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九莫名的有些後悔了,因着夜風那頭沒消息,她就沒在意外頭的事情了。如今看來真是出事了,莫不是還是接着前頭的事?
“宮裡的事?說來聽聽。”顧九凝着小易象徵性地問道。
小易沉着步伐靠近顧九,在顧九身旁小聲說了幾句。
顧九一聽震得不輕,傳夜帝要廢太子,都察院已有大臣冒死彈劾,列出了太子這些年所犯的罪行來!從往年的苛捐雜稅,賣官鬻爵,到稟德十年的科舉大賣科舉題目,再到什麼軍營營茬,種種種種,聽說寫了近十來本厚厚的摺子……
顧九惡汗了一下,突然想到一詞:罄竹難書。
太子卿灝不見得是殺人放火人人得而誅之的大魔鬼,但是這些兒罪行也足以讓他受到彈劾。
不過,這掉腦袋的事情有人願意做,便是有人相保妻兒,不得不讓人想到是受人指使的!
是都察院?
顧九凝着小易問道:“不知是都察院的哪位大人?”
小易輕聲道:“都察院的一位三品大臣,按理是都察院右都御使手下的人,這一鬧也算是在長安出了名了,那名可響了,敢公然彈劾太子,不是同慕氏,郎氏,謝氏都作了對麼?長安都說此人膽子肥,是個不怕死的,也不知還能活幾日了!”
顧九聽着,末了搖搖頭道:“前些日子,你主子同我說過都察院的事,那都察院三品以上的官員皆不同於百官,不受制於帝王,他們的生死不是別人能判的,不了,不必擔心,若是太子在那頭真做出什麼,便是落人把柄,真坐實了!”
不知這是誰行此招,能調動都察院三品,也是本事!行得險,行得好!
“想來而今太子就同吃了個蒼蠅一般,含着噁心,吐又不敢吐,只是怎麼就牽扯到了廢太子身上?”顧九聲音大了些兒,想着那陰寒狠戾的太子如今氣憤又氣不知往何處發的模樣,她就莫名的覺得快哉!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小易也不得洞悉其中大致緣由,只能這般簡短的作答。
的確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小易這句話,莫名的讓顧九很是受用。
她起先對造謠作亂之事心中尚存芥蒂之心,而今一聽小易這麼一說,倒是心裡好受了許多。太子卿灝他作惡太多,也不怨衆人羣起而攻之……
說起都察院的右都御使她不陌生,那日靳南衣生辰日,到靳公府的那個張姓男子就是右都御使。
那麼,這事情與寡月他們又有無關聯呢?顧九細細琢磨了一會兒,一時半會兒沒有思緒,莫名心煩,她想她該去見見陰寡月或者夜風,將事情問得更清楚些兒。
“九爺……你是要出去嗎?”
見顧九放下手中的東西從座椅上起身,小易忙問道。
顧九拿起一旁木架上的斗篷,用手理了理,淡淡道:“出去走走。”
末了,她擡腿將走了幾步,偏頭以複雜的目光將小易全身上下掃視了一遍。
小易被顧九瞅得心裡發毛,不知這主子又在算計什麼。
顧九眼睛一眯,凝着小易道:“小易,你今日給你主子送藥了沒有?”她知道陰寡月是不會回宅子的,這一連大半月了就像是住在翰林院似的。
小易木訥地搖搖頭,卻見顧九已棲身向前。
她指着他的衣服道:“如此甚好,你將你衣袍脫了給我。”
小易一時間蒙了頭,九爺她說什麼?要他將衣服脫下來給她?猛地小易的臉爆紅無比,還下意識地伸出手抱胸。
顧九想上前去踹這木訥人兩腳,弄得像是她要調戲他似的!
“我只是要穿你常穿的衣服去一趟翰林院。”顧九解釋道。
小易這會兒明白了,他臉色稍緩,可又想:“九爺,我兩身高不一樣啊……”
顧九愣了一下,倒是反應過來,即便小易脫了他的衣服給她,她也穿不了啊。
小易見顧九臉色黯淡下來,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九爺你若想見主子我領你去吧……”小易不忍,於是這般說道,翰林院可不是一般人能進去的,主子爲翰林院掌院大學士也只獲令准許他一個僕從一日能進去一次……
顧九當然知道小易只是想寬慰她,真的帶她去見陰寡月豈不是要費好大的力,若是被人發現了,受罰不說,又少不了閒言碎語。
“罷了。”顧九像焉氣的皮球一般,先前的火熱激動全消失無遺。
不去便不去了,他不來瞧她,難道還真讓她千方百計,屁顛屁顛的去瞧他?
見顧九如此,小易心裡受不住,想安慰幾句,卻又意識到,九爺在乎的是主子的說辭,旁人說再多也無用,他還是今日去了翰林再同主子說吧,主子也確實是有好長一段時間沒有來看九爺了,量九爺比之尋常女子,再好的氣度也是忍沒了……
“九爺,若是無事我先去了。”小易朝顧九拱手作揖道。
“去吧……”顧九輕聲道,放下手中的斗篷,朝原來的大木椅走去。似乎是哪裡都不能去,只能被困在這裡,等着他來,或者雲羅來帶她去見夜風,可是雲羅未來,他更不會來。
不對……問題是陰寡月再忙,也不會忙到來隱月閣同她簡短說上兩句的時間都沒有吧?
“小易……”顧九又喚住了小易,想了想道,“你主子是不是在籌劃什麼?”
顧九問的自是和她有關的籌劃,所以陰寡月要避着她?
小易聽懂了顧九的意思,臉一紅,低頭道:“九爺心思如雪,小易也不蠻九爺了靳公爺已託鍾翁帶着納禮去江南了,算着日子初二能到,主子有意無意的不提不來,原是因爲靳公爺那裡有交代,走‘三媒六聘’的流程的時候,要主子不與你相見,這算日子從鍾翁走開始算起,得兩個多月……”
顧九心一緊,到底是被她猜到了,若說走“三媒六聘”的流程的時候不能相見,那過年怎麼辦?她和他們分着過了?
“你家主子怎麼當事的!”顧九莫名地來了火,“若是這樣早些日子攆我回江南,與慕華胥搭窩過大年去,這會兒把我掉在這裡,是幾個意思?”
三媒六聘走流程說得輕巧,這一來她上哪找人團年去,她佔着華胥樓主妹妹的名兒,日後嫁人按理也是要從江南嫁過來的,不若趁着年前回江南去!
小易動了動嘴巴,感覺說什麼都是錯,九爺說的在理,他也不懂主子是何意,或者是主子沒有考慮到。
“九爺息怒,這事兒我今兒個就同主子商量,您息怒,主子許是太忙了忽略了,按理他還是心裡想同九爺過大年的,可小易聽了九爺的,覺得九爺說的在理,按理九爺是要從江南出閣的,這一來一回若是單人單馬,輕騎而行四五天的事,可是換作迎親大隊少不說要走上半個月……”
小易連連作揖告罪,顯得有些緊張又彷徨,他是沒見過九姑娘發火的,想來這次是主子沒給個交代,上了心才這樣的。
“九爺,主子這幾日是真忙,忽略了九爺,我代主子向您賠不是,您消消氣……”小易可憐兮兮地凝着顧九說道。
小易這麼一說,她再矯情倒是顯得她的不是了,她心惱不過一會兒,可這叫人看了去……她豈是那種長恨記仇之人?
“無事,你去你主子那裡領了消息來回我就好,我總歸是要嫁他的,以後都得聽他的。”
顧九這樣一說,斂了氣焰,褪了強勢,更讓寡月顏面好看了些兒,這妻子在哪裡都得顧全丈夫的顏面,其實妻子不好當,古代的正室更不好當,那些小家子氣背地裡在丈夫跟前使得,在外頭還是要拿捏好分寸,無論如何他是男子。
如此一來,小易心裡好受了些兒,當即告了罪,就離開了。
剛出隱月閣,一路向西街走,走到春香苑的時候就聽到太子被禁足東宮的消息了。
“這先是禁足,只怕到後頭是要被廢了!”
“太子爲慕皇后嫡出,聖上會再三斟酌的,況慕氏、郎氏、謝氏都向着太子呢。”
“這不好說,那都察院三品上了十多本摺子,還是當着百官的面親手遞上去的,有人冒死血諫,不顧性命,都察院當引起重視,聖上豈能不管?朝堂豈能不查?我看這次懸了……”
太子都被禁足了,看來聖上對太子不是全信……小易騎馬走過春香苑,心裡頓感不妙,連他這個小人物都感覺不妙,那主子他們又會感覺如何呢?
小易至了翰林院,拿出牌子求見自家主子。
至了大學士閣,小易就瞧見自家主子正坐在書案前埋頭苦幹着,堆積如山的紙卷,書冊……
這幾日年考將結束,三皇子和其他幾個貴子的書卷他要複查,還有翰林院中其他人的謄卷他也要逐一過目……
況且他心裡還有事,便是一副神色鬱郁,緊皺眉頭的樣子。
“咳,爺……”
小易輕咳了一聲打斷了自家主子,將紫砂準備好的菜和他來時就備好的湯藥端出來。
“主子您先用膳,我去給您熱藥。”小易說道。
見寡月凝了一眼飯菜,又準備低頭書寫,小易不高興了,眉頭一皺,道:“爺,九姑娘和葉主子說了您不能過了時辰……吃飯。”
寡月已對小易有意無意拿那兩人來壓他司空見慣了,他似是擡眼瞧了一眼天色,還有一旁的沙漏,然後緩緩道:“是誰過了時辰?”
小易臉一紅摸摸鼻子道:“主子我今日是從九姑娘那裡來的……”
聞此,寡放下了筆。
小易長吁一口氣,瞧着,一說九姑娘就來勁兒了,將才還是漫不經心的聽他說話呢。
於是小易將方纔在隱月閣裡頭顧九說的話,都轉述了一遍。
寡月本因太子被禁足,時局加快,形勢愈加嚴峻,愁眉不展,他一方面擔心形勢,一方面憂心若真出了什麼事……顧九的安危。如此一聽,倒是覺得是個好“由頭”。
“我立刻休書華胥樓主。”寡月說道。
小易一愣,隨即皺眉,這下好了飯更不用吃了。
寡月心知休書慕華胥收不收得到還是一個問題,若是慕華胥不在,那信便也擱置下來了,但想着慕華胥不是一個沒算計的人,慕七知曉這時候靳府要去下聘,定是對手下吩咐了的,不若將信寄給袁捷或者張管事。
現而今時局愈加嚴峻,指不定那一日便是劍拔弩張,讓顧九去江南也無疑是最安全的……
在提筆的時候,他不禁有些躊躇起來,若是在春節前後,太子黨羽動了心思,或者日後他和夜風敗了,豈不是……
連最後一面……
他握着筆的右手有些發抖,這一抖,一滴墨就落下來,他有些自嘲,他竟是筆在墨裡衣蘸,就提筆在寫……
他將那封信紙一揉,扔入紙簍內。
他內心因顧九感傷着,而內心深處又期待着,他樂意見到太子與夜帝,慕氏與夜帝反目,撕破臉了倒戈相向,那麼……他將近二十年的隱忍也終是要結束了,黃泉碧落也罷,無論到哪裡,他都會保佑着他的九兒。他終究是不忍帶着她去死的……
顧九永遠都不不知道,她的一次提議,陰寡月一次書信裡,包含着這樣的意思。
看似遂了顧九的意,順了她的心,而某種意義上,他其實又扔棄了她一次……
這一點只有陰寡月知道……
所以他下定決心,竭盡全力,他沒有退路了,卿夜闌也沒有退路了……若是成事了,他用一輩子,或者用生生世世來愛她……
小易將信寄出去了,又去隱月閣找顧九。
“九姑娘你可以收拾了,主子說了,華胥樓主的妹妹是要在江南出閣的,您還是回江南妥當,是他忽略了,他向您陪不是。”小易邊說邊笑,撓了撓頭又道,“對了,九姑娘您先收拾,主子要我回府那些東西您帶上。”
敢情是要她今日就走?
不會是同鄭子衿有些血緣的,說起風來就是雨!這也太神速了吧!
小易看出顧九的意思來,小易忙說道:“九爺,眼下這還有三四日就要過年了,主子要蕭大哥輕騎快馬送您回江南去。”
“主子這不是想着您能趕上春節。”小易凝着顧九笑道。
說起這個顧九就來氣,早些讓她走還好,這幾日讓她走,若是春節到不了,豈不是要在路上過了!輕騎快馬說得輕巧?嗯?是想要她跑死幾匹馬趕着回江南去?
早前就聽蕭大哥說過他有次三天三夜沒休息從江南到長安跑死了三匹馬……也可憐了那三匹馬……
陰寡月,他倒是學會折騰人起來了。
小易見顧九臉色難看,忙一個勁兒的道,主子知道自己公務繁忙,也知道自己疏忽了,求九姑娘別怪罪主子了。
顧九耳朵頓時生繭,誰敢怪罪他啊。
“行了,我今日走便是了。”顧九說道。
小易忙道:“主子說了到揚州便有人慕舫的人來接九爺了,我這會兒快些回去叫上蕭大哥,再給九爺安置些兒東西。”
“行了,我知道了,快去吧。”顧九笑道。
這時紫砂也進房了,在樓下的時候就聽小易說了九爺是要回江南了,等再見到估摸着也是主子出嫁時候的事了。
“主子,路上的乾糧就放在樓下管事內閣的茶榻上。”紫砂說道。
“沒事,換洗的衣物我自己安置,你忙去吧。”
·
趁着天還亮,顧九同蕭肅出了城門。
顧九回望巍峨的城門,身旁蕭肅淺喚了一聲:“九爺,上路了。”
未行二十里,突然出現一隊人馬迎面朝他們走來,初見時候蕭肅似是要拔出腰下的佩劍來,還好顧九眼力好,瞧見了那隊人馬馬頭皮氈帽上的牡丹花。
“可是……慕舫的人?”顧九聲音有些喑啞的問道。不知是不是行了二十里吸了較多的涼風的原因。
“慕舫洛邑堂堂主拜見九姑娘。”爲首的青年謙和的說道。
“你怎麼認識我?”顧九狐疑地皺起眉頭,一面當心有詐。
“收到線報,九姑娘今日離城。”那青年柔聲道。
什麼?
他說得直言不諱,這個答案無疑讓顧九震驚,若真是華胥樓主的人倒好,慕華胥將她的底細打探的一清二楚倒是不足爲奇,她也只消驚訝一下慕七的人在長安也是蛛網幕布罷了;若是其他人?簡直讓她毛骨悚然!
“姑娘,依樓主的意思,恐是想讓你就近擇洛邑堂出閣……”青年小心翼翼地說道。
顧九眉頭一挑道:“洛邑堂與我非親非故,江南好歹我住得時間長了些兒,要我去洛陽,這個我無法接受。”不是無法接受,是不信你……即便你穿得像是慕舫的人。
那青年似是無可奈何的笑,又對一旁的人耳語了數句,再同顧九道:“九姑娘,到了洛陽再說吧,到時候您要去江南還是要回長安都可以。”
“不去。”顧九快速回了他,進了洛陽,她想出來都難了。
可她不去洛陽,這些人竟然不讓她離開。
過了約莫半柱香的時間,顧九瞧見一輛極其普通的馬車從前方駛來。
那馬車在她面前停下,她怔怔地凝着那馬車,只見馬車裡的人挑起簾子,朝她盈盈一望,脣邊噙着妖冶嫵媚的笑,讓她恍惚了心神。
“九兒……”那人淡淡地喚她的乳名。
“慕……華胥……”顧九覺得自己身在幻影之中,一切顯得不那麼真實,仿若眼前的人馬,簡陋的馬車都同海市蜃樓一般。
慕華胥那隻狐狸怎麼會出現在這麼簡陋的馬車裡?以他的騷包不是應該火衣華服,雙騎馬,綾羅綢緞牡丹車嗎?……
這個樣子的慕華胥着實讓她腦中的形象天翻地覆。
“上來吧。”他似是朝她勾手,淡淡地笑。
顧九滿腦子裡的疑惑無處發泄,她想問他這些年去了哪裡,怎地就杳無音訊了?她還想問他怎麼會出現這裡?還有他回來瞭如何不告訴她?她給袁捷留過信的……
顧九僵了一瞬,才從馬上下來,她瞧了一眼蕭肅,朝他點點頭,才嚮慕華胥所在的馬車奔去。
車隊朝洛陽而去,本是安靜的馬車裡,在沉凝片刻後竟是傳來說笑聲……
即便是與二人無關痛癢的話,在他們那裡也談論的爆笑連連……
他們有鬥不完的嘴,有說不完的話,扯不完的由頭……
有些人就是,八輩子的冤家,顧九發現她在這裡的冤家還真不少。
“你說你見到了你見過最美的男人?我就好奇了,什麼人比慕舫主還要美?”顧九邊吃着慕七徒手捏碎的核桃,邊漫不經心地問道。
慕華胥眯了下眸道:“一個也不知活了多大歲數的人,一頭墨發,額際有緋色月牙的印記,確實是我見過的最美的人。”
顧九砸了砸嘴,將手中的核桃殼都丟入火爐裡頭。
凝着火爐裡頭核桃燃燒的細火,她問道:“那到底是活了多少歲?”
慕七偏過頭來,凝着顧九的眼神很是深邃,他笑道:“也許活了不止百歲……”
顧九一聽,心中一震,心道這幕華胥就是唬她的,她倒是好還真當真了。
顧九手一揚,瞅着慕華胥道:“別跟我談什麼長生不老,我壓根就不信!”
慕七湊近了些兒,倒是不在意她信還是不信,只是兀自地說道:“我原先也不信,可是真有,其實也不算什麼‘長生不老’,最多也算是‘長壽不老’你不知那雪峰雪閣所在是世間九陰九陽交匯之地,如今想想,也倒是能解釋我在那裡住上一個月所見崖頭雖是寒風凌冽,那人居住的地方卻是四季如春……後來是他告訴我,九陰之地彙集世間至陰之氣,九陽之地彙集世間至陽,便是這樣的至陰至陽,孕育出了那塊土地,也造就了世人求而不得的長壽卻不老……”
顧九懶得聽他閒聊,只道:“世間若真有那樣的地方,豈不是人人都想去了?”
慕七想了想,他好心同這丫頭講,她倒是好,完全不信,不過不信也罷了,一直活着不死有什麼好的?一個人活得再久,終究是寂寞的。
“其實也不是不會死,若是真刀真劍的去殺,豈有不死的道理,只是真的長壽罷了,其實我也不是框你,那勞什子的至陰至陽是個說法,可是九兒你可知道‘茶壽’?”他凝了顧九一眼,也不等她點頭或者搖頭,兀自笑道,“茶字的草頭代表二十,下面有八和十,一撇一捺又是一個八,加在一起就是一百零八歲。可見世間長壽的人並不見得沒有……”
顧九聽着卻想同慕七擡槓,只道:“人家都說,人生七十古來稀,那茶壽豈不是鳳毛麟角了?反正我(在你們這裡)是沒見過的!”
慕七瞅着她那認真的樣子,想捏她的小鼻子,末了,他雙手放在腦後靠在車壁上道:“其實就算是有很多老人記憶力不好,估計是忘記了,我就同你講個我知道的吧,以前江南有個老人,也不知是經了幾朝了,只知道北周末年的時候他就出生了,聽說還被縣裡舉過神童,後來南北紛爭,大祁崛起,他都活着,可是那些年,年年戰亂朝廷也沒有閒功夫登記什麼戶籍人口,他就是被遺忘了,等大祁王朝平定天下,他老的走都走不動了,記性又不好,別人都問他多大了,他也不記得了,問他叫什麼名字他也搖頭,後來縣裡的衙役惱火了,跑去他家裡住了一個月,將他家裡有文字的東西都查了一遍,才道他是北周時候出生的,有可能活了一百二十來歲呢!”
“於是鄉里人都去拜訪這位老壽星,問他平時吃什麼活得這麼久?那些戰亂的時候都是怎麼過過來的……那老壽星哪裡答話,於是別人都去問那在老壽星家裡住了一個月的衙役,那衙役見這麼多人纏着他不妨,只好找了個由頭道:‘我瞧着老翁土罐子裡好多何首烏。’……”
顧九漸漸地把慕七講得話當故事來聽了,她纔不在乎什麼長壽不老,不過也許是真的有的。
“大祁?”顧九突然意識到,方纔慕七的話裡似是透露了這個。
“嗯,大祁,大雍之前的一個朝代。”慕七說道,“大雍自詡立朝百年,其實是從卿家爲大祁藩王的時候算起的。認真算來,自大雍高祖即位,大雍不過歷了惠帝、武帝、文帝、明帝、直至今天的聖上……加起來也不過六十幾載罷了。”
“哦?這麼說卿家篡了前朝大祁王朝?”
慕七微頷首,道:“大祁末代皇子逃亡塞北,建立的政權就是……後來的西涼……”
顧九震了一下……
“可笑他立國不過六十幾載卻言與西涼相鬥百年,是不是很可笑?欺負西涼人不懂中原語言嗎?”慕七回頭對着顧九一笑,那一笑顧九似是感受到這妖冶笑容,淺淡玩味的話語中的無可奈何……
西涼與大雍交戰,的確很久了……
西涼人若是前朝後裔,那自是懂漢語的,前朝皇室的後裔,可見西涼皇族還是血脈高貴的……
顧九凝視着慕七,許久才緩緩道:“慕七……你是不是有事情……瞞着我……”
“吱呀”一聲馬車在城門前停下,慕華胥擡起頭來凝視着顧九,顯然方纔馬車頓停,他沒有聽見顧九說了什麼。
慕七的眼神清澈而又無辜,顧九尷尬地笑了笑,偏過頭去道:“七哥……你是要我在洛陽出嫁嗎?”
慕七被她那聲“七哥”唬了一跳,他餘光瞥見顧九緋紅的臉頰,心知顧九難堪,也不想逗弄她了,摸了摸鼻子,道:“嗯,是這個意思……那麼,九兒你願意同七哥在洛陽過年,還有出閣嗎?”
他的話也讓顧九唬得不輕,這一來一往,就像是早就習慣了一樣的。
顧九頭一低,接下來的話沒把慕七嚇死。
“一切聽哥哥做主。”
一路閒聊下來,兩個人的心情都好了很多,顧九想,在洛陽的日子也不會無聊了,可是她貌似想錯了,這哥終究不是親的,哪裡會一天到晚陪着她啊,竟是三天兩頭的不見個人影,美其名曰:“哥哥忙着給你籌備嫁妝”。
顧九炸毛,他華胥樓主動根手指頭就可以辦好的事,有必要三天兩頭的跑?她倒要看看是多少車的嫁妝……
罷了,顧九揚揚手,打消了自己方纔的念頭,這要是被鄭子衿曉得又要說她奸商了,都算計着自個兒哥的那份了,況且還不是她親哥。
“九姑娘,樓主說了明日年夜,不要到處亂跑了,等他回來,還有這幾日少出門……”嗎勞什子的洛邑堂堂主站在門口恭敬地說道。
顧九看不出來人的情緒,內心卻隱隱地升起一股不安感,很不安……總覺得有什麼不太平的事情要發生了。
“外頭有什麼事兒嗎?長安城裡……”忍不住顧九還是問了一句,明知道即便是真有事那人也不會告訴她的……
果然那人笑了笑,再道:“顧姑娘多慮了,這春節將至,普天同慶又能有什麼事情發生呢?”
顧九覺得他爲人謙和,官話也說得極好,罷了,他不會告訴她的何苦再問呢?或許是自己多慮了,來的時候全城辭舊迎新,這麼短的時間毫無徵兆的也出不了什麼事情的。
·
宮裡,前幾日,太子一回宮就被禁足了,這事發突然連太子一時間也沒有應對的功夫,他那日家宴走的急忙,是因孤蘇鬱那頭得到了可靠的消息,言西涼有人潛進中原。
孤蘇鬱的辦事能力他深信不疑。東宮之中,一時間,他頓感時局似乎是超出了他的控制,而今他被禁足,宮外,甚至宮裡頭髮生什麼事都不得而知,這一禁足便是東宮深鎖,連只蒼蠅也飛不進來,更別談與孤蘇鬱再聯繫了。
他知道他舅舅也一定進宮了,如今他同他母后都被禁足了,他父皇是何意?難道真的要廢他這個太子嗎?
男子陰寒的目裡燃起一股嗜血而不知饜足的恨意,父皇有什麼理由廢了他?
卿夜闕好大喜功,大雍自高祖起便是常年征戰,國庫空虛,那些賣官鬻爵,苛捐雜稅若不是聖上默許,朝堂局勢會發展到今天的不可收拾?若不是得了商賈們買官的銀子再充作軍需,才能供着大雍的軍隊抵禦外敵!
他卿灝這些年,即便是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吧,倒頭來他得到的全是罵名,他得了銀子私養軍隊死士是過錯。若是像璃王卿泓那樣,性子溫儒,他這太子首當其衝的人,是不是早就屍骨無存了?
卿灝恨得咬牙,聖上若是真的要廢了他,他便是什麼都沒有了,這一生終究是做不到領個閒散的職位,從此渾渾噩噩,不成功便成鬼,他註定是要轟轟烈烈度完一生的。
他不能困在這裡了,他要出去,他要知道外頭的形勢。
這時候他聽到殿前一陣急促匆忙的腳步聲,是尚未被禁足的太子妃郎凌霄。
他凝視着女人國色天香的臉,眉頭一皺,卻又在下一刻眸光一閃。
看着女子走來,他不慌不緊,坐在書案前,神情淡淡。
郎凌霄不解,這宮裡宮外都傳,他都要被廢了,她的所有殊榮都將化作泡影了,他還能這麼神情淡淡?
卿灝凝着郎凌霄道:“太子妃從坤淑宮來,還是從乾元殿來?”
郎凌霄不解卿灝是何意,卻又心裡竊喜,他現在能指望的只有她這個太子妃了吧……
她淺淡道:“玉漱宮。”
“我舅舅走了?”
郎凌霄有留意他用的是“我”,不禁她神情稍緩,知道太子有意向她低頭。末了,她柔聲道:“慕國舅和護國將軍被聖上請回了。”
卿灝似是神情緊張的從書案上站起,郎凌霄不禁望向他,他神情慌亂而又悲傷。
“聖上……當真是要廢本宮嗎?”他至稟德元年就被立爲太子,夜帝在位多久,他就當了多少年太子,這麼做是不是太殘忍了些兒?
“霄兒……”他似乎從未這麼喚過她,末了,他棲身上前,頎長的身影壓了下來,“霄兒,我只有你了,你不幫我真的沒有人幫我了,我若爲皇,你必爲後的……”
我若爲皇,你必爲後……
這一句聽得郎凌霄有些暈乎,有些不真實的美感,她凝着卿灝窄長美麗的鳳目,看到的不是冷漠疏離,而是寸寸柔情……
他本來就是她的天,自她選擇嫁給他起,她便是與他榮辱與共的,他們的命運已分不開了。
“殿下……臣妾該怎麼幫你……”她有些哽咽地說道。
卿灝眸光閃爍了一下,他握着女人的腰肢,在她耳畔柔聲道:“如今趁着聖上還未禁足你,你且取一件宮裝來……”
“太子……”郎凌霄有些懂卿灝的意思了。
“你讓你身邊的女官換上的衣服,估摸着不出半個時辰霄兒就會被禁足,到時候你就和那女官呆在這裡。”
“太子!”太子他竟是要私自出宮。
“霄兒,天下人皆負我,連以前寵愛我的父皇也揚言要廢了我,連你也要負了我嗎?”他眸中帶着傷痛,還有強烈的不甘,他不甘就這麼被廢,去封邑或者去別院度過一生……
“你不知昨日的乾元殿上,他凝視着我的雙眼充滿了仇恨,他從未用這種眼神看過我,我知道,我知道他就快要廢了我了……”卿灝緊摟着郎凌霄道,“我不能再坐以待斃了,霄兒……你想和我被天下人踩在腳下嗎?你想和我一起去封邑再也不見長安嗎?你不想的對嗎?”
他的臉在郎凌霄面前漸漸地放大,最終在郎凌霄額頭落下一吻……
對,她不想,她是要與帝王比肩的,如何甘心爲一個廢太子、一個藩王的妃子……
“本宮是被逼的……”他的目光帶着血水一樣的鮮紅,他不是心狠手辣無所不用其極的人,他做不到弒父,他會讓他安度餘生的。
郎凌霄顫顫地跪地道:“太子,臣妾來的時候就聽聖上身邊有個小太監漏了口風,說聖上至皇貴妃薨後就病了,似乎是一直睡不好在做惡夢,太子爲聖上龍體,不能在爲國事操勞了,太子無過,臣妾這便去給太子取宮服了……”
說着郎凌霄顫顫地從地上爬起,朝外頭走去。
回來的時候郎太子妃一臉的慘白,她從懷中拿出那宮裝來,遞給卿灝。
“你怎麼了?”卿灝瞧出了她的神色異常,忙問道。
郎凌霄凝視着太子,美目中隱隱閃爍着淚光,有些悲慼無助地道:“殿下,您快走吧,臣妾會爲您瞞好,您不知道,將才臣妾來時臣妾宮中的眼線來報,十多名大臣血諫要聖上廢您!……”
女子話音將落,卿灝震的不清,他後退一步。
郎凌霄也意識到了,這次即便是聖上有意放過太子,也不會這麼輕易了,借題發揮者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璃王的人?”卿灝愣了一瞬,邊接過郎凌霄手中的宮裝,邊問道。
郎凌霄輕點了下頭。
卿灝倒是面色恢復如常,他邊換衣,邊道:“這是卿泓一生中唯一能與我對峙的機會……”
郎凌霄訝了一下,太子還贊同?
“霄兒,你身爲太子妃,我希望你不要讓我失望。”卿灝換好一身宮裝,站在殿前,同她說道,他窄長的鳳眸,目光復雜而深邃。
郎凌霄點點頭道:“臣妾知道了。”
卿灝順利出宮後直往長安北營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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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城一處竹林,一個白衣少年匆匆穿過漆黑的林子,直至竹舍竹扉前才停下。
“進來。”竹扉後傳來低沉的男聲。
少年方一進門,道:“沒想到你先到了。”
夜風點點頭道:“沒人跟着吧。”
少年搖頭,都心知形勢越來越嚴峻了,所以潛意識裡有些疑神疑鬼起來。
“莫凝的軍隊一直在壺口……”夜風同少年輕聲說道。
少年震了一下,“嗯”了一聲,他只是潛意識裡認爲莫氏主不可全信,需要留一手防範。
許久,少年只是淺淡地道了一句:“靜觀其變。”
於他們還是有優勢的,就比如,長安四大城門如今都由夜風的親信當值,他們不能控制軍隊,卻能拖延時間。
“聽說你將顧九送回江南了?”夜風問道。
“嗯。”少年點頭。
夜風凝着他道:“這樣也好,我總感覺這幾天不太平,她若能在江南呆到二月,也是好的。”
寡月沉凝了片刻,想到什麼又道:“對了,宮裡頭來的消息,說夜帝在貴妃薨的時候就召見了御醫。”
“哦?……”夜風轉過頭來望向寡月,他宮裡有眼線尚不得知,寡月如何知道的?
寡月到是沒想到夜風在想什麼,只道:“夜帝這幾日不見外臣,其實還有原因是……實在是身子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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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點改動:前文出現關於唐朝的事情,提到的李白還有楊貴妃都會被改掉,因爲時局設定,現在已經完全定型了,全部架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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