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文小秀主動道:“你不問問我是怎麼認識排骨哥的嗎?”
陳譽道:“假如你願意說,那麼我知道你會告訴我的,所以我不用問。假如你不願意說的,屬於隱私,那麼我也不能問。”
文小秀出奇的沒有和他“鬥嘴”,而是認真道:“高中之後,有兩個人是我真正敬重的,一個就是排骨哥。”
陳譽見她態度端莊,沒有玩笑的神情,點頭道:“看得出來,排骨講義氣,很照顧你。”
文小秀似乎沉浸在回憶裡,慢慢道:“上高中後,我更不想聽爸爸的話裡,無論平時還是週末,經常和朋友出去玩,經常通宵不回家。有一次和爸爸吵架之後,一個人跑到酒吧喝酒。別人請酒我就喝,就像今晚一樣。”
陳譽安靜的傾聽着,知道這是一個旁人眼中的問題少女在敞開心扉,述說着可能從來不會傾吐的花季雨季的情懷故事。
他只能感到榮幸和珍惜,就像面對世間最珍貴嬌嫩的花蕾一般,生怕自己呼吸的聲音也會驚擾到她。
文小秀繼續道:“跟電視劇裡的情節類似,有幾個小混混想趁機佔我便宜,正好被排骨碰到了,他跟他們大打出手,最後打贏了,雖然贏得跟輸了差不多慘。臉上和身上往下滴着血,卻不容抗拒的堅持安全送我回到家。”
她露出溫馨的笑容,道:“後來我才知道,那件事的前一天,他最疼愛的妹妹因爲車禍離去了,在酒吧見到我的時候,因爲長相相似,那一刻他以爲是妹妹還在,所以拼了命也要保護我。其實從那以後,他就一直把我當成他親妹妹了。我的功夫也是他教的,他其實並不喜歡我去酒吧那種地方,他希望我好好讀書,不要走他的這條路。”
說完這些,她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自嘲道:“故事很老套,唯一不同的是結局:他把我視同妹妹,我像哥哥一樣尊敬他,很純粹的,也許你並不相信。”
陳譽認真的看着她有些朦朧的眸子,道:“我相信。”
文小秀道:“謝謝。看來今晚的酒真的喝多了,跟你說了這麼多。”
陳譽想了想道:“故事聽完了,你想聽聽我的意見嗎?”
文小秀露出笑容道:“但說無妨。”
陳譽認真道:“聽你排骨哥那句話:好好讀書,不要走他這條路。”
文小秀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反問道:“譽哥,要是我成了黑幫大佬,你會怎樣?”
見陳譽有些錯愕的表情,撲哧一笑道:“譽哥,開玩笑的,難得見到你這副表情。說句真心話,你覺得我是壞女孩嗎?”
“你的玩笑總是這樣嗎?我脆弱的小心臟快要承受不了了。”陳譽苦笑了一下,又注視着她的眼睛,緩慢而肯定的說道,“我一直覺得,而且肯定,你是一個好女孩。”
文小秀臉上泛着喜悅,笑靨如花道:“譽哥,我很開心,非常的開心!”
三天的生存體驗很快過去了,因爲陳譽的安全工作提前而周全的佈置了,所以沒有發生什麼意外事件。除了在黑美人酒吧發生的這事,不過這事的兩位學校僅有的知情人加當事人都沒有透露出去,所以也就無人知曉。
一切安全。
不管收穫多少,只要學生平安歸來,一切都好。
當然,對於學生來說,這三個星期的收穫是很大的。首先在工廠打工的日子,雖然沒能真正和工人同吃同住,但也基本體驗了工廠的生活。當電視新聞報紙上報道的東西能親自體會時,當如此近距離的目睹耳聞那麼多年紀相仿命運卻截然不同的年輕人時,當站在機器前面一站就幾個小時無眠無休渾身痠痛難忍時,當回到宿舍打打牌吹吹水簡單娛樂便酣然入睡時,這種感覺是前所未有的震撼。
其次是參觀民宅,破敗不如狗窩,狹小僅如廁所,昏暗如烏雲蔽日,窮困似路邊乞兒,這些未曾目睹的情景讓許多人第一次心生憐憫和慶幸之感。
再者是和居委會座談,進一步從歷史、宏觀的層面瞭解了這個城中村是如何在改革的潮流中錯失良機,一步步的被壓擠到這座城市的邊緣,淪爲經濟上的落伍兵。
接下去是路邊的即興採訪,在和商人的鬥智鬥勇中逐步得到信息,在獲得第一手信息的同時,也充分感受着市井心酸和艱辛,以及人際交往的技巧和手段。
最後壓軸出場的是生存體驗。用不及平時一天零花錢零頭的錢,在這裡安然度過三天。過程是辛苦、曲折和值得回味的。雖然有許多人盡力了卻仍然中途失敗退出,雖然有不少人依靠小聰明矇混過關,雖然個別人不屑參與甚至抗拒這種不同尋常的教育方式……雖然有種種的不足,但整體上收到了預期效果。這些,從許多人臉上露出的勞動後獲得收穫纔有的喜悅驕傲的光輝上可以看得出來。
這些是學生方面。
至於老師和工作人員方面,能帶領着幾百人的隊伍,在複雜惡劣的舊崗村環境中,將此次實踐教學活動基本順利完成並達到預期目的,已經是相當了不起的事情了。
事後李老師悄悄對陳譽說,前兩次學校組織的活動都有學生因爲和當地混混或者地頭蛇衝突而導致受傷的事件,這一次算是前所未有的順利了。
教務處的工作人員心情極好,顯然這樣的成績回去後肯定會收到領導的肯定,收到表彰也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保衛處這邊,無論是陳譽,還是金小白、老王,以及其他的校衛隊員,都是鬆了一口氣。三個星期內保障這些出於青春悸動期的少年同學的安全,絕非易事。像金小白、老王等人,自然知道這其中,主要還是依賴陳譽周密的安排和佈置,另外才是衆人齊心協力。所以,都爲周校長的識人之明而暗暗佩服。
就這樣,各人懷着各自的想法,各個部門有各個部門的算盤,但在總體滿意的心情下,衆人返回奧斯卡學校。
當六輛大巴依次駛出舊崗村,車上的學生都深有感觸,有敏感多情的女生甚至眼角不自覺的溼潤了,可見這裡確實留下了難忘的回憶。這份回憶,必然在他們年輕的生命中烙下不可磨滅的印記,直到終生。
當然,也有不少學生鬆了口氣,想想自己終於脫離了苦海,可以離開這個狗不拉屎鳥不生蛋烏龜不靠岸的舊崗村,迴歸到燈紅酒綠奼紫嫣紅醉生夢死的花花世界,不由暗自心喜,雖然表面上仍是一副離別的感傷摸樣。
文小秀仍然坐在陳譽旁邊,或者應該說是陳譽仍然只能坐在文小秀身邊,——因爲大家都按照上次的位置坐下。
文小秀深有感觸道:“沒想到這麼快就要回去了,真是傷感!”
陳譽道:“確實很難得,值得回味。”
文小秀道:“別以爲我很留戀,我只是不想這麼快回到教室裡坐着聽那些無聊的授課。”
陳譽道:“假如你在這裡再多呆幾個星期,就不是這樣的想法了。”
“好了,譽哥,我知道自己身在福中不知福,從今天開始我就發憤圖強,天天向上!”文小秀有力的舞起她好看的拳頭,表明了決心道。
陳譽搖了搖頭,道:“好吧,我會繼續感化你的。”
文小秀佯怒道:“譽哥,你的語氣好像是在拯救一個失足少女?!”
陳譽微微笑笑,道:“沒有人有資格說感化另一個人……”
心中卻想道:從某種意義上說,自己也是一個問題少年吧?不然,怎麼會不辭而別,一個人跑來這裡當“保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