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這鏡子,盧一鳴正在試穿店小二置辦來的行頭。左瞧右看,越看越鬱悶。十年海外生活,他對這身行頭,十分不感冒,可是有什麼辦法,入鄉隨俗,否則遺老遺少不會認可你,這一點他可不敢造次。
一頂瓜皮小帽,戴在頭上怪了怪氣,,一條烏黑的假辨子,墜在腦後,顯的不倫不類。黑底帶黃花紋的夾襖倒挺合身,外罩狐狸皮滾邊坎肩,下邊是藏青色裙襬,兩邊開氣,襯托魁武的身驅,更顯雍腫不堪。怎麼瞅也不像個商人,倒像個赳赳武夫。店小二找來的剃頭匠,刀法不錯,可還是感覺額上發麻、絲絲作痛,另人不快。
敲門聲,盧一鳴開門見客棧吳掌櫃站在門外,忙召呼進來。吳掌櫃小心的說:“盧掌櫃,衣服可合身,如不何適,乃去對換。”盧一鳴說:“吳掌櫃,衣服很和身,多謝了。”吳掌櫃忙說:“盧掌櫃太客套,就宿本店,是鄙人之榮幸,有事儘管吩咐。”二人正函喧着,狗蛋敲門進來,盧一鳴戲虜的說:“狗蛋,瞧這身衣服怎麼樣,像什麼人?”狗蛋睜大驚奇的眼睛說:“掌櫃的像個貝勒爺。”盧一鳴說:“你說我像個貝勒爺,好就做個貝勒爺。”仨人被逗樂了。
陽光明媚,灑在身上暖洋洋的。帶有腥味的海風,輕輕吹拂,另人不爽。盧一鳴座在洋包車上前去購買玻璃。玻璃可是好東西,眼下沒有人能認識到它的真正價值。
街上行人很多,擁擠不堪。許多闖關東的難民遲留在城裡。仨一羣,倆一夥,步履艱難,尋找着歸宿。由於朝庭放寬移民政策,再加上這兩年山東大旱,難民基本上是山東來的。望着他們淒涼、萎索的身影,盧一鳴突然想起四年前的“庚子國變”,不由怒從心頭起。,狂妄的慈熹太后,自不量力,竟然向萬國開戰。結果被幾萬聯軍打的潰不成軍,狼狽逃躥,戰敗議和,賠款八國聯軍四億五千萬兩白銀,和着大清國子民一人一兩。老百性本來朝不保夕的日子,更是雪上加霜,奇恥大辱哇。盧一鳴更加艱定了自己的責任和使命,即使前面是刀山火海,也在所不惜。
突然,前面傳來一片嘈雜聲,把盧一鳴喚醒,立即吩咐狗蛋去前面看看。一間雜貨鋪門前,只見幾個凶神惡煞的黑衣大漢,正在驅趕一家人。男主人三十來歲,戴頂氈帽,着粗布棉袍,長的眉青目秀,一副無耐的樣子。褒裹、傢什扔得滿地都是,女人站在男人身後,看不清面目,低着頭嚶嚶哭泣。兩個十來歲的小姑娘,一左一右緊緊抱着女人,驚恐地把頭埋在掖下。男人底氣不足地說:“官爺,行行好吧,寬現幾日,大冷天讓我們上哪兒去呀。”其中一位黑衣漢子,手裡拿着一張契約惡狠狠地說:“你他媽的別不識擡拒,老爺說了,要麼還錢,要麼搬家走人,這是你親自畫押的契約,莫非想抵賴不成。”說完黑衣漢子們一哄而上,連推帶搡,小姑娘嚇的大聲哭起來。盧一鳴實在看不下去,大喝一聲:“住手”。接着分開衆人走向前,吆呵,這年頭有膽大的,沒見過管閒事的。手拿契約的黑衣漢子,擡頭觀望,見盧一鳴高大魁武的身驅,像個鐵塔似的立在那兒,有些打憱,壯這膽子說:“殺人嘗命,欠債還錢,天經地義,你要幹什麼?”盧一鳴掃視衆人,見沒有一個幫腔。也許人們早以司空見貫,顯的麻木不仁。盧一鳴問:“他們欠多少銀兩?”黑衣漢子傲慲的說:“200兩紋銀。”盧一鳴掏出一把銀票,檢出一張遞給黑衣漢子說:“拿去。”幾個黑衣漢子點頭哈腰的走了。這時人羣外面傳來一聲冷哼:“哼。這年頭做好人有什麼用,窮人還得窮死。”盧一鳴扭頭望去,見人羣后面,並排立着四位勁裝男子,其中一位方臉大漢雙手握拳晃了晃,四人轉身離去。盧一鳴望着四人離去的身影,若有所思。“撲嗵”一聲,男主人跪在地上哽咽的說:“恩人哪。”盧一鳴忙拉起男人說:“男兒蹊下有黃金,上跪天地,下跪父母,這是做什麼。”男人說:“掌櫃的大恩大德,我許中環終身報答。”
屋內二人作了彼此介紹,一家人漸漸平靜下來。盧一鳴得知,許中環今年三十歲,祖籍山西。十幾歲便到津城學徒,掌櫃的見他聰明靈利,勤快好學,心裡喜歡便招贅入婿。老掌櫃夫婦相繼去世後,許中環便撐起這間雜貨鋪。由於本小利微,幾年來一直慘淡經營。年前,許中環在北面進了一批山貨,手頭結拒,借了一筆高利貸。原指望過年賣個好價錢,沒想到貨物途中被劫,鬧個血本無歸,幸好沒出人命。年後債主逼債,才發生了前面的一幕。許中環一對兒女是雙胞胎,今年十二歲,姐姐叫臘梅,妹妹叫寒梅,姊妹倆長的很漂亮,天生一對美人丕子。
許中環剛從劫難中灰服過來,想想以後的生活又陷入絕忘之中。盧一鳴看在眼裡,喜在心上,試探地問:“許掌櫃,今後有何打算。”許中環長嘆一聲答:“回山西老家種地去。”盧一鳴說:“千里迢迢,路途遙遠,拖家帶口的如何走呀?”許中環說:“管那麼多幹嘛,落破之身,聽天由命吧。就是爬也要爬回家去。”盧一鳴生氣的說:“許掌櫃,你不像個爺們,不爲自個着想,也得爲妻兒想一想吧。”許中環無耐地抱住頭,不在吱聲。盧一鳴又說:“許掌櫃,我手底下正缺你這樣的人手,跟着我幹如何?”許中環吃驚地瞅着盧一鳴,接着轉爲驚喜,盧一鳴接着說:“我不敢保正你一生榮華富貴,但可以保正一輩子衣食無憂。”許中環感動的說:“願爲盧掌櫃效犬馬之勞。”
盧一鳴決定,由他注資,繼續保留這間雜貨鋪,許中環負責物色人手,並且全權負責安排相關事宜。留下100兩銀子,盧一鳴告辭。
盧一鳴掏出懷錶看看晌午了,吩咐狗蛋找一家餐館。一個半大小夥子呼吃呼吃跑過來大聲喊叫:“狗蛋,不好了,你家房子塌了,你爹叫你趕快回去。”狗蛋慌了慌張地說:“掌櫃的,今日不能伺侯你了,我得趕回家去。”盧一鳴聞聽急說:“快我跟你一起去。”見狗蛋有些憂豫,他大喝道:“快走。”狗蛋嚇了一跳,拉起車狂奔。
城牆邊地勢低窪,一片矮爬的房子破敗不堪,污水橫流,臭氣薰天。沒等車停穩,盧一鳴便跳下車,與狗蛋衝進院子。空氣中還遲留着飛揚的塵土,殘牆斷壁,瓦粒縱橫,幾隻受驚的家雞“咯咯”叫個不停。李老二抱着頭沮喪的蹲在地上,狗蛋他娘與一個十六、七歲的姑娘灰頭土臉,低聲哭泣着。狗蛋大聲呼喚爹孃,見家人全在,便放下心。李老二擡頭見盧一鳴站在狗蛋後面,慌忙起身說:“掌櫃的,把您驚動來了,這可怎麼好,家裡連個座的地方也沒有。”盧一鳴擺擺手說:“休說閒話,沒傷着人吧?”李老二說:“早上出門,娘倆幫我套車,不然全悶在裡邊了。”狗蛋他娘用衣袖擦擦臉,與閨女上前給盧一鳴見禮。安慰幾句盧一鳴伸手準備掏銀票,忽然靈機一動說:“老李把式,收拾收拾跟我走。”一家人莫明其妙盯着盧一鳴,不知所云。盧一鳴解釋說:“今後你們一家人就跟着我,老李把式,你可願意?”李老二傻呵呵的樂了說:“掌櫃的,那感情好。”說完忙召呼家人準備下跪,被盧一鳴及時制止。
昌隆客棧,盧一鳴安頓完一家人,感覺很疲勞,便回屋睡覺去了。
第四章結拜兄弟
早上,許中環領來一位四十歲左右的中年人,介紹給盧一鳴。盧一鳴過目後很滿意,囑咐此人以後聽從許中環調遣,並且支出500兩白銀,做爲起動資金,便打發此人走了。許中環目睹後很受感動,大掌櫃如此信任自己,心裡暗暗發誓,今後一心一意爲掌櫃的做事。爾後,盧一鳴交給許中環一張萬兩銀票,要他去購買馬匹、大車、等相關物品和生活用品。十日爲限,所有物品必須置辦齊全。交待完喚來李老二、狗蛋,告之,近幾日聽從許掌櫃調遣,仨人領命,匆忙離去。
閒着沒事,盧一鳴去逛街,走到一個叫郭昌銀號的門前,停了下來。與許中環閒談時聞之,這個郭昌銀號很有勢力,主營米莊、糧行,全國各地都有糧行分之和現行業務,是以厚記名義經營。佇立很久,是進去還是不進去,他憂豫着。目前,大清國的商業活動,相對封閉、保守,在自己的一畝三分地,外人想涉足是相當難的,合作門都沒有。一沒有名望,二沒有雄厚的財力,叫人家怎麼相信你。盧一名苦笑地搖搖頭,最終打消了念頭。
又逛了幾家商鋪,肚子開始“咕咕”叫。盧一鳴掏出懷錶一看晌午了,沿街找餐館。路過一條小巷,巷子盡頭高挑着燈樓,燈樓下懸掛的招帖上、書寫着大大的“酒”字。盧一鳴腦子裡馬上蹦出“酒香不怕巷子深”的名言,沒有憂豫便拐了進去。
店小二熱情打招呼:“客官,裡邊請,一位,”盧一鳴點點頭說:“單間。”店小二大聲呼叫:“單間一位。”盧一鳴一邊走,一邊四處打量,店堂客滿爲患。忽然,東北角一桌客人引起盧一鳴的注意。
東北角四位勁裝男子,落座不久,正在等待酒菜。其中一位機靈、陰冷的男子,對着上首的方臉大漢說:“大哥,聽說大鼻子和小鼻子幹起來了,咱們還去北邊嗎?”方臉大漢捋着下巴說:“幹嘛不去,咱們沒有別的出路,與其被官府抓獲,不如闖條生路出來。”坐在下首的黑臉漢子大聲喊道:“他媽的,反正是爛命一條,愛砸的砸的,大哥聽你的。”響聲驚動四鄰,食客紛紛擡頭張望。對面的白臉漢子瞪了他一眼、嗔怪地說:“雲龍兄一向魯莽,你想讓別人都知道咱們的來路?”黑臉漢子不服氣的更了更脖子。此刻,店小二上前說:“四位客官,慢待各位了,裡間有位掌櫃的請四位客官面敘,他說你們有一面之緣。”四人聞聽刷的站起來,顯得異常緊張,不約而同瞅着方臉漢子,等待他拿主意。方臉漢子瞅着四位兄弟、冷靜地說:“是福不會錯,是禍躲不過,怕什麼,去見見這位掌櫃的是什麼來路。”
盧一鳴喝着茶水,琢麼着四位仁兄的來路。江湖俠士不像,缺少江湖上的飄逸和灑脫。走鏢的也不像,走鏢的規矩是寸步不離,護標的物品。看家護院的更不像,那種養尊處優、小人得志的樣子,丁點沒有。可是,風塵僕僕又非常機警,那嗎,只有一種解釋方法,被官府緝拿的逃犯,想畢,盧一鳴心中有了謀劃。
單間內方臉大漢對盧一鳴抱拳說:“掌櫃的,我等萍水相逢,無緣無分,何必如此。”四人並排而立,冷冷地瞅着他。盧一鳴笑着說:“何謂無緣無分,二日之內,再次相見,這就是緣分。常言道:有緣千里來相會,無緣對面不相逢,請坐。”說完,伸出手熱情招呼。方臉漢子猶豫一下就坐,三位相繼入座。盧一鳴說:“鄙人盧一鳴,西洋歸來,有意結識四位好漢,魯莽之處,多多包涵。”四人慌忙站起,方臉漢子說:“在下姜春波,蒙掌櫃的如此盛情,何必矯情,多謝。”接下來各報大號:劉雲龍、王行偉、張偉峰。
酒菜端上來,盧一鳴揭開一罈杏花老酒,給每人倒滿酒舉杯說:“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四海之內皆兄弟,來幹此一杯。”說完一飲而盡,四人同飲此杯,接着姜春波又回敬一杯。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拘束感一掃而空,紛紛打開話匣子。閒聊一會,盧一鳴轉入正題說:“兄弟四人在此落難,不知爲何?”四人臉色佈滿陰雲,姜春波幽幽地說:“實不相瞞,四年前鬧義和拳,窮哥兒們燒教堂、殺洋人,乾的風生水起,痛快淋漓。沒想到朝廷說變臉就變臉,與洋人媾和,開始屠殺我們。兄弟們死的死、逃的逃,抓的抓、散的散,剩下我們四人,東躲西藏。風聲日漸緊張,打算去關東闖一闖,由於北邊打仗,所以遲留在此地。”盧一鳴見火候一到,起身莊重地說:“各位好漢,我們結成生死兄弟如何?”四位兄弟神情肅穆的起身,姜春波說:“掌櫃的,你不怕我們牽連?”盧一鳴說:“我在美國也是在案逃犯,彼此彼此。”衆人會意的大笑起來。盧一鳴拿出一把牛耳尖刀,割破食指,鮮血滴入酒罈,兄弟們紛紛拔出利刃,鮮血溶化在一起。兄弟幾個分別報出生辰八字,盧一鳴居長,姜春波次之,三弟劉雲龍,四弟王行偉,五弟張偉峰,盧一鳴舉起血酒大聲說:“蒼天爲證,大地爲憑,我們五人結成生死兄弟,不離不棄,不求同年同月生,但求同年同月死。”說完飲盡血酒。兄弟四人,有樣學樣。五人一起把碗摔在地上。響聲驚動店小二,慌忙跑進來,一場虛驚。
盧一鳴前後倆世的見識,說的兄弟們一愣一愣的,彷彿天國來的逸聞,使他們陶醉在其中,不可自拔。四人的命運不可逆轉的發生變化,他們將在歷史的枝蔓上掀起驚濤駭浪。
次日,盧一鳴睜開眼睛,朦朧之中見四位兄弟,橫七豎八地躺在牀上、地上,睡得正香。昨晚上怎麼回來的,一點想不起來。他有些自責,竟然沒有安排兄弟的客房。
吃完早點,盧一鳴對姜春波說:“二弟,我想讓你們辦件事。”姜春波爽快地說:“大哥,有事儘管吩咐,兄弟沒有二話。”盧一鳴說:“我想招募人手,組成護衛隊。”姜春波問:“大哥想招多少人?”盧一鳴答:“先招百十人。”姜春波想了想說:“四處散的兄弟不少,我看沒有問題。”盧一鳴又說:“時間緊迫,萬萬不可大意。你們幾個分頭行動,路上千萬小心,以十日爲限,速去速歸。”接着拿出400兩白銀,分別交給四人。並且特別囑咐他們:,一定要做好善後工作,安頓後家人,不要讓他們有後顧之憂。待將來我們安定後,其家人可以全部接到東北。你們記住,凡是我說過的話,今後不管發生什麼事情,一絲一毫都不會改變。兄弟四人激動地望着盧一鳴,心中充滿無限希望。
幾日以後,許中環向盧一鳴稟告:棉裝,夏裝各購買150套。鞋150雙。棉帽150個。玻璃十箱。帳篷,50頂。馬車五輛,馬匹李老二去置辦,目前還沒有回來。
徐中環陪盧一鳴到客棧後面,騾馬大院檢查一番,看看是否有遺漏的地方。隨後,二人又商討了旅途中的注意事項及所需的相關物品。接着又囑咐徐中環儘快到衙門口把官防文牒辦理好,爭取二十日前出發。
通過幾日接觸,觀察徐中環經辦的事務,盧一鳴發現此人是個出色的管理人才。凡經手辦的事,無不條理分明,清清楚楚,沒有發現拖泥帶水的現象,從此奠定了徐中環在盧一鳴心中的分量。
日子過得飛快。八天後兄弟們陸續返回,分別帶回各自招募的人手,共104人。盧一鳴有些犯嘀咕,加上兄弟四人,有108人。這不是梁山好漢嗎?怎麼這麼巧,也許冥冥之中預示着,盧一鳴必然走上與強權抗爭的道路。
騾馬大院東側一處大房子。盧一鳴與四位兄弟推門進入。偌大的房間,對稱着東西兩排大炕。只見三三兩兩的漢子有的坐在炕上,有的站在地上。聽到門響,目光不約而同的投過來。姜春波說:“弟兄們,你們不是嚷嚷着要見大掌櫃嗎,這就是盧掌櫃。”大夥紛紛上來見禮,其中一個大嗓門喊道:“掌櫃的,沒得說,俺這一百多斤就交給你了。”衆人七嘴八舌附和。盧一鳴問大嗓門:“你叫什麼名字?“大嗓門答:“掌櫃的,俺叫牛忠。”盧一鳴走上前,拍了拍牛忠的肩膀。這一舉動,瞬間拉近了他與兄弟們的距離。望着這羣生龍活虎的漢子,自己拉起的第一支人馬,心情微微有些激動。盧一鳴說:“弟兄們,感謝對盧某的信任。我會讓你們過上好日子,讓你們過上衣食無憂的日子,這一點,我可以保證。但是醜話得講在前面,常言道:沒有規矩,不成方圓。你們必須聽我的,不許任何敷衍和抵抗行爲。你們可以選擇留下或走人,但是留下的,必須遵守規矩,這是鐵律。從今天開始,你們每人每月可以得道一兩銀子。“下面響起一片歡呼聲。