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時惆悵的又何止一個,凌曦亦不好過。
自那日拓承衍扔下那些話去後,她已好幾日不思茶飯,人也清瘦了許多,心裡慢慢地生了恨,總以爲,只要她默默地守候在這裡,衍哥哥就會看見自己,可那日他的話徹底打碎了她的夢,原來無論她如何努力,他愛的都不會是她。
原來……她所有的一切他都不屑一顧,包括她的貞潔。她覺得這是莫大的侮辱。於是,她更加恨凡漪,憑什麼,憑什麼她渴望的一切,到頭來她都能唾手可得,她不甘心。
丫鬟碧兒着急地推門而入,“娘娘……” 望了望自家小姐憔悴的模樣,思踱着該不該告訴她。
“碧兒,現在我沒什麼承受不了的,說吧,你聽到了什麼?” 凌曦不慌不忙地給自己倒茶。
碧兒接過茶壺,瞥了瞥還算平靜的主子,方纔將聽到的說出來:“皇上已下旨……要在朝花會立聖女爲後!”
手中的杯子應聲而落,水灑滿了她華麗的衣衫。
“就這麼迫不及待嗎?”她彷彿可以聽到自己咬牙的聲音。苦苦等了多年,結果還是爲姐姐做了嫁衣賞,若他們在一起,恐怕這一輩子她也得不到衍哥哥的心了,她絕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她被恨蒙了心智,再也做不到以前那般淡定自若了,她知道她必須做點什麼。“碧兒,給我梳頭!”
現在能幫她的只有一個人,而她們的目的是一致的,如果說還有一個人能阻止這件事發生的話,那就是——姑母。
立後的事在整個皇宮炸了鍋,大臣都存有異議,但思及那日晚宴薄大人的遭遇,所有人都緘默了。
他們太瞭解他們的皇帝了,更應該說皇上太英明決斷了,凡是他做的決定從沒人能改變過,進言只是應應景罷了,他會採納嗎?天知道,更何況在這裡,他就是天!所有整個朝廷及皇宮的人都在等着,等着有一個人站起來,大聲地說:皇上,你娶聖女與祖制不合,聖女是不可以嫁人的!但這個人卻沒能出現,於是,一衆人又緘了口,回家面牆腹誹去了。
或許是此事太過於震撼了,以至於連身處異鄉的司徒,聽到時也是渾身一顫,慌不得地跑回驛站。
相較而言,袁昊覺倒十分淡定,一份事不關己的樣子,只是心沒來由的咯噔一下,瞬間就疼了,似乎每次跟那個女子相關的事總會惹得他心痛。
他從不去深究,想着那樣一個如花似玉的女子,多多少少都是讓人心疼的。
但那晚卻是個例外,他看她喝醉,身不由己地一路跟隨她,他原本以爲只是好奇,但卻掩不住時時流漏的關心,怕她摔倒,怕她會不小心跌進池子,怕她會……死。
這是他一輩子都沒沒有過的感覺,甚至是爲一個陌生人。
他匪夷所思地覺得自己爲一個陌生人傷神是很費解的事情,知道她迷濛的醉眼,帶着誘人的嫵媚,好似深情般望向他,檀口輕啓,柔柔地喚他“昊覺” 時,他的身體瞬間冷凝了,心在頃刻間碎了。
那柔柔的身體偎向自己的懷抱時,他竟覺得十分的熟悉,彷彿是一個習以爲常的動作,而
他清醒地知道——他的記憶沒有她。
一些破裂的片段浮現在腦海,他在一個雨後初晴的清晨,於一個陌生的山洞醒來,秦卿和司徒找到他時,他忘了發生的事情,他們提到了一個名字;凌曦送他的絲帕上,用血寫了一行字,落款還是那個名字;爲了幫他記起這段回憶,秦卿反覆在他耳朵邊唸叨着那個名字——凡漪。
如果他沒有記錯,這位屢屢引得她心痛的女子,依離的聖女,正是叫——凡漪。
他想他該去弄清一些事情。
“南坤,……我是不是認識她!”
嘎!司徒南坤僵住,那麼一位心尖上的人,疼得都肯爲人家捨命,可一覺醒來就忘了,他當真是佩服。
秦卿說肯定發生了一些他們不瞭解的事情,唯有找到凡漪才能知道,找到了,才發現事情遠比想象中困難的多。
找到答案又能如何,人家是聖女,被禁錮着不能有情愛的,何況此時,人家的皇帝還要娶她爲後,像昊覺這樣一個癡情種子,該如何去爭取這段無望的愛。
他不知秦卿在會怎樣回答,但他很肯定地回答了他:“不認識!你怎麼可能認識她,她是聖女,從不曾出過聖女宮!”
他以爲這樣,一切就會慢慢過去,她成了皇后,他覓得了幼時的戀人,一切終得圓滿。 袁昊覺似乎極爲惋惜,望着灰濛濛的天說了一句:“她不是凌曦!” 什麼,司徒反應了半天也未理清他話裡的意思,待問時,袁昊覺已不見了。
天悠悠忽忽地飄下了幾點白花,飄飄轉轉地落在地上,瞬間化了,暈開了一個漸漸擴大的圓點,潤溼了原本乾乾的地面。
不知不覺間,竟已是初冬,就連雪也悄無聲息地來了。冬天到了,想是那朝花會也快了。
凡漪好想那滿山坡的山茶,不知它們是否還傲然開放,一滴淚凝在鼻端,兜兜轉轉了許久,落入雪水中沒了蹤跡。
擡眸望着雪花紛飛的天空,一個念頭躍進心裡,此生怕是再也見不到了。
凡漪知道,拓承衍一定會來興師問罪,不論是那晚的倉促離席,還是那日的抗旨不遵 。
所以她一早等着,平靜而淡然。因此,當拓承衍如一陣風般進到聖女宮時,遠遠看見凡漪安靜而從容地斜倚在宮內的一根圓柱上,層層白帳在她身後泛起微微漣漪,她修長的身姿掩映期間,好似騰雲駕霧的仙女,美不勝收。
只一眼,心中所有的怨憤,所有的不滿,便頃刻散了,普天下能如此寬他的心的,除她再無旁人,人生得她一人足矣。所以,一直以來他都不願放手。
他不急於走近,只遠遠地打量她,直到她擡起星眸望向他。
他凝眉笑着,未忽略掉她眉間隱藏的疲倦。她亦回笑,帶了一點他不熟悉柔弱。
他走近,輕撫她無暇的玉容,出乎他意料,她竟沒有閃躲,乖順地不似凡漪。
她失了神,想起了袁昊覺溫柔的眼神,想起他總愛攏起她的碎髮,別於耳後,這樣想着淚便潤溼了眼眶,用力擡起頭躲開了他的手。
“以前,你很少流淚。”手上還殘留着她臉上的餘溫,心卻在片刻涼了,這淚流得忒不合宜,如果不是知道她愛的是別人,他當真會以爲她是爲他落淚,那他一定感動得不得了,可惜卻不是,他也太瞭解她了,甚於瞭解自己。
她努力擡頭忍住淚水的樣子刺痛了他的心,美人淚,杯中酒,誰喝都得醉。
她終是沒讓淚水墜落,“拓承衍,我們有多久沒好好聊天了?”她不看他,眼神飄向遙遠的地方。
“那是因爲你從不想和我好好地聊天!” “是嗎,我都忘了,我本不想的。
”大概是太寂寞,所以纔想用這寂寞傷害別人,“如果我說對不起,你可以接受嗎?” “凡漪,你是不是有事要求我,如果是立後的事,那就不要說,我不會答應!”他熟識的凡漪從不向他示弱。
“拓承衍,讓我們放了彼此好不好?”
“是爲了袁昊覺嗎?” 他眼中泛起的殺意讓凡漪渾身戰慄。
“不關他的事,是我,我不愛你,也不想愛你,你明白嗎?”
“爲什麼,告訴我爲什麼,凡漪?”他眼中有了慍色,“我不在乎你……和他的過往,我可以不在乎!”
“你知道嗎?”她幽幽的,緩緩的語氣讓他有了不好的預感,“即使沒有他,我也不可能愛上你,我們都太驕傲了,像兩隻刺蝟,不能給彼此溫暖,只能刺痛對方!”
“他能給你溫暖是嗎?”他低沉地聲音中透漏着壓抑。
她不回答,他理解了她的沉默。狂躁的脾氣一蹙而發,他用力鉗住了她的手腕,“你以爲到了這個地步,我還能放手嗎?” 腕上的銳痛使她幾乎站立不穩。
“凡是我要的東西,從來沒放棄過,你也一樣!事到如今,已由不得你了。”
他惡狠狠的樣子顯得尤爲可怕,這是以前從未有過的。
“你以爲袁昊覺因何來到這裡。” 聽到這句話,凡漪猛地擡頭,心中隱隱不安起來。
“是我主動跟南朝和解,將他引來,我們好他便好,若不好……”
“若不好怎樣?”凡漪着急大聲問他,她掙脫他的手,使勁地搖晃着他的胳膊,“你想把他怎麼樣,他已不記得我們的事了,你還想怎樣!”
“嘔,他不記得了?”他緩了緩陰戾的臉色,頗感興趣地問到。
似乎觸到了凡漪的痛處,她傷感地回答:“他已忘了我,忘了……所有。我對他用了忘**。”
“這倒是個不錯的消息!” 其實他早該猜到的,如果不是外力所爲,他怎會不記得。只是他想不到凡漪竟真的將蠱下在了那個男人身上,怕是就連這絕情的忘**也是夾雜着愛的吧。
“衍哥哥,放了他吧!”她哀婉的面容掛着晶瑩的淚滴。
拓承衍知道這淚是爲另一個男人流得,而他嫉妒,“凡漪,你從不叫我衍哥哥,爲了他你竟可以如此!可你知道嗎,爲了你,我願捨棄我的生命,而你卻不稀罕。”他彷彿用盡了所有的力氣將這些話說完,疲憊地轉身。
“放過他吧,一切都是我的錯!如果你要,我把我的命給你!”
他身形踉蹌,停在那裡,事到如今,她連自己的命都用來保護那個男人了,“即使你死,我也要你做我的鬼!”狠狠地,決絕地,拂袖而去。
這是拓承衍對她說過的最狠的話,凡漪知道,她沒退路了。
拓承衍走後,她一個人去了太后宮,此時此刻她唯一想到的人是這個她最不願見的人。 太后伊千玉一如往昔般優雅從容地斜倚在貴妃榻上,凡漪進來時她才擡了擡,一點也不驚訝於她的出現,彷彿早就料到了。
“您知道我會來,是嗎?”凡漪討厭她這種閒適以待的樣子,這讓她覺得自己是她的獵物,唾手可得的那種,拓承衍也常常給她這種感覺,她終於明白他的這些個性情是繼承了誰了,也許正是這些讓她無法愛上他。
“女人不需要太聰明,”她停住,明豔的丹鳳眼掃到她的身上,“太聰明往往得不到男人的愛憐!”
“知道我的丈夫是什麼樣的人嗎?”她兀自說着,臉上是陷入回憶纔有的表情,“他是一個理智、溫柔的男人,癡情但也絕情,這一點承衍很像他,凡是他們愛上的女人,他們窮其一生也要得到,直到他們死的那一天!”
她犀利的眼睛看向凡漪,那陰森的氣息讓凡漪不寒而慄。她不明白她想要說什麼,強迫自己聽下去,直到聽到那一句。
“所以他死了,爲了一個他愛的女人。”她臉上沒有悲傷,反倒有一絲釋然,“你知道嗎,我也是愛極他的,寧願爲他去死,可他不稀罕。”
“知道我怎麼做的,我騙了他,我囚禁了那個女人,騙他說她死了,死在另一個愛她的男人手裡,我以爲這樣他就該放棄了,可他瘋了,瘋狂地打仗,瘋狂地殺人,恨不得讓所有人爲她陪葬,最後他死了,死在我的懷抱裡,念着那個女人的名字……”
說完,她彷彿一下蒼老了,整個人都疲憊不已,“我老了,再經不住這樣的折騰,我不希望承衍再重蹈覆轍……”
說完望向她,眼裡帶着一位母親溫柔地哀求。
凡漪心變得柔軟,突然覺得她很可憐,“我答應過你,不做他的皇后,既答應了,我會做到。”
可她似乎並不滿意凡漪這樣的許諾,一副波瀾不驚的樣子,依然延續着剛剛的哀愁,“怕是由不得你我了。” 說完似乎還低低地嘆了口氣,然後就沒了下文,沉默了很久後才又說了一句:“有時你越想保護的人,到最後越會離你而去。”
她好看的眼眸有一層暗淡的光,望向凡漪時有了一絲柔和:“你來找我一定有事吧?”
凡漪清了清嗓子,鼓足了勇氣後,低低地開口:“我想……見見我的母親。”
伊千玉似乎不太驚訝,輕輕揉了揉額角,“你擔心我會殺了她?”
凡漪沉默不語,揣測着她的心意。
“若殺,早就殺了,何必等到今天。”她雲淡風輕的玉顏上寫着凡漪看不懂的東西,“見見也好,有些東西也該讓你知道了。”
凡漪想不到她竟如此痛快地答應了。
直到離了她的宮殿,凡漪還思量着她今日的反常,不期然迎面遇上了匆匆而來的凌曦,倒是她看到凡漪尤爲吃驚,“姐姐?姐姐你……怎麼會來這裡?”
凡漪淡淡一笑,憶起了那日晚宴她與袁昊覺相依而偎的情景:“近來好嗎,凌曦?” “不好!姐姐明知道的,不是嗎?”
她妖冶的容顏上是滿滿的怨恨。
造化果真弄人,她要的給了凌曦,凌曦要的愛上了她。
“不好?那也不錯!” 擦身,離去。
身後是她的氣憤的聲音:“姐姐,你什麼意思?”
凡漪不停步,邊走邊拋過一句:“沒什麼意思,物極必反罷了!”
“嗯?”凌曦還思慮着,她竟已走遠了。
“凌曦,長大你要做什麼?” “我要做萬人之上的人!”
“嘔,那豈不是要做皇帝的皇后,原來我們凌曦想給人家做媳婦!”
被說中了心事的小凌曦羞紅了臉,揮着拳頭不疼不癢地追打着凡漪:“姐姐,你真壞!”銀鈴般的笑聲,清晰地迴盪在腦中,年華卻已不在,什麼時候她們已用彼此傷害,取代了往昔的親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