蓉蓉醒來的時候, 最先看見的是一抹幽幽的黃影,漂浮在杏黃色的承塵裡。
四周悄然無聲,只有秋蟬若有似無的聲音。慢慢轉動腦袋, 在黃暈光影中, 蓉蓉看到熟悉的身影歪靠在牀邊。黑亮的辮子甩在身前, 寶藍色的流蘇從辯梢垂到牀上。
蓉蓉動了動手指頭, 那裡有些凌亂。
“啊?醒了!”允禮的聲音帶着些許疲倦, 從睡夢中醒來。第一件事是從牀櫃上端來涼好的蜜水。
“什麼時辰了?”蓉蓉慢慢啜飲着蜜水,窩在允禮的懷裡,帶着幾分慵懶問道。
“子時。”允禮微微向下坐了坐, 讓蓉蓉更舒服一點。
就着燭火,有些光亮從允禮的臉上一閃而過。
“怎麼了?”伸手輕輕撫過允禮的臉, 稀疏的鬍子茬, 還有那溼漉漉的感覺……
“沒事!”沉吟了一下, 允禮小心的扶蓉蓉坐起來,“讓我看看你……”
屋子裡靜悄悄的, 蓉蓉和允禮對視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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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火偶爾晃動一下,隨即歸於平寂。
慢慢的,蓉蓉的嘴角勾動了一下,笑意漸漸爬上她的眼睛。
蒼白的臉色因爲這個笑意,變得柔和起來。
允禮眼神專注, 一點點的捕捉蓉蓉表情的變化, 那些笑意和蒼白彷彿交錯的光影溶解在他的眼裡, 笑了, 洇開在淚水裡;哭了, 融化在笑容裡。
輕輕攏住青霧般的碎髮,在有些乾涸嘴脣上點染着眼底的溫潤。
點一下, 看一眼,彷彿這樣就可以把眼底的光波暈染到脣上腮邊,讓春光笑意回到從前……
點點看看,看看點點,
當櫻脣依然皴裂,春光也不曾顯現,允禮的眼神變得有些瘋狂。驀的含住兩瓣脣珠,吮吸嘬咬,絕望的閉上眼睛。
“允禮!”蓉蓉氣喘吁吁的推開他。允禮的粗魯嚇到她了,正要阻止,卻被眼前的清淚驚呆。
“別,蓉蓉,別走!”允禮緊緊的抱住蓉蓉,深深的收進自己的懷裡。絕望的呢喃象悶雷滾過蓉蓉的心:“我們在一起就那麼難嗎?”
瓦當霖鈴,淅淅瀝瀝的秋雨匯成雨簾掛在窗前。
允禮病了,累病了。
當那句沉重的疑問吐出來,允禮一頭栽倒在她懷裡,額頭炙熱如火!
蓉蓉把溫熱的毛巾覆在他的額頭上,眨眨乾澀的眼睛。額角傳來針刺一樣的感覺,也許以後不會再暈厥了吧?苦笑了一下,但願自己不會疼瘋了。
“夫人,王爺的藥。”雍正倒是很關心允禮,竟然派了太醫院的醫正常駐王府,專門照顧允禮的用藥。
蓉蓉突然覺得很疲憊,自己似乎總在逃跑,掙扎,不停的從一處逃到另一處又逃出來。若不是允禮,她自己似乎並沒有什麼感覺。但是現在,很累,很累。
想停下來,想躲起來,想和他牽着手靜靜的停留在一個地方,聽着彼此的心跳,就那樣靜靜的生活着。
可望而不可及的夢想呵!遙遠的令人絕望!
“夫人,蒙信大人的書信來了。”
管家趙成在隔扇外輕輕的稟報。
允禮動了動,睜開眼睛,看看身邊的蓉蓉。
蓉蓉猶豫了一下,輕聲道:“我去看看藥,你休息吧。”
衣袂飄動,允禮倏的一擡手,只碰到衣角,神色複雜的看着蓉蓉的背影消失在外面,“趙成,傳吧!”
果郡王府的角門吱呀響了一聲,一個大嬸挎着籃子跨過門檻。走過轉角,是一條剛過一輛車馬的衚衕。一側是郡王府高大的紅牆碧瓦,一側是一戶挨一戶的小吏人家。精美的門頭還算有些品級,有的還設有門房。
其中一個門房外面坐着一個家人打扮的人,笑嘻嘻的問:“喲,他大嬸,怎麼這麼面生?”
大嬸笑着拍了拍身上的灰,快速而利落的回了個福禮,話音裡帶着山西那邊的口音:“這位大爺請了,俺是昨天新請的。夫人想吃麪,就專門找了俺給做飯。這不,出去揀點東西。這貴人們吃東西,可得仔細了……”
門房的打斷大嬸的話:“哦?王府還沒有個送菜的。“
“哎呀,大哥這話說得。那怎麼比得上咱們精心挑選的!”大嬸似乎有些不以爲然。
那門房眉目一閃,神情變得有些不耐煩,笑着問道:“聽說十七爺很喜歡那位夫人啊?”
大嬸小心的看了看四周才說:“不能說哩。王爺不讓講!”
門房心領神會,點點頭,說:“那您還是先忙吧,別耽誤了正事兒!”
“謝謝大哥了。有空俺給你做俺們那裡的麪條吃!”
“行勒,行勒!”
大嬸一邊走一邊回頭賠笑,不小心差點絆了一跤。門房不屑的罵了一句:“土包子!”回屋睡覺了。
大嬸快步而謹慎的走在大街上,一點點精心挑選合適的菜品。每次挑選都免不了爭的臉紅脖子粗,話說快了,就冒出一堆山西話,在一羣京片子中顯得格格不入。
“喲,這不是陳家嫂子嗎?怎麼在這裡碰見您了?”一個穿綢衫的中年男子突然奇怪的看了看大嬸,冒出這麼一個稱謂。
大嬸扭頭看了看,疑惑的問:“這位老爺……”
“啊呀,我是王家六伯的堂侄啊,您曾經照顧過的。”
“哦——呦,瞧我這腦子!蘇少爺……嗯,不是,是蘇老爺了!”
“客氣,客氣,陳家嫂子別見外。流兒可惦記您了,老惦記您做的刀削麪。”
“小小姐真客氣,這點子事還惦記這麼久。”
“您現在哪裡高就?”
“談不上,談不上!我現在在果郡王十七爺家裡伺候。趕明兒個,我跟夫人說一聲,給小小姐做頓麪條兒吃。夫人心可好了,也心疼王爺的很。很是照顧呢!”
“啊哦,十七爺那裡!十七爺可是個——嘿嘿,不過那個夫人倒是很受寵呢。陳嫂伺候好她了,自然有享不盡的福氣!”
陳嫂樂成了一朵花兒,嘴巴卻封的嚴嚴的。告辭之後,又買了些東西,沿原路回府。
就好像一片葉子從上流飄然而下又飄然而去,每天都有這樣的女人進進出出,昨天沒人注意,今天也不會有人注意。
跨進角門,陳嬸迅速走進一處偏僻的小屋中,換好了衣服,走出來。赫然是嬌嬈玲瓏的蓉蓉!
“夫人。”趙成恭敬的候在外面。
“王爺好些了嗎?”
“已經睡下了。太醫說,需要發發汗,不妨事的。”
停頓了一會兒,趙成道:“那封信……”
蓉蓉停下腳步:“不用費力了。那個……不重要。”
額上的汗嘀嗒落在土裡,泯然無形。趙成眼皮動了動這封信一定是極重要的事情,王爺從來沒有如此慎重過!但是,爲什麼夫人會說不重要呢?難道夫人不關心王爺了嗎?
蓉蓉似乎想起什麼,轉過身來說道:“王爺想做什麼就由着他做吧。就是殺人放火,我們無非是看着,別讓人傷了他。”說着蓉蓉的眼神恍惚了一下,才接下去說道:“趙成,王爺對你是極重要的,對我也是。我只是希望他能開心一些。”
說到這裡,蓉蓉猛的閉嘴,似乎覺得話多了些。微微點點頭,轉身離去。
看着她的背影漸漸遠去,趙成微微蹙了眉頭。
從什麼時候起,他的主子變成了夫人?他也不太清楚。只是在旁邊靜靜的看着、想着,默默的就認定,能讓十七爺開心的就是她了。等到自己的親妹子被她從妓院裡救出來,並許了好人家,一直隱忍的意願開始義無反顧的傾向於她。
雖然,她從來沒有隱瞞利用自己的意思……
趙成擡頭看了一眼堂屋的方向。那個女人的心思有時淺的一眼看穿,有時又深的可怕。比如她寧可自己冒險去找,也不問十七爺那封信的事情;比如她明明什麼都不知道,卻可以猜出十七爺每一步要做的事情;比如她真的是一門心思的爲十七爺……
趙成手腳麻利的在院子裡轉了一圈,各處還算妥貼。夫人和王爺這幾年真是下了大力氣,府裡雖說不是鐵笊籬,但是誰是什麼樣的釘子,怎麼擺着,都管的頭頭是道。
回來後的王爺果然是和以前不一樣了。連處事……
趙成愣了一下,那封信明明是被燒了的,可他竟然連灰都沒看到!
允禮不過是急火攻心,不過報到雍正那裡似乎是少年時的舊疾復發。醫正的脈案工整的擺在龍案上,雍正瞟了一眼,問道:“嚴重麼?”
“回皇上,奴才已經開了方子,只要悉心調養,應當無大礙。只是這是孃胎裡帶來的弱症。必須精心養護,急不得。”
“知道了。……,他府裡都還好麼?”
太醫似乎猶豫了一下,有些不確定皇上問的是誰。雍正似乎沒有催他的意思,看着燭火,陷入自己的沉思中。
最後,太醫還是如實稟奏:“十七爺府中人口伶仃,只有一個娃娃,甚是健康。另外還有一個侍妾,看樣子也有恙在身。不過,十七爺病着的這些日子,她倒是在榻前伺候,很是周到。”
“周到?她會周到的伺候別人!”雍正突然提高了聲音,略帶尖利的說道。隨即扭過頭去,好像意識到自己的失態,“行了,你先跪安吧。以後不用每天都去了。”
“嗻!”
太醫慢慢退下。走到門口的時候,有個太監捧着盛着摺子的托盤進來。
雍正擦了把臉,繼續埋首書案。
十七弟是個病秧子,他不信那個風流的女人能守得住。等她疼的受不了的時候,就是收網的時候。一切都在掌握中。
突然,一個密摺吸引了他——
原來,小十七私底下還有這般動作,自己真是小看了他!
雍正的中指下意識的敲着桌面,只是這個小十七一向謹慎,又有十三護着,不好辦啊!……
果郡王府,金燦燦的秋色鋪天蓋地,陽光放肆的穿過枝葉敲打在碧瓦紅磚上。堂屋的臥室傳來陣陣銷魂的聲音,小院裡空無一人,正是好時節。
“這是胎裡弱嗎?!”允禮從蓉蓉身上翻下來,閉目養神,嘴裡還不消停。同樣不老實的還有留在蓉蓉身上的狼爪。
“呸!沒個正形的。”蓉蓉啐他一口,身子一扭,卻是蛇一般的貼了過去。
允禮微微睜開一隻眼,裝模做樣的嘆氣:“這會兒纔是胎裡弱呢!”
蓉蓉沒有說話,半趴在允禮的身上,壓住狼爪。允禮覺出緊貼的胸膛裡傳出的不規則呼吸,愛憐的攬住她,“累了?”
蓉蓉沒有說話,只是搖了搖頭。烏黑的頭髮在允禮的腋窩動了動,有點癢癢。
“別動。”允禮按住蓉蓉,猶豫了一下,說道:“明兒我要出去一趟。”剩下的話嚥了下去,想交代一些事情,又怕她生疑。
“嗯,只要不是拈花惹草,就不用和我說啦!”蓉蓉兇巴巴的擡起頭,“不許去包什麼頭牌,不然我讓你的假胎裡弱變成真的!”
允禮似乎鬆了口氣,“切,八百年前的事兒了。說實話,那天看見你,不知道心裡有多疼。揪的好像整個人都抽抽起來了。永遠忘不了!你呢?我知道你看見我了。”
蓉蓉頓了一下,才澀澀的說:“可能吧!那時一心打探消息,看見鐵義青又怕他敗露了行藏,沒有――沒有多想……”
允禮停下撫摸的手,良久才說:“幸好,幸好!你受的苦太多了,這種痛還是我受着好些。好些……”
蓉蓉微微有些失神,突然把頭埋進允禮的懷裡不肯出來。
允禮敏感的察覺手下的肌膚有些異樣,忽地坐起來問道:“蓉蓉,蓉蓉!怎麼了?莫不是疼了?!”
蓉蓉沒有答話,允禮亦不敢問她,只能束手無策的守着。
自從那次暈厥後,蓉蓉很久沒有昏迷了。但是允禮明白,更爲殘忍的疼痛開始了。
不能等了,絕對不能等了!
通州碼頭一派熱火朝天的景象。茶樓酒肆,旗幡燈籠,在江風中熱鬧的招搖着。碼頭上,一羣羣的苦力,從大船上卸下一麻袋一麻袋的貨物,古銅色的肌膚反射着烈日的光芒,倔強的爲富庶繁華抹上一層異色。
即使安寧清雅的茶樓裡,也有不相稱的音符輕輕撥想。
允禮從來人手裡接過一張紙片,剛剛展開。門簾一挑,響起一聲清脆的問話:“得到了麼?拿來我看看!”
允禮對面的人也是一驚,剛要站起來,說話的人已經“飄”到他的身邊,輕輕的拍了拍肩膀。一陣淡淡的香風掃過,那人便軟軟的趴在桌子上,不再起來。
允禮只是皺了皺眉頭,嘆氣似的對來人說:“原來你知道的。”伸手遞了過去,“這是藥方,不知道有沒有改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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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日更新ing……
給點建議吧?已經快結尾鳥~~!
更新公告:因爲懶水又要進入婚事操辦過程中,清雨芙蓉的更新變爲隔天一次(如果俺不出現大的舉動,比如回家出差等等。)。不更新的時候是在更新連城惑(表達的清楚不?)。反正就是這麼回事了!隔天一章,沒章四千五百字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