說:“什麼事都沒有,剛纔是小龐打來電話,要過來,我沒讓他過來,我讓他去那邊了。”
彭長宜知道齊祥指的是高大風的家屬那邊,就說:“老齊,你回去吧,單位那麼多事我不放心。”
齊祥說:“就是這一碼事,別的科室都休息。我讓小龐先過去看看,一會他再給我打電話,還疼嗎?”
“剛纔跟他開玩笑的時候不顯疼,現在是滾着疼,不滾的時候平時就是絲絲拉拉的疼,用上藥後半小時就差不多能見效了。”
“您夠堅強的,有一次我也是吃東西不對付,疼得我,打滾,冒冷汗,我家屬說,我教了半輩子小學作文,講到形容詞的時候,總是喜歡用黃豆粒形容汗珠,但是從來都沒見過,這次真真見識了什麼叫黃豆粒大的汗珠了。”
“呵呵,是啊,我早上就冒汗珠,把我閨女嚇壞了,對了,剛纔黑雲跟你叫齊老師,你叫她小云,你們很熟悉嗎?”
“是啊,我教過她,這個孩子很叛逆的。我在一中當校長的時候,還任着一門課。她唱歌特別好,愛上了原來的音樂老師,那個老師喪偶,比她大十多歲,父母不同意,怕影響她高考,就把弄到錦安去上學了,考的京州醫科大,後來畢業就分到了三源,她回來的那年,那個男老師也就調走了。”
“她是三源的家嗎?”
“不是,家是錦安的,父母也是教師,分到三源,後來她考上了大學後,她父母就回錦安了,現在早就退休了,她從小是在三源長大的。”
“現在還單身?”
“是啊,這個孩子,你別看她現在很開朗,很懂事,上學的時候就是一個假小子,只有唱歌的時候才能讓她安穩,現在歲數大了,行爲舉止像個女人了,原來可不是這個樣子啊。”
彭長宜想着第一次在機關聯誼會上見到黑雲時的情景,不由得說道:“呵呵,想象不出,她多大了?”
“今年應該三十五了。”
“這麼大了?那是不好找了。”
“是啊,她的對象本來就不好找,初戀是老師,現在,她……跟鄔書記的事,已經是盡人皆知,大家都知道,也沒人敢給她介紹對象,前幾年他們醫院有個很不錯的男醫生追求她,爲了她,把婚都離了,可是結果呢,她不可能嫁他,據說現在這個男醫生還在這個醫院裡,目前也是單身。”
“哦,那個男的也夠癡情的。”
“是啊。”
“那個男的是哪個科室的?”
“手術室麻醉科的麻醉師,比小云的學歷還高,現在是博士學位,是全院學歷最高的,每次小云有手術,都是這個男醫生親自擔任麻醉師。”
這時,剛纔給他扎針的那個小女護士進來了,她把一支體溫表給彭長宜夾在腋下,笑了一下,說道:“五分鐘就可以了。”
齊祥說:“你負責這個房間?”
“是的。”
“你姓什麼?”
“陳,我叫陳靜。”小姑娘說着。
齊祥說:“好了,你先去忙,等我一會走了你再過來看着。”
“好的。”
小女護士輕輕地飄走了,腳下沒有任何聲息。
“老齊,二黑有個私人會所,你知道嗎?”
“什麼私人會所,充其量就是私人聚會的地方,只不過添置了卡拉OK設備,弄了幾間客房,有個地下室。這年頭,人一旦有了錢,恨不得就把自己吹得比天大,有一汪水,就敢命名太平洋,有一個小土包,就敢說成是珠穆朗瑪峰,其實,無論他怎麼往洋氣裡整,也脫不掉土性,劣性。”齊祥的話有明顯的傾向性。
“你去過嗎?”彭長宜又問。
“去過一兩次。”
“據說他那裡的地下室內容很豐富。”
“有地下室也很正常,內容豐富也正常。像這些礦老闆們,整天在道上混,家裡有個地下室、暗道、後門什麼的太正常了。”
“據說那個會館很高級。”
“您不會想去吧,亢州那麼發達,離北京那麼近,您該不會對一個私人聚會的場所感興趣?。”
“我是好奇,從來都沒聽你說過。”
齊祥說:“我不是一個愛說閒話的人,老徐在的時候我也是這樣。”
“你太矜持了。”
“我不是矜持,我不想把我個人的看法強加給你,因爲我是教師出身,看問題難免有侷限,所以怕誤導了領導的判斷。”
“我是教師。”
“你當的時間短,我時間長,教師習慣於定式思維,也就是比較迂腐,教條。”
彭長宜笑了,心想,是夠教條的,但是,似乎用教條解釋又有些牽強,通過跟齊祥接觸,他沒有教條的表現,那麼,就只有一種可能,就是他對自己還是不十分有信心。
彭長宜就想試探虛實,說道:“你對這次事件怎麼看?”
“您指的是無名屍還是家屬鬧事。”
“這有什麼不一樣嗎?”
“不一樣,第一件事屬於刑事範疇,第二件事是正當維權。”
彭長宜看着齊祥,儘管他們從來都沒有交換過對無名屍的看法,但是齊祥居然說出屬於刑事範疇,看來,他是深藏不露的主兒,就說:“願聞其詳。”
齊祥說:“我這段也瞭解了一下有關的法律法規,特別的國家對礦山安全事故有關方面的規定和一些司法解釋和刑法的一些規定,如果真和上次礦難有關,事情就真的嚴重了。”
“哦,你爲什麼這樣認爲?”
“可以說許多人都是這麼認爲,如果真的是這樣,還原真相會很難。”
彭長宜的目光從齊祥的臉上挪開,他若有所思地說:“是啊,需要做的工作,方方面面很多啊。”
這時,彭長宜的電話響了,他一看是褚小強,遲疑了一下,接通了電話。彭長宜沒等他說話,直接就說道:“請講。”
褚小強捕捉到了縣長的用心,低聲說道:“是不是不方便?”
“嗯。”
“那好,我小點聲。昨天夜裡,有人給殯儀館打電話,讓把寄存在那兒的幾具屍體連夜火化。”
“哦?什麼人?”
“周局。”
“那結果呢?”彭長宜用詞很謹慎。
“因爲我提前做了工作,這些屍體被秘密轉移了。”
齊祥見狀,默默地從彭長宜的腋下抽出體溫計,就走了出去。
彭長宜說: “哦,你做的對。老劉頭呢?”
“您放心,已經採取了保護措施。”
“那邊怎麼樣?”
“我沒往跟前去,省得捱罵。另外我有個想法,想給每個屍體做DNA鑑定。這樣即便是將來屍體被火化了,我們還留着DNA樣本,也是能找到他們的親人的。”
彭長宜沉默了,這是需要錢的,但是他很快又說:“我同意,將來這錢從辦案經費裡出,你跟康書記商量。”
“我現在還不想讓他知道,等做完了再說吧。”
彭長宜很滿意褚小強的機警,就說:“行,但是你現在有錢嗎?”
“有,我們家早就給我準備出娶媳婦的錢了,我先跟我媽借。”
“別,我想辦法吧,那樣不好,你爸爸他……”彭長宜欲言又止。
“不用,您眼下動錢也不現實,將來如果局裡不給我報,您想着給我報就行了,縣長,那可是俺娶媳婦的錢啊。”
彭長宜沒笑,他嚴肅地說道:“我保證,絕不會讓你自己受損失!”
彭長宜說這話的時候口氣很堅決,也有了某種信心。
就在彭長宜跟各派勢力明爭暗鬥、巧妙周旋,爲即將到來的短兵相接做準備的時候,正在黨校學習的江帆,在頭下課的時候,接到了錦安市委組織部的電話,讓他明早趕到市委組織部。
江帆沒有問是什麼事,但他已經知道是什麼事了,這一天終究是要到來的,因爲離學習結束還有不到二十天的時間,他其實早就想到了事情會在這個期間到來的,鐘鳴義也是這個時候接到調令的。
他給曹南打了電話,讓明天早上小許來接他,掛了電話後,他繼續上課。
昨天,黨校的校刊又發表了他的一篇文章,題目是《執政行爲的魅力》,是袁副校長親自打電話告訴他的。上次的那篇論文,已經被收錄到了校刊優秀論文選中。在最近這篇論文裡,他根據自己切身的工作經驗和體會,提出執政力是一種行爲的魅力,這種行爲既是政府的行爲,也是執政者自身的行爲,行爲魅力,直接決定着黨在基層各項政策方針的貫徹與執行,這個觀點引起了袁副校長的欣賞和肯定,很快就見報了。
江帆在文章裡,既是對當前縣級工作的一種全方位的總結和探討,也是對自己多年市長生涯的一次系統的回顧和總結,那個時候就想,自己也可能是最後一次站在市長的角度來認識基層工作了。
看來,事情果然如此。
下課時,同學薛陽給他打電話,讓他晚上請假出來喝酒。薛陽有段時間不跟他聯繫了,他理解他,在人才濟濟的京城,如果沒有強大的政治背景,是很難出人頭地的。
晚上,他打車來到了位於海淀區萬泉莊路一家非常有名的譚家官府菜菜館,薛陽先他而到。當身穿民族服裝的女服務員把他領到薛陽面前的時候,江帆發現,薛陽一改往日中規中矩的打扮,不但頭髮理的非常短,而是換了一身非常休閒時尚的衣服,圓領的淡藍色的t恤衫,水磨藍的牛仔褲,白色的帆布鞋,胳膊上還套着一串像佛珠的東西,正在低頭點菜。
江帆笑了,說道:“老同學,你還在單位上班嗎?”
薛陽一愣,說:“暫時在呀,怎麼了?”
“哈哈,我還以爲你下海經商了呢?這麼青春,這麼休閒?”
薛陽笑了,說道:“有麼?”
“當年有了,你這身打扮,讓我有想起了我們青春飛揚的學生時代。”
“呵呵,你是不是又來詩性了?”
“詩?早被風乾了,蒸發了。”
服務員給江帆倒了一杯茶水,繼續向薛陽推薦着菜品。薛陽看了江帆一眼,說道:“你怎麼這麼憔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