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浮生將顧九放在主營的牀榻上,累出一身汗水來。他長這麼大哪裡曾這般扛過人?
他心緊想給顧九鬆綁,又怕這人是詐他的,伸手點了顧九的穴道纔敢給她解開繩子。
繩子被他隨手扔在了一旁,他坐在榻上吁了一口氣。
瞅着們營帳外站着的冷星,他衝着他吼了一句:“星兒,端盆水來。”
冷星端着銅盆將打來的水放在牀榻一旁的桌案上,走時還瞥了一眼牀榻上的顧九,見這小子生得清麗,脣紅齒白,心中微起了變化,這軍營之中的男子多生的粗獷,少見長成這般的,冷星自個雖生的五官端正俊朗,膚色也不曾這般白嫩,況他常年軍旅,臉上有棱角。看到顧九他不由的多看了幾眼,這就是毓秀坊的主子?還真讓他想到一個詞:男生女相。
洛浮生拿起一塊乾淨的帕子丟進銅盆裡,一觸水溫,竟然是涼的。
正要叫住冷星要他再打一盆水來的時候,聽到營帳外駿馬長嘶,接着就見幾人從營帳外步履匆匆的走了進來。
“徐先生。”冷星一見識徐遠忙上前行禮。
徐遠走至洛浮生面前微微一揖後,問道:“少將軍,找徐遠何事?”
“先生明知故問。”洛浮生輕聲說道。
徐遠面容鎮定,餘光瞥了眼躺在榻上的顧九,容貌有些熟悉,卻是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了。
“少將軍既是要救他又何苦封了他的店鋪,將他弄傷?”徐遠沉聲說道。
洛浮生眉毛動了一下,想解釋卻又覺得沒有解釋的必要。
“煩請先生診治。”他輕聲說道,微低着頭。
徐遠嘆了一口氣,走的離牀榻處更近一些,伸手搭上顧九的手腕。
徐遠的手搭在顧九的手上還未半分鐘,身子猛的一陣,臉也白了數分,他轉身沙啞着嗓子對冷星等部將說道:“你……你們都出去吧!”
衆人狐疑的對視片刻後,相繼離開。
冷星走時將營帳的簾幔放下,深看了一眼徐遠。
待衆人的腳步聲消失在大營前。
“哐當”一聲,那個盛滿了涼水的盆子就重重的砸在了洛浮生身上。
洛浮生一頭霧水的望着徐遠,來不及顧及身上銅盆砸傷的地方,就被徐遠接下來的話唬住了神智——
“你知不知道你差點害了一個女孩!”
洛浮生徹底懵了,癡癡傻傻地站在那裡,凝着徐遠又凝着榻上的顧九,一動也不動。
“還愣着幹嘛,叫個姑娘或者叫個婆子來!”
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洛浮生,只曉得要去找個姑娘或者婆子,腿機械的走了出去,隔着老遠叫住一個士兵:“去找個婆子來!”
那士兵也是一駭,大晚上的去哪裡找個婆子?
“快一點!”洛浮生督促了一聲,望着那士兵倉皇離去的背影,冷風吹起他發熱的頭腦,突然之間清醒過來。
冷凌鷹厲的鳳目閃過一絲光影,原來毓秀坊的“九爺”,是女子……
他心中猛地一動,似乎是被什麼無形的東西撞擊了一下。
他,這一次真的錯了。
沒半刻鐘,士兵將人找來了,是住在軍營附近的老農婦。那女人四五十多歲模樣,生得老實,見了洛浮生一個勁兒行禮,想來是士兵來之前就囑咐過了的,洛浮生將那農婦帶進營裡。
榻前的暗紅色的簾幔被拉起,整個營帳裡就他們四人,簾帳外站着的是愁眉不展的徐遠和一直低垂着頭,默不作聲的洛浮生。
徐遠早在洛浮生出去的時候就快速開了藥,如今這藥方已被冷星拿到醫官營去熬上了。
隔着一層暗紅色的簾幔,農婦替顧九將衣服脫下,白色的褙子也脫下,是靛青色的長袍,當長袍脫下的時候,老農婦不可制止的尖叫了一聲。
“怎麼回事?”倒是洛浮生先開口問的。
“沒事沒事,官爺,這姑娘月事來了。”農婦說道一瞬間明白了,請她來的理由。
洛浮生又是一震,反觀徐遠一切都似在預料中。
徐遠凝着他,說道:“她初次來潮,就只差被你這一弄,弄的終身不孕!這一下好說也得將養一年!”
少年的臉色的難看已經無法形容,心內翻江倒海,他究竟都做了什麼?
“本是初潮將至,又多日勞累,而今又小腹受到重創!你究竟對她做了些什麼?!”徐遠就只差揚起手打在這人精緻的臉上。
他也想問他究竟做了些什麼,他見她有趣,想多逗弄她一下,帶她回營的確含了私心,可是他真的不知道她是女子,他若是知道,他絕對不會將她那樣放在馬背上,壓着小肚子,一路顛簸。
“先生……”他聲音有些沙啞的說道,“您救救她吧,她若是不能生育了……”
“她若是不能生育了,你怎樣?”徐遠沒好氣的接了一句,“你娶她啊?”
娶她。他心裡震動了一下,似乎心底裡並沒有強烈的排斥……他顫抖了一下,想到了瑢兒的小臉,猛地搖搖頭,才清醒過來。
“愚不可及!爲了你的瑢兒,好好的去封了人家的坊,這會兒又來說要娶人家?你這愧疚心理就免去吧!”
洛浮生被徐遠這麼一罵總算是清醒過來。
等他轉過身來,才瞧見那農婦顫顫的站在那裡,似要回話,又見兩位爺都怒氣沖天,她膽子小又不敢上前去。
“怎麼樣?”這回事徐遠先開口急切地問道。
“回,回軍爺,這位姑娘的衣服民婦已經替她換上了,姑娘的身體上沒什麼大礙,只是小腹有淤青,腿上有刮傷,身下……”那農婦蠟黃的臉一紅,有些說不下去。
“說!”徐遠凝眉道。
“姑娘身下……可是血……崩?”她方纔似是挺這年長男子說是初潮,可是哪裡有初潮流這麼多……
“冷星!”徐遠咬牙喚了一聲,沒人應他。
洛浮生步子快,挑簾而出大吼一聲。
本在餵馬的冷星冷不丁的被這麼一喚,馬上放下手中的活。
“我要你熬的藥呢?”營帳裡頭徐遠說道。
“呃……我,我馬上就去!”冷星最怕見到的就是徐先生髮火,洛浮生髮火頂多拿他們練一通拳,徐遠發火可是要他們抄幾卷書都解決不了的……在冷星看來,抄書比捱打要痛苦無數倍。
冷星不一會兒就親自將藥端來了。
這時候牀榻上的顧九也昏昏然醒來了,她記得,前一刻,她顛簸在洛浮生的馬上,被顛簸的吐了之後,小腹部傳來隱隱的刺痛,她咬着牙,想着只要一會兒,再堅持一會兒就能到了,也許是胃裡的東西吐空了,胃中抽痛,哪裡曉得那痛越來越甚越來越甚……猛地她身子痙攣一陣後,昏了過去。
她緩緩地睜開眼,看着周遭陌生的環境,這裡不是梅花廬……
她伸手拍了拍自己依舊有些暈眩的腦袋,突然覺得身子虛弱到沒有一丁點的力氣,還有小腹部的抽痛與痙攣感完全容不得她忽視,身下似乎有什麼東西涌出……
她痛得要緊了脣瓣,這種感覺似乎很久都沒有過,已至於她陌生到將這件事情忘記了,她突然意識到,她“親戚”到訪了……
可是她憶起方纔馬背上的那幕,依舊心有餘悸。
經這麼一顛簸顛來了初潮?可是初潮就初潮罷,爲什麼會這麼痛?痛得她沒有一丁點力氣?痛得她想要昏死過去?
營帳外的交談聲更近了,她知道有人正朝着她走來,她捂着小肚子,冷汗淋漓,哪裡有功夫去管來的是誰。
暗紅色的簾幔被人挑開,露出一張俊朗的臉。
是他,她早知道會是在洛營沒想到,他會命人救她。
出於本能,顧九不想在洛浮生面前表現的如此狼狽,她微微放緩身子,偏過頭不看他。
見顧九醒來,洛浮生難掩眉目裡的欣喜,他將簾子打得開些,讓冷星將藥端上前來。
冷星端着藥懵懵懂懂的走上前,就見自家主子去接藥碗,似要親自喂藥。
“我自己能喝。”
顧九開口,營帳內的人都愣了下。
洛浮生難得沒惱,將藥碗遞給顧九,顧九方要伸手去接,不知怎麼一展開臂膀就牽動小腹的疼痛,痛得倒了下去。
她這麼一倒下去,周圍的人都空手上去扶,站在外邊的徐遠最快上前。
“我來吧。”他輕聲道。
洛浮生和冷星給他空出位置來。
顧九水汽迷濛的目光還是注意到了徐遠,她立馬認出他,是在梅關外施針救了陰寡月的男人。
“姑娘,你得喝藥,喝了藥就不會痛了。”他柔聲道,就像在哄自家女兒一般。
顧九難得乖巧的點點頭。
“浮生,給我吧。”他扭頭對身後杵着的洛浮生道。
藥碗被遞了過來,他小心的端着,還有些燙。
舀起一小勺送嘴邊吹了下,冷星和洛浮生都退開了些,由那農婦將顧九扶起靠在自己的身上。
顧九捂着小肚子,張開顫抖的脣瓣,湯藥入脣,微微有些苦,她頗顯吃力的嚥下。
“你初潮臨時損了底子,日後……”徐遠微垂着眼道,“日後若是要得子,得好好養養……”
顧九被震住,此刻也顧不得疼痛,顧不得喝藥,顫抖的伸手握住徐遠的臂膀。
“先生什麼意思?”
徐遠被顧九這麼緊張的凝着,心裡驚慌,微閉眼,嘆了口氣才道:“姑娘近年恐是無法受孕了,可不知姑娘婚配沒有?”
什麼?
“……”顧九薄脣輕顫着說不出一句話來。
蒼白的手指絞着袖子,雙目無神的低垂下來。
“姑娘!”徐遠喚了一聲,“姑娘不必如此悲觀,若是好好將養,還是可以的……”
顧九倒在牀榻上,薄薄的裘衾被蒼白的小手緊握着,她捂住脣。幾年,若是不行,她豈不是……
悲觀,她沒有,落淚,她更沒有,孩子,她沒有想過,可是沒有想過,不代表可以沒有……
本是一頭霧水的冷星終是明白了,他鷹厲的眸子狠剜了一眼自己從小到大都敬作大哥的洛浮生,一拂衣袖出了門。
徐遠將老農婦喚出,拉上簾子。
“你就留在這裡,你家裡那邊我會給人通傳的,等這姑娘大好了你再回去吧。”
那老農婦點點頭。
不一會兒,惱怒而出的冷星又折了回來。
簾幔內還沒有睡熟的顧九,聽着簾幔外的爭吵聲。
“既然是洛營的人做的,就該由洛營的負責,我冷星年十六恰是婚娶年紀,家中無妻無妾,雖不說家世有爺那麼好,到底在這江南富庶之地有一席之地,所……”冷星還未說完便被洛浮生給拽了出去。
“主子你幹嘛啊,你要我同先生說完啊。”
“你給我消停點!”不知哪裡來的怒火,銀色衣袍的男子朝冷星吼道,“姑娘剛剛睡下,你吵什麼吵啊?”
“我要娶她又不是你要娶她你激動個什麼……”冷星還沒嘀咕完,就吃了一拳頭。
他揉了揉發痛的腦袋,瞧着那銀色錦袍的男子已經遠遠的站在了一旁。
月光灑在他俊逸的面容上,刀斧雕琢的下頜上揚着,劍眉之間似有百般糾結。
他雙手叉着腰,在一處兜兜轉轉着,腦海裡交雜着的是瑢兒和營內女子的兩張臉。
——
江南的夜市不遜於京城,夜市的出現是古時經濟發展到一定階段的產物。
歌舞坊做得也是晚間的營生。華燈初上,又是一夜魚龍舞。
慕華胥剛從花澗坊回來,就有人來傳“靳公子”到了。
慕華胥想,陰寡月此行也定是爲了水月坊一事。
果然走過長廊入室而來的陰寡月,方坐下來,慕華胥命人看了茶後,所說的事情正是水月坊一事。
“感謝樓主高價收了水月坊的。”
“嗯?”慕華胥捧着茶杯的手滯了一下,被他這麼一句弄得愣了半晌,他原以爲他是“興師問罪”來了。畢竟他收購了水月坊只同九爺商量了,壓根未同這人商量個什麼。
“水月坊的生意南衣哥哥也早不想做了,不是因爲歌舞坊的情報比什麼都來得快,這日日虧損的歌舞坊早就想賣了去,況且現而今歌舞坊崛起之迅速,實在是望塵莫及,九兒操心毓秀坊之事就夠她忙的了。”陰寡月同他解釋道,正要擡手去拿茶杯的時候,右眼又猛跳了下,這一個晚上他右眼就跳個不停。他伸手揉了揉,才緩解了下。
“好吧,這世人皆以爲華胥樓主是一時發熱,大肆收購快倒閉的歌舞坊,唯獨你小子一眼就看出來了。”慕華胥理了理自己的紅色長袍說道。
寡月不承認也不否認,只是用着茶。
正當這時袁捷步履匆忙的從門外頭過來,見了陰寡月,微微點頭行禮,再在慕華胥耳畔耳語了一陣。
慕華胥神色頓改,連手中握着的杯盞裡的滾燙茶水也漾了出來,在白皙的手上燙出一大塊印記來。
慕華胥與袁捷二人同時望了一眼陰寡月,兩個都是商場老手,神色恢復似乎是眨眼之間的事情。
當然他陰寡月也不是吃素的,只需一眼他便能從中讀出些什麼,他忽地垂下腦袋,凝着手中褐色的茶水,眉頭微微皺起。
慕華胥是騰然起身,朝寡月微微一揖道:“‘南衣’,臨時出了些事情,我先行一步去了。”
寡月起身淺淡的回禮,回他一個溫柔的笑:“寡月也是時候該回去了。”
就在他說完這句的時候,他感受到慕華胥似乎是長吁一口氣,臉色緊繃的神情也舒展開來,他不由的在想所發生的事情是不是與他有關?
慕華胥與寡月並肩穿過長廊,過了垂花門,至華胥樓側門,慕華胥的專車就停靠在那裡。
慕華胥連多說什麼都沒有,朝寡月微點頭後,與袁捷上了車,寶馬香車之後跟着的是華胥樓的守衛,約莫百人。
寡月更爲觸動,有什麼事情需要驚動華胥樓的守衛呢?
他正思索着是不是要跟上去,卻是止住了。
華車上。
“他跟來沒有?”慕華胥問車外的人。他口中的“他”,自然是指“陰寡月”。
“回主子,沒有。”車外飄來幽冷低沉的深喉。
車內人似是嘆了一口氣,隨即妖嬈的眉目裡滿是怒意,洛營的還真敢動他慕七要保的人!
“速度快點!”他揉了揉眉心對車外的人說道。
“是。”主子的話他們不敢不答,更不敢反駁,即使車伕自己認爲這已經是最快的速度了。
——
洛營,篝火將整個洛營照得通明,遠遠的就能看得很清楚。
“主子,外面來了一隊人馬,看裝束像是華胥樓的人!”蔣析從營帳外走進,朝帳內坐着隻手撐着下巴,有一下沒一下翻着兵書的洛浮生說道。
“華胥樓的?”那人棄了兵書從座榻上站起凝着蔣析說道,“隨我去。”
他臨走時,深望了一眼簾幔後牀榻上的顧九。
一身火紅色長袍,手拿着素白的翎羽扇的男子,從緋色繡着朵朵姿容碩大的牡丹的華車上走下,那一顰一笑間都漾了無數人的心神,唯有牡丹真國色,這人之姿容用“國色”二字形容也不爲過。只可惜是個男子……
“洛浮生,本樓主要帶回你今夜帶走的‘毓秀坊’的坊主!”他慕華胥從不拐彎抹角,向來都是開門見山,有話直說。
洛營的人俱怔動了一下。
洛浮生冷凌的眉眼也閃過一絲訝異,他上前一步,低沉淺淡道:“她是我抓的人,憑什麼交給你?”
慕華胥搖着翎羽扇的手頓了下,脣角勾起一抹冷笑:“憑什麼?就憑她是我慕華胥的九弟!”
“哈哈哈……樓主連自己親弟弟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嗎?”洛浮生冷笑着說道。
“什麼?”某人扔了手中價值不菲的翎羽扇,直接要上去揪某少將軍的衣領,卻被蔣析冷星等人攔了下來。
“王八蛋,你將九兒怎麼樣了?”慕華胥衝着洛浮生吼道,“她就是我慕華胥的親妹子!她要是怎麼了,我慕華胥定是要扒了你着小兔崽子的皮!”
倒是徐遠從衆人中走出,朝華胥樓主深深一揖。
“樓主,浮生莽撞衝撞了樓主的親人,徐遠代他向樓主陪不是。”徐遠深深揖了兩揖。
洛浮生一時間聽着徐遠的話,俊臉全紅了,身子僵了會兒後,拉過徐遠,走向前去,行了最後一揖。
“今日之事全是浮生之錯,令……妹之事也全因浮生而起,樓主若是怪罪……”
“若是怪罪,能打死你解恨嗎?”慕華胥挑眉道。
“主子……”一旁站了好久的袁捷也上前去,這個時候樓主可不能一時意氣用事,得罪了洛營。
“本樓主要帶走本樓主的妹妹!”慕七伸手理了理自己華麗的衣袍,衝着洛營的人說道。心道:一幫混蛋!
營帳內,慕華胥見到躺在牀榻上毫無生氣的顧九,他伸手撫上她蒼白的臉頰,連着喚了幾聲:“予阡。”卻不見顧九醒來。
他惱意更大,衝着一旁站着的混蛋們吼了一句:“你們把本樓主的妹妹怎麼了?要是讓老子知道你們給她用了刑,你們等着瞧!”
洛營的人不是不畏懼慕華胥的,這人似乎還從未在外人面前說過什麼狠話,可見這個“妹妹”這人是在乎的緊的。
徐遠上前將一切都解釋清楚後,慕華胥的臉越來越黯,最後就只差手一揚見到東西就砸了。
“本樓主會尋訪天下名醫,一年內若是本樓主的妹妹還沒有治好,洛浮生這筆賬,我全全算在你頭上!”到時候他定會親手閹了這小子!
洛浮生身子一瞬僵滯,凝着慕華胥良久,脣動了一下,終究是一句話未回,驀地間又偏首望向他處。
慕華胥抱起顧九,他要帶她離去,這個地方他一刻也不想她多呆。
妖嬈的目染上幽冷,他掃了一眼衆人,暗哼一聲離去。
洛浮生只是身子僵硬的動了一下,畢竟沒有理由上去攔。這個女孩,竟然會是華胥樓主的妹妹,而華胥樓主的生事,至今還是謎團不清,惹的人們爭相猜測,有人說他是長安慕氏私生子淪落江南,又有人說他是慕氏遠枝,主上受慕氏恩德,得此基業。如今,卻平白無故的冒出個妹妹來……
亥時至時,慕七纔將顧九帶回華胥閣。
他將顧九大步抱回內閣,放在大牀上,蓋上被子,還命人點上了暖爐。
爐火燃起,十月裡他覺得熱,可牀上的顧九疼痛感未曾緩解,他方出門要找人要熱水來着,就見素白色衣衫的男子已登堂入室。跟在他身後的袁捷,一臉爲難。
慕華胥見到陰寡月折回來的時候着實怔了下,他若是回了梅花廬再折回來肯定不會這麼快,看來便是他將才請辭出樓的時候,這少年便懷疑上了。
“我跟着你來的。”寡月凝着他,氣息有些不穩,“你抱着她。”
慕華胥莫名的有些想笑,這個少年竟然能將這種滿是妒意的話說得如此平淡。
“第幾次了?”似乎是一瞬間,那少年捏握住慕華胥的手,讓他動彈不得。
華胥猛地擡眼望向寡月,只聽他動了動薄脣再道:“若是再讓我見了,樓主這手就沒了……”
“你……”華胥驚出一身冷汗,“你什麼時候能正確運用你的內力了?”
他不答,只是冷冷地勾脣:“我要見她。”
還沒有等慕華胥反對,陰寡月就往一旁的側門走去,無需他答話,他自知去處。
“喂,你不能帶她走她很不好……”緋衣人急急忙忙地跟上去,卻被白衣少年冷不丁的回了一句:
“我自有分寸。”
“你還不知道她遇上了什麼事情,她的具體情況呢!”慕華胥跟上去,邊走邊說道。
“會知道的,還請樓主不要來打擾的好。”待他推開門,纔對慕華胥說了句較客氣的話。
慕華胥一聽臉一黑,他慕七自來要面子,叫他不打擾,他才懶得打擾,你們小兩口幽會去吧,他慕七睡大覺去。
門板被扣死,寡月還伸手推了推,在確定那廝不會來作亂,也不會來偷窺之後才,邁着微有些沉重的步子朝屋內的大牀走去。
他的顧九毫無生氣的躺在大牀上,屋內的溫度很高,他的心卻涼透了。
他在不確定慕七爲何事中途失神離開的時候,他怕被慕七發現,並沒有跟着上去,而是命衛簿等在華胥樓外一處較近的小巷裡。
當他看見慕華胥的車回來,入了側門,他便跟了進去。
果然就見慕呼吸抱着顧九神色匆匆的穿過垂花門,穿過長廊。若不是慕華胥懷中的女子小臉慘白如華,他便是認死理的認爲,顧九負了他,投身別人的懷抱了……
緩緩的他靠近牀榻,看着牀榻上的人兒蒼白憔悴的小臉,心中抽痛了一下。
顧九本來是半昏睡着,直道有人摸上她的臉,才驚醒過來。
“是我。”壓住她的反抗,陰寡月貼在她耳邊,低語。
熟悉入骨的溫柔,激起她的神經。
一時間她情難自已,顧九伸手便勾住他的脖子,眼眶有些溼潤,她沙啞着嗓子道:“寡月,我想回家……”
她喃喃地那個家,被寡月給誤解了,寡月以爲她說的是“梅翁廬”,而顧九說的是“現代文明”,方纔一路半睡半醒,她便是在想,若是她回去了,便能擺脫這受損的身子該有多好。若是一年內養不好,那豈不是……
寡月無疑是被她這麼一句無心的話震到了,他沙啞着嗓子說道:“好……”
慕華胥見陰寡月抱着顧九從房裡出來,很是不解:“怎麼了?”
“她要我帶她回家……”他答的淺淡,心中卻是百感交集,懷中他緊摟着的女子,似乎又已昏睡過去。
慕華胥怔了一瞬,想阻攔的話都被自行嚥下去了,顧九的情況很不好,他知,可是他似乎找不到其他的理由來拒絕。
“來人。”他邊跟着陰寡月的步伐出內閣,邊喚道。
袁捷不一會兒就出現在長廊處。
“將爺的車弄來,車上準備手爐。”慕華胥對袁捷吩咐道,“你親自送他們去!”
慕七不去梅花廬,也有他偏執的理由……
只是,這幾天還未到寒冬臘月,有誰用手爐啊,袁捷雖是心裡嘀咕着卻沒敢開口問。
“是。”袁捷作揖後馬上離開命人牽馬車去了。
陰寡月不會拒絕慕華胥的華車,畢竟這人待他們是真心的,他不能偏執的拒了他的真情。
他抱着顧九上了慕華胥的寶馬香車,四輪的車,一路顛簸不大。他緊緊的摟着懷中人兒,深怕她下一刻,會化作一縷煙,離開他的世界無蹤無影。
——
子時至的時候,他們才抵達梅花廬,袁捷沒有多做停留,督促着車伕駕着車返程。
衛箕遠遠的就瞧見寡月抱着毫無生氣的顧九回來了。
“九爺……”衛箕啞聲喚了一聲,心中愧疚感頓生,眼眶說着就溼潤了,“爺,是洛營的,姑娘是被洛營的帶走的,都是衛箕……”
寡月身影明顯顫抖了一下,身子前傾了一下,只差一個不穩,就要倒了下去,他城主身子凝了一眼衛箕,依舊柔聲道:“沒事,你去燒些熱水來。”
“是,是,主子我馬上去……”衛箕拭了淚,邊跑邊說道。九姑娘她可得千萬別有事,若是有事,他衛箕這一輩子都不得心安了,便是完成了主子個公子的心願,入土謝罪去了。
寡月抱着顧九走過長廊進了自己的房間。
他將顧九輕柔的放在牀榻上,取來棉被,替她蓋上。
凝着她蒼白的臉,他心裡抽痛,深吸一口涼氣,忍住酸疑。他將房間裡的一個暖爐拿了出來,這是前些日子給南衣用過的,裡面還裝有顧九給放在裡面沒來得及燒的焦炭。
等衛箕打來燒開的熱水,將浴桶放在屋子正中對着牀榻處,兌了冷水,到適宜的溫度後,才深望一眼榻上的顧九離去。
等衛箕走後,寡月纔去抱牀榻上的顧九。
他伸手想給她除去身上的衣物,卻被顧九陡然伸來的手給握住。
“怎麼了?”他望着睜大眼睛的顧九,紅了臉,顫聲問道,“還不睡嗎?”
“你不問我,發生了什麼嗎?”顧九啞聲問道。
他身形震了一下,艱澀的開口道:“睡覺……”事情的前因後果他都會知道的,只是現在她需要休息。無論怎樣,只要她還活着……
他右手握得骨節泛白,良久才鬆開,淺聲再向着她道:
“或者我給你擦了身子再睡……”
“那你出去,我……”顧九同是紅了臉說道。
陰寡月哪裡由得了她,伸手就要去給她除身上的衣物。
“我不想洗……”顧九握着自己的衣領支吾道。
寡月鬆了手,睫羽輕顫了一下,鳳目依舊沉靜,沒有波動,他柔聲道:“那便不洗了……”
他伸手將她的外袍脫下,又要去脫她的外褲,只因這一身別人的衣服看着如此刺眼。
外袍落下,他欲要隨手丟棄之時,愕然看到外衣衣襬處奪目的鮮紅……
“九兒……!”他凝着她眉目裡滿是傷痛與震驚。那外袍被他丟棄在地,他顫抖着伸出手去想要給他檢查“傷口”。
“你……。住手!”顧九低呼一聲,原本慘白的臉漲紅了。那少年也震了一下僵在那裡。
“九兒……”見她不說話,他心裡難受,想打破僵局。
“我沒事……只不過癸水來了……”顧九伸手撩起一縷垂下的頭髮,才緩緩道。
他腦中“轟”了一下,俊臉很誠實的又紅了,過了半晌才說道:
“這……要怎麼辦?”這麼久以來,這是他最手足無措的一次。癸水?他雖是沒有一個母親來教他這些東西,到底是從書中知道一些的,腎中精氣充盈到一定時候的產物,那麼……
他眉頭一動,似是想到,癸水來了,九兒就能……想着他臉更紅了些。
不想讓九兒看出自己的尷尬心思,他復問道:“我,我該怎麼做?”
“我需要乾淨的布、棉花,還有針線。”顧九低聲道,脣角微勾,這個樣子的陰寡月也是相當可愛的,能見到這個樣子的他着實不容易,他是真的沒有經歷過一個女人的……
不片刻便寡月便找出一件前幾日送來的嶄新棉布裡衣,撕成數片拿了過來。
顧九心中彆扭,這再怎麼也是她給他訂做的入冬的襖子啊,這墊在下面也怪……她不禁問道:“咱梅花廬裡或者這附近,就沒有一個女人了?”
寡月鳳眸微黯,疑惑之色漸起,將那梨木大椅移近了些:“你教我,我來做。”
這樣會接觸到她身體的東西,除了他以外,別的人都是不能碰的,哪怕是女人,也不行。
顧九錯愕地瞪大眼,在看到他眼中的認真,確定不是隨便說說之後,才抿了抿脣,臉頰發熱地想要撐起身子,拿過他手中的針線來。
寡月不依不饒,將針與線放在離顧九較遠的位置,握着顧九的手,薄脣輕動,柔聲說道:“你休息,相信我。”
顧九想以手扶額,不是她不相信他,這壓根不關相信什麼事好麼……
要她告訴他怎麼縫出一條月經帶來,要她如何啓齒?
讓一個少年來伺候她,爲她做這些,說出去,不怕讓人恥笑嗎?
“別鬧了……”顧九躺在牀上,紅着臉凝着他,她又不是沒手沒腳,又不是癱在榻上動彈不得了,這廝怎麼就這麼……“固執”呢?
他修長的手撫上她的臉,聲音柔成了水道:“乖,快告訴我,說完了快閉眼休息。”
“我給你做,你不說,我不說,又有誰會知道呢?”他朝她柔聲道,微微勾動起脣角,他樂意,因爲是她。
顧九因多方面原因妥協了,最重要的是,她現在真真是很需要一個“大姨媽帶”。
他確實是極爲聰明的,這種女人的針線活似乎一開始他便是會的,以前他獨子生活,也沒少縫縫補補,只是他不知道他要做出一個什麼樣的東西來。
沒過多久,再顧九的指導下,寡月便縫好了第一個。顧九躲在被子裡給墊上了。
而後寡月又將剩下的布料做了很多幾個替換的,纔拿了她換下的褻褲去洗。
看着被輕輕關上的門,顧九眼中浮起極爲複雜的情緒。
看着牀榻一旁整整齊齊的疊好的一摞“月經帶”,他以後不會是都要“親力親爲”吧?
若是這樣,等她習慣了他的好,突然沒有的時候,她會……
算了,這種事情做一次就夠了,以後她還是不讓他碰了,若是日後他爲官,忽略了她,她定是會傷心難過。若是沒有擁有離去時候也不會多麼傷心,若是一直擁有陡然間離去,這難保不會痛啊。
等寡月再次進屋的時候,手中端着一碗紅糖熬的水,水裡還丟進了幾粒大棗。
“這,這你怎麼也知道?”捂着小肚子的顧九,在感覺到送到口中的“藥”其實是紅糖水後不解的問道,“難道……”
少年竟然難得急了,伸手一捏她的小鼻子道:“盡瞎想!”
“是衛簿說的,說他大秭出嫁前來這個,也常常小腹痛,他孃親便常常給他大秭熬這個。”
“哦……”顧九被他喂着喝完後,被他平放下來。
她沒有告訴他她的小腹依舊很痛,估計日後她是再也不敢騎馬了……
鑽在被窩裡的顧九,用手揉着小腹,卻不能緩解,她一直沒有睡着,正是因爲這個。
直到屋裡的燈熄滅了,暖爐裡的炭還燒着,發出隱隱的光點。
她睡不着,從洛營,到華胥樓,再到這裡……原來不是地理位置的問題,是她痛得睡不着……
她全身冷汗直流,隱隱約約的她聽到窸窸窣窣的脫衣聲。
沒過一會兒,錦被下就鑽進一個人。
她身子一震,一雙溫熱的手就搭在她的小腹上。她更驚訝了,他的手何嘗這麼暖過?
原是他方纔一直在牀榻前搓手,直到手熱乎了纔上來。
她心內感動,那人又靠的離她更近了些。
“睡吧,我守着你,乖……”他柔聲說道,將俊臉埋在她的青絲間,皁角的香氣充斥鼻尖……
他的手輕柔給她揉按着,溫柔又有些力度,倒是有些像推拿的手法。
顧九舒服的閉上眼睛,疼痛感緩解,她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
寡月一直給她揉按着,直到手痠了都沒想着要停一會兒,這一夜顧九睡得好了,他卻是幾乎整夜無眠。之後的幾夜裡也是……
寡月心裡生疑,這天癸至,按理不會折磨的女子這般,他身子震了一下,手上揉按的動作也頓時停止了,莫不是受了傷哪裡能這般痛苦?
洛營的……他咬緊牙關,僵滯的手握成拳後,又鬆開搭在顧九的小腹上。
次日顧九睜開眼睛的時候,寡月還躺在她身旁,他昨夜伺候着她睡下了,他才睡下,睡得很晚,他這也是初次睡過了時辰。
顧九凝望着枕邊男子,清俊的眉目,濃密上翹的睫羽,只是眼底多了一抹深痕,昭示着昨夜他睡得一點都不好。
她伸手想去摸摸他的臉,卻又擔心她一碰,這隻警覺的美白狐,便會醒來……
她還是受不住誘惑,伸手撫上他的臉,奇怪的是少年並沒有醒來,她滿意一笑,手指指腹在他臉上滑動着。
一面滑動,一面讚歎不已,皮膚真真的好,他應該是秉承於父母的,他的父母沒給他好的身體,卻給他一副這麼好的“皮囊”。
要麼他的母親是傾城傾國的美人,要麼,他的父親是風華絕代的翩躚男子。又或者,都是。
她不由初次開始揣測起這人的身世,大雍頂級的士族門閥,世代功勳;是什麼原因一夜之間,遭了一個通敵叛國的罪名,卻獨獨留下了他這麼一個遺腹子……
在此之前她似乎從未思考過這個問題。
她的手隨着思緒滑落他的面頰,卻在快接近錦被的那刻,被人握住了——
“怎麼了?不舒服嗎?”
他睜開麋鹿一般溫柔的鳳眸,瀲灩的光芒將人心神都吸了去。
顧九怔動良久才支支吾吾的道:“沒、沒,你昨夜……”
他伸手捂住她的脣道:“不礙事的,你昨夜睡得不好,我見你難受的緊,你不好,我也睡不着。”
顧九不想讓他更難受,也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不想告訴他……她給他一個淡淡的微笑道:“我好想吃包子。”
他愣了下,忙起身下牀,以飛快的速度穿了衣服何鞋子,朝門外走。
正巧衛箕已將早膳端來了,還有昨夜主子吩咐過的紅糖紅棗湯。
衛箕將早膳放在牀榻前的小桌上,他凝着顧九,眼裡是自責。
顧九對他笑了笑:“不礙事的。”雖是安慰別人,心中卻已對洛營對姚家之事,生了計較,洛浮生,她不會就這麼算了。
衛箕心裡好受了些,似乎是想到了什麼:
“主子,九姑娘,昨夜我將蘇娘她們送往小農莊,聽農莊裡的人說起從今年後無論農莊大小,只要是能產糧食的,莊裡的糧食有五分之一都要上繳軍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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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文韓析改爲蔣析,因爲孤蘇鬱的屬下叫韓溪。這章其實很暖,希望大家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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