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南衣遺信

昨夜,顧九將藥熬好後就給寡月端去,督促他服下了。

她凝着寡月,一瞬間又想到了什麼,心頭難免一震,擡眼,她似是想說什麼,終究是隻字未提。

轉身欲要離去的時候,那少年突然緊握住她的手,牽着她往正堂而去。

寡月在正堂的一處帶鎖的櫃子裡頭取出一物,青布包裹着,顧九凝着眉,盯着寡月,見他將那青布拆開,就瞧見那布裹着的一個冰冷的牌位……

寡月將那牌位放在桌案正中,顧九會意過來趕緊將大門和側門全都掩得嚴嚴實實的。

屋內只燃了一根燭火,顧九將牆角的火盆端了過來。

九月末,十月初。是南衣的忌日。二人都沒有特意的記住那個傷心的時日,只記得每每這個時候,連天氣都會一轉陰沉。

火盆裡頭的幾塊孤零零的炭火被顧九用廢紙點燃了,這時候寡月從桌案下的櫃子裡頭取出一包裹,包裹之中的冥紙被他取出,一沓一沓的散開來。

二人沉默不做聲,將那冥紙一張一張的放進火盆之中。

火光映着二人的容顏,青澀稚嫩之中帶着一絲超脫年齡的滄桑之感。

二人都將想說的話,一遍一遍的在心裡說給南衣聽。

火盆中的火光燃盡,香臺裡的香柱落了一地的灰,顧九扶着寡月坐下,整個正堂因爲封閉,香菸都瀰漫在空氣裡,連顧九都覺得不好受,她擔憂地望着一直以溼帕子捂着鼻口的陰寡月。

她知道,不等香柱燒盡,他是不會去將南衣的牌位移開,更不會離開這裡的。

這個人,有時候固執執著的可怕。

香柱終於燒盡了,顧九動了動身子,想去替寡月收拾,一隻溫柔卻暗含力量的手摟住她的腰肢,那人就這麼緊緊低將她摟住。

她的身子也因站不穩坐進他的懷中。

少年將臉深深地埋進脖頸處,這一刻,她能清楚的感受到他的脆弱……

南衣的離世,也是他此生難以跨越的溝壑啊。他揹負着的重任,他要面對的將來,或者,還有他與南衣的身世牽連……這一切的未知,讓人恐慌卻又期待……

坐了很久,寡月終於不適應的咳嗽起來。

這才允了顧九將南衣的牌位收拾好後,扶着他出去。

從正堂裡出來,子夜的蒼穹,果然飄起了紛紛揚揚的細雨,長廊外秋風肆虐……

本以爲這樣的天氣,只能出現在江南的十月,沒有想到,長安亦如是。

她扶着他走過長廊,一步一步,腰間的玉佩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音,而她無比滿足於此刻的擁有。

繁華之後,有一個人守護着你的寂寞,與你一起山河永寂。

一笑傾城,驚才豔豔皆是虛無。

房間越來越近了,那人的步子放慢下來,溫潤的手搭在顧九手上,低垂着的眉眼,纖長的睫羽輕顫,偏頭,無比饜足的溫柔一笑。

只需一眼,方纔悼念南衣的悲傷情緒散去不少。

他似深嘆一口氣,又是一年春去秋來。

次日,一個微雨的天氣,庭院之中的花草樹木都籠罩着一層氤氳的煙色。

天還沒有亮,一身鵝黃色裙裾的顧九,着木屐拉開門,揉了揉惺忪睡眼,瞧了一眼庭院的雨景。

這樣的天氣不覺得寒冷,但涼意漸起,她深嗅了一下這難得的雨後好空氣。

這時候正瞧着兩個人撐着傘急急忙忙地朝着這方趕來。

她和寡月的房間是挨在一起的,但明顯兩人沒有注意到她,步履匆忙地朝着寡月房裡走。

出了什麼急事嗎?

等兩人站在長廊裡收了傘,顧九纔看清一個是小易,還有一個是衛簿。

今日寡月是要早朝的,顧九正思考着是要去廚房瞧瞧小寧遠是否將早膳和湯藥做好了?還是要過去打聽到底出了什麼事情?

顧九正要朝寡月房裡走的時候,便瞧見小易已從寡月房裡出來,帶上了門。

小易瞧見了她,尷尬地笑道:“九姑娘晨安。”

“晨安。”顧九回了一句,方覺得當是有什麼重要的事情,於是隨着小易朝廚房走去。

——

房裡。寡月還來不及穿衣裳,就接過衛簿遞來的兩封信。

是鄭裕安和衛箕的來信。

按理因先開母親的信,可寡月照例先開衛箕的。

衛箕的信中大致意思是說,二夫人要隨着他來長安,若是不帶上二夫人,二夫人不讓他走,然後問了一下他們的情況。

寡月收好信,眉頭深擰着,鄭裕安怕真是等不及了。她或許是想着靳南衣已爲朝中三品要臣,靳公府又怎能不讓她這個生母進門?

寡月凝着鄭裕安的那封信,頓了一會兒後才匆匆拆開。

他早知心中當是催促之語,所以匆匆看罷,可是信至最終的時候,鄭裕安卻提及,南衣年少之時,靳雲湛曾留給他一本書冊的。

一本書冊?

寡月震了一下,爲何南衣從未跟他提及過?

寡月匆匆將信件收拾好,轉身,凝着身後的衛簿,沉聲問道:“靳雲湛曾贈過南衣一本書?”

衛簿被寡月這副神情唬了一下,想了一下後,忙道:“是有一本書,是老爺最後一次離開江南前給公子的,那本書當時二夫人找公子要,公子沒給,所以二夫人記着好多年的,那次走後,老爺回長安沒多少日子就聽說……”

衛簿也納悶這事情公子怎麼沒有同主子說呢?

寡月覺得南衣不可能不告訴他,在他困惑不已的時候,寡月想起了南衣臨死前同他說的話,在困惑無比的時候,莫要忘了我留給你的幾封信。

寡月快步的走到牀榻前,將枕頭底下,昨夜沐浴之前,自己一直隨身攜帶的紅布包取出來。

這是南衣留給他的信件,其中一封三年前的華胥樓給了慕華胥。

寡月拆開紅布包,才發現剩下的三封信只剩下一封顏色深褐色,一看便是有些年月,那信封上的字跡也不像是南衣的……

他心頭一緊,正猶豫着要不要打開。

之前是因慕七,他想起南衣留給他的此物,如今再回想起來,莫名有些後怕自己忍不住將這信封全部拆開。

南衣說過,不到萬不得已不能拆開信件,而他也不懂這萬不得已是什麼時候。

他正天人交戰着,猶豫是否要打開這封信,就打開這一封信可好?

寡月將剩下的幾封信收好,手中一直拿着那封已成深褐色,字跡都略顯斑駁的信件,久久地,不知如何是好……

站在一旁的衛簿走上前來道:“主子……不若打開來一瞧吧。”按理公子不會特意遺忘將這事告知主子的,除非是另有隱情,公子參透命理,便是知曉一切都是隨遇而安,等着主子去發現吧……

寡月低垂着鳳眼,目光久久地落在手中的信箋上,他下意識地認爲這封信當是靳雲湛留給南衣的。

衛簿站在一旁都乾着急着,看着主子的樣子他心中也難受得緊。

許久,少年似是餘光瞧了眼外頭的天色,才用指尖挑開那因時日已久都有些黏粘在一起的封口。

泛黃的紙張被展開,一個一個風流恣意的字體躍然於目,筆鋒之中卻帶着些許虛弱的牽強……

少年清澈的眉目,麋鹿一般的溫潤光芒黯淡下來,一絲驚懼一閃而過後,鳳目陰鷙,眸深似海……

他似乎是匆匆的將信放在牀榻上,然後伸手拿起屏風上搭着的衣服,十分迅速地穿好後,再將那封信貼身收拾好。

“衛簿,你回紫藤居去,回信衛箕一封,言:要他再多等幾日!”寡月匆匆地吩咐道,往正堂那處走去。

顧九也瞧見了,今日的寡月很是匆忙,他幾乎是匆匆的用完早膳,沒有等上一刻鐘,便將藥也用了。

顧九真有些擔心他會消化不良,一面她給他打包着他要帶在身上的吃食,一面她又匆匆叮囑幾句要他早些回來,再就是她今日要回隱月閣一趟。

顧九匆匆換了男裝,將寡月送出府宅,給他匆匆整理了一下衣袍,看着他上馬車,顧九便撐着傘離開……

因爲下雨,顧九覺得受過傷的那隻腿骨有些刺痛,她轉身沒有走幾步,馬車上的少年一挑車簾,急切低叮囑了一句:“注意安全,早些回來……”

顧九訝異地回眸,盯着寡月,瞥見他眼中那抹深意,茫然地頷首。

她知道,他要在他回來的時候,瞧見她在園子裡,只有這樣他才心安。

她還知道,蕭肅就跟在她身後不遠,只是不想出聲打擾她而已。

“吱呀”一聲車輪轉動,馬車與她擦肩而過,她突然覺得今日的寡月有心思,不知是怎樣的心思,但是她能從他的眉心讀出他的堅定……

顧九走到隱月閣的時候,似乎聽見對街的客棧還有一旁的茶肆、棋樓、書樓裡,似乎是在談論什麼。

因爲她聽到靳南衣三個字不免駐足。

不出意料,談論昨夜春香苑詩會的人很多,昨夜三個女子的詩句也被許多人爭相抄錄,當然她與蕭槿的那場對決也被無數人談論。

顧九突然想起現在月初,那本她追着的話本是否這個月該出新的了?

想着她撐着傘朝前頭的一家書樓裡走去。

書樓處樓裡樓外都聚集着不少書生,關於昨夜她與蕭槿的“對決”,這裡談論的也煞是激烈。

昨夜的詩詞,還有後來的對子都被書樓的掌櫃命人寫下來,以畫軸的形式掛在了外頭……

“蕭大人的幾個上聯都是出的極好的。”

“昨夜的詩會,沒有瞧見真是遺憾,不過我站在春香苑外也是聽得清楚了的。”

那些人的閒聊聲被顧九拋之腦後,她選了新到的話本後走到掌櫃那處正欲要付錢離開,卻聽得書樓正門口有幾個書生正在談論什麼……

“靳學士不是夫人謝珍所出嗎?怎麼成了庶出的了?”

“你們不知道吧,今兒個出門的時候就聽人談論,靳南衣是庶出的,不是謝珍所出,算是寄名,聽說他生母在江南。”

“什麼?如此一來靳學士莫非是棄了生母侍奉嫡母?這也太……”

“是啊,將自己生母丟在江南,而侍奉嫡母,這也太不厚道了吧!”

“無非是謝家的家世,呵!也難怪看不上蕭大人,原來是有華胥樓主這金主,我看這靳南衣就是一個見利忘義的小人!”

顧九臉色愈來愈陰沉,維護大雍蕭府的人不在少數,靳南衣也自然被一些人“鄙夷”。

她更沒有想到,這麼早寡月擔心的事情就傳了出來。

“公子,這話本您還……”掌櫃的見顧九半天沒回過神來忙問道。

顧九怔了下,忙去摸錢袋,放下一吊錢後她拿着書面色複雜的離開了。

——

這一整天寡月都很忙,十一月皇家冬日狩獵要開始了,雖說如今大雍大部分的兵力都在西涼,可是每年皇家的狩獵是少不了的。

冬日祭與狩獵差不多在一個月,此次狩獵和祭祀,給寡月的感覺如此微妙,總覺得不會是這麼尋常而已。

他擔心身在西涼的夜風,許久沒有傳來消息了,若是西涼已平,那大雍的軍隊也要班師返朝了,久不聞音訊,或許是因爲還有許多殘餘勢力要處理。

又或者……已經在回來的路上了。

想到這裡,寡月本在寫着祭文的手又是一抖,若真如他所想,狩獵和冬日祭更多的是爲了給班師回朝的軍隊接風洗塵,那現在遠在祁連的軍隊已經開始整裝了。

大雍撤兵不得向西涼人透露,這軍機知道的人也不會多。

只是,夜風會回朝嗎?那個人會回朝嗎?留守西涼的又會是誰?

因突然而來的諸多困惑,寡月暫時壓下了去靳公府的打算,一忙又是到申時過了才離開翰林院。

——

次日的時候,還真有許多高官因着靳南衣的身世派人去城南靳公府裡頭去打聽。

長安這地方的人,一有什麼事情傳出來,便是鬧得滿城風雨,無聊的人也比比皆是。

鍾翁聽得有一羣人上門來問,不禁駭了一大跳。

命小廝們將人打發走,掩上大門,神色匆匆地去鬆景樓尋靳公。

鍾翁將這事同靳公一說,靳公當即變了神色。

正堂裡頭,靳家幾房都被丫鬟婆子們喚來。

這時候正午將過,謝珍兩姐妹正打算眯午覺,這會兒被婆子們請來心裡自是有些怨言的。

梨木大椅,猩紅的椅墊子,謝珊歪躺着,手裡把弄着杯盞,一雙兒女坐在更下手的位置上,靳素宜與自家的丫鬟聊着新來的丹蔻,將那嫩如白蔥的手撐得老直了,美目眯着欣賞着丹蔻的顏色。

靳素熙靜坐在一旁品着茶,腦海裡回味着夫子今日早晨的講解的句子,並把昨天要記背的東西在腦海裡過了一遍。

謝珍坐在左側頭椅上,面色安詳,若有所思的樣子,瓊娘站在她身後,有意無意的把玩着手腕上的翡翠鐲子,那是她昨日將去打的,帶着正歡喜。

這時候靳公從門外走進,由鍾翁扶着。

老人神色凝重,陰沉着臉。

靳素宜覺得氣氛有些不對,趕緊將那雙白皙玉手掩進了袖子裡。謝珊也察覺到了,坐正了身子。

鍾翁將靳公扶到上座上坐下後,還沒有往旁側走兩步,就聽到兩聲柺杖搗地的聲音。

這一來衆人都驚懼了一下,望向靳公。

“是誰將南衣的事情說出去的?”老人掃視衆人一眼,這時候靳雲濤將將從外頭回來,正巧聽到這麼一句。

靳雲濤將從外頭回來,也自是聽到外面在說些什麼,不由的他慢下步伐。

靳長儒聽到腳步聲,擡眼一望正對向靳雲濤的眼。

“父親。”靳雲濤朝靳公作揖,靳公神情放柔了些,點點頭,示意靳雲濤就坐。

“父親出了何事?”靳雲濤這一句很明顯是試探也是確認,他到底不知道有人都問到府上來了。

靳長儒凝了靳雲濤一眼,指了指鍾翁示意他說。

鍾翁上前道:“二爺,兩位夫人,今晨有幾家的人來問南衣少爺的身世了……”

如此一來,連謝珍的神情都起了變化。

靳素宜聽到靳公那句“是誰將南衣的事情說出去”的時候心中就驚駭了一瞬,如此一來連身子都顫了一下,看來前日春香苑到底是有人聽到了……

她終究是不懂在那種地方說錯話有多大的後果,現在卻頭次懂了,以前她住在汾陽,不知道長安是什麼樣子,也只是小時候隨着母親和大娘來長安去找表姐們的時候來過幾趟。

旁人未注意到靳素宜的神情,離得她最近的兄長靳素熙是注意到了的。

當即就料到這丫頭定是在外頭說漏了嘴,無奈搖頭嘆了一聲。

正巧這時候堂裡又傳來靳公一聲呵斥:“我在汾陽的時候就說過,南衣的身世若是有人敢傳出去,那便將靳鄭氏接回來!”

靳公如此一說,在場的人都駭住了,謝珍更是瞪大了眼睛。

“靳公……”謝珍竟是從梨木大座椅上騰地站起,“自稟德十三年春得知靳南衣出汾陽靳公府以來,他靳南衣的身世又有多少人嚴查?他從江南軒城入科舉,他的事情難道沒有人查嗎?靳南衣的身世能被人查出既在情理之中,難道靳公讓那害我孩子的賤人入府,是早有謀劃?!”

“大夫人!”鍾翁驚恐地喚了一聲,連着站在門口的幾個婆子也駭了一跳。

“謝珍,我早前就說過,南衣的名聲比什麼都重要,他如今爲翰林三品,身系靳公府一門榮辱,你既然嫁入我靳公府就要聽靳公府的,這裡不是謝府,本公不是沒有給你們提過醒,不是我有心偏袒鄭氏,而是如今的形式已發展到這一步,既然有人上門來問南衣身世,說不定當年鄭氏之事沒幾日就會爲衆人所知!”

“就因爲那個賤人生的孩子,您就要將那賤人接回來嗎?!我纔是靳雲湛的原配嫡妻!靳雲湛他一日沒有休我,我便是他的妻子,我謝珍不同意,誰也甭想讓那靳鄭氏進門!要同意讓靳雲湛親口來跟我說!”

青綠色錦袍褐色襦裙的女子厲聲說道,她氣息不穩,也不曾顧及到形象,一口一個“賤人”,她雙目通紅顯然已是氣急。

靳公的臉色更難看,謝珍無疑是拿捏的很準的,如今整個靳公府打理着的還是她謝珍,她的堂妹謝珊她能不瞭解成日裡喜歡亂花銀子賭癮甚大,靳公年事已高,靳雲濤又是個懦弱的,靳素熙雖不隨他父母是個有計較的但年事尚小,整個宅子裡頭還是得指望她打理。

況且這麼多年,她謝珍也沒出過什麼差錯。

靳公的面色難看至極,方纔那一番話顯然靳公也是氣急而言,若是他真有心接鄭氏回靳公府,那日便同南衣說了。只是想到府中人不把他的命令當一會兒事,所以才說讓鄭氏回府!

若鄭氏不回府,這身世之事又鬧得滿城風雨,他又要如何同南衣說?

而這謝珍竟然說要接鄭氏回府,便讓靳雲湛親口同她說!

這不是明擺着膈應他?他白髮人送黑髮人,一個年邁鰥夫,已是晚年悽慘,這謝珍又提起他心愛長子,不是故意讓他心裡難受?

靳長儒倒吸一口涼氣後又深吐了出去,鬍子都有些吹起。

如此氛圍,靳二爺房裡的都不再說話了,靳素宜臉壓的低低的,倒是靳素熙清秀的臉上一臉平靜。

這時候鍾翁上前一步,朝着謝珍柔聲道:“大夫人,靳公也不是想接納鄭氏回來的……只是您想想如今這種形式,要南衣少爺如何做人?若是傳出他生母在江南寡居,對南衣少爺,對靳公府都不好不是麼?老爺只是一時氣急才那般說的……”

謝珍餘光白了一計鍾翁,她沒想着置那母子於死地了,他們便來得寸進尺了?想要名分?門都沒有!

大不了玉石俱焚,她十四歲嫁到靳公府,得到了什麼?

丈夫死了,她連個孩子都沒有,守着貞潔不得改嫁,便是幫他打理靳公府,春去冬來便是二十年!如此也只能換來一個死後與他同穴,是的,生同寢死同穴,若是鄭氏不入靳公府,二夫人的身份不得衆人承認,與靳雲湛同穴的便也只有她一人……

她一生到最後,也只是爲了與他靳雲湛同棺而葬!

她得到了什麼……

便是十四歲,喜帕被挑起的那一眼,害了她一生,他納妾,她忍痛同意了,他死了,而她這個未亡人思念了他十多年……

“不!我絕不會同意鄭氏回來!”謝珍嘶聲一吼,拂袖而去,眼眶儼然已有些發紅。

讓鄭氏回來日日讓她想起死去的孩子嗎?讓她回來鬥到死了還和她爭丈夫嗎?

正堂的門框處,衆人只看到謝珍孤傲間卻顯得無比蕭條的身影。

瓊娘瞧了一眼衆人,朝靳公深作一揖後跟了出去。

靳公氣得發抖了鬍子抖了兩下後沒有再抖了,反而目中多了一絲惆悵,他朝着二爺房裡的人一揚手,示意他們退下。

“都退下吧。”他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靳雲濤將兒子送到書房去了,因靳素熙下午還有學業。

謝珊一出了鬆景樓就領着靳素宜往謝珍的香桂園走。

“娘,我不去了。”靳素宜眸光狡黠一閃說道。

“怎麼不去了?你姨生氣了你不去?她不光是你你姨還是這宅子裡頭的大娘……”謝珊拉着靳素宜往香桂園走。

“娘,你說姨都在氣頭上你往上貼個什麼勁兒?我不去了,我還有事情。”靳素宜一個勁兒地想要將自己的手從謝珊手中抽出來。

“哎,我說你,你怎麼……”謝珊的話還沒有說完便被突然出現的瓊娘打斷了。

“夫人、小姐來了就進去吧,大夫人正等着。”瓊娘站在石基處凝着二人說道。

二人訝了一下,謝珊拉着靳素宜走過石基玉闌干,進了香桂閣。

謝珍歪躺在牀榻上,隻手撐着額,神色很不好看。

謝珊這才放開靳素宜的手,上前去問道:“姐,你還好吧……我說啊,你也彆氣了,鄭氏回不來的,呵呵呵。”

謝珊話音剛落,謝珍閉着的眼猛地睜開,這一睜眼把謝珊嚇了一跳,莫名的謝珊有些害怕。

謝珍卻是同一旁的瓊娘道:“玉瓊,你退下。”

“是。”瓊娘瞧了一眼謝珍後退下。

“吱呀”一聲的關門聲後,謝珍猛地反握住瓊孃的手,沉聲道:“謝珊,是你?”

謝珊駭了一跳,猛地後退一步,道:“姐,你說什麼?”

“你別裝傻!是你將靳南衣的身世傳出去的?你就是怕我得了這一便宜兒子,將來不把你家熙兒當兒子?呵!我的好妹妹,你何苦這樣算計我?將靳南衣那賤人子的身世傳出去了,讓那賤人回來了,你們就是這種心思?何苦來算計你親堂姐!”

謝珍一把將一頭霧水的謝珊推開。

她一步一步的靠近:“謝珊,我只笑你愚蠢,我從不把靳南衣當人,你看不出來?我疼他多還是疼你家熙兒多?你們就這般算計我,不顧姐妹之情了?!好啊!真真是好!我謝珍爲謝家操勞一生,得你們這般來算計!”

本是被罵蒙了的謝珊也終於聽懂了謝珍說的,是說靳南衣的身世是她傳出去的?!

“姐!你怎麼可以這般說?我好心好意來看你,你把一通惡氣全撒我頭上?我謝珊再蠢也犯不着將靳公的命令當耳邊風,況且給那靳南衣的娘正名對我有什麼好處?”謝珊說着也紅了眼,“你怎麼可以這麼想我?都說珍姐姐聰明,原是將聰明勁全算計在姐妹頭上了!”

“你……”謝珍氣急指着謝珊咬牙切齒,“不是你說的又是誰說的?這事情別人就算是要查也不好查!就連着謝家那頭都瞞下去了,呵呵,倒是靳府裡出了紕漏。”

聽着謝珍與謝珊二人的爭吵,靳素宜的臉色愈來愈慘白,她迫切地想離開這裡,又不想母親和大娘二人爭吵。

這一來大娘心中對她娘肯定起了計較!那日後她與她哥又當怎麼辦?

她還沒有出閣,若是出閣大娘拿的嫁妝少了怎麼辦?若是她哥不受大娘寵了怎麼辦?

她終於意識到自己做錯了,卻是想將這個瞞下去,不能讓謝珍發現是她說漏了,再說也不一定是她說漏了被人聽到了,若是表姐說的呢?她那個表姐可不是個簡單的人,就連她都看不出來她那優秀的讓她羨慕嫉妒恨的表姐到底想要什麼。

反正,一切都是因那靳南衣而起,沒有那靳南衣他們一家子都是開開心心的過日子,大娘不會和孃親吵架,她哥也不會成爲她們爭執的話題,如此一來靳素宜又對靳南衣生了許多怨懟!

都是靳南衣的錯!

“大娘!我想您誤會了,我娘怎麼可能同外頭說這種話呢?您對我和我哥這麼好,我娘怎能幫着那靳南衣讓他的賤人娘進府呢?”靳素宜絕對是個小小年紀便會見風使舵的人。

一句“對她喝她哥那麼好”將謝珍給穩住了,一句“賤人娘”又讓謝珍心裡頭無比痛快。

這小輩倒是個念好的,不光是個念好的呃,還是個醒事的,想着謝珍心中不由一軟。或許……不是謝珊說的,只是被人查出來了?看着謝珊平時呆笨好賭了些兒,也不像是個不知分寸的。

靳素宜見謝珍神情鬆軟下來,忙上前解開謝珍抓着她孃的手道:“定是叫人給查出來了,這至靳南衣及第以來,他的流言蜚語就沒少過,別人查他也在情理中,倒是爺爺也真是的,擺明了有些幫着靳南衣他娘,明知道別人會查出來,還說什麼傳出去了就讓他賤人娘回府!這不心中就是給他娘留了後路。”

靳素宜越是這麼說,謝珍越是往這方想,越想越是咬牙切齒,她爲靳公府操勞得到了什麼?

靳公怎麼能如此不仁不義,她沒爲靳家開枝散葉,沒有功勞好歹也有苦勞吧!

“姨啊……”靳素宜嬌聲一喚,這會兒喚得是她常喚的,先前喚“大娘”是因爲謝珍在氣頭上,按照這宅子裡的規矩喚的,她狡黠地眸光一閃,離得謝珍更近了些,“姨啊……素宜聽到了一件事兒,覺得還是得同姨說的……”

“嗯?”謝珍給了個反應狐疑地問道。

靳素宜貼的更緊了些兒,她身後的謝珊也湊了上來。

“素宜聽說靳南衣在江南有樁婚事!”

“他有婚事與我何干?”謝珍回了一句。

“姨姨糊塗,你現在纔是靳南衣的嫡母!”靳素宜趕緊道。

這一句“嫡母”讓謝珍心頭又是一撞。

“況且他的未婚妻子可是富甲江南的華胥樓主的妹妹!”靳素宜說道,雙目打量着此刻謝珍臉上的表情。

謝珍果然一震,之後又皺起眉頭。

靳素宜也達到了自己的目的。靳南衣的未婚妻子是華胥樓主的妹妹,無疑是告訴她們靳南衣若是真娶了那女子,便是傍上了金主,無疑是有一個強大支撐的,這無疑是大大的威脅到她哥。而謝珍要是有那個心思,她爲靳南衣嫡母,自是可以不同意這樁婚事的。

靳素宜想就算她哥靳公之位沒指望,那謝珍不幫忙,也可以找那慕家的敲一大筆嫁妝費用!

靳素宜能想到的,謝珍也自然是想到了的。

見着安靜了許久,謝珊動了動身子,上前一步似乎是想開口再提將才的話題,卻聽謝珍笑道:“珊兒,我將將是急糊塗了,我是無心的,你也別放在心上。”

謝珊聽得謝珍此刻鬆口竟是有些感動,本來就是好姐妹,又有什麼一直要放在心裡膈應着,她一把拉開靳素宜,上前道:“姐啊,我從來都拿你當親姐,你自是比我的親孃對我還好,我在靳家這麼多年也是多虧了你,我家熙兒和素宜你都當成自己的親骨肉對待,我又怎地吃裡扒外拖你後腿?姐我絕對不會亂說話的……”

謝珍點點頭,心頭柔軟了些,淡聲道:“我也累了,你們都退下吧。”

“那好,姐,我便帶素宜退下了。”謝珊說道,眼圈紅着。

——

將入夜的時候,鬆景樓前又見幾個神色匆匆的小廝。

原來是,大少爺回府了。

鍾翁不在便是幾個小廝來稟的。

將將用了晚飯的靳公在書房裡頭練字,聽得人來稟,就纔到靳南衣是爲了“身世”一事來的。

擱下筆的靳公,久久不給那兩個小廝答覆,是稱病不見,還是說已經歇下了?

過了許久,靳公才說道:“你們退下就說……本公現在在休息。”

那兩個小廝訝了一下,領命退了出去。

等那小廝一走,靳公還真躺倒榻上休息去了。末了,等他醒來的時候已是酉三刻了。

起榻時候他喚了一聲,進來的是鍾翁,他問了一句:“南衣回去沒有?”

卻聽得鍾翁愁苦着臉道:“南衣少爺已經在祠堂裡跪了一個多時辰了……”

靳公無疑是訝了一下,在牀榻前坐着,低着頭想了許久,纔開始慢手慢腳的穿衣。

等將中衣穿好,他站起來,鍾翁上前給老人家穿上外袍,正考慮着要不要繫腰帶。

“我去見他……”靳公嘆了一聲。

鍾翁這纔去取腰帶還有宮絛玉佩。

——

寡月一直跪在祠堂裡,昨日他便想着要來一趟靳公府的,可是昨日今日都太忙了。

他還是來了,靳公卻在休息,黃昏時候休息的確說不過去,只有一個原因,靳公也知道了外頭的傳聞。

如此一來,他不得不趕緊提議了。

祠堂的燈燭很多,方纔已有婆子丫鬟來將這裡都點亮了,他知道他今天一定要見到靳公。

他可以讓鄭氏回府,更可以快些讓九兒成爲他的妻子,讓九兒名正言順的站在他的身邊。

方纔他奉上的香柱已經燃盡了,一旁站着的一個婆子兩個丫鬟已經開始打起瞌睡。

小易一個人在祠堂前的院子裡頭頗爲無聊地把弄着那些花花草草。

正當小易發現這裡遍地黃芪的時候,他瞧着兩個人朝他這裡走來。

小易認出來是靳公和那個老管家。

只是那二人走到那歪脖子老杏樹下就停住了,小易不禁皺了下眉。

看着祠堂裡頭的耀眼燈火,靳公正躊躇着不敢靠近。

鄭氏的事,謝珍那方死咬着不放,更是將他的湛兒都提出來膈應他。

靳家又好不容易出了個三品翰林學士,說出去別人都說他有個號孫子,便是比現在的鄭家和楊家都強了好多倍,這鄭、楊兩家,也好歹是國公府!

如今他汾陽靳氏得以揚眉吐氣都指望這個庶出的孫子了,南衣這邊他也不得不處理好。

“靳公爺,您要是爲難,老奴替您再同南衣少爺說說……可是老奴終是認爲,南衣少爺也有南衣少爺的苦,您便是不認他娘,也要認了這些年他寒窗苦讀,可是從沒話咱們府上一分銀子,南衣少爺雖大了素熙少爺幾歲,也終究只是個孩子,聽人說三歲那年也差點病死了……當然老奴只是隨便說說……”鍾翁說着低頭退後一步。

靳公自是曉得鍾翁之意,他不能這樣連句話都不回了南衣。

鍾翁的意思是總是要面對的,不妨先去回個話,是好是壞,讓南衣先安心。

末了,老人擡腿朝着祠堂走去,衣襬拂過十月伏地而聲的植被。

祠堂中靜跪在蒲團上的白衣少年聽聞身後的腳步聲,眉間一動,睜開沉鬱的鳳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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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 姐姐你好美(大更)第四章 嫁娶(1)精彩長評(二)重要公告005、他爲她買了新衣精彩長評(二)還有一個重要公告也貼裡面。第七十三章 雨後溫情第五十八章 南衣遺信058、身份兩重(高精章首更兩萬請支持)第六十章 塵定長安之婚期029、會試開考第五十八章 南衣遺信050、各爲誰鋪路(加更)006、決定留下第一章 昭雪(1)第七十二章 殺雞儆猴第三十三章 與蕭槿初交鋒(二更)044、情愫第八十四章 母薨044、情愫第十章 君心似我心第四章 嫁娶(1)050、各爲誰鋪路(加更)第四章 嫁娶(1)第二十章 爲臣難爲父亦難!第二十五章 相見歡(三)第三十二章 靳大人好男風(一)074、耳璫定情第十二章 春情初心第四十六章 再識璃王(一更)精彩長評(二)還有一個重要公告也貼裡面。055、有朝一日,看小人灰飛煙滅!第十八章 待君回首共此生(二)第五章 郎心難測,利用蕭槿第十五章 燕氏驚才(2)068、刺殺,緣起精彩長評(二)重要公告第五十四章 以牙還牙第四十三章 她心疼他012、寒梅繡袋068、刺殺,緣起第十五章 燕氏驚才(2)第八十九章 天下定(卷二完)026、神醫美人第七十六 姐姐你好美(大更)第六章 再居榜首!065、一詞盡才冠華胥、傷竹馬第六十四章 煮飯是門學問030、今科泄題073、露鋒芒當斷即斷!第四十四章 大膽決議075、怒摑第十九章 纏郎怨(一)077、毀容第十六章 取捨(1)第三十四章 羞人的事第十九章 纏郎怨(一)003、交杯酒第二十四章 相見歡(二)021、初吻第十五章 寡月授課第六十一章 塵定長安之皇狩第三十二章 靳大人好男風(一)第九章 囚愛一生第十七章 待君回首共此生(一)第六十二章 若你是女子032、不可深交(二)第九章 寡月的外出日常(1)第四十六章 再識璃王(一更)第五章 嫁娶(2)第六十六章 剋夫第四十二章 鼻血橫流031、不可深交(一)第二章 伊本紅妝第三十五章 剝筋剔骨恨難平第一章 昭雪(1)062、被竹馬綁走058、身份兩重(高精章首更兩萬請支持)第八十六章 風雲起之血諫第十八章 哄妻072、脣相觸,心相懼(萬更半月)第五十一章 原是求子第八十章 翻牆表白055、有朝一日,看小人灰飛煙滅!058、身份兩重(高精章首更兩萬請支持)055、有朝一日,看小人灰飛煙滅!002、高堂許諾,一字千金037、亟待放榜071、拜謁靳鄭氏,堂前求娶第二十三章 捲土重來(3)014、學府同行第三十三章 與蕭槿初交鋒(二更)013、第一次研墨049、母系世族第八十六章 風雲起之血諫022、伊人當憐052、路途險惡危機重重051、小寡月,小美人(求收)第二十二章 捲土重來(2)第五十六章 九兒傾城之最是人間柔情月(修改)013、第一次研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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