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九小駭了一下,似乎記憶裡從未被哪個女子這般親暱過。
那女子握着她的手,溫和的臉上寫滿了笑意。
班仕傑凝着顧九,朱脣含笑,心中憐愛卻也頓生愧疚……
這一點顧九也有些體會,總覺得這女子凝着她有些歉疚的意味。
班仕傑原以爲那傳聞中的九姑娘,不過是一個小家碧玉,以女人的小心思纏着男子,讓靳家兄弟對她死心塌地,甚至於至死都不放手……
這樣的女子,於班仕傑來說太過於自私了,所以當瞧見靳南衣那低迷不振、傷痛欲絕的樣子,她便對那“九姑娘”生了怨念。
可是當聽靳南衣在前堂解釋了一番,如今又見到這“九姑娘”本人,班仕傑頓覺“一葉障目不見泰山”,並不是所有的人和事都能用直覺判斷的。
這女子一身男裝,氣質凜然,絕非矯揉造作之人;她眉眼清明,薄脣帶着三分桀驁,瓊鼻端正,更是朗朗正氣,這清秀的臉龐經歲月之風霜,更是不失女子之溫婉,也不乏男子之堅韌,這相貌……竟是任男子女子見了都覺得喜愛的……
“班仕傑。”碧色衣衫的女子,朱脣輕動,自報上名姓。
靛青色衣袍散着髮髻的女子,愣了片刻,方道:“顧予阡。”
顧九便是這樣一個人,別人對她好,她便回以好,只是初見時候的眸中暖意,她便是笑臉相迎,這個一身書卷氣息的女子,她是喜愛的,直覺告訴她,班仕傑與這封建王朝的其他女子不同,她麗眸睿智,絕不是迂腐之人,她飽讀詩書,也定不是一般的女子,她眸露鋒芒,或許,是一個有抱負的人。
“予阡,你若不直接喚我姐姐,我也好稱你一聲妹妹。”那女子說道,芙蓉面微紅,更增添幾許豔麗,顧九不由有些癡癡然,本是一箇中上姿色的女子,如今細看之下,嬌羞之時竟有種說不出的意味。
顧九愣了片刻。她太久沒有親人了,突然有一個人說要她喚姐姐,頗有些訝異。只此一瞬,她想起一個人,那個說要當她哥哥的男人,他去了哪裡?爲何到現在,毫無蹤影……
班仕傑秀眉微微皺起,便以爲是自己唐突了,顫顫地道:“仕傑說笑了,予阡妹妹若是不願意……”
她還未說完,手便被顧九握緊了些兒,顧微微勾脣九道:“南衣與於兄稱兄道弟,班仕傑便是我顧予阡的姐姐……”
她話音剛落,受驚的可不止一人。
她這麼說便是,肯定了……
顧九“騰”的一下紅了臉,她都說了什麼?
再擡眼,她瞥見班仕傑臉上那抹意味深長的笑,頓然覺得,是中了這睿智女子的計謀了?
她這般一說,便是將自個放在了“靳南衣”的內室子的身份上去了,班仕傑與於思賢是成了親的,而她,在旁人眼裡與“靳南衣”不過是未婚妻子與未婚夫婿的關係罷了。
顧九顫顫地鬆開手,卻被一旁的一人給抓住了。
那人氣息有些不穩,那雙絕美的鳳眸,似有無數想說的話,連那好看的薄脣都不由自主的……輕顫着。
顧九猛然低下頭,一張臉緋紅似滴血。
關心則亂!
她因班仕傑一句低彌婉轉帶着淡淡傷感的話,又因這三人的期待,便是“口不擇言”了。
只是,如今站在這裡的顧予阡,無名無分的顧予阡,又算什麼呢?
素白色衣袍的少年緊握着她的手,不曾放開,於氏夫婦的眸光落在他二人身上,都帶着意味深長的笑意與祝福。
經歷了那麼多,來之不易的幸福,他夫婦二人能懂,便是希望有情人終成眷屬……
他夫婦二人相視一笑。
接着班仕傑被自家丫鬟引了出去,於思賢似有什麼話要同寡月說,便從廂房側門過去,去了書房。
書房裡只有一個暖爐子,卻是很暖和的,因爲寡月要在書房裡讀書作業,衛簿便設了一張榻,榻上又經衛箕打理,添了幾牀被褥子。
寡月招呼着於思賢坐下,二人且說了一下近幾個月發生的事情,又談論了一下集丁部的修撰情況。
寡月本是一有時間便去幫着修撰集丁部,還有幾個庶吉士也是慕名而去,幫他們一起修撰。
於思賢卻是不在乎這些,於他到哪裡都是一樣。可是他也深知,班丫頭心中對他的期望是很高的,天高任鳥飛,海闊憑愉悅,他於思賢的才學終有一日會盡展開來的。
二人又談了一下,翰林院這邊的一些情況,二月便是要上任了,所以兩人都只是匆匆交談了一下。
等到天全黑的時候,於思賢和班仕傑便要離開了。
“你嫂子要去逛一下東城的夜市,我陪她去逛逛,你們要去嗎?”於思賢笑道。
“不了,你們去吧。”寡月替顧九作答,二人心中都清楚,也知道在擔心什麼。
寡月將於思賢送出去後,方折了回來。
顧九的頭髮已全乾了,過了及笄之年,女子的頭髮便該紮起來了,只是按照男裝的年紀,她與陰寡月都未曾行冠禮。
“九,九兒要吃些東西嗎?”少年掩門後望向屏風後牀榻上的少女問道,他看不清昏黃的燈影處女子的輪廓,只覺得這樣雖站得遠,心中卻被暖意填滿,至少,是在同一個屋檐下的……
顧九倉皇地回過頭去望着站在門口的陰寡月。
“嗯?”她似是沒有聽清,問了一句,還不待少年再重複一遍,她腦中一過,忙道:“是有些餓了呢……”
少年身子一震,心一緊,忙開門就往廚房裡趕去這也才申時將過,未至酉時,顧九吃些東西在睡也無妨的。
顧九看着少年匆匆掩門而去,頗覺得有趣,她微勾脣躺下,突然來了一陣睏意,不妨先睡會兒。
牀榻上滿是那人的氣息,淡淡的草藥味,淡淡的茶香味,還有一些淡雅的清香,是他的味道……
來的時候衛箕藉口說還有幾間廂房未整理出來,顧九知曉他的心思,不過是不挑明罷了。
她微微闔上眸子,許多日子沒有睡這樣柔軟的牀榻了,頗有些懷念的。便是一接觸到枕頭就睡着了……
寡月快步朝廚房走去,因爲宅院大,廚房離的還是有些遠的。
衛箕、衛簿、小易還有蕭肅都受他的允許出去東城夜市了,一方面蕭肅許久沒有來京城了,帶着他玩玩順便辦置些用的穿的;一方面送於思賢夫婦回去也好有個照應。
寡月將竈裡的柴火點燃,不適的咳嗽了幾聲。
他在櫥櫃裡尋了下,他記得他有命衛箕安置一些女孩子愛吃的東西的。
就着熱火炒了一盤醬汁燻肉,出鍋時候放了些蔥花,盤裝,封入食盒。又淘了米,用罐子煮了些粥,在粥裡頭加了些磨好的玉米粉,在粥快煮好的時候又灑了些蓮蓉肉,他盛了一小碗,又在粥上淋了蜜釀的桂花蜜。一碗清香的小粥就成了。
寡月將竈裡的活弄小了些,又燒了熱水,想着衛箕他們回來了再用。便提着食盒朝顧九房裡走去。
房內,暖氣逼人,錦屏春暖,透過屏風,他能看到女子安睡着的平靜睡容,他擦拭了一下額際的汗水,爲了她,即便是再苦再累,也是值得的。
他朝牀榻上走去,將做好的飯菜放在牀榻旁的案桌上,一時間竟不忍上前去喚醒顧九,只是呆呆地站在那裡。
顧九雖累,睡的並不沉,她知道寡月要去給她端飯,若是在深度睡眠的時候被打攪了,便是一天都睡不飽了。
榻上的女子眉頭動了動,片刻後,便睜開惺忪的睡眼。
少年身子一震,竟是有些不知所措地動了動身子,上前一步,顫聲道:“你……你醒了……”
顧九試圖坐起來,那少年的手已落在她的肩頭,又給她拿過一牀被褥子抵在腰後。
顧九這才清醒過來,她揉了揉眼睛,初睡醒的她竟有些像初生嬰兒一般……脆弱。
寡月心頭一種情緒氾濫,他迫切的想要靠近顧九,更靠近一些……
他竟是在牀榻邊坐下,溫潤的手攬住顧九,這是他身爲男子的本能,他想給她更多的關愛,更多的寵溺。這樣,他才能感受到自己此刻活着的意義。
顧九軟綿綿的身子靠上寡月的,將將睡醒的朦朧情緒還未完全恢復,耳邊傳來男子微微有些急促的呼吸,這呼吸落入她的耳朵裡,讓她的身子變得更軟了些……
“吃東西嗎?”溫柔的聲音落入耳裡,激起她身子的一片酥酥麻麻的感覺。
那人一手摟着她的肩膀,一手竟是落在她貼着他胸膛的肩膀上輕輕的揉捏着。
她酸脹的肩膀隨着他的揉捏逐漸的舒服起來,這丫的技術真的越來越好了!顧九喟嘆了一句。
寡月瞅着顧九享受的模樣,心中歡喜更甚,竟有些誘哄地說道:“九兒……再不吃飯菜要涼了……”
經他這麼一說顧九着實是餓了,動了動,道了一句:“那我快吃吧。”
她起身想要下牀,卻聽那人溫柔道:“你坐着。”
寡月按了一下顧九的肩膀,又去動一旁的食盒,他將粥菜取出,還是熱的,不燙不涼正好。
“我會變懶的……”顧九揉了揉腦袋道。
“懶了我養……”
那人方說完,二人都紅了臉。
多麼煽情的情話啊……
真沒有想到,陰寡月能說出這種話來。
那人一手端着碗,一手拿着白瓷勺子,一口甜粥,一口醬汁肉的餵給她吃。
“咦,衛箕的手藝越來越好了。”她喟嘆了一句,卻沒瞧見那人本來就紅的臉,愈加紅了些。
他不說話,溫順的垂着眉眼,愈加賣力地喂着。
顧九也賣力地吃着,沒小半會兒碗裡就只剩下一半了。
顧九吞了吞,喘了口氣,方問道:“你怎麼不吃啊?”
寡月滯了一下,道:“我吃過了,不餓。”
於是又接着賣力,一口甜粥、一口醬汁肉,顧九吃完一碗粥和一盤子醬汁肉,竟然破不滿意的舔了舔脣道:“還有沒有?”
寡月眼睛眨巴了數下,頗有些驚訝,卻沒有維持很長時間,立馬道:“還有,罐子裡還有粥,肉……我再去炒一盤來。”
顧九搖搖頭道:“再來一碗粥吧。”說着就要下榻。
寡月攔下她,目光似乎是在她的腿上頓了一下,忙道:“你歇着,我去就好……”
那白衣少年已轉身離去,顧九連說話迴應的機會都沒有。
顧九搖搖頭,少年走了,她依舊固執的從座榻上站起,倒不是別的這吃了那麼多東西若是還在牀榻上躺着,她難保不曾小白豬,所以她要下牀走走。
走了幾步,她突然想起一物,那本她在書櫃子裡頭尋到的什麼錦集。
“對嘍,差點忘記了。”顧九在火爐前烤了一會兒火便折回牀榻。
從被褥子底下摸出那本靛青色厚厚書封的錦集,細瞧了一下書封,雖說是舊書,卻也很是精緻,她伸手正準備打開,“吱呀”一聲房門被推開了。
顧九隻是透過屏風往門那頭望了一眼,並未在意,迅速地褪了鞋子,趴在了牀榻上,拍了拍書冊的封面,伸手就要翻開了那書冊。
寡月已走過了屏風,瞧了眼在牀榻上翻書的顧九,正要道一句:“彆着涼了。”
眸光一頓,正巧那書封將將劃過他的眼眸,顧九翻看書封的那一剎那,那靛青錦布書封上的四子,堪堪入目……
瞬息間,室內一站一躺的二人臉上爆紅。
榻前站立的少年,不用說已意識到顧九手中的是什麼書了!
頓時清俊的臉上,爆紅無比,他雙腿僵在那處,腦海裡閃過種種的想法,想伸手捂住自己的臉,想上前去奪過顧九的書……最終卻有片刻的遲疑,只是片刻的遲疑,他慢了一步,站在那裡等着榻上的女子大發雷霆。
顧九在看到錦集上那交纏的……旖旎場景的時候,本能反應的爆紅了臉。
可是,許久,室內寧靜,只能聽到火爐裡的火苗的燃燒聲。
末了,竟是爆出一陣女子不可自已的大笑聲。
“哈哈哈……”
顧九趴在牀榻上笑道了肚子痛。
陰寡月竟然看這種書……啊哈哈……
而且看了還不會……啊哈哈哈……
“笑死我了……”顧九邊笑,笑到眼淚都流出來了,還在一張一張的翻閱着。
寡月爆紅的臉愣了一瞬後,突然變得十分難看,他僵硬的腿邁開,箭步上前。
顧九感覺到少年的靠近,警惕地抱着書往牀榻另一處而去,依舊不止的大笑着,還愛不釋手的繼續捧着書。
“九兒!”那少年又羞又臊,竟是有些像受氣的小媳婦似的,“九兒……給我,這不是我的,這真的不是……哎!”
“九兒聽話……”他語氣放柔了些,靠近了些兒。
“啊哈哈,不給……”顧九不依不饒,還繼續翻閱着,小臉兒通紅,全身熱血沸騰,似乎鼻血都要涌出來了……
那少年一聽此言,整個臉從脖子紅到耳根,只差要“吐血身亡”了。
“九兒,給我,這書……不能看……”
顧九也沒搭理他繼而翻動着:“你怎麼知道不能看?難道你看過?”
少年身子一震,面色就同吞了一隻癩蛤蟆一般。
顧九不管不顧,翻動着,大眼一眨不眨,一隻手還捏着自己的鼻子,全身熱血沸騰啊……
少年擡起陰沉的臉忽地,褪鞋上榻一把奪過女子手中的書冊。
“你你你……”顧九指着寡月看着他生氣難看的臉卻說不出話來,一咬牙道,“你還我!”
寡月爆紅着臉,他如何肯聽她的還給她?
他起身就要將那書丟的遠遠地,顧九卻一個翻身將他壓下奪過了他手中的書。
她坐在他的肚子上,這樣的姿勢……十分不雅。
女子披散着髮髻,竟是自然從容的坐在男子的身上開始翻閱起來。
正巧這會兒,衛箕與小易將將回來,蕭肅大哥將買的用品抱到庫房裡,兩人就來同主子彙報了。
房門口,衛箕正上前要去敲門,似乎是聽到了動靜,易書敏白了衛箕一眼,正欲上前就被衛箕握住了手。
“噓。”衛箕給易書敏使了個眼色。
小易收了手,瞧了衛箕一眼,也同他貼過耳朵。
“不要動,再動我做趴你!”
“交出來?嗯?不交是吧,我自己掏!”
門口的二人頓時石化了,一陣涼風吹過,二人臉上卻是如曬乾了的小辣椒一般鮮紅鮮紅的……
“早交出來不什麼都沒了,非要九爺我動粗!”
二人一個踉蹌,相識一望,非常默契的吞了一口口水,倉皇離開了。
二人滿腦子裡只剩下一句:九爺真猛!
“九兒……”少年喵嗚似的喚了一聲,眼裡滿是絕望……紅臉,那已經不算什麼了……
顧九哪裡管他,繼而捏着鼻子道:“我還有一點就觀摩完畢了,你先忍忍哈。”
——你先忍忍?
少年身子僵了片刻,隨即全身血液傾注於頭面。
真的要他忍麼?忍什麼?
顧九翻完一整本書後,將那書隨手一扔,不滿的嘟嘴道:“我餓了……”
“嗯……”身下的少年喵嗚地答道,隨即臉又紅了,“嗯?”
“嗯什麼,我要吃粥。”
顧九話音將落,腦中“轟”的一聲響,才意識到自己將他壓在身下。
她臉一紅退了一步,卻一個不穩,一屁股坐下——
“唔——”
寧靜的房間裡傳來一聲少年的痛唔,少年面色通紅,帶着無地自容的羞愧。
顧九身子僵硬了一下,動了動身子忙從某處離開,大腦一片空白。
她咬着脣,只覺得自己真是糗大了,怎麼可以這麼不小心呢?
他有沒有“受傷”啊?她好像開口問問……
她離開少年後,少年全身僵硬的躺在牀榻上,臉偏在裡側,只露出一隻通紅的小耳朵。
周遭的氣息沉悶而壓抑,顧九都不知該怎麼去安慰牀榻上“受傷”的少年了,畢竟是難以啓齒的某處。
顧九赤着腳在牀榻前站了許久,通紅着臉,心裡也是糾結無比。
她明知那少年玻璃般的心,這會兒經了這一遭,定是……連看都怕看她了……
“……”想開口說“受傷沒有?”又被顧九自行給嚥了回去。
她似生了氣一甩衣袖,本是生自己的氣,明知他就這麼一個死心眼,玻璃心,薄臉皮,爲什麼要想着戲弄他呢?
這一甩衣袖的聲音恰好落入榻上羞臊的少年耳裡,他通紅的臉褪去,僵着的身子血液似要冷了下來。
他動了動,竟是從牀榻長爬起。
他因方纔痛意變得氤氳的目,落在顧九的腳上,柔柔的道了一句:“你沒有穿鞋子,不冷嗎?”
顧九略顯詫異的回眸,顯然沒有料到少年就這麼起來了。
對上顧九的目光,他倉皇的別過臉去,俊臉又是一陣通紅。
顧九竟是覺得有些好笑,或者說莫名的喜感,這少年臉紅的樣子真的很……有趣。
他知不知道,他越是這般,越是想惹得她靠近,就好像傳說中的“小……受”一般……
“陰、寡、月……”她一字一字地喚着,清明的眼中,眸光一閃。
“這書……是你買的?”顧九拖着長長的拖音,眸中自有深色。
那少年果然正過臉來,那雙清澈的眸就似在爲自己辯解。
他咬着脣,剛鬆開想爲自己辯解,又哀怨的咬着脣……
那薄脣,抖啊抖啊,抖的顧九瞧着都心疼了……
她早知不會是他買的這種書,哎,他何必如此“可憐兮兮”的呢?
顧九甩甩頭,更上前一步,秀眉皺起,佯裝着惡狠狠地道:“你再不給我吃粥,是想……我吃你嗎?”
少年的眼睛睜大了些,脣抽了抽,他僵硬着身子要去取食盒。
顧九詫異了一瞬,似泄氣的皮球似的,木頭樁子就是木頭樁子,沒救。
不過,他能這麼快就適應過來她還是頗覺得欣慰的,至少他不是……
那人打開食盒取出食盒中的那碗快涼掉的粥。
他小心翼翼地端了過來,淺淺柔聲說道:“九兒,涼掉了……”
顧九瞧了眼粥,上前去就要接過粥碗只見那人的手輕不可聞的顫了一下,似要收回,卻依舊固執的端着碗。
www◆тtκan◆c ○ 顧九眉頭一挑,美目一眯,要去接過他手中的碗,哪裡曉得略帶薄繭的指腹擦少年蒼白而絲滑的手背,那人又是一顫。
顧九眸光滯了一下。
連手背都可以紅?
好敏感的人兒啊!
嘖嘖,小尤物!
真想瞅瞅他全身粉粉嫩嫩,霞紅滿布的樣子……
顧九接過粥,心裡白了自己一計將那些有的沒的全從自己的腦海裡驅逐出去。
她狼吞虎嚥的喝掉了一碗涼粥,壓下心頭的火,只覺得自己這會兒舒坦多了。
放下碗,卻發現那少年的目光依舊凝着自己赤着的腳。
似乎是有些冷……
還不待她多想,只見一陣天旋地轉,人已離開地面被人攔腰抱起。
顧九雙目猛然睜大。
“你、你、你……要幹什麼?”
寡月眉頭一皺,心中一緊,眉頭卻是一挑,小野貓也有怕的時候?
他頗爲詫異的多看了顧九一眼,只覺得她將將吃完粥後飽滿的脣,煞是……好看。
晶瑩剔透,色澤紅潤,漾人心神……
顧九從寡月清澈的眸裡竟然讀出一絲貪婪。
貪婪?
她身子止不住的輕顫了一下,這一刻她似乎是想到了另一個人……
另一個人,那個一身黑袍,容顏絕美的不似凡人的男子。
孤蘇鬱。
寡月明顯的感受到了顧九此刻的異樣,他本是失神的眼裡閃過一抹深疑,他能讀出顧九剎那的恐慌。
恐慌?
他以爲顧九是在畏懼他,也在下意識的排斥他。
他不禁想起在班爾拉草原的那一夜。
他逼迫着她,做了她並不想做的事……
只是短暫的遲疑他放下顧九,給顧九蓋上被褥子,在牀榻邊沉默着坐了一會兒後,就收拾了食盒離開了。
顧九許久才緩和過來,再等她環視一週,卻發現沒有了少年的蹤影。
她不甚在意,只是緩緩的褪下衣袍,再度鑽進了被子裡。
還是被子裡頭暖和啊……
不要再來吵她了,吃飽了便讓她一覺睡到日上三竿吧,反正三日後又要舟車勞頓了。
●
寡月回到房裡就瞧見顧九已睡下了,他長吁了一口氣,又想起將將的場景,臉不知不覺又紅了,他慌亂的伸手拍了拍額頭。
上前去,他給顧九掖了掖被褥子,又給顧九理了理頭髮後,才深嘆了一口氣。
他放下牀榻上的牀簾子,又熄滅了一旁的油燈。
他轉身離去,腳下又踩到了那本厚厚的春宮……錦集……
他背部一陣發麻,又是一陣面如火燒,他後退一步,顫身彎腰去拾,將那書扔進了廢紙簍子裡。
本就不該留的,還好九兒沒有想岔了,或者,想岔了她也不會告訴他啊……
他嘆了口氣,朝書房走去。
畢竟在旁人眼裡,他與顧九還未成親的……
便是在書房裡去將就一夜吧。
樓外的衛箕和小易見房裡的燈熄滅了。
小易正嘆了一句:“主子今天的寒症應該不會犯了吧。”
小易嘴角掛着一抹意味深長的笑。
衛箕亦是摸着下巴點點頭。
便是如此吧,只要主子好便好。
“主子今日有得依偎了,易大哥,今日和我兩將就一下吧?”
“誒,不必了,書敏沒有斷袖之癖。”小易笑道。
衛箕白了他一眼,二人各自回房,卻未瞧見他們走後,主廂書房的燈又燃了起來。
寡月看了一會兒書後,又將火爐裡的火撥的旺盛了些,放了些新炭便睡了下來。
到半夜的時候,他全身又似是冰冷起來,從腳涼至胸膛,他翻了個身子,又是冷汗淋漓而下。
他習慣淺眠,維持這種半清醒半昏睡的狀態於他而言也着實困難,他不想吵到顧九,咬着脣,不再輾轉。
許久,他身子依舊發抖,想要運起內力,又想起凡羽的話,切莫妄自動用內力。
他本該是可以壓制這種症狀了的,可是因一路從江南趕至長安,又斷了藥浴和藥,所以便又反覆起來。
他正要將頭深埋在被褥子裡,一隻溫暖卻帶着薄薄細繭的手,覆上了少年的面。
“你怎麼了?”黑暗中那人問道。
自從在孤家府宅生過逃離的念頭後,顧九便是如他一樣習慣了淺眠,淺眠比深眠好,她後來才意識到這一點。
陰寡月感受到那隻溫暖的手,就像在冰天雪地裡汲取到一絲陽光,他努力的將臉靠了過去,想要捱得更近,獲取的更多些。
“寒症犯了?”
女子有些沙啞的問道。
“……”那人沒有答,許久才顫抖着支吾了一聲,“冷……”
顧九震了一瞬,沒有多想,掀開他的被褥子,鑽進了被子裡。
顧九在外頭站了一會兒了,身上也是漸漸涼了,可是寡月碰到她竟是像碰到火爐一般緊緊地抱住。
顧九沒有多想,任他抱住,又摟住他。
原來,他的寒症,不是開玩笑的,她也是初次見到這種詭異的症狀。
因受傷的時間,還有西涼的嚴寒,他的身子便是損了。
顧九心中一痛,摟着他更緊了些,他這一箭她不會忘記是因爲夜風所受。
她原是不知道夜風在他心中如此重要,竟然到了捨命相護的地步?
莫名的她覺得心裡堵的慌。
“陰寡月……”
她柔聲喚了一聲,接着火爐照出的微微光亮,她凝着他所在的方向。
少年喵嗚似的迴應了一聲。
顧九暗自覺得好笑,竟是脆弱的如同初生的嬰孩一般……
“你……心裡誰最重要?”
她話音剛落,心絃顫動了一瞬,微微覺得心頭髮緊。
許久,她又聽聞懷中的少年嗚咽了一聲。
“嗯?”她沒有聽清,想再問一遍,忽然聽到淺淺的呼吸聲。
她頗覺有些無奈,又笑自己的無聊。
顧九醒的早,從書房的牀榻上爬起,給少年掖好被子後,就回了自己睡的牀榻。
她本是不想離開了,如今正廂的牀榻冰冰涼涼的,而且火爐裡的火燃燒了一夜也快熄滅了……
她還得自己捂熱,只是她着實不想等寡月一覺醒來瞅見她爬上了他的牀榻……
她臉一燙,那樣的滋味不好受的……
她硬着頭皮上了牀榻,捂熱便捂熱吧,捂熱了再睡一覺。
寡月在顧九離開牀榻的時候就醒了,雖是如此,他很滿足。
九兒心裡有他,便足夠了。
他不該讓九兒憂心的。
可是,他好依賴九兒片刻的溫存,不想失去,卻想要的更多些……
約莫睡了半個鐘頭,寡月便起來了,將自己的被子抱來給顧九蓋上後,纔出了房。
衛箕已經在掃院子了,其實也沒什麼好掃的,冬天一沒有落葉,二沒有生草,按衛箕說的是鍛鍊身體。
寡月覺得衛箕瞧他的眼神有些不大對勁,他未多說,正要去打熱水洗臉。
衛箕忙放下掃帚說道:“主子,主子,衛箕去。”
寡月微微勾脣,瞧着衛箕已跑到了他前頭。
寡月將將進廚房就瞧見小易剛剛熬好了藥。
寡月洗了臉,便隨便吃了碗稀飯幾個包子,只道了一句:“九兒起來了便給她送去早膳,我去翰林院一趟。”
衛箕點點頭。
小易這時端着兩碗藥上來。
寡月凝了一眼,沒有立馬喝,卻是問道:“姑娘的藥?”
“熬了,等姑娘醒了端過去。”小易笑嘻嘻地說道。
寡月這才注意到是兩碗藥。
他端起一碗嗅了嗅,眉頭一皺,臉色頓時十分難看,卻是雙頰殷紅,難看羞臊至極。
壯陽藥?
寡月擡起陰沉至極的臉,瞧着兩個臉紅的似血的“小奴才”,他們都在想些什麼?
寡月放下那碗“壯陽藥”端起令一碗,咕嚕的喝完後,拭了脣。
臨走時候小易聽得自家主子道了一句:“別亂熬藥。”
那聲音極淺,卻讓人聽出一絲慍惱,還有難堪……
小易撓了撓頭,難道他想多了?
他這不是爲主子的身子着想嗎?
好吧,他確實想多了!
原來主子昨夜在書房裡頭,困了一晚上,他就是說呢,自家主子那麼一個翩翩濁世佳公子,怎麼可能在未成親就對九姑娘做出些什麼來?
這一覺,顧九也確實是睡到了日上三竿才醒,沒辦法呆了半月的囚車,她着實是久久沒有體會到牀榻的溫暖了。
這一覺睡的也還算是踏實的。
等顧九醒來,什麼早膳,湯藥都被端上來了。
她就這用下,便出了房門。
陽光大好,沒有高大的樹木遮住陽光,院子裡頭竟然有一個木頭做的鞦韆搖椅。
昨夜入院匆匆,她着實是忽略了。
沒有想到,她說過的話,他都記得……
一個寬大的院子,植花種木,一個鞦韆搖椅在午後的時候領着孩子在鞦韆上,曬着陽光,教孩子識字……
院子很大,比之紫藤園卻是有三個紫藤園那麼大,裁剪的很好的灌木,還有一個水池子,如今水很清澈,沒有種植什麼,再旁邊一些就種植着許多盆栽。
擁有這樣的院子,也確實是她沒有想過的,這個宅子他一定花了許多錢吧。
她緩緩地走過去,伸手摸上那鞦韆搖椅,設計的很牢固。
陽光正照在這裡,懶洋洋的灑在身上,她晃了晃,忽地聽聞幾聲鳥叫。
立春了麼?或者又即將春暖花開了?
她閉上眼,又有些心事浮上來。
九酒坊經了這些,在江南還好立足麼?她突然覺得即使污點洗刷了,還是有些舉步維艱……
罷了,不想了,舉步維艱也罷,到時候船到橋頭自然直。
寡月本是去翰林苑請了休假,只說是傷勢依舊有些嚴重還不能就任,恐舊傷復發,想等春暖花開後再來就任。
是古雅受理的他的請辭,交與翰林院上頭蓋章。
趁着這點時間,寡月又去藏經閣裡頭,尋到了於思賢。
素衣少年很是自然的坐下,於思賢勾脣一笑,二人很是默契。
寡月也朝他勾脣一笑,想不到於思賢已是做了父親的人了。那麼,他當父親還有多久呢……
罷了,他微微勾脣拿起筆又默默的抄錄起來,經他抄錄的那本於思賢還是放在那裡,未動分毫,他微微勾脣頓時覺得有幾分好笑,於思賢的性格便是這樣的,他纔不會就着他抄錄的書籍再抄錄下去,他便是會等他再回來的時候,來抄。
寡月突然再想,若是那一箭把他給結果了,於思賢會不會一直將這本未抄完也將將快抄錄完的放在這裡。
想想,都是後話了。
許久,日頭西移。
於思賢先撂下筆,伸了一個懶腰。
隨着,寡月也收了筆。
“咱回去吧。”於思賢笑道。
寡月點點頭,收拾的時候寡月突然問了一句:“孩子叫什麼?”
於思賢震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寡月在問他,他長子的名字。
於思賢皺了下眉頭道:“還沒有問來,因爲是長子又是長孫要等族裡的人取名,踏雪已經回湖北了,估計也快到了。”
“你們就沒有想着回去過年……”寡月方問完便覺得自己多問了,休假也要得翰林批准啊,於思賢也定是未得到批假。
於思賢倒是坦蕩,微微勾脣,攬着寡月道:“沒事,今年過年我篤定我能回去。”
他哈哈的笑,一臉陽光。
寡月受他笑容的影響,頗覺得自己若是同於思賢一般心性也是不錯的。
“生完兒子,生女兒嘍……”於思賢大吼一聲,也拍拍寡月的肩膀道,“你也加把勁啊。”
“我回去了,班仕傑要女兒,我回去加把勁。”
寡月臉頓紅,這於兄,哎!
寡月一掃四周,正瞧着古雅朝他走來。
“靳南衣,你這假期請的太多了些。”古雅先是這麼道了一句。
寡月小駭了一下,凝眉瞧着古雅。他確實是要陪顧九回江南一趟,靳鄭氏要見,作坊鋪子的事情要處理,關鍵是要陪顧九回去。
“你運氣不好,今兒個相爺將將在。”那白衣儒衫男子又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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