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召見,凌曦就急匆匆地進入太后寢殿,凌亂的步伐失了平常的鎮靜。
太后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正讓太監徐保忠捶着她疲憊的肩膀。
“姑母!”
伊千玉帶着寵溺地語氣責備她:“往常的沉穩哪去了,什麼事倒叫你這麼心急?”
聞言,凌曦緩了緩急迫的心,又步態優雅地來到太后身後,接替徐保忠細細地捶打着她的肩膀。
“還是我們凌曦體貼,捶背也讓我舒心!” 看她的心情好了些,凌曦纔不急不緩地說:“姑母,你聽說了嗎?”眼睛留意着太后的動靜,“皇上執意要立姐姐爲後,聖旨都下了。”
說完又瞅了瞅閉眼養神的伊千玉,覺察到她似乎並不着急,心下就十分納悶,莫非……太后也默許了。
想起剛剛姐姐從這裡出去不急不躁,不卑不亢的樣子,心砰砰地裝滿不安。
再看太后已由榻上起身,緩緩地在殿內踱着步,凌曦的心更加緊張起來,不住地扭着衣襟,汗水溼了手心。
“姑母……”她撒嬌似地上前挎住伊千玉的手臂不住地搖晃。
伊千玉含笑望向她,嗔怪到:“沉不住氣啦!”說着輕輕地以手點了點她的額頭。
見她如此,凌曦放了心,知道太后怕是已有了解決的辦法。
“凌曦,你和我當年一樣。”哪裡一樣她沒再說,凌曦也不想問,她滿心裡想得是如何阻止衍哥哥娶姐姐,這樣她便有機會。
伊千玉慈愛地看向她:“你真的肯爲承衍幹任何事嗎?”她的眼神有某種凌曦看不懂的東西。
凌曦用力地點頭,宣誓着自己的決心。 “那倒是有一個辦法,能一了百了……”她話說得婉轉,眼中卻隱隱泛起殺意。
“姑母,你說吧,不管什麼我都願做!” 伊千玉沒有直說只是拐彎抹角地又轉到了凡漪身上:“凌曦,你和凡漪感情如何?”
凌曦略作思考,出口說到:“姑母知道,我們並非親姐妹!”意思已很明瞭,伊千玉微微頷首。
“那我倒有一個辦法,做與不做就看你了。”說完示意她附耳過來,與她耳語了一陣。 凌曦聽後臉色大變,“這……姑母是如何知道的?”
伊千玉面若常態,“她回來那日,我讓探子偷聽來的!”
“那皇上也知道了?”有着疑慮,更有着不甘心。
“正是這樣我才害怕,他如此地執迷於她,我很是擔憂。”
“原來衍哥哥如此愛她,就算如此他也不計較。”一時間,凌曦顯得格外傷心落寞。愛與不愛之間橫着的豈止是鴻溝!
“凌曦,”伊千玉晃了晃發呆的她,正色說道:“你先回去好好想想,如何做隨你意。”復又拍了拍她的肩膀,別有深意地看着她:“命運掌握在你手中!”
凌曦在碧兒的攙扶下一路失神地沿路回宮,矛盾而又糾結,腦中不斷浮現出凡漪與拓承衍的面容,最後想起了那日拓承衍決絕的話語,心中被某種嫉妒和恨佔滿了,轉身回了太后殿。
殿門關得嚴嚴實實的,門口的侍女已然不在,凌曦正奇怪地上前推門,門內傳來了姑母與另一個人的聲音,是徐保忠。
“太后,萬一貴妃娘娘顧念姐妹情深,不忍心說出聖女失身的事,那可如何是好?”
過了好一會兒,才傳來姑母的聲音:“我太瞭解凌曦了,她同當年的我一樣,爲了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定會在所不惜!”
徐保忠拍馬屁似的嘖嘖稱讚太后的英明,凌曦聽着一陣陣泛起噁心。
“可奴才擔心皇上……皇上未必會答應處死聖女啊!”
“恐怕由不得他了。即使衆大臣不敢言,恐怕民怨也難平。要知道聖女在依離百姓心裡是多麼神聖,聖女玷污那是天大的不祥,人民一定會要求處死她的。
她死了,一切也就過去了,這樣承衍也就不會怪到我頭上。”
“奴才還是怕皇上到時會遷怒於您!何不直接告訴皇上,他們根本不能結婚,這樣……” 似乎觸到了她的痛處,她沉聲說到:“這是我一生最大的恥辱,我絕不讓承衍知道,她死了就結束了,她不配擁有皇家高貴的血統,她不配……”
門外的凌曦聽得真切,原來……她輕輕地退出去,抑制不住內心的激動,即使再愛又如何,還不是徒勞。
一下知曉了兩個秘密,她一時難以消化,急急趕回自己的寢宮,平復內心的驚訝和激動。
太后沒有失言,她依約讓凡漪見到了她的母親。
那是在聖女宮一個偏僻荒涼的地方,在枯草的掩飾下,她們打開了一扇古老的石門,裡面黑洞洞,什麼也看不清,凡漪摸索着潮溼的牆壁進到裡面,沿着深深的走廊進到裡面,來到一個開闊的房間,牆壁上昏黃的燈點亮了整間屋子,藉着光凡漪看到了一位老婦,她慈眉而善目,瞥到她時臉上有一絲驚訝。
那熟悉的面容勾起了凡漪的回憶,在哪裡見過她呢,仔細地想了半天記起了,那日逃亡前通知自己的正是這位婦人,原來她便是自己的母親!她顫抖着雙手正欲上前,不想婦人卻先她一步躬身叩拜:“宮主!”
凡漪急忙攙住她,嘴脣哆嗦着想叫她一聲“娘!”,但喉嚨卻如何也發不出聲。
老婦人的身後唏唏索索地傳來衣物磨擦地面的聲音。
由婦人的光影中走出一個人,凡漪最先看到的是她滿頭的白髮,而後是臉。
是一張眉眼像極了自己的臉,如果不是那鐫刻着歲月的皺紋,凡漪一定會以爲自己在照鏡子,而她知道,並不是,那擁有着同她一樣的臉的,是她的母親。
凡漪隔着幾步的距離望着,眼睛乾澀的就不出淚來,只有鼻頭一陣陣泛酸。
這是自己的生身母親,真正的母親,如今她就站在那裡,平靜祥和的,帶着母親特有的溫柔。
看見她時,只微微一笑,彷彿昨日才見過般親切。不過她的手在顫抖着,慢慢地向她敞開了懷抱。
凡漪一步步走近她,一點點地靠近,伸出手緊緊地將她的手握住,心一下哭了。想說些什麼但嘴始終沒能張開。
雖然蒼老,但她依然美麗。未塗脂粉的臉上,一雙黑潭似的眼睛炯炯有神,她始終笑着,慈愛而親切。
從她眼中的流漏出的神采,凡漪知道,她是知道的,知道站在眼前的是自己的女兒。
先前的那位婦人開了口,眼裡含了晶瑩的淚:“宮主,是凡漪小姐,她來看你了!”說着還衝她不住地比劃,凡漪頓時慌了,拉住婦人的手:“你爲什麼比劃給她看,我娘是不是……”她不敢再往下說。
“宮主,已經失聰很多年……”邊說邊摸着眼淚。
“爲什麼,爲什麼會這樣?”凡漪緊緊拉着她,想一探究竟。
“小姐莫要問了!宮主能活着已很不容易了!”老婦人不肯說,她娘亦拉過她的手,慢慢地搖頭,笑着卻充滿苦澀。
她的母親,在這個終年不見陽光,無聲的世界裡生活了這麼多年,而她就在離這不遠的地方,逍遙地當着她的聖女,想到這她撲通一聲跪在地上。
任老婦人如何攙扶,她也不肯起來,眼裡的淚流成了河。
還是她的母親輕輕地攙住她將她扶了起來。
凡漪撲進她的懷裡,低低地哭泣,淚水浸溼了她白色的華髮。
那日凡漪執意要拉母親同自己離開那個石洞,但母親卻不肯,她讓婦人告訴她,看到你好,她便無所求啦。
凡漪失魂落魄地離開,懷着一腔怨恨衝進了太后的寢宮。
也許是她的氣勢太過兇悍了,也許是伊千玉本就打算放她進來,所以侍女們只是象徵性地阻攔了一下就放她進去了。
凡漪推大殿的門,怒視着養尊處優的伊千玉,“是不是我解決了立後的事,你就能保障我母親的安全?”
“我告訴過你,要殺她我早就動手了,不會等到今天。”她不急不慢地沒有一點情緒。
“那我要你答應我,要善待我的母親,我會給你一個答覆。”
“我從不受別人的威脅!”
“那你就當是威脅好了!”
“你……”她犀利的眼神射過來,對上凡漪不屈的眸子,慢慢柔和下來:“好吧,我等着看你給我的答覆!”
自身都難保了,還想保你母親。伊千玉目視着凡漪倔強的背影遠去時,突然就憶起了她的丈夫——拓思承,好久沒想起他了,此番,迴盪在腦中的,竟是他最後一次出征時的一次回眸,那一眼深沉而蒼涼,不知想着什麼。
凡漪臨去時的眼神像極了他。
頭又開始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