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後,海島上的天氣有些變幻莫測。。
清晨四點多的時候還月朗星稀,天一亮立即烏雲密佈。
很快,天上下起了瓢潑大雨,豆大的雨點噼裡啪啦砸下來,烏雲低得讓人覺得彷彿壓在了頭頂。
子彈在秦飛的腦袋上嗖嗖地飛過,劃破空氣的帶來的聲音令人脊背發涼。
因爲那是真的子彈。
在選訓現存的二十多人裡,秦飛是唯一沒經過這種真槍實彈訓練的學員。
在偵察營里根本不會有類似的訓練。
啪——
他有些走神,鐵絲網上掛着的一塊已經腐爛發臭的豬肉被一顆子彈擊中,在空中炸開。
噁心的氣味和腐爛的肉屑四濺,其中丁碎肉射入秦飛的嘴角,他忍不住乾嘔了一聲,吐出一口黃膽水。
這是一個類似獵人障礙的訓練場,其中包括鋼索下滑、跨越天塹、圓木搬運、水池彈藥箱推舉、穿越蛇形橋、地樁鐵絲網、涵洞、雷場、沼澤、毒氣室等障礙物,秦飛現在正在地樁鐵絲網下像一條蛆一樣爬行。
從早晨五點開始,秦飛和自己的隊友就一直泡在這裡。
一趟接一趟,一直沒有停止。
這個獵人障礙有別於秦飛以前見過的所有障礙場。
每隔二十米就有一個門神教官站在邊上,這些傢伙手裡拿的是真傢伙,貨真價實如假包換的95式自動步槍,還有輕機槍,拼命朝所有人的頭頂上掃射。
子彈雨點一樣在頭頂劃過。
雷公坐在五十米外的一塊石頭上,披着雨衣戴着奔尼帽,手裡拿着一支88狙,時不時朝障礙場這邊開一槍。
那是實彈。
子彈全都準確地擊中掛在低樁鐵絲網上的各種已經腐爛的動物內臟和大塊的腐肉,那些臭烘烘的爛肉在雨中炸開,紛紛落在爬行的學員身上。
用這種方式開槍,是對自己槍法的極度的自信。
只要稍有差池,炸開的也許不是那些腐肉和內臟,而是某個在泥水中爬行的學員的腦袋。
但是每一次,子彈都準確地貼着所有人的頭頂飛過,有幾次,秦飛幾乎能感受到子彈高速飛行劃破空氣捲起的氣流。
高強度的訓練壓力,混合着腐爛肉汁的泥濘和黃泥湯,濃烈刺鼻的腐臭味,加上那些不斷飛過頭頂的曳光彈,每個學員的精神都接近崩潰的邊緣。
在地樁鐵絲網裡爬了十幾米,秦飛朝外吐了三口髒水。
由於下雨,地樁鐵絲網下已經積滿了水,一個不小心就有水衝入嘴裡,鹹鹹的,臭臭的,也不知道里面什麼內容。
秦飛不知道自己已經吐了幾次,反正胃裡已沒有任何食物,能吐的都吐光了,現在吐的只有胃酸和膽汁。
障礙場邊,教官們一邊開槍一邊高喊着:“放棄吧!你們有更好的選擇!回到原單位,你們還是響噹噹嗷嗷叫的骨幹,何必在這裡犯賤受罪!沒有任何意義!如果你們只是要證明自己,能熬到現在已經足夠證明你們自己了!”
跳進泥水坑裡,秦飛舉起了重70斤的彈箱,他必須將這個彈箱託舉50次才能進入下一道障礙。
一名戴着奔尼帽的教官衝到秦飛身邊,雨水模糊了秦飛的視線,泥濘早已經糊着了他的眉毛和眼皮,他甚至看不清面前的人。
“士兵!放棄不放棄!?”
秦飛下意識地回答:“不!”
然後他被無情地一腳踹倒,栽進了黃澄澄的泥水中。
沒等他爬起來,教官的作戰靴狠狠踩在他的背上,將他再次踩進水裡。
秦飛呱呱地喝了兩口黃湯,繼續掙扎着要站起來。
剛站起來,又被踹倒,踩進水中。
一次接一次地重複。
“放不放棄!”
“我***!”
然後又被踢倒。
最後一次,秦飛站起來的時候渾身上下沒有一絲氣力,他扶着水池邊不斷嘔吐,這輩子沒試過吐得這麼厲害,感覺連膽囊都要吐出來了。
不過,他覺得吐也許還是一件好事,誰知道吞進肚子裡的是什麼水。
“我再問你一次,放不放棄!?”
“滾……滾你媽的蛋!”秦飛嘔出一口不知道是胃酸還是泥水的液體,帶着一種惡狠狠的笑盯着那名教官。
教官也嘿嘿笑了一聲,他似乎很滿意秦飛這個反應。
於是,一揚手道:“繼續跑!不要停!停下來我就讓你滾蛋!”
秦飛扔掉彈箱,朝前面衝去,橫在前面是一堵兩米的高牆。
放在平時,秦飛只要助跑一下然後蹬牆翻越,整套動作用不了一秒時間。
不過這時候手腳已經沒有絲毫力氣,手臂上的股二頭肌火燒一樣,感覺隨時可能抽筋,腳上的小腿肚火辣辣地脹痛。
噗——
他踩在了木牆上,腳卻無法得到任何助力,一下子滑倒在牆邊。
又有教官衝過來,朝他大喊:“放棄吧!士兵!時間不多了,你要超時了!放棄好了!不要受這種鳥罪!”
秦飛已經有些意識模糊,一切動作只是訓練出來的機械動作和下意識反應,他像一隻受傷又無助的鳥兒,拼命想爬上高牆,卻再一次摔倒在泥濘裡。
“秦飛!起來!”
有人從背後扶了自己一把,秦飛感覺到那隻手上傳來的力量。
回頭一看,模糊中看到是徐武。
徐武喘着粗氣,渾身上下沾滿了沙子和泥巴。
“這堵牆要咱們配合,來,合作!”
他跑到木牆下,站好弓步,手在腹部打了個棚。
“快點!時間不夠了!”
秦飛搖搖晃晃站起來,用盡氣力開始衝刺,一腳蹬在徐武雙手搭起的棚上,徐武用盡力氣往上一推,秦飛接勢爬到了木牆的頂上。
“老徐!來!”
他整個人趴在木牆上,伸出了手。
倆個人的手僅僅搭上,秦飛用盡吃奶的勁,將徐武拉上牆頭。隨後,倆人幾乎是摔到牆的那一邊。
“秦飛,頂的住嗎?”
“沒問題!老班長!”
倆人攙扶着,搖搖晃晃衝過了終點。
“不錯!居然挺過來了。”
雷鳴站在已經連續跑了無數趟獵人障礙的學員面前,看着一個個連容貌都分辨不輕的隊員。
“你們數過你們跑了多少次獵人障礙嗎?”
沒有人回答雷鳴,因爲沒有人有力氣回答他,就算有,也會省下來。
“說起來,也許你們自己都不相信,你們跑了一百次。”
邊說着,雷鳴看了看秒錶。
“不過,我沒打算讓你們停下,我還是那句話,這次訓練必須有人退出,只要有一個人退出,我就停下進入下一個科目,下一個科目,也許舒服很多,我可以保證,至少比現在舒服。”
大雨嘩啦啦地落下,隊伍在一片白茫茫的雨中顯得如此模糊。
“有人退出嗎!?我想聽見退出的聲音,我想聽見那個退出的哨音!否則,今天你們的體能訓練不會停!無論是跑一百次還是兩百次障礙,你們都要跑下去,直到有人退出爲止!”
他用手掌在耳邊搭了個涼棚,對着所有人,做出一副傾聽的模樣。
“我在等着你們的決定,不要讓我失望,退出,是在救你們的兄弟,否則你們在極度的勞累狀態下也許會出錯,子彈不長眼睛,就算在這裡被擊中,我們不會負上任何責任!”
大雨,依舊在下。
氣氛,變得尤其悲壯。
秦飛的眼睛已經睜不開了,只要稍稍一睜眼,水就會灌入他的眼鏡。
他覺得自己的心臟都要裂開,就如同一臺超負荷運轉的發動機。
“我退出——”
一個聲音從隊伍後面傳來。
所有人回頭。
那是34號,一名某特種作戰大隊的少尉。
他緩緩走出隊列。
“兄弟!別走!”
“別他媽信雷公那混蛋的!”
有人已經不顧及雷鳴的面子,當面開罵。
少尉停住腳步,似乎想回頭,卻沒有回頭;似乎想說什麼,最後還是什麼都沒說。
片刻之後,他大踏步朝編好牆的方向走去,消失在雨幕中。
“我操他大爺的!”
有人罵了娘。
嘟嘟嘟嘟——
幾分鐘後,急促的哨子聲迴盪在海島的空中。
雷公拍了拍手掌,在雨中豎起一根手指:“很好,又淘汰一個!還有誰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