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7

這是一條熟悉又陌生的長廊……

她已經在這裡留了很久了,這道長廊彷彿沒有盡頭,周圍金色和黑色斑駁交錯,緊緊纏繞在一起,透出黑暗的優雅,奇怪的符號滿牆遍佈,她明明不認識這些符號,卻感覺到說不出的熟悉。

“……”

有聲音傳來,她怔然轉頭,不由自主地,邁開輕淺的步子往聲音方向走去。

“……爲……”

聲音越來越近了,說的話也愈來愈清晰。

“……我……你……”

他們似乎在爭吵,聲音激烈而絕望。她突然捂住心口,有一陣陣刺痛傳來。

“爲什……我……”

說話的是一個女人,她聽得很清楚,同時心口的痛苦也越來越強烈。

不知不覺,她已經來到門口,聲音,正是從這裡發出。

她想推開門,可是手彷彿有千斤重,明明是近在咫尺的距離,她卻……無法跨出一步。

“爲什麼背叛我?!”

女人絕望的聲音,頓時在她腦海裡迴盪,她瞬間蒼白了臉色。

爲什麼背叛我……

爲什麼背叛我……

爲什麼背叛我……

“爵?爵?爵!”神祭炎一直在呼喚着躺在他一旁的神爵,後者現在的臉色蒼白,身體微微顫抖,口中不知道一直呢喃什麼,神色是他從未見過的脆弱與悲傷。

“爲什麼…”

“爵!爵!”莫名的恐懼涌上心頭,神祭炎覺得神爵如果再不醒來,他就要失去這個人了!

這種感覺這麼強烈,強烈到……讓他忍不住害怕……

“爲什麼背叛我?!”神爵猛地睜眼,如同往常一般美麗的墨色眼瞳中充斥着令人心碎的悲哀。

神祭炎身體一顫,眼前墨瞳裡的神色,不再是他熟悉的淡漠,這種情景,彷彿一點,一點,與千年前重合。

這種陌生又熟悉的場景只存在了一瞬間,神爵的眼中又恢復了平時的清冷,她皺了皺眉,語聲微微沙啞:“我剛剛做什麼了?”

神祭炎一怔,然後猛地抓住神爵的肩膀,神色是前所未有的不可置信,“你知道?”看神爵的樣子,似乎這種情形並不是第一次出現。

神爵沉默,她重新閉眼,沒有回答。

神祭炎抓着神爵的手緊了緊,他咬牙:“你爲什麼不說?這種情況對於你來說不是第一次!”在過去六年裡,神爵到底是怎樣度過的,他不敢想象,神爵到底是花了多大的力氣纔不讓自己發現這一切。

神爵微微一顫,似乎在掙扎着什麼,終於,她緩緩睜眼,看着神祭炎,語氣緩慢而自嘲:“說了,有什麼用?”

神祭炎啞然,繼而沉默,是了,這種話,對他說了也沒用,雖然他的姓氏是“神”,但是他也並不是像神一樣無所不能。

他終究……也是個人而已。

“至少我還在你身邊,”神祭炎自嘲地嘆一口氣,緩緩,緩緩擁住神爵,“至少,可以當你驚醒的時候第一眼看到的人。”

神爵墨瞳微動,她沒有跟神祭炎說,很多次了,很多次從那種夢境中驚醒的時候,總有個人躺在自己身邊,他身體微微散出的熱度,將做夢的不真實感全部驅除,這種溫暖,成了她對神祭炎總是賴着不走的妥協。

這些話,她沒有跟神祭炎說,也永遠不會跟神祭炎說,這種溫暖,自己知道就夠了,不需要太多人分享。

輕嘆一口氣,神爵的聲音帶着一點沙啞,“這的確不是第一次了,似乎從六年前在聖菲德失控那天開始的,有時只是一個小片段,有時候只是幾句話,可是夢一醒來,裡面的內容就變得模模糊糊,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夢。”

神祭炎還是抱着神爵,聽完這些話,他沒有發聲,只是抱着神爵的手更緊了緊。

神爵無奈一笑,“只是做了幾個夢,又不是死人,你可以不用抱這麼緊的。”

神祭炎還是沒有說話,這種異於平常的沉默,讓神爵覺得有些不安。

“如果——”神祭炎開口:“如果不是我問你,或者我碰巧發現了這件事,你是不是,打算一直瞞下去?”

神爵墨瞳掠過驚訝,但是她沒有辦法說出反駁的話來,只能用沉默表示她的回答。

是的……如果,如果不是今晚神祭炎看到了,也許,她會一直瞞下去。

一直,一直,她絕對不會讓神祭炎知道。

神爵的沉默讓神祭炎咬牙,他用手擡起神爵的臉,強迫她看着自己的血瞳,力度大得讓神爵知道神祭炎現在很生氣。

“你……你知不知道你這種行爲很讓人生氣!像這種事情你六年前怎麼不說?那不拉這麼大,難道就沒有找個能清楚你現在狀況的人了嗎?你以爲你這樣瞞着我我就可以開心了?你以爲你可以硬撐多久?你到底有沒有相信過我?你到底,到底……”一口氣說完這些話,神祭炎的聲音也有些變了,更加低沉,更加沙啞,也更加……無奈:

“……有沒有把我放在心上……”

神爵啞口無言,神祭炎的這個樣子,她從來沒有見過。

其實,也並不是多了不起的事情……神爵是這樣想的。

雖然,有時候會發現自己莫名其妙站在外面,或者是手上有些動物的內臟什麼的,但這真的沒什麼大不了的,她不想,因爲這點小事就去麻煩炎,她看得出來,雖然炎看起來總是什麼都不放在眼裡的樣子,但其實,他一直在默默地保護這個國家。

不管是平時偷溜出宮查探平民的生活,還是到衆森去觀察他們的國情,甚至伯爾德等待了這麼多年卻還是沒有動手,都是這個男人,在用自己的方式,保護着這個國家。

所以,她不想再讓自己的事讓他費心,她不是弱者,不需要人時時刻刻的看護。

她只是想……能站在他身邊。

“有……”神爵輕輕開口,同樣用手環住了神祭炎,低着頭,看不清她的模樣。

“炎的話,真的有放在心上,很認真,很認真的。”神爵的語氣低沉沙啞,卻帶着不容忽視的堅定:

“但是,因爲是炎,所以我纔不想總是用這些小事讓你煩心,我相信炎可以弄清楚這個夢的來由,但是,這會給你帶來許多困擾的,我最不想的就是,給炎添麻煩……”

“炎爲我做的……夠了,已經夠多了……”

不管先前這個男人有什麼目的,但是這六年來,一成不變的放縱,相處間不經意的溫暖,這已經足夠讓她相信,這個男人對她的真誠。

所以,她纔能有勇氣投入所有的感情,一點後路也沒有的,義無反顧。

神祭炎的手又緊了緊,不知道用什麼語言來表達自己此時的心情,而後者已經緩緩陷入沉睡,一直以來連續不斷的噩夢侵蝕,再加上今晚的心情起起跌跌,就算是神爵,也受不了這種身體和心靈上的折磨。

看着神爵已經陷入睡眠的臉,神祭炎神色複雜,原本已經決定了的心情又變得起伏起來。

他到底……要怎麼做呢……

是選擇使命,還是……眼前這個人……

“爵……”神祭炎不知道自己是用什麼心情喚出這個字的,他只知道,如果自己再不決定,一切就要晚了,千年前的教訓,他吃得已經夠苦了。

“爵……對不起……”把頭深深掩進神爵的頸邊,他知道,只要自己真的這麼做了,面前這個好不容易對他打開心房的人就會離自己越來越遠,遠到……無法再接近。

明明,明明一起相處了六年,他可以輕易地說出面前這個人的所有小習慣,還有她的愛好,還有她在淡漠外表下的彆扭模樣,他明明就很清楚,比任何人,比任何人都清楚,所以,他更清楚,一旦放開,她就再也不會回頭,而這六年的生活,就真的,再也,回不來了。

真的……回不來了……

回不來了……

“對不起……爵,真的……對不起……”

黑暗中,神爵似乎聽見,有一個人,一直在自己的耳邊,聲音低沉而溫柔,卻帶着莫名的悲傷,一聲聲地,在她耳邊,說着“對不起”三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